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八）

 

8. 命甘罗为相

 

吕不韦虽然高居相位，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可毕竟是学问不深，难免被后世的文人学者瞧不起。他想：自己虽然没有著书立说的水平，但是自己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以花钱聘请那些文人墨客，让他们来写书，然后署上我的大名，那样我的大作就可以名扬四海，流传千古。如今嬴政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能力和我斗，不如趁此机会布置下去，让那些门客动手帮我写书。

于是吕不韦在三千门客中挑选出一千名文人，给他们布置题目，让他们分头去写；最后挑选其中的优秀文章综合在一起，成为《八览》、《六论》、《十二纪》，全书共计二十多万字。吕不韦认为这部书包括了天地万物古往今来的事理，集古今文化之大全，是前无古人的巨著，书名称作《吕氏春秋》。

书虽然写出来了，推广却很难，不要说各诸侯国，就连秦国本土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怎么办？但是，这难不倒商人出身的吕不韦。多年的经商经验使他明白，要推销一件新产品，最重要的是能广而告之，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他命人将一部样书悬挂在咸阳城的城门上，旁边同时悬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若有人能对此书增删一字，当即奖赏千金”。表面上是说他的书言简意赅、精辟绝伦，是绝对的精品著作，连一个字都改动不得；而实际上他这是有意炒作，起的是广告效应。

我们不晓得广告是谁发明的，但是吕不韦为自己的书做广告却是无可非议。

有一个典型事例可以证明，吕不韦当年的确是在做广告。

这天，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一身绿色的锦袍，手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城门下，仰面看看城门楼上悬挂的样书和广告招牌，摇着头哈哈大笑，随口说道：“假的，这绝对是骗人！”

他的话把正在围观的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谁家的孩子如此胆大，竟敢污蔑当朝相国，这不是找死吗？”

一位好心的读书人走到那孩子跟前，说道：“小兄弟，你可不要乱讲，你的话若是传到相国的耳朵里，你会连累全家人遭殃的！听我的话，赶快走吧！”

“我干嘛要走，就是相国本人来了，我也照样说这是假的！”孩子一张英俊的面孔显露出一副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

几名执勤的士兵跑过来，呵斥道：“你个小孩子胡说什么，赶快走开！”

孩子一挥蒲扇，喝道：“少罗嗦，尔等快去通禀相国大人，就说大学者甘罗取金子来了，让他给我多准备几辆马车！”

众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哄堂大笑。

一名士兵板着脸说：“你不要胡闹，赶快走开！”

这位自称甘罗的孩子似乎生气了，瞪了他一眼，说道：“是我胡闹还是你们胡闹，如果耽误了正事，小心我让相国大人治你们的罪！”

几名士兵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这才派一个人回相国府去报告。

吕不韦听说是一个自称甘罗的娃娃口出狂言，吃了一惊。毕竟他心里清楚，那所谓悬赏千金求改一字只不过是一个噱头，目的只是做个广告宣传。如果真的要改，他的金子再多也赔付不起呀！不过这个甘罗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识，他倒是很想会会这个甘罗。旋即命人请甘罗来相府说话。

不多会儿，甘罗手摇着蒲扇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相府。

相国吕不韦见甘罗只是个孩子，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坐在太师椅上傲慢地问：“你可是那个口出狂言向本相索要黄金的甘罗？”

甘罗深施一礼，回道：“臣正是甘罗，不过臣并非是索要黄金，而是领取帮相国修改书稿的赏金！”

吕不韦哈哈大笑：“你这娃娃太也狂妄，本相的书在咸阳城悬挂将近百日，南来北往的客商数以万计，文人学士数不胜数，并无一人能更改一字，你有多大学问，敢说如此大话？”

甘罗笑道：“相国，您错了，那些文人学士并非不能更改您的书，而是惧怕您的权势，只有晚辈了解相国，您不会因为晚辈给您的书改了几个字而赖账吧！”

“好，我给你半个时辰，你只管挑错，不过新改的字必须恰当，只要你改的好，赏金绝不会少！”吕不韦向他承诺。

吕不韦命人把他的大作《吕氏春秋》搬来，让甘罗改。

甘罗盘腿坐在席地上，手里拿着竹简仔仔细细的审读，不时的拿起笔来圈圈点点，过了一会儿说道：“好了，现在不到一刻钟，我已经更改了一百多个字，继续改下去的话，晚辈只怕相国大人赔不起！”

吕不韦命人把甘罗修改过的文章拿给他看，见那改过之处文字精炼，言简意赅，比原文精湛了许多，很是吃惊，赶忙欠身离开太师椅，走到甘罗跟前抱拳施礼，说道：“适才慢待了先生，多有得罪，本相向先生道歉了，你看这金子的事……”

甘罗笑道：“相国放心，晚辈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哪能真要您的金子。”

吕不韦觉得甘罗是个人才，很想把他留在身边，便问道：“甘罗，你可愿意做我的家臣？”

