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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别了余光中

 静雅轩345 2017-12-14


据悉,一代诗人余光中先生于今日辞世。

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余光中先生是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和优秀翻译家。今年10月,余光中庆祝90大寿,当日他以欧阳修的绝句“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抒发心情。

在此,以刊于夜光杯的一篇旧文寄托哀思。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余光中,《绝色》)今夜,愿我们在梦中与您相遇。


静水流深

曹可凡

  

因为《乡愁》,认识了余光中。但,萦绕心间的却是《听听那冷雨》邈远幽深的意境。“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古老的方块字,在光中先生笔下,如同跳动的音符,层层叠叠,虚虚实实,具有独特的韵律美,寄托作者无尽的忧思与愁绪。


2004年余光中先生来沪,欣然接受邀请,做客《可凡倾听》。闲谈中,余先生特别提及与海上文坛耆宿柯灵先生的忘年之交。他清晰记得,与柯灵先生初见可回溯至1981年,当时柯灵与辛笛两位前辈同去香港大学参加“四十年代文学研讨会”,两人由此结缘。柯灵先生对光中先生诗文多有赞誉。三年后,他俩在东京国际笔会再度相逢。到了1994年,柯先生又以上海作协主席身份邀请余光中及梁锡华、黄维梁来沪访问。他们原本还可以在1987年汉城国际笔会把酒言欢,但余光中先生因故未去,柯灵先生却并不知情,还随身携带一把宜兴茶壶,准备相赠,上面尚有徐孝穆先生雕刻题识。结果由王蓝先生带回台湾。余先生后来专门赋诗一首以谢柯灵先生雅意:“韩城之会虽误了,但一壶在握/恍惚隔海和故人相对/又何必拘泥怎样的泉水/用怎样的烹法烹怎样的好茶/最清的泉水是君子之交,最香的茶叶是旧土之情/就这么举起空空的小壶/隔一道海峡犹如隔几/让我们斟酌两岸,品味古今。”忽忽十年,柯灵老人已然归于尘土,忆及往事,余光中先生不由地黯然神伤起来。“柯先生晚年和我见面三次,每次都恨其短,却对我的作品鼓励有加。他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辈,也是钱锺书和张爱玲的知音。两岸交流之初,他率先站出来肯定钱、张,十分难得。”为此,余先生要我陪他与范我存女士去拜访柯灵先生夫人陈国容女士。那日,到了华东医院,面对国容女士,光中先生与夫人有如小学生般毕恭毕敬,自始至终伫立于病榻旁,并略略弯腰,彼此倾心交谈,回忆前尘往事。临别时,国容女士以一套《柯灵全集》相赠,并用颤抖的手写下一段祝福的话语。光中先生与我存女士双手接过柯灵先生著作,深深鞠躬。逼仄的病房回荡一派古风。时隔多年,余先生对那次会面仍记忆犹新:“当时国容女士就倚坐在柯先生弥留其上的病床,主客怅然相对,思念的却是音容犹在的亡者。柯先生与我有缘,是大幸,却恨缘浅,未能常揖清芬。”


余先生对文学前辈礼遇有加,对吾等晚辈后生同样关怀备至。世人提及余光中,必称《乡愁》,但我却偏偏爱读他的《今生今世》。余先生与母亲感情至深,曾不止一次忆及童年时代在四川的那段艰难岁月:“桐油灯下读古文的孩子。雨下得更大了。雨声中唤孩子睡觉的母亲。同一盏桐油灯下,为我扎鞋底的母亲……”母亲往生后,光中先生饱蘸笔墨,写下多篇怀念母亲的诗文。其中最感人的莫过于《今生今世》:“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有无穷无尽的笑声/一遍一遍又一遍/回荡了整整三十年/你都晓得,我都记得。”我每每阅读此诗,总难以自禁。余先生得知原委,随即用他那银钩铁画,笔力雄健的钢笔书法,为我抄录了这首《今生今世》。不仅如此,数月之后,他又将《母难日》中的另外两首《矛盾世界》和《天国地府》一并抄录与我。如今,这两份手稿成为我最珍贵的收藏。


2011年,拙作《悲欢自酬》付梓在即,我“得寸进尺”,斗胆向余先生索序。因为,我知道老人向来惮烦做序。每次写序,他都要不辞辛苦,仔细阅读书稿,将其中重点圈注出来,有时还要将字里行间的讹误逐一校正过来,按他说法:“我难改啄木鸟的天性,当然顺便校对了一遍。”所以,短短一篇序文可能要花上他十天半月的时间。大概两个月不到,余先生就寄来序文,同时还附有一封短笺:


曹先生:

  传上这篇读后感,迟奉为歉!

  寄给我的尊稿,校对极潦草,每页都有错,别字,也有漏字,或年份,细节有误。有的地方,引文与本文字体部分,极易相混。盼于付印前彻底改正!匆此即颂。

  著安

  余光中

  2011.3.28


夜读罢书信,连忙翻看书稿,发现余先生果然用红笔将大大小小二百余处错误指正出来,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有些他一时也吃不准的地方,还提请我再校对相关原著文字。看着那些用红笔写就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深感汗颜,心想,这样一篇序文不知浪费他多少宝贵时间,更为自己的孟浪而后悔不迭。同时,老先生的执着、顶真、严谨,也由此可见一斑。

(原载于新民晚报2014.12.20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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