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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斋:一个是女王。另一个还是女王。

 黑猩猩表哥 2017-12-08



在我有生之年,我见过两个真正的女王,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弟媳妇。

1


我母亲是自己找上门来嫁给我爹的。

我爹叫安大业,年轻的时候生活在江南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我爷爷家独门独户,院子里种满了玫瑰、芍药、丁香和腊梅,又做了假山流水,在流水里植满了睡莲。

有一天黄昏,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突然全部开放——不管是冬天才开的腊梅,春天开的玫瑰,还是夏天开的睡莲,就像约好了似的,突然在那个黄昏全部盛开。

我爷爷奶奶和我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丫头突然拿着地毯从门口铺进来,一路铺进我爹的卧室,她边铺边说:“公主来了。”

——都70年代了还什么公主,这特么欺负人也不找个好借口。

我奶奶正想上去骂人,一个美丽的姑娘扶着另一个丫头的肩膀走了进来。

这姑娘正值妙龄。她穿着宽大的裙子,光着一条结实雪白的小腿;头发在头顶上松松地挽起,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自在。她看到我爹,就笑了,满园盛开的花朵刹那间便失去了颜色。

第三个丫头跟进来,拿着一个绣凳给她坐下。她靠在凳子上,全身似是没了骨头。头一个丫头于是在匍匐在地上,她便脱掉鞋子,将一双白花花的脚伸到丫头的背上。

她温柔地对我爹说:“我叫云萝。我父母说我到了婚嫁的年龄。我选你做我的丈夫。你愿意不愿意?”

我爹头点得跟啄米似的。

2


我奶奶从我爹点头的时候脸就黑了。

后来我问我爷爷:“奶奶既然不同意,为什么不当着我妈的面说?”

我爷爷呼啦给了我一巴掌:“当你妈面她气都不敢出,还敢说话?孙子哎,敌人太强大的时候,你除了闭嘴啥都干不了。”

我母亲临走时,给我爹留了一箱子钱,她说:“你用这点钱把房子装修装修,落成之时,就是我出嫁之日。”

我爹本来是镇上的老师,除了上课就爱下棋,我母亲来后,他就神魂颠倒了,课上得少,棋再没下过,除了监督人把房子重新装修就掐着手指算婚期了。

我奶奶本来说什么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后来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她才答应下来。

镇上有一家万元户,儿子在政府里当公务员,有一天家里失窃,说丢了很多现金。我家邻居一直跟我家不睦,就报警说是我爹偷的,不然哪有钱装修房子啊。我爹于是被抓到了公安局,问了情况后,竟然把他拘留了。我爷爷到处托人送钱,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我奶奶听到消息,当时就晕了。

不过还好,三天后,我爹竟然安然无恙被放了出来。

我奶奶喜出望外,问他情况,他说他正蜷缩在拘留所,我母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明天再有人问你话,你就一边说话一边把扣子解开。”

第三天,再审讯的时候,我爹就说,家里装修房子的钱,都是我爷爷奶奶攒下来给他结婚用的。看审讯的人不相信,他就解开一颗扣子;再有疑问,再解开。公安局的人后来也想通了来龙去脉,说:“这八成是你们得罪了什么人,赶紧回去吧。”


3


我爹到家的时候,家里灯火通明,鲜花再次盛开,异香笼罩小园。

他上了二楼,只见屋里屋外都被装饰一新,我妈穿着崭新的旗袍正歪在一个丫头的腿上。

我爹喜欢得说不出话,就要出去整理酒席。我母亲招了招手,说:“不用了。”丫头从旁边凭空一碟一碟端出饭菜,每碟菜都热气腾腾的,吃一口,口口余味缭绕,是世间吃不到的美味。

天渐渐黑了,丫头们慢慢退出了房间,我妈一个人坐着,一会伸胳膊,一会儿伸腿儿,好像全身都散了架没了着落。我爹神魂颠倒,就将她抱到自己膝上。

我妈又跟他谈条件:“咱们有两种相处方式,一种像人间的夫妻,天天做爱做的事,可以相处6年。还有一种,只下棋谈心,可以相处30年。”我爹亲着我妈,毫不犹豫地说:“我找的是老婆又不是棋友,先6年再说吧。”

我常常想,我妈为什么会给我爹这个选择?多年之后,我结婚了才明白了,我妈想问的应该是,你是想要细水长流的日子,还是如火如荼的日子?爱情热烈,可是6年时间足以烧尽。友情平淡,却能保持长久。

我觉得我爹的选择是对的,是个男人都会这样选。

4


父母结婚之后,我妈很快显示了她的“神奇”。

我妈带着她的丫头们住在二楼,我爷爷奶奶住在一楼,家里请了好几个钟点工负责做卫生做饭伺候我爷爷奶奶。我妈很少下楼,但是一楼的钟点工哪个在做什么,哪个偷懒,哪个勤快,她都一清二楚。

我爹爱极了我妈,常常像抱婴儿一样把她抱到腿上。有一回我爹说:“我抱着你跟什么都没抱一样,古人说掌上跳舞,估计你也行。”

我妈说:“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这样的事太轻佻,是下人做的。你们这儿的赵飞燕是我九姐的丫头,因为行事轻佻,才被贬下界。下来之后,又淫荡不堪,现在还被幽闭着呢。”

