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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点“黑历史”,赶得上季羡林么

 九霄环沛 2017-12-01

心   里   有   束   光    ·    眼   里   有   片   海

拾遗

物语

投稿人:韩晓旭

今天,我们不谈季羡林的学术,

因为我们也不懂。

我们只看这个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

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

活出了满满的少年感。

1

最苦少年

我从来没有过“大丈夫当如是也”一类的大话,我是一个十分平庸的人

季羡林应该是民国大师里出身最穷的了。

他出生在1911年的山东,

穷省中的穷县,穷县中的穷村,

穷村里最穷的一家。

自出生家里便一年到头是粗粝的红高粱面饼子和咸菜,没钱买盐便把盐碱地上的土扫起来,

熬水腌制挖来的野菜。

吃到白面,是他童年最大的乐事和目标。

三岁时村里有个举人太太喜欢他,

他便每天一睁眼,抬腿就跑去,

用甜腻腻的萌音乖巧地叫“奶奶”,

举人太太这时便会笑吟吟的从肥大的袖管里掏出一小块白面馒头,他再掰成碎碎的小块细嚼慢咽,

珍贵如龙胆凤髓,人间至味。

后来,有人想把季羡林打成地主阶级,

曾两次派人到其家乡官庄调查,

可老家的人告诉几位调查的人:

如果要开诉苦大会,

季羡林是官庄第一名诉苦者,他连贫农都不够。

还好,人生的高度,

并不由人生的起点来决定。

尽管,那时季羡林做过最美的梦,

无过于梦到了花生米。

他也坦言:我不愿意说谎话,

我绝不是什么英雄,“怀有大志”,

我从来没有过“大丈夫当如是也”一类的大话,

我是一个十分平庸的人。 

但这个平庸的人,却开启了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2

幼无大志

这再一次证明了我的幼无大志

1917年春节,季羡林被叔父接到济南,

这成了季羡林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叔父没有儿子,将家族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把他送入最好的学校读书。

不过,彼时的季羡林却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

《季羡林自传》中有这么一段描写:

我坐在桌旁,桌上摆着《四书》,

我看的却是《彭公案》、《济公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旧小说。

…………

冷不防叔父走了进来,我就连忙掀起盖垫,

把闲书往里一丢,嘴巴里念起“子曰”、“诗云”来。

向往神秘的武术,

季羡林听信一个小朋友的信口开河,

竟还真在米缸中猛练铁砂掌,

把双手戳得鲜血直流。

为让季羡林做个乖孩子,叔父还为他转过一次学,

学校柴门上有个木匾,上书繁体的“循规蹈矩”。

可季羡林只觉得笔画多得好玩而已:

“小孩子谁也不懂,结果形同虚设,多此一举。 ”

还好,叔父管得严,季羡林的成绩还算上中等。

十三岁那年,到了考初中的时候,

以他的成绩,努把力,

也能考上鼎鼎大名的第一中学。

但思量后,

季羡林选择了当时被称为“破正谊”的正谊中学。

“正谊虽‘破’,风景却美。

背靠大明湖,万顷苇绿,

十里荷香,不啻人间乐园。”季羡林说。

后来,季羡林这样自我调侃:

这再一次证明了我的幼无大志。

3

无心插柳

我的虚荣心被抬了起来

正谊中学的日子,波澜不惊。

一如以往,成绩不能算坏,总在班上前几名,

但从来没有考过甲等第一。

“我从来就是少无大志,一点也不想争那个状元。”

