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世界5

连思慕的保姆车停在不远处的草丛边。

穿着玩具熊外套的连思慕当先爬上车，顾勉跟在他身后爬上车——额，为啥要用“爬”这个字，因为连思慕穿着厚重的毛绒外套，动作很笨拙。跟在她身后的顾勉不知不觉动作也笨拙起来了。

——当然，顾勉也是后来才明白，她之所以在连思慕面前这么放松，完全是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思慕精雕玉琢的外表下，内心和她是一样的扭曲，甚至比她更扭曲，所以他俩相处起来如此放松。

连思慕的保姆车里相当舒服，五脏俱全。

连思慕示意顾勉在他对面坐下，动手脱掉身上厚重的外套。虽然秋天，但白天还有点热，穿着毛绒外套的连思慕脸上身上全是汗，乌黑的头发贴在脸颊，简单的白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颇为性感的侧影。

本来是美艳惊人的画面，他做的事却微妙的有点大煞风景。只见他从保温柜里取出一盘烤肉，放在顾勉面前，贤惠地摆好碗筷，表情与其说温暖、不如说是期待，场景相当诡异。他说，“请你吃。”

“额……”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烤肉自然是一万分的诱人，然而，顾勉嘴角抽了抽，“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吃肉？”

“那还能有什么事？”连思慕似乎不明白顾勉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不是很喜欢吃肉吗？”

“我是喜欢吃肉。可是——”顾勉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甚至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了，“而且，我虽然不是演员，不用刻意保持身材，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吃别人肉的人……”

“不是随便吃，我请你吃。”连思慕解释。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顾勉反问。

连思慕被问得一愣，“我对你好，想看你吃，不行吗？”

“……”顾勉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别人对她好，她自然是应该高兴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和连思慕面面相觑，两人似乎都不能理解对方。

时间在这莫名其妙的的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好半天，连思慕才“啊”了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肯定没认出我，所以不肯吃我的肉。”

连思慕取出手机，快速翻到一张照片，递给顾勉，“你看，我们十年前的合影！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看来你是没认出我，所以不承认我们是朋友。那个时候我们也一起吃过烤肉，你笑起来特别灿烂，还告诉我要少吃肉……”

连思慕还在兴奋地絮絮叨叨。

顾勉却看着照片，神情几番变幻，最后落在连思慕充满期待的脸上。

照片上的确是顾勉，那时候顾勉才十八岁，在烤肉店里笑得神采飞扬。而顾勉旁边坐着一个白胖的男生。时至今日顾勉都能回想起那胖乎乎的男孩子，边大口吃着油腻的烤肉，边流着泪，像是有什么难过的事。

那时的顾勉，第一次违抗顾安的意思，不顾一切报考了轩辕古城的大学，第一次离开顾安身边，像只脱离牢笼的雏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认为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看到这么一个可怜的白胖男生，就天真地走过去安慰他。

“姐姐嫌我胖，不肯带我一起去海边……”明明是个大块头，男生坐在那里身量是顾勉的三倍，说出的话却如小孩子一样让人心疼。

“没事，那就少吃点肉，瘦下来再陪姐姐去海边。”顾勉笑着说。

“可是……我点了好多，不吃完很浪费，我也喜欢吃……”男生嘴里含着肉，可怜巴巴看着顾勉。

“我替你吃。反正我吃不胖。”顾勉开心地坐下，吃了她来到轩辕古城的第一次烤肉。味道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天是蓝的，阳光是灿烂的，她特别幸福，所以认为周围的人也一定能获得幸福。

顾勉把手机还给连思慕，慢吞吞说，“原来你之前那么胖。”

“嗯！”连思慕开心地点头，仿佛顾勉是在说什么美好的事。

“后来，”顾勉带着点回忆问，“你现在这么瘦，陪你姐姐去海边了吗？”

连思慕脸上笑容一收，他低下头收起手机，摇摇头，然后又抬起头笑问，“这下我们是朋友了吧？”

