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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3

 范雍祈求上天 2017-12-17

第三幕

第一场

第二年暮春的一个夜晚。厨房和楼上两间卧室的内景。两间卧室各点着一盏蜡烛,烛光昏暗。伊本在自己房里的床沿上坐着,两只拳头托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内心正在进行剧烈的冲突。


楼下厨房里正在举行舞会。

喧闹的笑声和音乐声传来,更增添了他的烦恼和不安。他皱着眉,两眼恨恨地注视着地上。隔壁,那张双人床边放着只摇篮。楼下厨房里则是一番节日景象。炉子取了下来,为的是给跳舞的人腾出地方。


椅子和加添的木条凳都挪到靠墙一边。附近田庄来的农民、他们的妻子和青年男女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他们大声地谈笑着。很明显,他们知道一个秘密,大家心照不宣。


人们互相挤眉弄眼,推推搡搡,有的还意味深长地向凯勃特点点头。凯勃特正站在后门边上。那儿有一桶威士忌。他给所有的人斟酒,而自己也随着酒越喝越多而逐渐兴奋、欢乐起来。


在左角前排的一把摇椅上,坐着爱碧。肩上披着条披肩。她和丈夫一样,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她脸色苍白而瘦削,眼睛热切地盯着开着的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乐师远远地坐在右角里,调试着琴音。他是个瘦长的小伙子。病态的长脸。一双没神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狡黠地笑着。一脸贪得无厌的神气。


爱碧:(突然转向右边的一个年轻的姑娘)你知道伊本在哪儿?


姑娘:(嘲讽地望着她)我可不知道,凯勃特太太。我有好久不见伊本了。(意味深长地)看来自从你到了这儿,他几乎一直呆在家里没出过门。


爱碧:(答非所问地)我代替了他妈的位置。

姑娘:是啊,我也听说。(转身把刚才的对话搬给坐在身旁的母亲听。爱碧转身向左边那个高大结实的中年人。此人脸色通红,一望便知已经喝了不少酒。)


爱碧:你没见到伊本吗?

男人:没有。(作了个鬼脸)既然连你也没见到他,谁还能见到他?


爱碧:他在咱们这地区舞跳得最好,他应该来跳舞的。


男人:(作鬼脸)也许他在尽自己的责任,在哄孩子睡觉呢!是个男孩吗?


爱碧:(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嗯——两星期前生的——像画出来一样漂亮呐。


男人:对做妈的来说——孩子都是这样的。(轻轻地对爱碧耳语,推推她,对她做着媚眼)听我说,爱碧——要是你对伊本觉得腻了,就来找我!别忘了!(对着她不解的脸望了片刻——厌恶地咕哝着)好吧——我要再喝一点。(走过去和凯勃特站在一起。此时凯勃特正在和一老农大声争论母牛的事。三人一起喝酒。)


爱碧:(自言自语)奇怪,伊本在做什么?(人们重复着她的话,传来传去,一边发出大声哄笑和窃窃的笑声。这话最后传到提琴师那儿。他那两只眨个不停的眼睛紧紧盯住爱碧。)


提琴师:(提高嗓门)爱碧,我能告诉你,伊本在做什么!他到教堂去感恩啦。(众人不出所料地窃笑不止。)


一男人:你们笑什么?(又是一阵窃笑。)

提琴师:他去感恩,因为给他生了一个——(犹豫了好久)生了一个小弟弟!(又是一阵大笑。大家看看爱碧,看看凯勃特。她似乎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两眼盯着门口。凯勃特虽然没听清什么,却被大家的笑声激怒了。他上前一步,瞪着众人。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凯勃特:你们在咩咩地叫个啥——就像一群羊羔一样?为啥不跳啦,混蛋?我是叫你们来跳舞的——来吃、喝、高兴高兴的——可你们却坐在那儿像一群得了瘟病的母鸡,格格格地笑个不停。你们像猪一样地吃了我的,喝了我的,是吗?现在快给我跳舞,这样才公平,是吗?(众人心中不满,可是大家显得都怕他,不敢公开表示出来。)


提琴师:(狡黠地)我们在等伊本呢。(强忍着笑。)


凯勃特:(狂喜)让伊本见鬼去吧!伊本现在算是完了!我如今又有了个儿子!(由于喝醉,情绪突然变化)可你们不该笑伊本,谁也不能笑他!就算他是傻瓜,他也是我的血肉,他比你们都强!他能干整整一天的活,干得几乎和我一样多——这能叫你们这群畜生中随便哪一个都羞得抬不起头来!


