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新藏线（21）：阿里的两棵“菩萨树”

昵称37263053 2017-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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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班公错，踏上尘土飞扬的搓板路，南行10公里是日土检查站。

过了检查站，便进入K934-935公里处的日土县城了。该县面积仅我看到的就有三种说法：7.45万、7.54万和8.03万平方公里，无论如何都相当于我国大部分中、东部省份的一半，人口却只有6300多人，仅仅是几个村庄的规模，是中国的“金丝野牦牛之乡”。

日土，藏语的意思是“形如枪支架的山下”。这里是进入西藏后的第一座县城，海拔4300米，城外有一座金黄色的金丝野牦牛雕塑，城内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县政府招待所就是邮局对面的河北宾馆。

据说，县城里曾经有一家歌厅生意红火，主要消费群就是当地的军人。某晚，武警八支队的两拨客人为争一个小姐爆发武斗，一死多伤，震动军方。完成和平年代练兵使命的歌厅被迫关闭，老板一夜回到解放前一贫如洗，辗转他地开了小餐馆谋生。

我们马不停蹄离开日土县城，继续向125公里外的狮泉河行进。出县城30公里，接近日松乡时风景开始变漂亮了，山上的风化石层层叠叠像岩画一样，而日土县就是以深山里的远古岩画闻名于世。

日土岩画是西藏自治区的文物保护单位，主要分布在班公错南部和东面二、三百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在去狮镇的新藏公路边上就有一处岩画，用坚硬的石头或其它硬物在岩面刻凿而成，线条笔划有深有浅，内容有狩猎、宗教祭礼、骑乘、放牧、农耕、日月山水、牛马羊驴等。现在看这些岩画有些粗糙、显得呆板，但也古拙朴实，客观真实地反映了班公错地区古代游牧民族生活和生产的场面。

没有在这里驻足去看看这些岩画，跨越几千年时空感受古人的生活与情感，是此行留下的又一遗憾。

于K965处到达日松乡，过日松乡边防检查站不久，路边冒出一片湿地，能看到有水鸟栖息，据说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丹顶鹤。

经过具有象征意义的K1000处时，因为已阅历了太多的波澜壮阔、奇观大美，我们没有停车拍照。

我此前两次来西藏都是走马观花，也没到过阿里，对西藏人的总体印象还是很好的。但老张头自进入西藏境内就开始一路碎碎念西藏人的坏。比如搞旅游的藏人见到挂新疆牌照的越野车就来气，认为是新疆人抢了自己的生意，而故意找新疆人的麻烦。

老张头的牢骚和如临大敌般对我们的叮嘱，扰乱了我原本的观感，感觉我们就象是偷鸡摸狗或误入匪区一样，于是怀疑他是不是由于曾吃过藏人的亏而对其怀有偏见。果然，老张头说他第一次来西藏时就中招了——被藏人把车的水箱扎了几个眼。

老张头气咻咻地说，幸亏自己是会简单维修的老司机，用口香糖将水箱的窟窿塞住，竟然给凑合着开走了。当时几个藏人就在旁边看热闹，明知是他们干的也只能忍气吞声。第二次去西藏时是三台车，加油时被藏人的几台车给加塞，老张头和同伴暴怒要开打，因为那时的力量对比是3：5——按老张头的话是1：5不敢打，但3：5就可以干了。结果对方欺软怕硬，服软让路了。

前行到K1025处，翻越海拔4875米（另有说4872米）的拉梅拉亚山口。依旧是魔鬼城堡一样的山峰，此后沿途的海拔都已下降到5000米乃至4800米以下。我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终于又活过来了。

经过日土草原时，沿新藏线第一次见到了象点样子的草原，还有蜿蜒蛇曲的河流、悠闲的牛羊群和牧民帐篷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天堂与地狱，就是这样咫尺之隔。

219国道自此开始沿着一条河谷向南。到达狮泉河边检站时，距离拉梅拉亚山口已有30公里，再走5公里就是阿里地区的首府驻地——噶尔县狮泉河镇了。

“阿里”的藏语意思是“王的领地”，被誉为西藏高原的魂魄，素有“天上阿里”、“万山之王”之称。面积30万平方公里占西藏的1/4，人口却只有9万。狮泉河尽管在行政区划上只是一个镇，却是阿里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阿里高原唯一的一座像样的城市。

狮镇地处戈壁滩的岩石山下，海拔4255米，位于印度河的上游，乃因河而得名——印度河发源于“神山”冈仁波齐北面的冰川湖，因源头所在的山体形同狮子，故名“狮泉河”。

抵达狮镇时，天空澄碧，白云低垂，阳光普照，能见度颇高，是高原地区常有的好天气。柏油公路笔直地穿过戈壁，依旧不见一棵树，甚至草都难得一见，见到也是斑驳的苔藓状。

行前做攻略时见有驴友写到“公路两边种了些红柳，给荒凉的戈壁带来了一线生机”，忍不住想问——你见到的那些个红柳，是被你私自砍伐做了家具吗？

进入狮镇，街道宽敞，两边主要是二到三层的房屋。尽管谈不上热闹繁华，但市容也算干净整洁，让一路逃难似的我们顿时感觉“终于回到人间”，一致要求去寻找当地最好的宾馆入住，以便好好洗个澡和上上久违的网。

是的，是“宾馆”，当时已不奢望、甚至忘记了还有“酒店”这个词，所以当老张头把大家拉到位于滨河南路、就算在沿海都市也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象雄大酒店时，大家都喜出望外、欢呼雀跃，一个劲地说就这家、就这家！