甘罗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吕不韦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以当今秦王的精明，定然容不下他，他的结局肯定不会好，做他的家臣将来必受牵连。可是，如今他大权在握，此刻如果断然回绝他，对自己会十分不利。权衡利弊，迅速做出了决定：“承蒙相国抬爱，甘罗愿意做相国的门生。

吕不韦大喜，吩咐设宴，祝贺甘罗成为相府门客。

就在相府里车来人往，宾客如云，莺歌燕舞，喜气盈门的时候，咸阳宫里的秦王嬴政却是紧锁愁眉。与吕不韦的暗斗接连失败使他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吕不韦的确是只老狐狸，他实在是太狡猾了。蒙骜的阵亡让他难过，五万将士的死伤更让他心痛。他怀疑吕不韦很可能与赵国有勾结，不然蒙骜将军怎么会如此惨败？还有弟弟成蛟的谋反，肯定也是吕不韦从中捣鬼……自己竟然被吕不韦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个君王当得岂不是太窝囊！

行路艰难思骏马，人在困境忆良朋。他想起了聪明睿智的怀清，如果怀清姐在的话，以她的智慧，这一次绝不会输给吕不韦。可是怀清姐不在，她已经十年音信全无。当初他曾向怀清姐承诺，他如果当上大王掌管了军队，一定要发兵讨伐燕国，为她的生父报仇。可是如今自己当上了君王，却又难以兑现自己的承诺。出兵伐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不仅出兵的理由、出兵的时机、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国内的经济状况，以及各国之间关系的平衡等等实际问题要考虑到，单是相国吕不韦这一关就很难过。

不过，嬴政心里有数，燕国他迟早会去讨伐的，只是等待时机而已。

秦王政八年（壬戌，前239）秋天，秦王嬴政派刚成君蔡泽出使燕国，谴责燕王姬喜参加合纵攻秦，并声明秦国将要出兵攻打燕国。燕王姬喜再三解释参加合纵联盟实属无奈之举，燕国出兵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非真心与秦国为敌。他恳请蔡泽从中斡旋，劝说秦王不要出兵伐燕。蔡泽建议燕王送太子到秦国作人质，以此来证明燕国从此不再背叛秦国。燕王姬喜接受了他的建议，旋即派太子姬丹入秦为质。

秦王嬴政为了怀清的缘故，故意整治燕国太子姬丹，只给了他一处极其简陋的破房子居住，每日和奴隶吃一样的饭菜，而且院子周围安排了好几个岗哨，严密监视燕太子姬丹，不允许他离开他住的院子。燕太子姬丹在秦国为质跟服刑没有多少差别。

相国吕不韦为了排斥异己，打算把不听他指挥的张唐弄到燕国去出任燕国的丞相。张唐谢绝说：“相国分明是在害我，如今赵国悬赏百里封地求购我的人头，而我前往燕国途中必须经过赵国，这不是等于让我去送死吗？”吕不韦遭到拒绝后很生气，便打算找机会设法除掉张唐。他的门客少庶子甘罗和张唐是好朋友，为了帮助张唐，甘罗对吕不韦说：“臣可以说服张唐去燕国。”吕不韦斥责道：“不得胡说，我堂堂相国的话他都不听，怎么会听你一个小毛孩子的话！”

甘罗分辩说：“项橐七岁时就能当孔子的老师，臣现在已经十二岁了，相国怎么能如此藐视臣呢？”

吕不韦冷冷一笑：“好，那你就试试，如果张唐依然不肯去燕国，你就和他同罪！”

甘罗说：“如果臣说服不了张唐，臣甘愿受罚。”

于是甘罗去见张唐。

张唐一向敬重老相国甘茂，与甘茂的孙子甘罗早就相识，而且是好朋友。听说甘罗来访，赶忙起身相迎，彼此客套一番，来至厅堂落座。

战国时很少有坐在高櫈和椅子上会客的，一般都是席地而坐。

两个人在茶几两侧面对面坐下，书童上前给二人斟上茶水，退下。

甘罗也不客气，端起茶盏便喝，说道：“张唐兄好清闲呀，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张唐摇头道：“不知。”

甘罗言道：“我是来给仁兄你吊丧来了。”

张唐听了有些生气，心说你这不是咒我吗，真是岂有此理！面有愠色道：“甘罗兄弟，怎么能这样说话，我活得好好的，你来吊什么丧？”

甘罗笑道：“我可不敢胡说啊，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张唐沉着脸，说道：“怎个实在法，你说说看！”

甘罗毫不介意，一本正经地问道：“将军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相比谁更大些呢？”

张唐说：“当然是武安君白起了。”

甘罗又问：“那么应侯范雎和文信侯吕不韦相比谁的权势更重呢？”

张唐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文信侯权重了。”

甘罗说：“将军既然知道这些，就应该清楚，当年应侯想要伐赵，武安君给他出难题拒绝领兵，结果应侯就鼓动秦王把他绞死在离咸阳城七里的杜邮了。如今文信侯请你去做燕国的丞相，而你也给他出了难题，拒绝前往，我真不知道将军会惨死在哪里呀！”

张唐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说：“老弟高见，快帮兄长出个主意吧！”

