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一位悄然无声的人

里尔克墓碑，其墓志铭为：“玫瑰，纯粹的矛盾，乐为无人的睡梦，在众多眼睑下。”

里尔克曾说：我的诗集就是我的坦白，我一生的故事。我的一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康复……孤独一如我历来的生活，甚至更甚。

旅行、爱情、冥想、死亡是里尔克的关键词。玫瑰是一个致命的隐喻，里尔克正是在采摘玫瑰的时候刺破手指，得了败血症后不治身亡。

诗人不断地旅行，不断地道别，漂泊成为他的宿命。

罗伯特·穆齐尔这样评价里尔克：“在通往一种未来的世界图像的道路上，他将不仅是一个伟大的诗人，而且也是一个伟大的引导者。”

斯蒂芬·茨威格说：“里尔克对表述和坦露感情有着巨大的羞怯感。……里尔克是世界上最柔弱、精神最充溢的人。”

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诗人之一，欧洲现代最伟大的三位诗人之一。

Power of the Resurrection 来自慧田哲学 00:00 08:53

24岁时的里尔克

1906年，褒拉·莫德松－贝克尔为里尔克画的画像。

1

玫瑰集

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玫瑰

而这一朵：她无可替代，

她就是完美，是柔软的词汇

被事物的文本所包围。

 

没有她，永不知如何说出

我们的希望为何物，

还有那些温柔的间歇

在持续的出发程途。

 

所有感动我们的，你参与分享。

而你身上发生的，我们却不知。

要变成一百只蝴蝶

才能读遍你全部的书页。

2

火

焰

宁愿在自由中毙命，

也不愿在角落里隐藏，

潜伏着窥望着！

总是向着光明，任人嘲笑；

也好过将自己的无力

盖上德的印记！

德让人不舒服！

青春熊熊的火啊，

我要使它生效。

是谁想要诅咒火焰？

高烧着的火焰生成了

作品与世界。

3

秋日

夏已太大太长。 

愿你的身影投落在日晷， 

愿你在原野上把风释放。 

 

吩咐最后的果实丰盈饱满； 

再赐给它们两日更南方的白昼，

催促它们累累圆熟，驱赶

最后的甘甜进入琼浆醇酒。

 

谁此时没有房屋，谁就不再建筑。 

谁此刻孤独，谁就将长久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落叶飘零时分， 

心绪不宁，徘徊在林荫路。

4

爱

而爱情会怎样为你而来？

来得可像一道阳光、一场花雪？

来得可像一次祷告？——述说吧：

 

一个幸运闪耀着脱离天空

张开翅膀巨大地悬挂在

我开花吐蕊的魂灵……

 

我如此惶恐，而你到来，可爱而轻悄，——

我刚刚在梦里还思念着你。

你到来，于是夜鸣响着，轻悄

如童话谣曲……

 

不知道我会有怎样的遭遇……

不知道为何我要偷听福喜，

我的心已离去，仿佛已醉，

我的渴望与一首歌曲相似。

 

这是一个充满光的世界海洋，

被所爱的人以目光包围，

梦境的潮水盈溢出

贞洁的灵魂。

 

在春天或者在梦里

我与你昔日曾相遇，

此刻我们相伴着走过秋日，

你紧握我的手，在哭泣。

 

你哭泣，是因飞渡的乱云？

还是因血红的树叶？大概不是。

我感到：你曾经幸福

在春天或者在梦里……

 

但愿你纯如钟声的笑全然轻悄

在我心中余音袅袅。

 

