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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省博物馆藏的「云梦睡虎地秦简」是怎样发掘出来的?

 盐都春风 2017-12-12

考古学或者古文字学领域有一个神对:

天水放马滩----云梦睡虎地

如果不是央视的《国家宝藏》,「云梦睡虎地秦简」恐怕三百年都不会火。

甘肃天水的放马滩秦墓和湖北孝感云梦的睡虎地秦墓,一南一北,都出土了大量的秦代竹简。但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竹简学术意义更大。

在书法艺术上,睡虎地竹简上的古文字,呈现初一种篆书向隶书的过渡态,是秦隶(古隶)的标杆:

关于题主的问题,先说一个大致结论:

睡虎地秦墓是一个云梦农民挖地发现的,他马上报告了文物部门,然后,立刻引起了政府的重视。

如果将其比作「医生」和「病人」,「发掘」是「治病」:

我认为「睡虎地秦墓」这个病人,在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了医德最好的医生,百般的呵护和照顾。

虽然这些医生很年轻,经验也不多,但他们很尽力,是合格的「文物医生」。

所以,睡虎地秦墓非常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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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前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石碑:

突然「发思古之幽情」,我(答主是湖北人)就去云梦县找了一下,想拍张照片。

但除了有一个睡虎路,和出土地汉丹铁路旁「肖李村」依旧,什么标志都没有找到,被城市的高楼大厦淹没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是我没有找到,还是睡虎地古墓确实没有任何标志了。

(头条上应该有湖北孝感云梦读者,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石碑。)

我问了几个当地人,竟然一个人都不知道这里出土了「国宝」。


有一个老人依稀记得说:以前生产队(大概指人民公社)是发现了古墓,挖出了很多金银财宝,都运到武汉了,可能他们认为「国宝」应该是金银,而不是几片「烂竹简」。

我注意到网络上有个信息是:

2006年,云梦本地一个学者陪同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秦汉学会的会长王子今、日本学者,参观睡虎地发现地肖李村的时候,后面全部是工地,【睡虎地十一号墓】那个标志已经就已经快被掩埋了:

这次「怀古」经历,正对应那句古诗「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人道」就是一些零星的口口相传,不怎么可靠,如:苏轼《赤壁怀古》: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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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言归正传,那么,睡虎地秦简是怎样发现的呢?

(我先说明:以下都是「言必有证」的,或基于证据的推测,没有一点是我的脑补。也不是用搜索引擎搞一些来历不明的资料,随便拼凑在一起唬人。我是非常讨厌搞这一套的人,真假参杂,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增加选择成本,而且大量的讹传就是来源于此。
信息来源的参考文献我罗列文后,这也不是写论文,我就不每引都注。当然,我不排除可能会有疏漏,非常欢迎指证。大致上绝对是靠谱的)

先要搞清楚一个概念,睡虎地不止一座墓,是一个秦汉古墓群,从七十年代以来,发现了从战国到秦汉代的墓,一共有大概有六、七十座。(难道睡虎地是秦汉时代的「政府公墓」?)

第一批发现,最有名的一个「墓主」,也就是小撒扮演的那个秦代小官吏「喜」,最具有学术价值的一些竹简,大部分都在他的棺材里。


其实,离睡虎地不远,也发现了《龙岗秦简》,具体信息可百度)。

我们知道,湖北还有另一国宝,战国曾侯乙古墓的编钟:

这个编钟发现要归功于一个有心人——一个喜欢考古学的解放军叔叔王家贵:

他长期订阅考古学的学术期刊,对古墓土质有一定了解,不是这位解放军叔叔,曾侯乙墓极有可能被破坏。比如:曾侯乙墓的车马器有些零件就被农民工当废铜卖了。

(这件事的详情可百度央视纪录片《考古中国:灵魂的居所》)

同样,睡虎地秦简的发现,也要归功于一个有心人:孝感云梦县肖李村一个村民,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目前我没看到有文献记载了他的名字,就以【他】代称。

他家有一片排水不畅的地,在汉丹铁路旁边:



这片地有点高,横跨汉丹铁路,云梦人叫【睡虎地】,如下示意图:

他在挖排水渠的时候,发现挖出来的泥土很像古墓的【青膏泥】,就跑去向当地文物部门报告,当时的民风真的很淳朴(换做是我,我先要看能不能挖出值钱的宝贝,生死要藏点,再去报告)。

下面是引自考古队编写的《云梦睡虎地秦墓》一书中的描述:

这位村民是为什么有这个敏感性?