甘罗胸有成竹地说：“将军不必担忧，我可以保证让您既不去燕国又不得罪文信侯。”

张唐知道甘罗是个鬼精灵，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于是甘罗给张唐出主意，让张唐答应吕不韦立刻起身前往燕国，别的事情由他来处理。

张唐满腹疑惑，说道：“兄弟，我的这条命就攥在你的手上，你可不要害我！”

甘罗笑道：“仁兄太小看甘罗了，小弟若想加害仁兄又何必登门造访呢？”

“那是，那是。”张唐也憨直地笑着，连连点头。

甘罗回相府去见吕不韦，告诉他张唐已经答应去燕国，不过担心赵国人中途会拦截。我已经答应先替他出使赵国，让赵王中途不要拦截张唐。

吕不韦一听就火了，斥责道：“你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出使外国是国家大事，连我都得请示大王，你怎敢擅自做主呢！再说，即使大王同意你出使赵国，你又怎敢保证赵国人不会伤害张唐呢？”

甘罗不慌不忙地说：“臣能说服张唐去燕国，也一定能说服赵王不杀张唐，相国只管向大王推荐臣出使赵国就是。”

吕不韦很佩服甘罗的才智和胆略，很想考察一下他有没有做大事的才能，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入朝向秦王推荐他出使赵国。

秦王嬴政召见甘罗，见他还是个孩子，便皱起了眉头，心想相国搞什么鬼，怎么推荐一个孩子为使臣呢？便恐吓甘罗道：“你去出使赵国，不怕赵王砍了你的脑袋吗？”

甘罗从容不迫地说：“大王放心，臣此行不但能保住自己的脑袋，还能让赵王主动献给秦国五座城邑。”

嬴政沉下脸来，说道：“朝中大事，不可戏言！”

甘罗回道：“臣并非戏言，如果赵国不向大王献五城，臣愿献上项上这颗人头。”

秦王拍了下书案，说：“好，如果你真能让赵国献出五城，朕就任命你为丞相。”

甘罗也正色道：“君无戏言，大王可不要反悔！”

秦王看着甘罗那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觉得朕是那种言而无信的糊涂君王么，只要你做到了，朕绝不会食言！”

甘罗乘坐着五辆马车来到赵国。赵王听说秦国使臣来到，亲率大臣出宫迎接，继而见秦国使臣是一位满脸稚气的少年，态度立刻变得傲慢起来。

甘罗也不在意，随同他们进入朝中。

入朝后，甘罗向赵王施了一礼，从容镇定，态度不卑不亢，严肃地说道：“听说赵国就要灭亡了，外臣特意赶来安慰大王几句。”

赵王听了很不高兴，这才仔细打量这位少年使臣，那甘罗身材虽然略显瘦弱，却是仪表非凡，神清目朗，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轩昂之气，他举止稳重，出语不俗，使赵王颇感吃惊，意识到眼前这个娃娃绝非等闲之辈，这才转变态度，很谦卑地问：“此话怎讲？”

甘罗反问：“您听说过燕国派太子到秦国为质的事吗？”

赵王点头说：“寡人知道。”

甘罗又问：“你听说过秦王打算派张唐去做燕国的丞相这件事吗？”

赵王又点点头说：“寡人听说过。”

甘罗说：“燕国太子之所以入秦为质，是因为燕国不欺骗秦国；秦国之所以让张唐去做燕国的丞相，是因为秦国不欺骗燕国。秦、燕两国互不欺骗，联合起来就要攻伐赵国，两个大国联合攻赵，赵国还不危险吗？”

赵悼襄王觉得甘罗说得很有道理，便问：“那么，依先生之见，赵国应该怎样做才能自保呢？”

甘罗说：“大王可以献出五座城邑贿赂秦国，阻止秦国不要让张唐前往燕国，并且让秦国扣留燕国太子，不准其回国，这样秦、燕联盟就会破裂，赵国就可以与强秦联合起来攻打燕国。到那时，赵国所得到的不仅是五城，而是十五城，二十五城，或者更多。”

赵悼襄王连连点头，说道：“先生此计甚好，先生真是帮了赵国的大忙。先生之才不亚于商汤之伊尹，周文王之姜尚，如能留在赵国为相，实乃赵国之幸，不知先生愿否？”

甘罗推辞道：“外臣多谢大王美意，奈何臣乃秦国人，今又奉命出使贵国，理当善始善终回国复命，怎能假公济私谋求一己私利，此绝非人臣所为也。”

赵悼襄王越发敬重甘罗，私下里对大臣们说：“秦国得甘罗如虎添翼也。”于是重赏了甘罗，以答谢他为赵国出谋献策之功。

赵国采纳了甘罗的建议，答应立即向秦国割让五座城市。

秦国也按照双方的约定，不再让张唐去燕国做丞相，同时还把燕国的太子姬丹扣留在了秦国。

甘罗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秦国得到了五座城市，使得秦王嬴政对他刮目相看。秦王为了对付老奸巨猾的吕不韦，也正千方百计网络人才发展自己的势力，于是便破格提拔甘罗为少年丞相，以削弱相国吕不韦的权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