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这样的语文老师

简书 / 掬水闻香 / 2017.02.22 ——
​
​                                                   有一位这样的语文老师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楼霖，若是生活在古代，必是魏晋名士一枚。不过，他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名士呢。他嬉笑怒骂，率性任真，不为名利所羁绊。
​

奇事之一：完全撇开语文课本。
​
​这一点，估计全中国没几个语文老师敢这么做。他完全抛开课本，专题赏析《红楼梦》、《西游记》、陶渊明诗词、《庄子》、《论语》……学了语文那么多年，在楼老师的课上，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文学的美和思想的力量。

在赏析《西游记》的时候，他对猪八戒的评价是：勤快却又偷懒；动摇却从不背叛（被妖怪捆起来要烧的时候，他总是豪言壮语，从不求饶）；自私而又憨厚；好色却从不乱来（即使力大无比，有36般变化，但他从未强暴过一个女性，对女性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总而言之，猪八戒是一个小生产者的形象。一个普通人的形象。早在90年代，楼老师就说，20世纪（及之前）是孙悟空的世纪，崇拜英雄和伟人的世纪。21世纪将是猪八戒的世纪，回归平凡生活，丧失理想。果不其然，2000年，徐峥、陶虹主演的古装神话喜剧《春光灿烂猪八戒》为这个时代作了一个极好的注脚：热烈欢迎猪八戒时代的到来，全情拥抱平凡生活中的小情小爱、小悲小欢。
​
​
​

在赏析《红楼梦》的时候，金陵十二钗的命运，楼老师讲得绘声绘色，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记得有一次，老师正好讲到薛宝钗用迂回包抄的战术追求贾宝玉，下课铃响了。座下发出一片“哎呀……”意犹未尽的感叹。老师便说：“欲知宝钗是如何迂回包抄的，且听下回分解。”座下又是一片笑声。

老师讲了《好了歌》：

​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在听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之后，作了一个注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这些内容，当年楼老师是要求我们背诵的。高中的我们只能理解字义，朦朦胧胧感觉到字面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广的世界。即使到现在，人到中年，我不依然“反认他乡是故乡”嘛。

老师在带领我们赏析陶渊明诗词的时候，让我们写了一篇作文，《再遇陶渊明》，让我们想象若是能重返历史，再遇陶渊明，会是怎样的场景。老师还给我们分享了许多在平凡岗位上工作的人，他们在读陶诗后的感悟。不知为何，这些分享，我至今记得。让我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那些和我一样的人，他们的感受。

庄子的超凡飘逸，孔子的智慧。……很多时候，上课内容已经几乎不记得了，但有一种感觉一直留在心里。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土壤里。在阳光、雨水、温度适宜的时候，这颗种子便会发芽，《逍遥游》中的鲲鹏便能展翅高飞。对了，说起庄子，老师读了一位上了北大的学生给他写的信。信是以鲲鹏开头的，以“ 伏维 顿首”结束的。于是​，我们默默地仰慕了这位师兄多年。多年以后，没想到竟然见到了他本尊。真是人生一大惊喜。

奇事之二：拉我们去阅览室。
​
​本来课外阅读也并不算什么奇事。但一位高三的语文老师，在语文课时间，完全撇开教学任务，拉着一班学生去阅览室读闲书，估计也是少有的。他鼓励我们借书看。可惜，当时的氛围，我们本身没有课外阅读的习惯，其他老师也不支持。所以即使借了《三国志》等闲书在自习课上看，也是要被班主任没收的。我有一次看朱德庸的庄子漫画，就被老师没收了。至今未归还。

奇事之三：写出真心。
​
​楼老师最鼓励学生写出真情实感。有的时候，他会念一些写得好的作文，都是有文采，且流露真性情的。他出的作文题目多年后还让人拍案叫绝。比如《再遇陶渊明》、《十年以后的我》。这篇《十年以后的我》似乎成了一个预言。很多同学的人生似乎都在印证那篇文章。写彷徨的，大学毕业后频繁换工作；写爱情的，一心奔了心上人而去；写女强人的，妥妥地变成了女强人；写离家远赴他乡的，毅然决然飞往远方求学、谋生；写当公务员的，也竟然如愿以偿。于是同学聚会或者在同学微信圈，大家会时不时聊起来：“你当年那篇《十年以后的我》都写了啥？准吗？”
​
​奇事之四：无为而治。
​
​尽量放手。刚才看网上校友发的回忆文章，说起一件旧事。一年中秋楼老师去菜市场买鸡，碰到一位90届的学生，学生对老师说：从小学到高中十几年，楼老师是唯一一个不排位置的老师。老师的感叹是：“好像这个位子有风水，意味着孩子在班级里的地位。”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时老师会拎了一个学生出去，扯开嗓子大骂一通。奇怪的是，学生不会生他的气，因为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楼老师的原话是：“我轻易不骂人。无声的批评最是一种批评，非要我骂出来才行呀？”

​

奇事之五：活生生的语言。
​
​老师会说：“黑板擦得好，老师板书的心情就好“。我以前一直体会不到寓言的力量，直到有一次，临近大考。楼老师看到有些学生复习不会抓大放小，就说了一个寓言。从前，有一个妇人，因为行善，可以升天了。就在她升到半空的时候，突然想起家里的鸡还没喂，一着急，就又从天上掉下来了。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但在那个特殊的情景下，它就有了特别的力量。

楼老师自己是靠自学成才的，他种过地，养过鸭。但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不忘看书。他的话语经常是带着泥土味的鲜活的俚语。他的评论经常能结合历史、时政和人生经验。再加上他独立不羁的性格，对文学和语文教学的的深刻领悟，绘声绘色的表现力，我只能说，楼林老师是独一无二的！能遇上他，是何其幸运的事。若是能重回过去，我愿意再去好好听老师讲《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