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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长虹:神话与历史的交汇 ——唐代《八骏图》绘画题材研究

 沁园春春2016 2017-12-14

 张长虹:神话与历史的交汇

 ——唐代《八骏图》绘画题材研究


内容提要:


作为一个古老的绘画题材,《八骏图》源自于周穆王与西王母会面的神话。《八骏图》自六朝起开始流传,经过数代画家的共同努力,八骏的表现,有一个从如龙似象形状奇特的马匹形象到常马形象的转变过程,这一转变的完成,约略在初盛唐时期。在画马名家辈出的唐代,《八骏图》的神话与历史意义被充分地发掘出来,成为诗人和文人们热衷于歌咏和借题发挥的题材。但在唐代之后,《八骏图》题材迅速衰落。出现这一现象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是:画马被时人认为无韵致。尤其是《八骏图》这种近乎神话的题材,在文人看来有些难登大雅之堂。陈寅恪认为“八骏图”题材源自唐太宗墓前“昭陵八骏”,不确,唐太宗墓前是“昭陵六骏”。而他认为唐代诗人、画家写咏《八骏图》,是影射唐德宗史事,这论断也是不符合相关史实的。

关键词:《八骏图》、周穆王、西王母、陈寅恪、张彦远


 引言:


唐代诗人白居易作有《八骏图》诗,其诗云:

穆王八骏天马驹,后人爱之写为图。背如龙兮颈如象,骨竦筋高脂肉壮。

日行万里速如飞,穆王独乘何所之?四荒八极踏欲遍,三十二蹄无歇时。

属车轴折趁不及,黄屋草生弃若遗。瑶池西赴王母宴,七庙经年不亲荐。

璧台南与盛姬游,明堂不复朝诸侯。《白云》《黄竹》歌声动,一人荒乐万人愁。

周从后稷至文武,积德累功世勤苦。岂知才及四代孙,心轻王业如灰土。

由来尤物不在大,能荡君心则为害。文帝却之不肯乘,千里马去汉道兴。

穆王得之不为戒,八骏驹来周室坏。至今此物世称珍,不知房星之精下为怪。

《八骏图》,君莫爱。(1)

据诗前小序,白居易作此诗的用意在于“诫奇物,惩佚游也”。所以他借周穆王西赴西王母宴的故事,义正辞严地发了一通议论。不过他也详细记载了《八骏图》的题材来源,以及“八骏”的奇异形象:“背如龙兮颈如象”。《周礼·夏官·庾人》有“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的说法,但白居易此处写早期故事,“背如龙兮颈如象”,更多还是强调“八骏”马匹的神异外表,以区别于常马。

白居易好友元稹亦作有《八骏图诗》,据陈寅恪推断,元稹诗在时间上应稍晚于白居易诗。(2)元稹诗前并系有小序:

良马无世无之,然而终不得与八骏并名,何也?吾闻八骏日行三万里,夫车行三万里而无毁轮坏辕之患,盖神车也。人行三万里而无丧精褫魄之患,亦神之人也。无是三神而得是八马,乃破车掣御,踬人之乘也,世焉用之?今夫画古者,画马而不画车驭,不画所以乘马者,是不知夫古者也。予因作诗以辩之。

穆满志空阔,将行九州野。神驭四来归,天与八骏马。

龙种无凡性,龙行无暂舍。朝辞扶桑底,暮宿昆仑下。

鼻息吼春雷,蹄声裂寒瓦。尾掉沧波黑,汗染白云赭。

华輈本修密,翠盖尚妍冶。御者腕不移,乘者寐不假。

车无轮扁斫,辔无王良把。虽有万骏来,谁是敢骑者。(3)

史学家陈寅恪氏是较早注意到《八骏图》诗的学者,他曾专门论及元白二人的《八骏图》诗,在所著《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他论证说:

微之五言古诗乐天新题乐府所以各以《八骏图》为题者,《国史补》上云:

德宗幸梁洋,唯御骓马,号望云骓者。驾还京师,饲以一品料。暇日牵而视之,必长鸣四顾,若感恩之状。后老死飞龙厩中,戚贵多图写之。

元氏长庆集贰肆《望云骓马歌》序云:

德宗皇帝以八马幸蜀,七马道毙,唯望云骓来往不顿。贞元中老死天厩,臣稹作歌以记之。

寅恪案:微之有“德宗以八马幸蜀”之言,李肇记时人多图写望云骓之事,而柳河东集壹陆亦有《观八骏图说》一文,盖此乃当时之风气也。至此种风气特盛于贞元元和之故,殆由以德宗幸蜀之史事,比附于周穆王以八骏西巡之物语欤?要之,画师诗人之写咏穆天子者,其胸中固有德宗幸蜀之史事在也。(4)

陈氏以为《八骏图》诗的题材,在唐贞元、元和前后兴盛,主要是以周穆王“八骏”之事比附唐德宗八马幸蜀之事。其证据是,时人多图写望云骓马和柳宗元有《观八骏图说》一文。

又,刘隆凯整理《陈寅恪<元白诗证史>讲席侧记》记载陈氏在中山大学讲课时谈及元稹《八骏图诗》曰:

八骏,典见《穆天子传》。元氏写有《望云骓马歌》,与此诗有实际联系。元诗序曰:“德宗皇帝以八马幸蜀,七马道毙,唯望云骓来往不顿。贞元中老死天厩,臣稹作歌以记之。”唐太宗昭陵石刻八骏,今仍可见。德宗逃难,也有八骏,如有望云骓马。唐以后国力日衰,八骏乃绘于绢上。(5)

陈氏讲课时依然延续《元白诗笺证稿》的思路,认为元稹《八骏图诗》与《望云骓马歌》有联系。对于《八骏图》的来历,陈氏做了近乎想当然式的解说,认为其源自“唐太宗昭陵石刻八骏”,而“唐以后国力日衰,八骏乃绘于绢上。”惟柳宗元《观八骏图说》一文,陈氏已不再提起,或许是读后觉得不足为据吧。

按诸史实,陈寅恪以上之说不确。唐太宗昭陵石刻实为六骏,均现存,分藏于陕西西安碑林博物馆(4件,见图1、图2、图3、图4)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2件,图5、图6)。分别为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飒露紫、青骓,唐太宗亲自书赞,赞文后被收入《全唐文》卷十。(6)葛承雍《试破唐“昭陵六骏”来源之谜》归纳出初唐获取马匹有四条渠道:一是外域贡马,二是俘获战马,三是互市买马,四是隋宫厩马。由此他推断说:

从以上几条渠道表明,唐太宗昭陵六骏皆来自突厥或突厥汗国控制下的西域诸国。如果再从马种上观察,也可清楚六骏来源产地……总之昭陵六骏中至少有四骏属于突厥马系中的优良品种,其马具、马饰等也是突厥式的装备,这也说明了其来源地,与东、西突厥均有关系。(7)

葛氏还指出,唐太宗目前立六骏浮雕的形制,也是突厥习俗。以上这些均能证明,“昭陵六骏”从马种到形制都是外来题材,与中国传统的八骏题材无关。

揆诸画史,《八骏图》这一历史题材绘画,六朝时便有多位画家绘制,唐时依然流行。陈氏所谓唐以后“八骏乃绘于绢上”的论断,与上述元、白二人的《八骏图诗》及柳宗元《观八骏图说》中对于古代《八骏图》的记载,明显是互相矛盾的。且陈氏所云“画师诗人之写咏穆天子者,其胸中固有德宗幸蜀之史事在也”,也不免以偏概全(其说详后)。陈寅恪氏并非专门美术史家,能注意到《八骏图》这一艺术题材已属不易。特怪《八骏图》题材虽广泛流行于传奇小说与民间传说中,社会接受度极广,然美术史界对此题材的来源与发展,似尚未见有专门研究。本文拟从美术史的视角,对于《八骏图》这一特定艺术题材类型作一考察,希望借此从更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中探究此题材类型的社会史意义。惟因世远时移,本文所涉及卷轴图像资料大都湮灭,无从参考。故此文的论证,主要以早期典籍和诗文等文献材料为主,间及唐代墓室壁画、雕刻等考古资料。


一、“八骏”本事考


诚如陈寅恪氏所指出,“八骏”之最初来源,为周穆王驾车之八马。《穆天子传》一书中详细记载了这八匹马的名字:

癸酉,天子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義。天子主车,造父为御,閣固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右盗骊而左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天子乃遂东南翔行,驰驱千里。(8)

这里详细记载了周穆王出行的车队及御手,并记“八骏”之名分别为骅骝、绿耳、赤骥、白義、渠黄、踰轮、盗骊、山子。晋王嘉《拾遗记》对此事亦有记载,惟“八骏”之名,则另有一说:

穆王即位三十二年,巡行天下,驭黄金碧玉之车,傍气乘风……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曰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9)

虽然《拾遗记》详细记载了“八骏”各自的神异能力,但其“八骏”之名说流传不广,远不如《穆天子传》所记“八骏”之名影响深远。《穆天子传》记周穆王乘“八骏”所驭之车出行,驾车者为造父,“癸亥,至于西王母之邦。”(10)并专程拜见了西王母,时间是周穆王十七年: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白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岭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在望。”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名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11)

由此记载可见,西王母就是西方的君主,那里有她的邦国,虽然“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尚处蛮荒之地,但西王母本人颇有文化修养,竟然可以和来自东方的君主周穆王作诗唱和。当然,由于其时中西交通条件所限,对于西王母邦国情况的记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带有当时人对于异域的想象。而西王母所作诗,很大可能也经过后来记载者的修饰。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中,也对于此次历史性的东西方会面作了记载:“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骥、骅骝、绿耳,献之缪(穆)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显然,此次西行所带来的是一次令人愉快的会面,宾主尽欢,以致于周穆王“乐之忘归”。(12)