但升入山东大学附设高中文科班后,

季羡林像是换了一个人。

先是别人视为畏途的英语,季羡林“如履平地”,

在班里成绩拉下所有其他人一大截。

第一次期考,

季羡林还生平第一次拿到了甲等第一,

更是平均分超过95分,是全校唯一的一个学生。

把时钟往前拨回一些,

其实这个成绩的取得,

颇有些无心插柳的意味。

作文得益于其不拘泥于正课的广泛阅读自不必说,

那英语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小学时,季羡林就学过英语,

且未像他习铁砂掌一般半途而废,

但让他坚持下来的,

却与铁砂掌对他的吸引并无二致——神秘。

“(英语)只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

居然能发出音来,还能有意思,简直是不可思议。”季羡林说。

更不可思议的,是得到了表扬的季羡林,

“虚荣心被抬了起来”,

从此认真注意考试名次——

四次期考,得了四次甲等第一。

4

飞扬青春

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

不出意外,开启了学霸模式的季羡林高中毕业后,

同时被清华和北大两所大学同时录取,

最后选择了有出洋机会的清华。

清华园的季羡林和所有年轻人一样,

叛逆、浮躁、爱吐槽,

逼急了也会爆粗口。

季羡林一生都有记日记的习惯,

清华园里的日记将他的生活如实记录下来,

读来朴实有趣,如我们的青春。

1932.9.24

今天听梁兴义说,

颐和园淹死了一个燕大学生,

他俩本在昆明湖游泳,但是给水草绊住了脚,

于是着了慌,满嘴里喊“help!”,

中国普通人哪懂英文,

以为他们说着鬼子话玩,

岂知就真的淹死了。

燕大劣根性,叫你说英文。

1932.12.21

说实话,看女人打篮球……是在看大腿。

附中女同学大腿倍儿黑,只看半场而返。

1933.4.29

因为女生宿舍开放,特别去看了一遍。

一大半都不在屋里。

1933.5.1

教授提了皮包,昂昂然上讲台,

然而不到一分钟,

又嗒嗒然走回来,因为没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1933.10.14

早晨上了一课古代文学,有百余人之多,

个个都歪头斜眼,不成东西,真讨厌死了。 

1934.5.17

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

能多日几个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当这本载满“黑历史”的日记即将出版时,

编辑曾提出“做适当删减”,

季羡林的意见则是:

一字不改。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删,

一仍其旧,一句话也没有删。

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

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

我不想到孔庙里去陪着吃冷猪肉。

我把自己活脱脱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很多人说青春无悔,其实不是无悔,

只是忘记,所以也走向了中年的油腻。

季羡林的选择,

正应了《一代宗师》里梁朝伟的那句话:

若真无悔,那人生该多无趣啊。

5

江湖过客

我仿佛为人所遗弃,

很想到什么地方去哭上一场

从清华园毕业后季羡林便陷入困境,

同当时与现在的多数大学生一样,

毕业即失业。

学的社会学科,公费留学无望,

家贫无力自费留学,而更悲戗的是饭碗难抢。

正苦闷时,季羡林忽然接到好消息,

母校济南高中的校长伸来橄榄枝,

邀他回母校做国文教员,

这好似绝处逢生。

更何况这是当时山东唯一的高中,

待遇优渥,每月160块大洋,

相当于我们如今的2万元左右。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

一则是因为季羡林有非常好的文学功底,

但更重要的是校长需要为自己的派系拉拢力量。

问题随之而来。

吹牛拍马阿谀奉承?

手把手教他都学不会。

陪什么人的太太打麻将?

他又心不甘情不愿。

很快,他就成了派系斗争中最不入流的一个。

有时候,碰上一些不懂的问题,

季羡林天真地想要跟同事讨教,

却总是会碰上一鼻子灰。

“在他们眼中,我几乎是一个眼中钉……

我仿佛为人所遗弃,很想到什么地方去哭上一场。”

曾以之为在派系斗争中莫大助力的校长,

最后也只能淡淡地对别人说:“羡林很安静!”