“嗯。”顾勉把他刹那间的神情变化看进眼里，没有反对。

空气沉闷了一瞬。连思慕就又笑得像个孩子，“进剧组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你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大变化。不过，笑容少了一些。”

顾勉也笑笑，“你变化倒是挺大的。”

“是啊。”连思慕笑着又说，“这下能吃肉了吧。”

“……今天不行。”顾勉抬手看表，“我家艺人拍落水的戏，我得赶过去照顾她。”

连思慕恍然，“你说的是‘刺客’吧？”

“嗯。”顾勉点点头，下了车。连思慕也没有再强留，他跟着下了车，忽然说，“ ‘刺客’是个好演员。”

顾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露出一丝由衷的微笑，“是的。谢谢。”

 

米优第六次从水里露出头，导演终于喊“咔！过！”

然后，冻成狗的米优风似的扑回顾勉身边，被顾勉眼疾手快地裹上毛毯，塞上热水袋，喂着喝上滚烫的姜汤。

“靠靠靠！冷死了！不想活了！”米优哆嗦着瘦巴巴的身板，小声地骂出声，“靠靠靠！”正骂着，黄大友走过来，“今天收工去把钱结了吧。”

“哎？明天不是还有最后一场？”米优立即不抖了，仰头问。

“刚接到通知，最后一场方梓溪准备自己拍，毕竟是刺客杀青的戏。”黄大友打了个呵欠，“明天你在旅馆好好休息，没你的事了。”

米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回去，“知道了。”

 

晚上回到旅馆，米优就倒下了，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嘴里还在骂，“靠方梓溪，我要撕烂你的胸，撕烂你的肺，撕烂你的脸……”

顾勉请旁边诊所的医生来给米优挂了点滴，又喂她喝了药，就在床边守着。半夜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老板祁文翰。祁文翰听起来醉醺醺的，“明天戏就杀青了，小米状态怎么样？”

“今天就杀青了。”顾勉说，“明天那一场方梓溪自己来拍。”

“贱人！”祁文翰随口骂了句，又问，“小米心情不好吧？”

“不仅心情不好。今天拍落水的戏冻着了，在发烧。”顾勉老实交待米优的情况，“医生还说她营养不良，身体很虚弱，吃过药刚睡——”

祁文翰已经把电话挂了。

顾勉轻叹一声，把电话放好，回她自己床上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今天遇到连思慕的事。十年前的那个胖男生，她其实是记得的，因为那天那次烤肉，是她来到轩辕古城吃的最尽兴的一次，也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只是她从没把连思慕和那胖男生联系到一处。变化太大了。

记得那天米优在网上查连思慕的演艺经历时，提到过，连思慕是十年前从韩国出道的，跑了六年龙套，近年才开始出演主角，今年决定回国发展，接的第一部戏就是《断肠声》。

不过因为他毫无绯闻，从不上综艺，从不接广告，一旦离开影视作品，就完全搜不到一丝一毫和他相关的信息，所以他一直不算太红。网友也戏称他为“只存在于作品里的幽灵。”

又不过，顾勉是十年前遇到连思慕的。那时连思慕还是个胖男生，他又是十年前从韩国出道的，出道时已瘦成现在这副样子——在这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顾勉睡眠质量不算好，第三次起来喂米优喝水时，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天已经蒙蒙亮。顾勉刚走回自己床边，就听到敲门声。她警觉地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就看到了一身疲倦的祁文翰。

祁文翰一向是个注重外表的斯文男人。但昨晚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此时胡子拉碴、一脸憔悴。他身上还有些酒气，眼睛熬得通红，但神情还算清醒。他一进门，直奔米优床边，焦灼地问：“怎么样？烧退了吗？”

“四点的时候退烧了。”顾勉关上门，站在祁文翰身边，诧异地问，“老板昨晚挂了电话，就直接开车过来的？酒驾？还一口气开了四个小时？”

