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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感觉（21号） （第八个是铜像） 他走的时候，雪还在下 下午三点，窗上布满白色花粉 皮夹克上还带着女友鱼尾纹的唇印 汽车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 城楼顶着一副明亮的头盔 拖曳着几片云彩 貂皮女郎扶着墙走过街口 下午三点，雪还在下 没有一只鸟飞走 狗远远地跑来 猎枪还挂在车里 他倒在冒烟的车旁 大头皮鞋发亮 几根金色的鸟翎 在他的额头闪烁 城市感觉（22号） 你平静地走出站口 没有人等你 铁栏如一排肋骨 少女的鲜花在飘散 没有人认出你 人群散向城市各处 你冷冷地剥着橘子 时间还早 明亮的钟楼威严鸣响 使你想起一个人的皮包 曾使这个城市战栗 你很累了 你看到自己的血在灯中蠕动 这时，一定有人 沮丧地回到温暖的家 1986.4.1 城市感觉（23号） 冬天，女孩子的胸部热气腾腾 走出毡帘挡住的火 焦躁的酒精充满奇形怪状的瓶子 少年大哭着飞跑 广场上雪堆成排 笨拙地围着灯柱 树陷在雪堆里不能自拔 等待中国王子的商船驶过的小人鱼 被渔夫网住去了菜市场 有人将会等你 人鱼一样在月光浇铸的礁石上 或者以最短邮路 寄给你一片没有灯火的篱笆 当狂风折弯行人 有人将浑身插满羽毛 凿穿一扇扇蓝色的门 而你会有一双结实的小手 双颊通红 城市感觉（24号） 火焰形的植物在门后 微微闪动 桌子冷静地等待屋顶上的水滴 露出虎斑纹 电话拨盘压入五根手指 绝缘的远处 一定有人按着胸口 轻轻倒下 鸟不飞，空气不动 车里藏着火 头脑藏着火 影子出没于空屋 你向我走来 带起一阵小雪 纷纷扬扬的 是夜和别离 城市感觉（25号） 汽车开过鲜花林 我以一个手势接纳了你 你有一座塑像 被广场唾弃 乌黑锃亮的夜晚 在门缝咔咔转动轮盘手枪 春天是一只小虫 如弹带一点点缩短 长街寒冷得如同我们的谈话 伸出嘴，窥视 水杯把我们吞没又吐出 街道走进窗口，如瘦狗 灯在头上明晃晃地悬荡 水凉了，公交车也收了 我们是两具废物雕塑 电源已断，不能动作 而各种机件还在依惯性不安地旋转 城市感觉（26号） 终于，钢铁停止了转动 声波扩散成一座废弃的庙宇 飞鸟飘过，在檐角静了下来 传说也静了下来 在鸟的眼睛里 闪现微弱的火星 你倚着红色的柱子 礼帽遮住发热的额头 夹趾拖鞋上，有小蜘蛛爬动 身体发出古老的香灰气味 植物坚硬地抗拒我们的手指 你的蓝衫飘动，像一股烟 穿过我，消散于结冰的星空 城市感觉（27号） 你在街上 橱窗的反光使你常常感到 什么东西盯住了你 猛地回头 却只有树，人群，汽车 可那东西依然 在某个地方 冷冷地 轻蔑地 像一种孤独的意志 有时你停住脚步 挑战似的慢慢转过身 一辆黑色轿车 正若无其事从身边擦过 茶色玻璃一片混沌 猜不出它有没有突然停下的企图 你只有满腔的愤懑 你只有挤入人群 傍晚，那些石头的街道 那辆黑色轿车又在身后 悄无声息地靠近 待你察觉，侧过身 它就开到前面 这样反复多次 始终没有人出来 街上只有树，房子，石头 慢慢地，等你绝望地习惯了 你发觉你也成了一辆黑色轿车 满街都是这种无声无息的东西 互相躲躲闪闪 始终没有人 始终没有声音 里面，只有闪闪的仪表 （1986.1） 革命者 他踉跄摸过街口的时候 想起了一双眼睛和一句诗 撕烂的上衣在风中 手在墙上留下通红的印迹 战斗结束了 皇帝的军队击鼓前进 同志们倒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 而他还是个学生，学生诗人 未曾在车站吻过一个姑娘 只想念过她的眼睛 革命者在风中扬起头 看见旗帜落下来 皇帝的鹰在天上盘旋 他趟过碎布和断枪 拍打一扇黑漆大门 在第四下上，他顺着门环滑下去 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常常念起一个诗一样的名字 现在他藏起了它和那双 黑暗中睁大的眼睛 （1986.1.29） 下午（给杨于军）