未配妥剑,出门已是江湖。

可就在这时,人生的转机再次出现。

1935年,经冯友兰先生斡旋,

清华大学与德国签订交换学生协议,

季羡林报名应考被录取,

去学习如今依然显得冷僻的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

江湖险恶,但热闹,未尝不可以火中取栗。

不过显然,季羡林已经醒了:

江湖中喧嚣中的寂寞,

毕竟不如自己清静中的热闹,

少年总有江湖梦,醒来已是过客人。

6

君子慎独

我的祖国需要我,我的家人也需要我

彼时中国之大,没有安放一张书桌的地方。

可来到了德国,季羡林才发现,偌大一个世界,

也几乎没有安放一张书桌的地方——

整个欧洲,也正在法西斯点燃的战火中煎熬。

甚至,由于战火的蔓延,

季羡林断了与故土的一切消息,有家难回。

“德军的胜利使德国人如疯如狂,

对我则是一个打击。

他们每胜利一次,我就在夜里服安眠药一次。

积之既久,失眠成病,

成了折磨我几十年的终生痼疾。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时,

房东太太的女儿伊姆加德走进了季羡林的生活。

为他打印百万字的论文,

陪他林中散步,

一起去看电影,

…………

伊姆加德的出现,犹如穿透黑暗的一束光,

极大地慰藉了季羡林。

但好梦终须醒,随着德国、日本的相继战败,

季羡林看到了归家的希望。

那天凌晨三点,论文终于打完了——

季羡林对打了一夜字的伊姆加德说:

“累了吧,让我帮你揉揉肩。”

他按在她双肩的手有些颤抖:

“我要离开了。我的祖国需要我,

我的家人也需要我。”

伊姆加德哭着央求:

“留在这里好吗?我也需要你!”

季羡林仰起脸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要回到祖国去。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呵护你一生的男子出现的。”

伊姆加德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在论文稿的最后打上了一行字:

“一路平安!请不要忘记。”

7

哭着笑了

对我来说,这简直只能算是一个“小品” 

二战结束后,

季羡林就辗转取道回到落别十年的祖国。

经陈寅格推荐,被聘为北大教授。

从1946年到1965年,

这20年间他是比较顺遂的,

创建了东方语文系,开学术之先河。

说人生如戏,

事实上人生有时候比戏要荒诞,

因为戏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

而人生却毫无逻辑而言。

就在他的学科研究刚刚初见成效,

便迎来了空前绝后的运动。

在北大中,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的季羡林,

按照自己预想地一般跳进了洪流之中——

白天要在工厂运煤,

此外还要接受接二连三的批斗折磨,

每次批斗,

都会被用细细的铁丝挂着十几斤重的大木板在脖子上,保持“喷气式”半蹲到2、3个小时。

总之,每一次都是“血的洗礼”。

可即使饱受折磨,

季羡林非但未咒怨,

反而整部《牛棚杂忆》中,

全部以幽默甚至是调侃的笔调:

我现在在被批斗方面好比在太上老君八卦炉中锻炼过的孙大圣,大世面见得多了,

小小不然的我还真看不上眼。

这次批斗就是如此。

规模不大,口号声不够响,

也没有拳打脚踢,只坐了半个小时喷气式。

对我来说,这简直只能算是一个‘小品’,

很不过瘾,我颇有失望之感。

总起来看水平不高,

如果要我给这次批斗打一个分数的话,

我只能给打二三十分,

离开及格还有一大截子。

有人说,小时候我们是哭着哭着笑了,

长大后,我们是笑着笑着哭了。

季羡林把自己的痛苦用幽默的笔调写出,

读来让人笑着笑着哭了,

可于他而言,或许是哭着哭着笑了。

8

时尚达人

季先生就是这样,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超过一般人

1946年,季羡林从德国回到上海时买了一件雨衣,一穿,就是几十年。

有一天,一位专家说:

你的这件雨衣,款式真时髦!

他听后大惑不解。专家一解释,他才知道:

原来50多年前流行的款式,

又成为当下的流行款式。

这让季羡林哭笑不得,

这只是他少年穷时,朴素的习惯而已。

后来,有人为季羡林冠以各种时尚的帽子:

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

但季羡林一直坚辞这三顶桂冠,

原因在我看来,如同他一件雨衣穿了几十年一样,

他还是那个穷少年,只想朴素地做自己。

有一年北大新学期开学,

一个外地来的学生背着大包小包,

实在太累了,便在路边休息。

正好迎面来了一位老人,

学生便拜托老人帮忙看一会行李,

自己先去办理手续。

老人爽快地答应了。

近一个小时过去,学生归来,

老人还在尽职尽责地看守。

谢过老人,两人分别。

在几天后的北大的开学典礼上,

这位学生惊讶地发现,

那天替自己看行李的老人,

正坐在主席台上,

竟是北大副校长季羡林。

张中行先生对此事是这样评论的:“季先生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超过一般人。”

