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是写作的核心艺术。苏联作家克拉夫琴科的《母亲的来信》堪称短篇叙事(微型小说)中的佳品,短小的篇幅、单一的人物、瞬间的场景、突转的情节、深刻的内涵,使之富有独特的艺术魅力,让读者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获得极大的审美享受。 藏露有致。限于篇幅,微型小说无法刻画复杂多面的人物,描写跌宕起伏的情节,所以成功与否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构思是否巧妙。对藏露法的精妙运用,是本文构思成功所在。小说开头就说“母亲来信了”,信的内容是什么,作者却没有说,而是有意把这个“底”藏起来,不厌其烦地写文卡对母亲来信感情的前后变化和他怎么样盘算着给母亲寄养老费,结果却是一个子儿也抽不出来,直到文末才把底“露”给读者。藏得扣人心弦,露得别致奇卓,读者也因此获得审美体验,实现了微型小说情节既出意料、又入情理的审美境界。 聚焦亮点。选好聚焦点是短篇叙事成败的关键。微型小说是镜头小说,要求情节单一,刻画人物性格的一个侧面。因此,它应该是一次瞬间聚焦,使聚焦后获得一个闪光点。作者选中了一间普通的工人宿舍作为场景,讲述文卡收到母亲的来信的小事儿,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叙事中,作者把所有的聚光灯瞬间集中在“一张三卢布的纸币轻轻飘落在他的膝上……”,全文以长长的省略号结束,出人意料,发人深思——“母爱无边”这一主题就这样在心灵的强烈震撼中被悠然点亮,成为照亮全篇的闪光点,凸显以小见大、以微显著的微型小说本质特征。 蓄势衬托。聚焦亮点是显性的艺术特征与艺术结果,但聚焦的能量却来自“蓄势”的过程。本文蓄势有三道阶梯:一是写母亲的来信及文卡的情感变化,二是老乡善意与略带批评的提醒,三是文卡的预算。三道阶梯环环相扣,层层蓄势,才有结尾的一泻千里的震撼。 前苏联小说评论家左琴科曾指出:“短篇不能把什么都写到,因而短篇的力量就在一些细节上了。”三个情节的处理不尽相同,略写老乡的善意批评,详写其余两个情节。作者用了近一半的笔墨详写母亲日常来信的内容。对信的开头和结尾的处理采用直接引语的形式,完全按照一位老母亲的语气和用词。读者仿佛不是读小说而是看自己母亲的来信,现场感极强;来信的中间部分则以间接引语的方式叙述。对老母亲的来信不惜笔墨地铺叙,使得一个年事已长,不免唠叨、琐碎,仍无微不至关爱儿子的老母亲的形象凸显出来,反衬文卡的吝啬,为结尾的聚焦蓄势。第二个情节写老乡善意的提醒尽管是略写,但交代母亲生活窘迫的细节,却是重要的铺垫与蓄势,不可或缺。 蓄势之三是详写文卡的预算情况。“在白纸上方的正中,仔仔细细地写上了一个数字:126”,然后是每一项支出的详细数字,接下来把打算寄给母亲的剩余的10卢布“毅然划掉,改为零用”,最后“打着哈欠看了看表”。这些细节描写衬托出文卡对母亲来信的漫不经心,深层次地反映他对母亲的淡漠之情。描写文卡拆信动作连用四个动词:“掏出”“拆开”“抽出”“展开”——动作节奏缓慢,使读者阅读时发生“时延”错觉,也随着文卡漫不经心起来。之后,随着纸币轻轻飘落,制造了强烈的陌生化效果。作者记录流水账般罗列的一个个数字看似没有生命的符号,实质上是作者有意识的对比:文卡126卢布的工资,各种预算的10卢布、30卢布……还有预算之后剩余的10卢布,与母亲寄来的3卢布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反差。母亲从生活费中硬挤出的3卢布比起文卡看不上的10卢布来说实在微不足道,而母亲没有嫌丢脸,更没有考虑自己日后的生活,她只想尽己所能地帮助儿子。这就是母爱!无私、博大、永恒的母爱!母亲的3卢布与这一笔笔数字比起来,其价值孰轻孰重,已不言自明。最后几个字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字字千斤。仅仅十余字,母亲那可亲可敬的面容在读者心中一下子清晰起来。 