《拾遗记》对于周穆王和西王母会面的记载,带有更多的神话色彩,时间也不同于《穆天子传》的记载:

三十六年,王东巡大骑之谷,指春宵宫,集诸方士仙术之要,而螭、鹄、龙、蛇之类,奇种凭空而出。……西王母乘翠凤之辇而来,前导以文虎、文豹,后列雕麟、紫麏。曳丹玉之履,敷碧蒲之蓆,黄莞之薦,共玉帐高会。薦清澄琬琰之膏以为酒。……西王母与穆王欢歌既毕,乃命驾升云而去。(13)

《拾遗记》所记西王母完全就是个神女,乘着翠凤之辇,腾云驾雾,来去自如。相比之下,《穆天子传》的记载显得更为写实。《穆天子传》并详细记载了周穆王“命驾八骏之乘”的回程:

癸酉,天子命驾八骏之乘、赤骥之驷,造父为御。□南征翔行,迳绝翟道。升于太行、南济于河。驱驰千里,遂入于宗周。(14)

由这个记载看,这次回程很顺利,周穆王乘“八骏”驱驰千里,直入宗周(周都洛邑)。而司马迁《史记》对此次回程的记载则是:“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15)为平息叛乱,周穆王火速回京。兵贵神速,“八骏”以速度换空间,为穆王赢得了战斗的胜利。为此,穆王还专门“赐造父以赵城”,以表彰其奉献八骏马之功。

在佛教传入中原以前,西王母是西汉晚期备受民间尊崇的本土保护神。西汉中期以前,黄河流域的神仙传说,主要集中于靠近渤海的燕国和齐国一带,秦始皇和汉武帝穷其毕生精力、财力和物力,向东方的大海寻找神仙和不死之药。但是,自汉元封以后(公元前110-前105年),汉武帝逐渐改变了这种传统的寻仙方向,开始将目光转移到西方,像周穆王那样,派人到西方去寻找仙人。于是,战国时期的西王母神仙体系逐渐壮大起来,蓬莱仙岛等海上世界,不得不让位于陆地的“昆仑山”世界,同时燕、齐方术之士,也为来自西北地区的“胡巫”所取代。据学者们的研究,西王母的形象,自《山海经》到《汉武帝内传》的记载,有一个从半人半兽形象到美丽少妇的转变。何志国在《汉魏摇钱树初步研究》一书中,则认为巫鸿、李凇、金维诺等人在西王母图像起源上的观点都值得商榷。何认为西王母形象的记载代表两个文化系统,《山海经》表现的是巴蜀文化传统,神灵形象;《穆天子传》表现的是中原文化传统,人的形象。所以周穆王西行所见到的西王母是人的形象,能作谣礼赠。(16)这个说法虽有一定道理,但仍需更多资料证实。

西汉晚期,黄河流域的人们崇拜西王母,主要是祈求她能够辟邪祛灾。同时,西王母还掌管不死之药,《淮南子》和《搜神记》里,都有羿求取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的记载。在汉代的画像石和画像砖中,西王母图像志最重要的辅助图像就是捣药兔。通过对于西王母的信仰和崇拜,人们更希望死后能够超升到西王母的世界里,长生不老。(图7)

在早期神话的语境中,周穆王专程去见西王母,其目的是为求取长生不死之药。《拾遗记》对宴会食品“万岁冰桃”、“千常碧藕”等的详细记载,(17)最能说明此点。瑶池欢宴之余,西王母与周穆王相约,三年后再来相见。白居易诗中说穆王“瑶池西赴王母宴,七庙经年不亲荐。璧台南与盛姬游,明堂不复朝诸侯。《白云》、《黄竹》歌声动,一人荒乐万人愁。”即穆王回国后一味享乐,不务正业,置国家于不顾。当然,这可能只是诗人夸张的说法,与司马迁上述记载不完全相符。

周穆王和西王母的故事,以后如何,由于记载的缺失,自然是没有下文。但在唐代诗人眼里,这是绝好的可发挥题材。晚唐李商隐《瑶池》诗,就以周穆王和西王母的故事为背景,假想了约定日到达时的情境: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18)

诗中假想说约定期限已到,西王母打开窗户,而此时周穆王已死,她所听到的只有纪念周穆王去世的《黄竹》哀歌。日行三万里的“八骏”虽在,但周穆王已无从再来。

如果说这还是隐含讽刺,那么李商隐另一首诗《华岳下题西王母庙》,对于周穆王追求长生的虚妄,则直接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神仙有分岂关情,八马虚追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没,君王犹自不长生。(19)