这时，哪里还管它多少钱：我都觉得身上痒了，何况还有几位女同志呢？

入住酒店后洗涮，真担心把人家的下水道给堵了……

饭后闲步市区，粪便成为关键词之一。

狮泉河边的河堤修得很好，但却无法行走，因为人的粪便太多了，大煞风景。而其他宾馆的院子里，赫然有“**酒店提示您，严禁大小便，违者罚款100-200元”的警示牌。不论“严禁”后面有没有加上“在此”，都只能是让人苦笑摇头。

远离现代文明的粗蛮落后，不会因为基础设施的大笔投入而有必然的改观。1991年，马丽华在《西行阿里》里写道：

“这个荒原上突兀而起的小城镇，确实难于让人一见钟情，但我不会说不喜欢它。这基于一个理解：狮镇的出现正是阿里身处急剧变革的时代，来不及深思熟虑，来不及过渡植根，来不及协调融合，来不及从容不迫，以至来不及取悦于人。一个直接从游牧社会直接走来的城镇，40多年能有现今的文明程度，可以接受了，不应苛求。”

据说，狮泉河种植最多的植物是红柳。而刚见识过新疆境内“红柳滩上无红柳”，我就在此费些笔墨，说一说狮泉河的红柳。

红柳是一种极耐干旱、贫瘠的植物，树体通常高2～3米，分枝多，其枝条呈紫红色，因而得名。红柳扎根很深，以汲取干燥土壤的深层水分，最长最深的可达30多米；其寿命也长，在百年以上。红柳的嫩叶是治疗高原风湿病的良药，根茎也有多种用途，藏族称之为“观音柳”、“菩萨树”。

所以，红柳之于新藏地区，犹如红松之于大兴安岭、红树林之于海南岛，都是当地的“生命树”。

阿里地区行署成立之初并非是现在的狮泉河，而是设在噶尔县的昆沙。藏西漫长、严寒的冬天，驻地干部取暖要消耗大量的燃料，而阿里高原的化石能源、常规能源都非常匮乏，昆沙最大的困难就是燃料不足。燃料不解决，生存就成问题，于是行署决定搬迁。

经过考察，最终将迁往地址选择在了狮泉河，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森林资源——当时，在狮泉河两岸七、八十公里的滩地上，生长着大片繁茂的原始红柳林，可以解决驻地的燃料问题；加之新藏公路经过此地，有山有水还有一个大平坝。虽然这里也有不足，比如离国境线很近，驻地也没有群众，但与燃料和交通相比就忽略不计了。

1966年，阿里地区行政公署迁到了这里。

就这样，在红柳的催生下，狮镇出现了。

当时的地区首府规模有多大？讲出来“吓”你一跳——按800人的规模设计的，迁来了400人，尚有400人的发展余地。这在当时，已经是很大胆的设计了。

如果狮镇一直保持这样的规模，我们现在或许还能看到原始的红柳林。但阿里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城镇规模不断扩大，能源需求也不断扩大。若从新疆运煤到狮镇，一方面线路过长，一方面又山高路险，成本非常高，红柳就不幸地成为了首选：先是砍柴，柴砍光了就挖根，浅埋根挖完了就用推土机推出深埋的根，乃至于用炸药炸……

“人定胜天”的伟大战斗结束后，原始红柳林便成为了大人的记忆、儿童的想象，郁郁葱葱的红柳林变成了黄沙漫天的荒漠。

对大自然的断子绝孙、竭泽而渔式的索取，很快就招来了大自然的报复——洪水因失去了植被涵养而日益猖獗，风沙也越来越大，已日益危及狮镇的生存。总是要到走投无路，国人才能醒悟过来要与自然和谐共处，但要恢复以前的生态环境水平却实在不易。

不过，也有菩萨情怀的圣母认为，指责当年的建设者不注重保护生态环境、其实是阿里的破坏者有失公允，因为批评别人总是容易的，但现实远非那么简单：狮镇建设时，中印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边境还处于对峙状态，守卫边疆是第一责任。所以，在圣母们看来，“那时牺牲红柳实在是无奈之举，全靠那一滩红柳的支撑，狮镇才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下生存了十几年。”

我无意指责当年的驻防官兵和建设者——若有煤炭可用，谁愿挖那树根？只是纳闷我D为了保卫边疆，可以不顾山高水长地运送以万吨计的武器装备弹药到这里来，甚至不惜牺牲千万人的家庭生活和宝贵生命，却独独在运输几千吨煤炭上算开了经济账？

阿里还有另一棵“观音柳”、“菩萨树”，即援建西藏、因车祸牺牲在新藏公路上的孔繁森。这将是我难得一见的“主旋律”。

长期以来，我对作为模范典型的孔繁森缺乏信任，认为不过是又一个中Z部、中X部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我也曾去过孔繁森的家乡——山东省聊城市的孔繁森纪念馆参观，听到当地某官员私下暗指孔繁森其实是个“官迷”，去西藏援建就为了“镀金”和日后连升两级，因而在内心对他并无尊重。然而，在阿里听到一段非官方的描述后，我改变了对孔繁森原本偏于狭隘的看法。

一位藏族的科级干部私下回忆说，有一次他陪“孔书记”下乡，去看望孔繁森在巴尔兵站那个村子里认养的藏族老人。孔繁森与村民们坐在一起问寒问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村民，然后又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拿出来，借给我好吗？”孔把他的钱拿过去也分了后，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送给村民，然后说：“**，你穿两件毛衣哟，一件够了，另一件送给老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