祁文翰伸手摸了摸米优的额头，确定退烧了才松口气。他脱下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进浴室洗把脸，才在米优床边坐下，哑着嗓子说，“辛苦你了。”

顾勉没否认，“我和米优睡一张床，老板到我床上去睡会儿吧。”

一觉大天亮。

祁文翰是这样一个男人，个子不算高，大概和米优差不多，因为近视鼻梁常年挂着一副眼镜，头发清爽利落，面容白净清秀，带一股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卷气。但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他到了，顾勉破天荒睡着了。等她醒来，已经上午十点，米优一手打着点滴，一手抱着遥控器，正在看无声电视。

顾勉一睁眼，米优就转头朝她露出一张大而明媚的笑脸，“顾姐你醒了。”

顾勉看米优那神清气爽的模样，不觉也笑了笑，坐起身，“好点吗？”米优笑着点头，然后伸出双臂抱住顾勉，撒娇，“顾姐我们都同床共枕了，你要对我负责，三生三世不离不弃！”

顾勉打趣，“我们三生三世了，老板怎么办？”

“和老板有什么关系？”米优甜蜜地腻在顾勉身上，毫无知觉地问。顾勉笑着岔开话题，“老板人呢？”

“去买饭了。”听到吃的，米优立即坐直身子，扳起手指开始数，“烤鸭，红烧肉，大虾，八宝粥，炒饭，油泼辣子面……啊，原来我点了这么多！”

“不减肥了？”顾勉倒真有点诧异。

“本宝宝心情不好，准备大开吃戒！哼！”米优双手抱臂，撅起好看的嘴角。顾勉失笑，祁文翰一来，不仅她睡了个好觉，连米优都心情不错的样子。

两人正笑闹着，祁文翰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他的头发又一丝不乱，也神清气爽，和昨晚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顾勉上前帮忙打开大大小小的打包盒，米优也拖着点滴凑过来，直接下手往嘴里塞东西。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对吧？”米优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指挥祁文翰，“老板我要吃红烧肉，多给我夹两块。”

“一口气虽然吃不成胖子，但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顾勉提醒，祁文翰已经纵容地夹给米优。

米优仿佛是化悲愤为力量，大口吃着她平时认为连看一眼都会发胖的红烧肉，问，“老板，我们公司明明只有咱们仨，为什么还把名字取为‘浩瀚文化传媒’，多名不副实啊。”

米优把筷子一挥，再次强调，“明明一点都不‘浩瀚’！”

“作为咸鱼，一定要有理想。”祁文翰一本正经地解释，“如果一条咸鱼没有理想，那他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突然一天醒来，他就已经只剩一堆鱼骨头，躺在垃圾桶里了。”

“咸鱼就算有了理想，还是一条咸鱼，不照样得死？”米优不服。

“咸鱼有了理想，说不定能和其他名贵菜品做到一起，价位暴涨。”祁文翰顿了顿说，“然后死在高级餐厅的高级餐桌上。”

“最后的归宿还不都是垃圾桶，有什么区别？”米优撇嘴。

“嗯，至少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吧。”祁文翰一脸深沉。

“切~”米优完全不同意祁文翰的理论，开始埋头扒饭。

倒是顾勉手机“叮”响了响，她打开一看，是方梓溪微博更新了，晒了她的杀青九连拍，大秋天里笑得如沐春风……顾勉顿时胃口全无。

“怎么了？”米优虽然吃的投入，但还关注着顾勉，这时问，“怎么了？”

“没事。”顾勉摇摇头，刚准备放下手机，突然又响了。不等顾勉接通，米优已眼疾手快抢过来，笑眯眯点了通话键：“你好，找谁啊？”

电话那端愣了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这、这，是是顾勉的手机吗？”

“是。”米优朝顾勉眨眨眼，“我帮你听是谁”

“我找顾勉。”连思慕声音异常小，听起来甚至有点虚弱。

“……哦。”米优把电话还给顾勉，做了个摊手姿势，“好像是个男人，不过有点娘，听不出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