所谓“名姬”即白居易诗中所提到的“盛姬”,盛姬为周穆王爱姬,英年早逝,周穆王十分哀伤,厚葬之。事见《穆天子传》卷六。李商隐痛切指出,不要说是名姬易逝,即便是周穆王自己,又何尝能达到长生不死的境地呢?人都不在了,“八骏”追落日而行,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如果抛开长生不死的话题,从历史角度看,周穆王和西王母之间这次东西方交流活动,个中所透露的,其实是早期中西交通路线问题。对此问题,学界久有探讨。一般认为,《穆天子传》前四卷可能成书于战国后期燕赵人之手,当为传说而附会周穆王者,但可能包含早至西周的史料。沙畹注《往西王母国纪程》就认为朝西王母者为秦穆公,而非周穆王。陕西西安秦始皇陵出土铜车马,以四马驾车,可为参考。(图8)故事中的昆仑之邱究属何处?聚讼不已。方豪《中西交通史》对此做了简要总结:有人以为在和阗南境,有人以为为印度库斯山。日人白鸟库吉以为昆仑即西王母,在黄河上游之青海,两者皆民族名。其他还有昆仑山脉、祁连山脉等说法(方豪本人倾向祁连山说)。故事中的“瑶池”也有天山天池、玛纳斯湖、青海湖等说法。(20)1998年,王守春研究认为,西王母之邦位于包括伊犁河谷地的今准格尔盆地西部这一广大地区。(21)金宇飞则认定西王母之邦的地理位置在今甘肃酒泉一带。“瑶池”也只是西王母后花园的荷塘。(22)余太山《<穆天子传>所见东西交通路线》的分析最为细致,他以不同语种文献相互对照,得出的研究结论是:《穆天子传》所见昆仑山应即今阿尔泰山,尤指其东端。穆天子西征,去途取道阿尔泰山北麓,在斋桑泊(“瑶池”)附近和西王母会晤,而后取道阿尔泰山南麓东归。(23)

浪漫的唐代诗人似未注意及此。由唐诗来看,周穆王见西王母的故事,在唐代引发的是诗人们对于帝王“佚游”和盲目追求长生的指责和批判。陈寅恪所云“此种风气特盛于贞元元和之故,殆由以德宗幸蜀之史事,比附于周穆王以八骏西巡之物语欤?要之,画师诗人之写咏穆天子者,其胸中固有德宗幸蜀之史事在也。”不能说绝无此可能,但从大多数诗文来看,肯定都与“德宗幸蜀”之史事无关。盖所谓“德宗幸蜀”,其实是唐德宗缘于节度使兵变叛乱而导致的“泾原之变”而被迫狼狈逃到奉天(今陕西乾县),(24)与周穆王的浪漫之旅根本无任何可比性。两者之间唯一的相同也许只是,驾车的都是八马。所以,唐代诗人绝不至于这么昧于史实,而强作硬性比附。白居易更是明言他的《八骏图》诗是为了“诫奇物,惩佚游”,这和“德宗幸蜀”的仓皇逃跑,完全是不同性质。但唐德宗因削藩失败,不复有进取之心,晚年贪婪于财货。就此一方面而言,倒是和白居易诗歌的讽喻相关。而元稹的《八骏图诗》,其寓意之粗浅直白,也和唐德宗扯不上关系。

除此之外,唐诗中还有几首《八骏图》诗,如元和年间诗人刘叉《观八骏图》:“穆王八骏走不歇,海外去寻长日月。五云望断阿母宫,归来落得新白发。”(25) 晚唐诗人罗隐《八骏图》:“穆满当年物外程,电腰风脚一何轻。如今纵有骅骝在,不得长鞭不肯行。”(26) 晚唐诗人杜荀鹤《八骏图》“丹雘传真未得真,那知筋骨与精神。只今恃骏凭毛色,绿耳骅骝赚杀人。” (27)大都属于借题发挥式,纯粹抒发个人情感,以马喻人才的多,和“德宗幸蜀”之事,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二、《八骏图》的起源及其在唐代的发展


如果我们否决陈寅恪所云“八骏”题材来自于唐太宗“昭陵八骏”的说法,就要重新面对“八骏”题材的起源问题。那么,《八骏图》这一绘画题材,究竟是何时开始出现的呢?从现有文献材料看,至少在六朝以后,周穆王《八骏图》已经成为特定绘画题材。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和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都分别记载了晋史道硕和宋史粲所作的《八骏图》。《历代名画记》卷九还特别叙述了早期《八骏图》的发展历程:

古人画马有《八骏图》,或云史道硕之迹,或云史秉(粲)之迹,皆螭颈龙体,矢激电驰,非马之状也。晋宋间顾、陆之辈,已称改步;周、齐间董展之流,亦云变态。虽权奇灭没,乃屈产、蜀驹,尚翘举之姿,乏安徐之体。至于毛色,多騧骝骓交,无他奇异。(28)