我个人猜测,应该是因为孝感云梦这一代经常出现战国、秦汉古墓,当时农村有很多工农兵学员都接受过考古培训,这位农民可能就是耳濡目染懂一点。或者看过古墓发掘。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这正是我考证一个讹传以后,加上大时代背景,两者结合的综合判断。


我看到下面有个折叠的回答,是粘贴复制网络上的说法,说这个农民叫「张泽栋」。

张泽栋确实是云梦人,但张泽栋不是那位农民,是云梦博物馆的研究员,写过很多论文,谷歌学术搜索随便都搜得到:

网络上以讹传讹,包括一些著名门户网站:搜狐、知乎,都将「张泽栋」当成了那个农民:

我看到有些学者在论文中也采用了这个说法,完全不加核实,真TM坑爹:

张泽栋可能最开始就是:稍微接受过考古学培训的工农兵学员,然后真的热爱考古,渐渐变成了专家。

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张泽栋和三个工农兵学员,在《文物》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章《参加云梦秦墓发掘的几点认识》,署名是:

【孝感地区亦工亦农考古短训班 孝感地区亦工亦农考古短训班学员 学员】

【出版信息:《文物》,1976,第五期】

所以,以上多处材料说明:是一位无名的村民发现睡虎地秦墓,然后去文化部门报告。

张泽栋是一位考古学工农兵学员,他在同年发现的是【木匠坟古墓】,他后来成为考古学专业人员,发表过很多论文。

这里,我要说一下大背景,不然很多90后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工农兵学员】。

近几年中国工程建设举世瞩目,数不清的大桥,南海种岛,海军下饺子,被网友冠以「基建狂魔」。

其实,中国人古今都是基建狂魔,比如第一狂魔:秦始皇,长城、灵渠,还有他所修建的「高速公路」,「皇家书记员」司马迁,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在八十年以后,看到秦驰道的宏伟都被震住了,感叹「轻民力」。

新中国成立以后,基建规模也很大,用毛主席的话说:一张白纸能绘出更美的蓝图。

那时候基础设施建很多都跟农业水利有关,而且都比较艰苦,人扛肩挑,相信我们的很多父辈仍然记忆犹新。我妈妈那时候十多岁,就去挖过土方,至今都经常回忆感叹,那时候修水利的艰苦。

我们的父辈是非常伟大的一代人,没有他们的付出,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公路、铁路、水利建设,使得古代墓葬被发现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考古学有个期刊叫《江汉考古》,是湖北考古研究所办的杂志,与《文物》《考古》杂志是一个级别的,某些方面甚至要胜出。

这个学术杂志能成为【核心中的核心】,就是依托湖北丰富的文物考古资源。

在先秦上古,楚国与商周是并存的【super power】,号称「国祚八百年」,而湖北为楚国故地。

孝感(云梦、汉川)、武汉(黄陂)、荆州(潜江)等等这一带叫做【江汉平原】,是楚文化的核心区域。

而云梦,从先秦到隋唐,大概都是江汉平原这一带政治中心。云梦是楚国的别都、秦朝的禁苑、汉晋的郡治,所以,经常有古墓被发现。

综上所述,由于建国以后大规模基建,而楚国故地湖北,也就经常挖到【豪华古墓】,那时候,我们国家穷,没有那么多经费,也没有那么多有文化人懂考古,怎么办?

于是,就跟「赤脚医生」一样,办起了很多【考古速成班】。


wg特殊时期,高考停摆,很多大学者住「牛棚」,所以,当年很多像张泽栋这样有点文化的年轻人,被挑选成为【工农兵学员】,去考古速成班培训一下就去考古。

这在今天看起来很荒唐,但在那个时候,中国考古却频频搞出「大新闻」:殷墟妇好墓、马王堆汉墓、曾侯乙战国墓等等。

其实,那个特殊时期,有些教材编写得特别好,我记得我看过北大编写的《工农兵考古学》深入浅出,非常好懂。其实,这些短训班也出了很多真正的人才。

不管起点如何低,只要你干一行,爱一行,渐渐精一行,你也一样成「专家」。

古人有云:「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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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这位有点敏感性的淳朴农民,让十二座秦代古墓重见天日,除了竹简以外,也发现了大量的「漆器、铜器、陶器」:


最著名的就是【睡虎地十一号墓】,也就是小撒扮演的那个【喜】的墓葬。


【小撒】将竹简放在棺材内胸前、头部、脚都有,显示他极为重视这些文书,【小撒】是这样躺着:

古代刀笔小吏的养家糊口的必备行头:毛笔、墨水、木削、砚台

后来研究表明,【小撒】就是一个秦国底层官僚,可以说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秦国强大的原因之一,归功于政府机构超强的执行力,从【小撒】身上就能以小见大。2003年发现的里耶秦简也可见一斑。

上图可能不是很清楚,清楚一点的图,【小撒】全裸无码的写真集,蜜汁微笑:

图中编号所对应的竹简及其综述:

放在头部,就是【小撒】的【个人简史】,从出生、到做官、。。。等等,一些大事简略记载。学界将其称为《编年记》。

放在腰部、腹部的,大部分是秦代【律法】【布告文书】【刑侦卷宗】等等相关文件,显示【小撒】精于业务:

如:

秦律十八种:共202简,位于墓主身体右侧,简长27.5厘米,宽0.6厘米。包括《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律》、《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置吏律》、《效》、《军爵律》、《传食律》、《行书》、《内史杂》、《尉杂》、《属邦》等18种,律名或其简称写于每条律文尾端,内容涉及农业、仓库、货币、贸易、徭役、置吏、军爵、手工业等方面。每种律文均为摘录,非全文。

有些相当于秦代的【黄历】:《日书》;有些是相当于秦代的【两学一做】:《为吏之道》。。。。。。。。

这些百度百科都有介绍,我就不费笔墨。要注意的是竹简文献的名称,是今天研究者起的名字。

虽然不是帝王诸侯,有些陪葬物也是非常精美,如漆器,造型非常漂亮,两千年以后还是光泽如新:

对漆器比较了解的人,请告诉我,古代的油漆是什么做的?两千多年,依旧光彩照人,确实有点逆天!

睡虎地古墓群,陆续一直都有古墓被发现,最新的是2006年发现的一座西汉古墓M77,见<江汉考古>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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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云梦睡虎地秦墓有关的文献材料,我收集了几十本书,电子版文献我就收集了20多G,

睡虎地秦简的学术研究成果和意义,三天也难以讲完,而且这里讲就答非所问了。

只简单说两点:

  • 除了少数学界人士,恐怕也很少人知道睡虎地秦简研究,在日本学界是【显学】。


睡虎地秦简一出,日本学界立刻「闻到味」,意识到这是不得了的重大发现,因为秦代史料是如此缺乏,除了《史记》,几乎就没有可靠史料。早稻田大学和东京大学都有专门的研究项目。

日本学术界对「睡虎地秦简」对研究,有一段时间是领先中国学界的。

比如两位日本学者所著的:《睡虎地秦简所见的秦代国家与社会》,(上海古籍出版社),参考价值非常之高。中国的同类研究,都是一个点的切入,没有如此的全面、系统。


  • 睡虎地秦简是一手原始文献,可信度高,可以弥补、纠正正史的不足。

正史一般是帝王将相史,不会记载这些小人物,睡虎地秦简可以拼凑出这个缺失的环节,使得历史更加立体、鲜活。

比如:我们小学都学过【大泽乡起义】,是因为严刑峻法所逼——陈胜和乡民因为大雨所阻,耽误了渔阳戊边的时间,按照秦律,是要被处斩的。这种结论,主要来源于《史记 陈涉世家》的记载。

但是,睡虎地秦简显示,秦代戊边迟到,不会被处死,《史记》似乎有点夸大。

有些学者,比如《剑桥中国秦汉史》崔瑞德,认为汉儒对秦始皇有很深偏见,有些完全是「无脑黑」,导致后世儒生都喜欢黑秦始皇「严刑峻法」。睡虎地秦简似乎能够印证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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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云梦睡虎地秦墓》编写组 ,云梦睡虎地秦墓,1981,文物出版社
  2. 湖北云梦睡虎地M77发掘简报.江汉考古,2008,0(4)
  3. 季勋. (1976). 云梦睡虎地秦简概述. 文物, (5), 1-6
  4. 蔡先启,张泽栋,刘玉堂,湖北云梦睡虎地秦汉墓发掘简报.考古,1981,0(1)
  5.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组. (1978). 睡虎地秦墓竹簡. 文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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