整个下午, 天空就这么亮着 不时有云朵飘来, 裹着蜜蜂的嗡鸣 细风在屋檐下欢闹, 红瓦片像破碎的古陶 每一片上都活动起一个穿兽皮打水的姑娘 那都是些老人讲过的故事 你知道的，都已不再古老 大理石的台阶在沉没，断柱中的年代无影无踪 除了这些，你这个把毛衣随意敲打着坐在门前的孩子 还能知道些什么呢 还要讲什么美丽的夏天呢 鸟落下七根羽毛 欣然飞走，多像一串彩色的葡萄 膝盖上漂亮的红漆越来越淡 静寂中你忽略的什么正在悄悄来临 一种情绪如红毛衣里的灰尘, 不住地闪现 那就想想别的事情吧, 更好的事情 还会有什么从时光里归来 想想冬天的小树想想你即将换上的红毛衣想想 雪花落上红毛衣的情景 你又换上一面新的纱窗 那时所有沉没的船队都在早上 变成莲花浮上水面 于是，整个下午都会有云飘来风吹来 你都会静静坐着不再发愁 （1986．5．23） 夏天纪事（给仝红）
这是个郁热的夏天 许多人在桌上画满葡萄, 忍受干渴 昏睡的河水冲走甜蜜的恋人 远航的水手, 衣服上结满白盐 风暴倒向一波不兴的海洋 百叶窗外, 摇晃着女人的高跟鞋和半截小腿 风中的云朵, 疲倦地摘下太阳肉质的子房 上床前的孩子, 忘记了屋顶和天空闪闪的交谈 时钟里的马戏团着火了 这时你将坐在桌前, 画下那个渴望太阳的人 桃林里挂满了珍宝, 还有春天的草上 那场淅沥不完的雨 （1986） 夏天纪事（给仝晓锋） 于是，那些人就躺在床上听雨 听整个下午雨在屋檐上叹息天气 早上的灯里，昨夜的笑声还斟得满满 一次班车到南方去了 载走了戴黑纱的女人 那时你正在麦田里 在寂静中听到了古代的一场战争 刀剑和脚步杂乱的声音 还有鹌鹑沉重的滚动土块声 大洋彼岸，一个去商品中找点儿什么的朋友 在顺着楼梯哼一支歌，你听到了 那些处女掐着自己的静脉在报上求婚 男人小心翼翼地玩火 终于，一个坏脾气的人出现了 他每夜都去海滩上钉满木桩 给世界增加一点麻烦 让嗅着腥味的道路，狗一样转弯离开 （1986.6） 雨布和草地 你翻出一块绿色的雨布 抚平在床上 路口闪烁的树叶间 她们走远了，嘻嘻哈哈春游去了 你终于没有出去 望着那雨布发呆 一切都准备好了 你始终没能校准时间 风吹进来 雨布仿佛又盛满了硕大的水珠 许多年前，曾有两只小蚂蚱 睡在你挽起的裤腿里 孤独也让你沉醉 等到醒来 发现自己坐在一片绿草地里 远山又细又小 裤腿里的蚂蚱在动 草帽和一本书，放在草上 （1986.4.15） 午后 只要看看这午后的天空就够了 秋天多么晴朗，鸟儿箭一般穿过白杨 地平线上，荆棘丛在燃烧，多么炽热 仿佛为千万条明亮的海蛇所环绕 落叶和秋蝇不再使人烦恼 怀念穿过遗忘的茂密草丛 找到河滩上火红的衣衫 在一种信念里，小草放好了自己的种子 红红的玫瑰，贴在透明的钟面上 如同一个人的微笑，出现在这午后的天空 （1986.5.23） 火神 女儿结婚那天，海上有只油船失火了 他迅速登上甲板，胸前的小白花一闪一闪 在舱里微笑着解下皮带，抽打那些小偷 在最后一个离开时又返回，救一个姑娘 在着火的海水里游动，直到一声爆炸掀翻了海 那时我还很小，坐在椅子里为他焦急 直到他倒在污泥里，直到他的妻子和女儿 在一阵狂风后的院子里向大海张望 直到他爬起来，微笑，弹弹口袋上的白花 那天是他女儿的婚礼，黑烟中的小白花还在一闪一闪 （1986.5.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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