据张彦远所见,早期的《八骏图》中,马的形象是“螭颈龙体”,非常怪异,完全没有马的形状。(表现的可能是《拾遗记》所说的“八龙之骏”。)经过顾恺之、陆探微,董伯仁、展子虔这样的历代绘画大师陆续加以改造,异常奇异的形象确实没有了,却又变成了拘于陈规的骏马,并且只重视表现马匹腾飞的姿态,缺乏稳重大方而平静的样子。而毛色表现上则“多騧骝骓交”,即只限于浅黄色、栗色、菊花青、斑色马等几种,外表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据《历代名画记》卷五记载,晋史道硕作有《三马图》、《八骏图》。顾恺之《论画》评《三马》:“俊骨天奇,其腾罩如蹑虚空,于马势尽善也。”(29) 可见彼时画马,应已达到很高的水平。故而《八骏图》之类的创作,已具备充分条件。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亦记载阎立本曾模写《八骏图》:“且古之画马,有《穆王八骏图》,后立本亦模写之,多见筋骨,皆擅一时,足为希世之珍。”(30)阎立本画马真迹,世已无传。但唐太宗“昭陵六骏”的图像,据说是根据阎立本的画稿上石的。阎立本画马真迹今已不可见,陕西省三原县李寿墓墓道下层壁画《骑马出行图》,绘制时间为唐太宗贞观五年(631年),体现了初唐很高的画马水平,有重要参考意义。(图9、图10)

由前诗已见,与张彦远同时而略早的诗人白居易(772-846)所见《八骏图》所绘骏马,也是“背如龙兮颈如象,骨竦筋高脂肉壮”式的“非马之状”。值得注意的是,“脂肉壮”的特点,倒有些接近唐代画家韩幹画马的风格趣味。当然由于图像资料的缺乏,此处并不能坐实。虽然据北宋《宣和画谱》的记载表明,韩幹确曾画过《八骏图》。(31)

一般说来,诗歌对物象的描摹多有夸饰,难以尽信,而文章描写则相对客观写实。因此,以下我们将从唐文中寻觅《八骏图》的影像。

和白居易同时的天才型文人李观(766-795),曾亲见《八骏图》图画,并专门作了一篇《周穆王八骏图序》予以介绍:

予尝闻周穆王八骏之说,乃今获览厥图,雄凌趫腾、彪虎文螭之流,与今马高绝悬异矣。其名盗骊、蜚黄、騕褭、白羲之属也,视矫首则若排云,视举足则若乘风,有待驭之状,有矜群之姿,若日月之所不足至,若天地之所不足周,轩轩然、嶷嶷然,言其真也,实星降之精思;其发也,犹神扶其魄。轼者如仙,御者如梦,将变化,何别哉!世说周穆王驾八骏日会王母于瑶池,从群仙而游。按《山海经》云,昆仑山去中国三万里,乃非虚说也。而不知其所从得之厥神,是生为之用欤?何古无其匹欤?图之首有褚公遂良题云:“秦汉传之,降于梁隋,至于皇唐,不冺厥迹,卓尔昭然,奇哉信乎!”苟今考之于古,则人大笑矣;求之于时,则旷世矣。由是知物有同者不必良,有异者不必否。或虑观之者昧,故为序以表焉。(32)

从专业角度看,李观的这篇《八骏图序》写得非常具体。涉及到“八骏”中四骏的名称、周穆王故实,尤其他还记载了图前唐代文臣、书法家褚遂良的题赞,褚认为《八骏图》题材起于秦汉,唐代犹存。序中所记“八骏”名称,至少有一骏(“騕褭”)与《周穆王传》的记载不同,这说明李观的资料已不确切。按“騕褭”出司马相如《上林赋》,只是传说中的名马,向未归入“八骏”行列。李观说他写作此文的目的是“或虑观之者昧,故为序以表”,显见《八骏图》这一艺术题材,在唐中期后已开始不为一般时人所了解,故李觉得有为文记载之必要。不过,可悲的是,即便是李观本人,对于“八骏”的具体名称,也已经不太清楚了。

《全唐文》卷636,有李翱《八骏图序》一文,内容与李观《周穆王八骏图序》前半部分全同。(33)然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李翱《李文公集》十八卷,未见此文。此或为《全唐文》失察误收,亦未可知。姑记于此,存疑待考。

另一位与李观大略同时的古文家柳宗元(773-819)对于宋、齐以下《八骏图》中马的怪异形象很不以为然,并专门撰文《观八骏图说》,阐发自己的见解:

古之有记周穆王驰八骏升昆仑之墟者,后之好事者为之图,宋、齐以下传之。观其状甚怪,咸若骞若翔,若龙凤麒麟,若螳螂然。其书尤不经,世多有,然不足采。世闻其骏也,因以异形求之。则其言圣人者,亦类是矣。故传伏羲曰牛首,女娲曰其形类蛇,孔子如倛头,若是者甚众。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今夫马者,驾而乘之,或一里而汗,或十里而汗,或数十里百里而不汗才者,视之,毛物尾鬣,四足而蹄,龅草饮水,一也。推是而至于骏,亦类也。今夫人,有不足为负贩者,有不足为吏者,有不足为士大夫者,有足为者,视之,圆首横目,食谷而饱肉,□而清,裘而燠,一也,推是而至于圣,亦类也。然则伏羲氏、女娲氏、孔子氏,是亦人而已矣。骅骝、白羲、山子之类,若果有之,是亦马而已矣。又乌得为牛,为蛇,为倛头,为龙、凤、麒麟、螳螂然也哉?然而世之慕骏者,不求之马,而必是图之似,故终不能有得于骏也。慕圣人者,不求之人,而必若牛、若蛇、若倛头之问,故终不能有得于圣人也。诚是天下有是图者,举而焚之,则骏马与圣人出矣。(34)