9

耿直男孩

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1986年,季羡林写了《为胡适说几句话》一文,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那个年代胡适还是个“反面人物”,

人人谈“胡”色变,

没人敢涉足这一“禁区”。

有朋友劝他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写这样的文章,

季羡林却认为,

胡适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有这重要地位,

这不只是对胡适个人的评价问题,

也是涉及到许多重大学术问题的大事。

自己有必要站出来说真话,

还胡适以真,还文化以真。

这当然不是老来任性,而恰如少年的天真萌。

2006年北大校庆时期,

著名主持人杨澜对季羡林有一次电视采访。

杨:你放弃了国外优越的工作条件,

回到中国,到底是什么驱使你回国呢?

季:钱多,当时一个副教授五十元,

一个正教授八十元。而当时一石谷只两元钱,

薪水和物价实在很悬殊,因此选择了回国。

杨澜仍不死心:

你看北京大学怎样才能成为世界一流的大学?

季:北京大学本来就已经是世界一流大学。

还不存在如何成为的问题。

但要做的更好,就要增加投资。

杨澜是个好主持:

那么,你认为要胜任北大校长需要一些什么条件?

季:能找到投资!要说做学问,不是校长的任务,

主要是找到投资,

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才是一个好校长了。 

当时的舆论环境远不及现在开放,

季羡林的这段话在当时无疑是平地炸雷,

一语惊醒了当时昏沉沉的高校教育环境。

人们常说“两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而季羡林告诉我们,学说话其实不必两年,

只需要记住十个字:“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10

无法无天

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没有了,简直无法无天

假话不全说,好理解,

真话不全说,怎么做?

每逢季羡林的生日这一天(8月6日),

他的亲朋好友,学生晚辈,

各级领导,甚至外国大使,都会向他祝寿。

这样的生日过了好多年,

直到2001年,

各级领导邀请季羡林回故乡,

庆祝季羡林的九十岁生日,

在祝寿大会后,

季羡林在写《故乡行》一文时,

却写下了一段文字:

“八月六日——我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件事情:我的生日从旧历折合成公历是八月二日。”

此文一出,一众哗然,

这个老头,怎么不早说?

要不说,那就一直不说也好啊。

骗了一般人不说,还把大大小小领导都骗了。

其实,熟悉季羡林的人,并不奇怪。

季羡林95岁的时候,

有人来医院拜访他,

当问到他身体情况时,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两眼一翻,说:

“我的身体还可以”,

继而又故作义愤填膺状,道:

“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没有了,简直无法无天。”

听到没,老头子开始浑似顽劣少年,

无法无天了。

11

归来少年

一个曾经沧海又把笑找回来的人,

却能胜任任何的艰巨

曾国藩有著名的人生三境论:

少年经不得顺境,

中年经不得闲境,

晚年经不得逆境。

以此观之,季羡林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犹如主动选择停留在了少年——

他幼时家贫体弱,

医生说他活不过40岁;

求学路上乱象丛生,

峰回路转本可逐步高升加官进爵时,

却逃离江湖,远走他乡研究最冷门的学术;

闭口不言即可安度乱世时,

却主动跳到牛棚中“苦中作乐”。

这是不是少年感?

这是不是如今82年已自嘲为中老年的当下,

最缺乏的少年感?

其实哪有什么真正的中老年,

只是太多人忘记了青春的荒诞,

也失去了敢于笑着直面荒诞生活时的无法无天。

很喜欢季羡林在《爽朗的笑声》中的一句话:

我相信,一个在沧海中失掉了笑的人,

决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我也相信,一个曾经沧海又把笑找回来的人,

却能胜任任何的艰巨。

所以,他出走百年,

归来时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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