不止她俩相处“神奇”,我妈的生活习惯也很“神奇”。

那时候家里没装空调,我妈用一种丝纱将窗户捂着,家里一年到头冬暖夏凉,比装了中央空调还舒服。

她很少出门,在家一直穿着轻便的衣服,都是她婚前带过来的。

我爹每次上街都买很多衣服回来,但是我妈从来不穿。有一次,强迫她穿上,她立刻又脱掉,说:“这红尘俗物,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妈真的会呆6年就走吗?当时我爹不相信的。

我是1980年出生的。

当时我爹抱着我妈说:“你最近好像重了啊。”

我妈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面有个小安大业了。”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看了我一眼,很高兴,说:“这孩子不错,将来是要做官的。”

三年后,我弟弟出生,我妈的评论却迥然不同。

她抱着我弟看了很久,递给身边的丫头说:“把他扔远远的,这就是个豺狼。”

我爹抱着我弟不舍,哭得泪水滂沱,说:“不管怎样,都是你生的孩子,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养活他。”

我妈没法子只好留下来,给他取名安可弃,再三叮嘱:“四年后,另一个镇子上姓侯的生女儿,这女儿左边的胳肢窝里有颗痣,不管人家是穷是富,一定定了亲,将来娶了做他老婆。”

我妈不久后说要回娘家看看,就离开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这次离她跟我父亲结婚,正好六年。我爹此后终身未娶。

5


我妈是女王,我认了,毕竟至今我们都认为她是神仙。

我弟媳妇一个普通人,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王。

我弟长大之后,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无所不来。在外面赌输了,就偷家里的东西还债,我爹打断了好几根竹竿都没用。

后来看他屡教不改,我爹就将家里的田地、房屋和各种财产一分为二。我拿大头,我弟拿小头。

我弟知道后,就“呸”了我爹一脸,然后趁着月黑风高,提着一把菜刀想来杀我。

当时我已经结婚,我老婆穿着我妈留下来的内衣裤睡在床上。他的菜刀砍下来,正好砍在我媳妇身上,火光四射,我媳妇毫发无伤,他吓了一跳,丢了刀跑了。

我爹知道此事后,羞怒交加,卧床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弟弟没回来参加我爹的葬礼,而是去镇政府将我告了,说我爹处事不公,要再分家产。镇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品行,把他赶了出来。

摊上这样一个弟弟可怎么办?

当时我已经在县政府工作,县里想把我放下去锻炼。我走了,家里怎么办?想起我妈的交代,我就去了侯家。侯家姑娘已经十八岁了,名字叫胭脂,长相端庄秀丽……我弟媳妇就这样成了我弟媳妇。

很久之前有个人征婚,他问一个女生:“你为什么要成为我老婆?”他老婆说:“上帝派我来管教你。”我觉得这个说法也适合胭脂,他就是为管我弟出生的。


6


胭脂是方圆十八里少见的美人,我弟可弃对她又敬又爱,她说的话都不敢违抗。

他每次出门,胭脂就限制他回来的时间,过了时间再回来,就别想吃饭喝水。可弃比以前好了一点。

一年之后,两人有了孩子,胭脂说:“家里的财产够我和儿子用了,丈夫要不要都可以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弃在外面赌博输了,就想偷家里的粮食去抵赌债。胭脂知道后,拿了一把菜刀就奔了出来,可弃见她凶神恶煞,回头就跑,胭脂的菜刀毫不留情地砍下来,把他屁股砍得鲜血淋漓。胭脂看都不看他,扭头就回家了。

可弃来求我,要跟这女人离婚,我没言语。他回头又求我老婆,声泪俱下,说:“嫂子,让我在这里呆几天吧。”

我老婆看了看我,也没说话。可弃见我们都没反应,忍着疼痛,一把操起门口放的棍子,冲出了门,说:“好好,我回去杀了那泼妇。”

我怕出事,赶紧跟着去。他进了门,胭脂正在床上摆弄儿子,一见他提着棍子进来,也不害怕,回头提着菜刀又追了过来,一边追还一边说:“这样的男人,要了也没用。砍伤了我坐牢,砍死了我偿命。”

可弃返身就跑。胭脂一直把他赶出了院子,门内小孩哇哇大哭,才回过头去。

我拉着可弃回家,他缩在墙角哭得泪水滂沱,哪里还是那个恶棍,古人说,一物降一物,真是说得对。

后来我亲自带着可弃去给胭脂赔礼道歉,胭脂才没有赶可弃出来。

不过听说,我走之后,胭脂立刻拿着刀逼他跪下,让他发下重誓:“若从此之后再赌博玩乐,胭脂就算砍下我的双手也不得有怨言。”这才给了他一点饭吃。

如今我已经年近40岁,在省里做了公务员。我弟和胭脂留在老家,夫妻和睦——我弟再也没敢赌博下来。有时候一言不合,胭脂还是抓起他的头发就走,头发能扯下来一大把。

7


现在很多人说女王,我就想起了我妈和我弟媳妇。

在她们的世界里,她们就是女王吧。能掌控自己的生活,掌控自己的感情,甚至还能掌控自己的未来,她们若不是,谁还敢说自己是呢?

(底本为蒲松龄《聊斋》)

王皮皮:不管是以前做记者,还是现在开公号,听故事都是我不变的爱好。想倾诉不?来,我在“王皮皮的客栈(wangpipihuaer)”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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