柳宗元从生活常识出发,抱怨前人《八骏图》把马画得怪模怪样,若按图索骥,对人会产生误导作用,从而无法找到真正的骏马。他认为世上若真有“八骏”,也该是常马的形状。就好像圣人形貌也应该是人而非鬼怪一样。因此,柳宗元建议天下有《八骏图》的人,动手把这不真实的图画烧掉,使其不再妨碍人们发现真正的骏马和真正的人才。当然,《八骏图》在柳宗元文中只是一个比喻,借题发挥。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在柳宗元一类的现实主义观者看来,流传于世的古代《八骏图》中马的形象过于怪异,完全不类常马。这一点,尤其可证明陈寅恪欲以柳宗元文来证实唐德宗“八骏图”之无稽。陈氏其后放弃以此文作为证据,也可能对于此点已有察觉。

如以张彦远的叙述,结合白居易、李观和柳宗元等人的记载作综合考察,从内容看,白居易等人对于《八骏图》中骏马不类常马的观察体会,来自于他们所见早期流传下来的《八骏图》。而其后,尤其是隋唐画家所绘的《八骏图》,画中马匹形象已经越来越接近于常马了。

由于马在古代战争中起到的特殊作用,唐代政府养马甚多,民间私马也不少。故唐代涌现出很多画马名家,如曹霸、韦偃、韩幹等。最著名的画马名家是韩幹,据《宣和画谱》的记载,他也确曾画过《八骏图》。此处本有必要检讨韩幹在《八骏图》这一题材上有何作为,然而除了《宣和画谱》著录北宋御府所藏有韩幹所作“《八骏图》一”之外,我们目前完全找不到与此相关的图像与其他文字资料,因此,这方面只能暂付阙如。传世的韩幹《照夜白图》(图11)、《牧马图》表现的都是肥马形象,为此还被杜甫戏称为“幹惟画肉不画骨”。由此推测,韩幹的《八骏图》表现的也应是基于写实基础上的肥马。台湾学者石守谦在研究韩幹时注意到“古人画马有《八骏图》……”这条史料,认为:“韩幹因为画的是当时皇家所豢养的大马,所以与古代似龙似螭的想象形式不同;而且由对马的神态的掌握来看,韩幹的马又有'舒身安神’的'安徐之体’,也超越了仅'尚翘举之姿’的周齐之马,……更重要的还在于画上所表现出来的马的不可名状的风神。”(35)这个分析有一定道理,但由于早期图像的缺乏,此说法目前也无法完全证实。

画史中对于《八骏图》的明确记载,唐以后还有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该书卷五,“故事拾遗”,对于古本《八骏图》有如此记载:

旧称周穆王八骏日驰三万里,晋武帝时所得古本,乃穆王时画,黄素上为之,腐败昏溃,而骨气宛在。逸状奇形,实亦龙之类也。遂令史道硕模写之,宋齐梁陈以为国宝。隋文帝灭陈,图画散逸,此画为贺若弼所得,齐王暕知而求得之,答以骏马四十蹄,美锦五十段。后复进献炀帝。至唐贞观中,敕借魏王泰,因而传模于世。(36)

郭若虚记载了古本《八骏图》的流传经过,至唐太宗贞观年间,始有摹本流传于世。然所谓“(周)穆王时画”云云,显然是言过其实,周穆王时古画不可能流传如此之久,也许只是相对的古本,假托穆王时本而已。不过郭若虚在文中详细记载了《八骏图》中“八骏”的毛色,在早期图像不存的情况下,这也算得上是难得的著录材料了,兹引之如下:

其一曰渠黄:身青,鬃尾赤,项下至肚红而蹄黑,

其二曰山子:身紫,鬃尾黑,项下至肚红而蹄黑,

其三曰盗骊:身黄而黑斑,鬃尾黑,项下至肚红而蹄黑,鬃鬣绝少也,

其四曰騄耳:身青,鬃尾黑而虬,项下至肚红而蹄黑,

其五曰赤骥:身赤,鬃尾赤而黄,项下至肚红而蹄黑,

其六曰骅骝:身浅紫,鬃尾深紫而虬,项下至肚红,蹄黑,

其七曰逾轮:身紫而带黑,鬃尾黑而虬,项下至肚红而蹄黑,额上若精鬃向前尖而上卷,

其八曰白(“减”下加“木”):身青骢,鬃尾红,项下至肚红而蹄黑。(37)