我愿将你亲吻，为你低诉

最美的童话，那些我记得的。

5

杜伊诺哀歌

第十哀歌

愿我有朝一日，在狂怒洞见的终点，

向嘉许的众天使唱出欢呼与誉赞。

愿清晰敲击的心灵之槌

无一误落在纤软、犹疑或者

遽急的琴弦。愿我泫然的面容

使我更显光彩；愿不被注意的哭泣

开花吐艳。夜啊，凄惶的夜，你们将是我

怎样的爱。无以安慰的姊妹啊，惜我未曾更加跪伏地

将你们接纳，未曾更加放松地

服从你们松散的发。我们，痛楚的挥霍者。

何竟我们预见到了痛楚的哀伤的持续，

预见到了是不是痛楚也许没有终结。痛楚却真的是

我们经冬仍在的叶、我们暗色的思想之绿、

隐秘岁月的一段时间——，不仅仅是

时间——，还是地点、垦殖地、营地、土地、居住地。

6

商籁致俄耳甫斯

我们是漂泊者。

但时间的脚步，

那始终持留者，

却视之如琐物。

 

所有的匆急者

必将成为过去；

因为那耽留者

才将我们奠立。

 

孩子，莫将勇气

抛掷到速度

与飞的尝试。

 

一切都已静息：

黑暗与光明，

花与书。

7

王之歌

你可以尊严地忍受生活，

生活只会令狭小者渺小；

即使乞丐称呼你为兄弟，

但你却依然能够成为王。

 

纵使没有那赤金的头环

打断你额上神性的沉默，——

孩童们将向你躬身施礼，

有福的人群将惊异于你。

 

白昼将用亮闪闪的阳光

为你织就朱衣与银鼬袍，

黑夜，手托悲伤与欢乐，

在你的面前屈膝跪倒……

8

花语

即使你不相信

我在希望中写下的文字——

花说出的话语

你却应该理解，吾爱。

 

假如你的足有朝一日

款款行在茂密的原野——

相信我，每一朵花都会让你

感到意味深长——你会明白的。

 

假如和风的一丝气息

悄然簌簌，遍满原野——

仔细听，所有大自然的孩子

都在向你宣讲：——

孤挺花

纵使所有人都会恨我，

我也要悄悄转头向你。

看呐，我感到如此孤单，

来吧，爱人，向我而来。

长春花

即使被若干闪电击中，

也不会被一切闪电杀死。

一个新的希望总会被赋予

新的、欢乐的信心。

山茶花（Camellia）

你从未说出一句温婉的话，

那如此舒适回响在耳畔的。

你形如大理石像，

骄傲、美丽，却又生硬——冰冷。

紫罗兰

你的嘲笑深深刺伤了我，

让我感到越发苦涩——

但我依然坦率而开放地

伸出手将你来安慰。

报春花

我从不欲追求更高，

因为我爱我的衣裳简朴。

我相信，生命中最高的幸福

全在于知足。

常春藤

向上我追求着高处，

向上——小心到你的窗前……

我早就在找寻你的近处，

那里让我，啊，如此幸福。

野生鼠尾草

不是美，不是青春

对你最有裨益。

唯有谦逊与美德才是

女性最高贵的装饰。

苹果花

纵使巨浪狂野积聚，

你的目光也要向前。

雾茫茫的远方

未来放入你的幸福。

9

致约翰娜·封·大卫-龙菲尔德

世界是美的。对此可以听到很多，

我常常觉得应该会更好，所以我写道：

世界虚空而荒凉；因为世界始终有

一个不平坦的路通往未知目标。

 

此刻世界是美的；它的童话美

它善于不断向我重新展现，

只要我可以向你抬起我孱弱的眼；

 

如果你不相信这句话，就相信

我眼中闪光的泪吧，就让我沉默。

——你其实知道：你的爱情是我的生命！——

 

行驶在这尘世的途中

     我们无法掌握得太多；——

因为既是命运驾驭马，

    又是命运将目标选择！——

 

沉重于预感，勇敢于死亡，

伟大的清晨破晓启明……

10

严肃的时刻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哭，

在哭我。 

 

谁此刻在黑夜里某处笑， 

无端端地在黑夜里笑， 

在笑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走， 

走向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死， 

无端端地在世界上死， 

在看我。 

以上内容来自商务印书錧，摘自《里尔克诗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