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起明代皇帝，后世的观感往往不太好。提起明太祖，首先想到的是他杀戮功臣的残酷；提起明成祖，首先想到的是他夺取皇位的不光彩；提到明英宗，则是他宠信太监王振的昏庸；提到明宪宗（成化皇帝朱见深），往往会首先想到他独宠比自己大17岁的万贵妃这一段“不伦之恋”。这段恋情自古争议很大，除了年龄差距，还有对万贵妃人品的质疑。 其中，万贵妃差点令宪宗绝嗣的说法流传最广，这是否确有其事呢？ 这是“彰考局”为你推送的第 42篇文章 接下来你将看到 ▼
原标题：“万贵妃谋害孝宗生母”考 撰文▼任公子（“彰考局”专栏作者） 《明史》里的万贵妃 万贵妃，据称小名贞儿①，生于宣德五年（1430），四岁选入掖庭侍孙太后（英宗嫡母），及笄后受命侍奉朱见深②。明宪宗继位后立为妃，成化二年（1466）生下一名皇子，封为贵妃。随后皇子殇，不复生育。成化二十三年（1487）去世，不久宪宗亦驾崩。 从年龄上来说，万贵妃比宪宗大了十七岁，别说当时，就算是在今天也是容易引起议论的年龄差距。清朝官修《明史》所载万贵妃的形象相当不堪，其中，强迫后宫怀孕者堕胎、谋害孝宗（宪宗之子、弘治皇帝朱佑樘）的生母纪氏，并意图废掉其太子之位，最令人“不齿”。 ▲电视剧《后宫》中，杨怡饰演的万贞儿。 据《明史》记载，万贵妃专宠而善妒，后宫怀孕者被强制饮药堕胎的很多。孝宗生母纪氏是广西贺县土官之女，被俘后入宫为宫女，宪宗偶然临幸，纪氏竟然怀孕了。万贵妃知道后很生气，命婢女去处置纪氏，婢女慌称纪氏并未怀孕，而是得了“痞”疾。纪氏后来生下孝宗，由太监张敏、废后吴氏等秘密加以抚养。成化十一年，宪宗令张敏为其梳头，并感叹自己“老将至而无子”，张敏说其实宪宗有儿子，潜养在西内，已经六岁了。宪宗大喜，即日与皇子相认，第二天颁诏天下，又多次召见纪氏。其年六月，纪氏突然去世。有说是万贵妃谋害的，有说是自杀的。张敏随后也吞金而死。后来孝宗被立为太子，而宪宗的儿子也越来越多了，万贵妃恐怕太子长大之后会报复，想劝宪宗易储，但不成功③。 这一记载流传甚广，《明朝那些事儿》第三部有关万贵妃的文字记载，基本就是取材于《明史》，再加以各种细节的润色加工④。不过，也有人为万贵妃鸣不平，乾隆皇帝在其《御批历代通鉴辑览》中，一方面认为宪宗偏宠万贵妃之事“实无可辞责”，但另一方面则认为“后宫有娠皆遭潜害”之说不可信，他举出曾经被立为太子的朱祐极，就是成化五年出生的⑤。 那么《明史》所述到底靠不靠谱？ 明宪宗的生育力 《明史》指万贵妃“掖廷御幸有身，饮药伤坠者无数”，强迫妃嫔堕胎，这是第一大罪状。 有无堕胎，不妨看看宪宗的子嗣。据统计，宪宗一共生了十四位儿子，但前十二年子嗣稀少，只生了四个儿子（第一个儿子还是万贵妃所生，但出生后不到一年就夭折了）。成化十一年，孝宗朱佑樘被正式对外公开，被立为储君之后，宪宗所生儿子越来越多，平均起来差不多一年一个。 ▲明宪宗朱见深（1447-1487） 因此，成化初年皇子出生之少显然不是宪宗的生育能力问题，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成化十二年以后会有这么多皇子降生。除了儿子之外，宪宗还有五位女儿，其出生时间大致也都是在成化十二年以后。万贵妃若有强迫后宫怀孕者堕胎之事，最有可能发生在成化十一年，（事实上，宪宗在成化十一年前知道纪氏母子的存在，但有意隐瞒万贵妃，恐怕除了不想万贵妃受刺激外，也有保护纪氏母子的动机在），最不可能发生在此之后。 而宪宗子嗣在成化十一年之后变多的原因，恰如方志远《成化皇帝大传》中分析的那样，可能是万贵妃得知皇子的存在之后，就改变了策略，鼓励宪宗临幸其他妃嫔，此后便诞下了十几名皇子、公主。 纪氏之死 再来看看万贵妃第二大罪状：“纪淑妃之死，实妃为之”。这一说法也不可靠。 该“罪状”的史源是于慎行的《榖山笔尘》，此时距成化年间已过去一百多年，还是出自传闻，可信度非常低。所以早有学者予以辩驳，例如张敏吞金自杀之说显然不实，他是到成化二十一年才去世的⑥。 更为可靠的资料，当属成化年间在朝中任官的尹直《蹇斋琐缀录》，据该书记载，万贵妃发现纪氏怀孕之后，“恚而苦楚之”，宪宗令纪氏托病，把她安置在安乐堂，并命门官照管纪氏。皇子出生之后，宪宗又密令内侍谨护视之。成化十一年五月十八日，万贵妃知道了纪氏生子一事，说：“何独不令我知？”于是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并请择吉日入宫，礼数视贵妃。当时纪氏有病，宪宗命太医诊治，万贵妃还“请以黄袍赐之，俾得生见”。第二天纪氏病稍微好转，此后就不再派人诊视，六月二十八日纪氏去世，到了七月初一才发丧，追封淑妃。一时城中议论纷纷⑦。 ▲明孝宗朱佑樘（1470-1505） 对于孝宗的态度，阁臣商辂的《国本疏》提到，万贵妃对孝宗“躬亲抚育，保护之勤，恩爱之厚，踰于己出”，但外间传闻“皇子之母因病另居，久不得见”，所以请求皇帝移纪氏就近居住，朝夕能够相见，而皇子仍然由贵妃抚育⑧。 可以说，宪宗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纪氏怀孕及诞下皇子之事，但是一直都是秘密护视，并不让万贵妃知道。直到皇子已经六岁了，才传到万贵妃耳中，万贵妃的做法则是主动请求择吉日令纪氏母子入宫，还主动请求抚育皇子。 纪氏患病之事应该是真的，而且宪宗非常重视，对她派的是太医院的院使（相当于院长）、治中（相当于副院长兼医药处主任）进行诊治，只是最终未能治好，入宫一个多月后就去世了。 因此，万贵妃一方面代为抚育皇子（由于纪氏身份较低，万贵妃把皇子接来抚育，是对皇子的重视，这一点在当时是无可厚非的），另一方面又关心纪氏病情，还放心让皇子去探视其生母，如果万贵妃有意谋害纪氏，难道就不怕纪氏死之前给小皇子灌输对万贵妃的仇恨吗？ 退一步讲，就算纪氏健在，也不可能撼动万贵妃的地位，万贵妃何必制造一个让准太子憎恨自己的理由？《明史》中绘声绘色的万贵妃谋害纪氏母子的文字，无疑不是事实。最起码，在万贵妃得知小皇子的存在后，一开始对纪氏母子是大力笼络的。纪氏之死，很可能只是有病在身、医治无效的结果。 万贵妃的命运 《明史》宣称万贵妃想废掉孝宗的太子之位，但《实录》中并未将之作为万贵妃的罪状，而且万贵妃要亲自抚育孝宗，正是想培养她与孝宗之间的母子之情，巩固其地位（正如明宣宗皇后孙氏养育英宗一样），所以废位之说并不靠谱。然而传闻的杀伤力很大，当时就流言四起，宪宗之母周太后对孝宗“育之宫中，食饮居起，亲为保抱”⑨。看来是经历了纪氏之死，周太后并不放心把小皇子交给万贵妃。 纪氏死去的时候，孝宗才六岁，《明孝宗实录》记载：“上虽冲幼，极知感慕，而深自潜晦，弗自炫露”。孝宗继位之初，就追尊生母纪氏为皇太后，并祔葬宪宗的茂陵⑩。而对万贵妃，孝宗没有什么好印象，当时的大臣就上奏要求追废万贵妃妃号，抄家毁坟，最终孝宗表态“凡外间无据之言，难凭访究”，因此没有再作深究，但还是收回万贵妃之弟万喜等人所受官职、房产与金银[11]。 万贵妃没想到，即使纪氏已死，她也表态要抚育孝宗，但他并不感恩，更不用说把她视为母亲。 EFERENCES 注释 ①《明实录》中并无万贵妃名讳。最初出现万贞儿该名字的应该是清初查继佐《罪惟录》：“万贵妃，小字贞儿”。这一说法恐怕并没有更可靠的史料支持，但由于被清修《明史》所采用，所以流传甚广。见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2《王皇后》。 ②万氏侍奉朱见深的具体时间不详，从当时的背景来看，很可能是在“土木之变”英宗被俘，朱见深被立为皇太子，而由英宗之弟朱祁钰监国（随后称帝）期间。这一说法亦被很多网文与著作所使用。 ③《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卷113，《后妃一》，第3521-3525页。 ④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第3部（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7年），第33-54页。 ⑤弘历：《御批历代通鉴辑览》（《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3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卷105，第373-374页。 ⑥陈志平：《新发现的明代太监张敏资料释读》，《史学月刊》2011年第6期，第85-90页。 ⑦尹直：《蹇斋琐缀录》，（《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239册，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卷5，第392-394页。 ⑧商辂：《商文毅疏稿》（《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2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国本疏》，第447页。 ⑨《明孝宗实录》，卷1，卷首。 ⑩《明孝宗实录》，卷4，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己卯条。 [11]《明孝宗实录》，卷3，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丁巳条。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