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亲戚
一听敲门声就知是他。你心里说 “是某某先生来了。” 那敲门声介于亲昵与尊敬之间：不好让人拒绝，同时似乎在绝望之中希求不要遇到冷遇。他笑着进屋，——有些局促不安。伸出手想与你握手，——又逡巡缩回。他是在吃饭时间偶然进来看看，——桌上却没有空位子了。看到另有客人， 他说就不坐了，但一劝又留下来了。他占了一把椅子， 请来的客人的两个小孩就被另外安置在旁边的小桌。不请客的日子，你的妻子带着几分安心对你说：“亲爱的，也许某某先生今天会来吧，” 而此君是决不，临的。他总记得你们的生日——总说他有幸碰上了这个好日子。看到桌上的鱼不甚丰盛， 他就声称一向不好吃鱼——但经人一劝，马上放弃原意也来上一块。他专喝便宜的甜红酒， ——但如果生人一让，他也就把瓶中剩下的法国名酒喝了下去。他可给仆人出了难题，因为仆人既不敢过分卑顺，又不敢礼节不周。 客人们想 “以前曾经见过他”。 大家都猜测他的境遇如何，多数人认为他是位海关外勤人员。他直呼你的名字，以表明与你同姓。他自居不是外人稍稍有些过分，可是你却又希望他不要那样局促不安。他若不是那样不自见外，别人会把他当作一位偶人来访的下属； 而如果他能较为大方些，别人也就不会看出他是什么来头。说他是朋友，他又太卑声下气，可他又有些派头，也不合帮闲的身份。这位客人还不如乡下来的佃户，他连交租子这一点都做不到——从他穿着神气看，别人多半把他当做是个佃户。打牌请他凑一手，他会因为穷而不加入，——可是不让他一下，他又要生气。当客人们散去时，他说要去雇车，——但终于还是让仆人去了。他谈话中常常提起你的祖父，扯上些过去你家中微寒时不相干的事。他熟知你府上当年情况， 而“今朝有幸，得见贵府兴旺”。 他翻出过去的事情，以昔比今，更见今日之可喜可贺。带着祝贺的口气，他询问家具的价钱；对窗帘也特别夸几句来冒犯你。他承认今天的茶炊更文雅大方一些，可是你一定记得，当年那把旧茶壶却另有一股使人舒服的劲儿。他还说你自己有辆车了，一定很方便，更要问你太太是否赞同此话。他竟还要问你是否把自己的家徽画好，说直到最近才知道主人家徽上面的花纹原来是这样的。他记性好的不是地方； 他捧人捧得奇奇怪怪； 他一开口就是麻烦；他呆下来就如粘住，他走后，你立刻把他的椅子搬到角落里，觉得一下子去了两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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