郭若虚所见“八骏”图像,有一共同特点,即不管其本身毛色如何变化,共同点均是“项下至肚红而蹄黑”,可能在发展过程中,《八骏图》这一题材,已经逐步出现了程式化的表现手法。郭若虚的记载,如和唐代张彦远所见“騧骝骓交”色的“八骏”相比,我们不清楚两者在毛色上有无太大分别。不过与郭若虚的记载相较,张彦远对八骏毛色的记载不免概念化,明显粗疏了一些。

明代画家徐渭似未创作过《八骏图》,然其诗文集中有一篇《八骏图序》:

八骏图,图文皇战时所乘马也。战而马中矢各有【地】,曰郑村坝,曰白沟河,曰东昌,曰夹河,曰藁城,曰宿州,曰小河,曰灵璧。【马】各有名,曰龙驹,曰赤兔,曰乌兔,曰飞兔,曰飞黄,曰银褐,曰枣骝,曰黄马。抽矢于马者各有其【人】,曰都指挥丑丑,曰都指挥亚失帖木儿,曰都督童信,曰都指挥猫儿,曰都督麻子帖木儿,曰都督亦赖泠蛮,曰安顺侯脱穴赤,曰指挥鸡儿。【人】之次各因马,【马】之次各因【地】,不紊也。(38)

徐渭谈到“文皇”的“八骏”分别为箭所伤,各有将领为之拔箭。这一事实与唐太宗(文皇)“昭陵六骏”图像内容不符,马名也完全对不上。且今存世“昭陵六骏”浮雕图像中只有一人拔箭,名为丘行恭。徐渭此文源自何处?在此条之后,有徐的自注:“右序本《双槐岁抄》,余嫌其不简,故特删去大半”。知其并非原创,而是出自《双槐岁抄》,并有删节。查黄瑜《双槐岁抄》,有《长陵八骏》条,兹具引其文如下:

太宗八骏图,其一曰龙驹,战于郑村坝,乘之中箭,都指挥使丑丑拔;其二曰赤兔,战于白沟河,乘之中箭,都指挥亚失铁木儿拔;其三曰乌兔,战于东昌,乘之中箭,都督童信拔之;四曰飞兔,战于夹河,乘之中箭,都指挥猫儿拔;其五曰飞黄,战于藁城,乘之中箭,都督麻子帖木儿拔;其六曰银褐,战于宿州,乘之中箭,都督亦赖冷蛮拔;其七曰枣骝,战于小河,乘之中箭,安顺侯脱火赤拔;其八曰黄马,战于灵璧,乘之中箭,指挥使鸡儿拔,学士刘定之咏焉。盖靖难时,胡骑官军最近左右故也。按八骏适于穆满,后千余年,复见于唐太宗。我长陵驰驱西北,济世安民,适相符合如此。(39)

按黄瑜《双槐岁抄》为明代史料笔记,按时间先后排序,纪事始于洪武年间,终于成化年间。“长陵”为明成祖朱棣之皇陵,现坐落于北京的明“十三陵”地区。故文首“太宗八骏图”之“太宗”实为明成祖朱棣,他死后庙号为“太宗”,后改谥为“成祖”。黄瑜文中提到“八骏”始于周穆王,复见于唐太宗,其后才是明成祖。黄氏以为“八骏”故事在周穆王之后“复见于唐太宗”,句意是说唐太宗的墓前亦有“八骏图”。这说明唐太宗“八骏”故事或已久有流传,或系黄瑜的误记。而这一点,可能就是陈寅恪氏“昭陵八骏”之误的源头。不过,这故事的源头最早始于何处,限于条件,暂无从查考。


结 语


作为一个相当古老的绘画题材,《八骏图》自六朝起开始流传,经过数代画家的共同努力,《八骏图》的表现,有一个从形状奇特的马匹形象到常马形象的转变过程,这一转变的完成,约略在初盛唐时期。在画马名家辈出的唐代,《八骏图》的神话与历史意义被充分地发掘出来,成为诗人和文人们热衷于歌咏和借题发挥的题材。但在唐代之后,《八骏图》题材迅速衰落,即便在宋元画马名家李公麟和赵孟頫的作品著录中也难得一见。出现这一现象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是:画马被时人认为无韵致。(40) 尤其是《八骏图》这种近乎神话的题材,在文人看来有些难登大雅之堂。就唐代以降美术的发展看,唐以后绘画题材有一次主动调整,尤其在文人画家的创作中。从留存下来的作品看,明以后《八骏图》的创作,逐渐转入各种工艺美术领域。因绘画《八骏图》为今人熟知的画家,有清代宫廷画家郎世宁以中西合璧的画法绘制的《八骏图》,和现代画家徐悲鸿以水墨设色画的方式绘制解剖结构准确的《八骏图》,这些《八骏图》尽管仍带有一定象征意义,不过都强调对骏马的写实,与周穆王“八骏”已无任何关系。但郎世宁、徐悲鸿作品以他者的眼光所体现出的中西文化交流的风格,倒是无意间契合了周穆王《八骏图》题材伊始所蕴涵的文化交流的主题。


(注:此文发表于《十院校美术考古研究文集》上海大学出版社2014)



注释:

(1)【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427, 中华书局,1960年,第4702页。

(2)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八骏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239页。

(3)【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398,中华书局,1960年,第4467页。

(4)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八骏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239、240页。

(5)刘隆凯整理:《陈寅恪<元白诗证史>讲席侧记》,“五 新乐府”部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40页。

(6)《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634册,影印清嘉庆内府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15页。

(7)葛承雍:《试破唐“昭陵六骏”来源之谜》,载《寻根》2000年第2期,第99-102页。

(8)《穆天子传》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3页。

(9)【晋】王嘉:《拾遗记》(齐治平校注),卷三,中华书局,1981年,第60页。

(10)《穆天子传》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9页。

(11)《穆天子传》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0页。

(12)【汉】司马迁:《史记·赵世家》,中华书局,1959年,第1779页。

(13)【晋】王嘉:《拾遗记》卷三,中华书局,1981年,第65、66页。

(14)《穆天子传》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4页。

(15)【汉】司马迁:《史记·赵世家》,中华书局,1959年,第1779页。

(16)何志国:《汉魏摇钱树初步研究》,第八章第三节“西王母形象的两个系统”,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85-188页。

(17)【晋】王嘉:《拾遗记》卷三:“又进洞渊红花,嵰州甜雪,崐流素莲,阴岐黑枣,万岁冰桃,千常碧藕,青花白橘。素莲者,一房百子,凌冬而茂。黑枣者,其树百寻,宽长二尺,核细而柔,百年一熟。”中华书局,1981年,第65页。

(18)【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268页。

(19)【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540,中华书局,1960年,第6200页。

(20)方豪:《中西交通史》第二章,第一节:中国关于空桐、昆仑等地之传说,第二节:中国关于西王母之传说。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7-30页。

(21)王守春:《<穆天子传>与古代新疆历史地理相关问题研究》,《西域研究》,1998年第2期。

(22)金宇飞:《<穆天子传>中西王母地理位置新考》,《乐山师范学院学报》第26卷第3期,2011年3月。

(23)余太山:《<穆天子传>所见东西交通路线》,载余太山:《早期丝绸之路文献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另见虞万里主编:《第二届传统中国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一),上海,2007年。

(24)【五代】刘昫:《旧唐书》“本纪第十二,德宗上”:“冬十月丙午,诏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泾原之师救哥舒曜。丁未,泾原军出京城,至浐水,倒戈谋叛,姚令言不能禁。上令载缯綵二车,遣晋王往慰谕之,乱兵已阵于丹凤阙下,促神策军拒之。无一人至者。与太子诸王妃主百余人出苑北门,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难,聚射士得四百人扈从。其夕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戊申,至奉天。己酉,元帅都虞候浑瑊以子弟家属至,乃以瑊为行在都虞候,神策军使白志贞为行在都知兵马使,以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金吾将军侯仲庄为奉天防城使。乱兵既剽京城,屯于白华,乃于晋昌里迎朱泚为帅,称太尉,居含元殿。上以奉天隘,欲幸凤翔。壬子,凤翔军乱,杀节度使张镒,乃止。”中华书局,1975年,第337页。关于本次兵变的起因、经过与朔方军的平叛过程,可参见黄永年《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第十三章“泾师之变”,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

(25)【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395,中华书局,1960年,第4446页。

(26)【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665,中华书局,1960年,第7616页。

(27)【唐】杜荀鹤:《唐风集》卷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08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16页。

(28)【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九·唐朝上,冈村繁:《历代名画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60页。

(29)【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五·晋,冈村繁:《历代名画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80页。

(30)【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神品下·韩幹”。载《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165页。

(31)【宋】《宣和画谱》卷十三,畜兽一。载《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101页。

(32)【唐】李观:《李元宾文集》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07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79、280页。【清】董诰等辑《全唐文》卷534亦收录此文,名为《八骏图序》,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64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26页。

(33)文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64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72页。

(34)【清】董诰等辑《全唐文》卷584,《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64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8页。

(35)石守谦:《“幹惟画肉不画骨”别解》,载石守谦:《风格与世变——中国绘画十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6页。

(36)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487页。

(37)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487页。

(38)【明】徐渭:《徐渭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560页。

(39)【明】黄瑜:《双槐岁抄》卷三,《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116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11、612页。

(40)如《宣和画谱》卷七记李公麟:“公麟初喜画马,大率学韩幹略有损增,有道人教其不可习,恐流入马趣,公麟悟其旨,更为道佛尤佳。”《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82页。


图1:昭陵六骏之白蹄乌·西安碑林博物馆藏


图2:昭陵六骏之什伐赤


图3:昭陵六骏之特勒骠


图4:昭陵六骏之青骓


图5:拳毛騧


图6:飒露紫


 图7:陕北汉代墓门画像石·榆林汉画像石馆藏


图8:秦始皇陵出土铜车马·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藏


图9:李寿墓墓道东壁壁画出行图(局部)·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图10:李寿墓墓道西壁出行图(局部)


图11:韩幹《照夜白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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