作者超越一般人的思维方式,以自己的独特体验和认知方式,在短小中挖掘意蕴,在单一中追求生动,在平凡中寻求闪光,创造性地实现了微型小说的“小题大做”,使这篇小说在小小的空间里,由小变大,从有限到无限,由瞬间到久远,显现了微型小说砣小压千斤的威力,展示了短篇叙事迷人的艺术魅力。 叙事是一门艺术,是中学生写作能力的核心指标。本文给我们的艺术借鉴和启示就是藏露有致,蓄势聚焦。藏得自然合理,露得新颖别致;蓄势为了张本,聚焦凸出亮点。 附: 母亲的来信 (苏联)克拉夫琴科 母亲来信了。 在初来城里的日子里,文卡总是焦急地等待着母亲的信,一收到信,便急不可待地拆开,贪婪地读着。半年以后,他已是没精打采地拆信了,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信中那老一套的内容,不消看他也早知道了。 母亲每周都寄来一封信,开头总是千篇一律:“我亲爱的宝贝小文卡,早上(或晚上)好!这是妈妈在给你写信,向你亲切问好,带给你我最良好的祝愿,祝你健康幸福。我在这封短信里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感谢上帝,我活着,身体也好,这也是你的愿望。我还急于告诉你:我日子过得挺好……” 每封信的结尾也没有什么区别:“信快结束了,好儿子,我垦求你,我祈祷上帝,你别和坏人混在一起,别喝伏特加,要尊敬长者,好好保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就肯定活不成了。信就写到这里。盼望你的回信,好儿子。吻你。你的妈妈。” 因此,文卡只读信的中间一段。一边读一边轻蔑地蹙起眉头,对妈妈的生活兴趣感到不可理解,尽写些鸡毛蒜皮:什么邻居的羊钻进了帕什卡·沃罗恩佐的园子里,把他的白菜全啃坏了;什么瓦莉卡·乌捷舍娃没有嫁给斯杰潘·罗什金,而嫁给了科利卡·扎米亚金;什么商店里终于运来了紧俏的小头巾,——这种头巾在这里,在城里,要多少有多少。 文卡把看过的信扔进床头柜,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收到下一封母亲泪痕斑斑的来信,其中照例是恳求他看在上帝的面上写封回信。 文卡把刚收到的信塞进衣兜,穿过下班后变得喧闹的宿舍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 今天发了工资。小伙子们准备上街:忙着熨衬衫、长裤,打听谁要到哪儿去,跟谁有约会等等。文卡故意慢吞吞地脱下衣服,洗了澡,换了衣。等同房间的人走光了以后,他锁上房门,坐到桌前。从口袋里摸出还是第一次领工资后买的记事本和圆珠笔,翻开一页空白纸,沉思起来…… 恰在一个钟头以前,他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见一位从家乡来的熟人。相互寒喧几句之后,那位老乡问了问文卡的工资和生活情况,便含着责备的意味摇着头说:“你应该给母亲寄点钱去。冬天眼看就到了。家里得请人运木柴,又要劈,又要锯。你母亲只有她那一点点养老金……你是知道的。” 文卡自然是知道的。 他咬着嘴唇,在白纸上方的正中仔仔细细地写上了一个数字:126,然后由上到下画了一条垂直线,在左栏上方写上“支出”,右栏写上“数目”。他沉吟片刻,取过日历计算到预支还有多少天,然后在左栏写上:12,右栏写一个乘号和数字4,得出总数为48。接下去就写得快多了:还债——10,买裤子——30,储蓄——20,电影、跳舞等——4天,1天2卢布——8,剩余——10卢布。 文卡哼了一声。10卢布,给母亲寄去这么个数是很不象话的,村里人准会笑话。他摸了摸下巴,毅然划掉“剩余”二字,改为“零用”,心中叨咕着:“等下次领到预支工资再寄吧。” 他放下圆珠笔,把记事本揣进口袋里,伸了个懒腰,想起了母亲的来信。他打着哈欠,看了看表,掏出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当他展开信纸的时候,一张三卢布的纸币轻轻飘落在他的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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