提琴师:他还能干夜活儿呢!(众大笑。)

凯勃特:笑吧,你们这帮傻瓜蛋!你说得对,小提琴家。他能没日没夜地干,就像我一样,如果需要的话!


老农:(从酒桶后面走出。因喝醉了酒而摇晃着——含糊其辞地)没有人能和你比,伊弗雷姆——七十六岁生孩子,你真厉害!我才六十八岁,可我就不行。(一阵哄笑。凯勃特也跟着一起喧哗。)


凯勃特:(拍他的背)我为你感到可怜,嘻嘻。我从来没想到像你这么个孩子竟会这样不中用!


老农:我也从来没想到你会这么中用,伊弗雷姆。(又一阵哄笑。)


凯勃特:(突然咧嘴笑了)我有用得很——真的顶用——你们不知道的。(转向琴师)拉起来吧,混蛋!拉支曲子给他们跳跳!你呆在这儿是装门面的吗?这儿不是在开庆祝会吗?使劲拉吧!


提琴师:(接过老农递给他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来吧!(开始奏《湖上夫人》。四个小伙子和四个姑娘:排成两行,跳起了民间舞。提琴师大声地调度着方位,按音乐节奏发着命令,同时发出种种怪论。沿墙坐着的人一起跺脚拍手给他们打着拍子。凯勃特显得特别活跃。只有爱碧无动于衷地盯着门口,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静悄悄的房里一样。)


提琴师:把舞伴转到右边来!这才对了,杰姆!把她抱紧了,你妈没看到呢。(大笑)好,换舞伴!这叫你满意了吧,爱茜,现在罗伯特站在你面前了?看,她脸红了,是吗?好了,生命很短,爱情也不长,有人这么说的。(大笑。)


凯勃特:(兴奋地。跺脚)跳吧,小伙子!跳吧,姑娘们!


提琴师:(对其他人眨着眼睛)你是我见到的七十六岁老头中最活泼的一个,伊弗雷姆!要是你的眼力稍微好一点的话……


(强忍住笑。不给凯勃特回嘴的机会,大声地)走普罗劳密纳舞步!你的步子像新娘从教堂里出来一样,莎拉!好啊,哪儿有生活,哪儿就有希望。我听人家这么说过。把你的舞伴转到左边来!天哪,大家看看琼尼·考克的高抬腿!你就不想留点力气明天锄玉米地了。(众大笑。)


凯勃特:跳吧!跳吧!(突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跳进人堆里,发狂地挥舞起双臂,把跳舞的人都吓跑了)你们都是不会跳舞的牛蹄子!给我让路!给我腾出地方来!我来跳给你们看看!你们都跳得太软绵绵了!(他把众人粗暴地推开。众人往墙角退去,嘴里埋怨着,愤怒地望着他。)


提琴师:(嘲弄地)跳吧,伊弗雷姆!跳吧!(他奏起《鼬鼠逃跑了》。每奏一小节便加快速度,到最后简直快得发疯。)


凯勃特:(开始跳了。他跳得很好,很有力。

接着,他做出许多即兴的引人发笑的怪动作。跳起身,脚跟互击,弯着腰在空中腾起,这是印第安战舞。然后,蓦地伸直身子,尽力往空中踢腿,活像走绳索的猴子。在整个跳舞过程中他不停地做着鬼脸,大声嚷嚷,发出种种怪论)


嗬!我来跳给你们看看!嗬!看吧!

七十六岁!像铁一般结实!我把你们都打败了,就像我平常一直做的那样!看看我!到我一百岁生日我还会邀你们来跳舞的,只是到那时你们都死光了!你们是多病多灾的一代!你们的心是粉红的,不是鲜红的!你们血管里流的是水和泥浆!这个县里只有我是真正的男子汉!嗬!看吧!我就是印第安人。


你们生出来以前我就在西部杀死过印第安人——还剥过他们的皮呐!我背脊上还有个箭伤,我可以给你们看!整个部落跟在后面追我,我把他们全甩在后头了——那时箭还留在我身上呢!我报了仇,十倍地报了仇,这就是我的信条!嗬!看着我!我能把天花板踢下来!嗬!


提琴师:(停下来——筋疲力尽)万能的上帝,我受不了啦。你真有点鬼劲头呀!


凯勃特:(狂喜)我把你也打败了吧。好,你拉得很好。来,痛饮一杯。(他替自己和提琴师斟了威士忌酒,两人喝酒。众人用冷冷的敌视的目光望着凯勃特。无言。死一般寂静。提琴师坐下休息。凯勃特将身子倚靠在酒桶上,喘着气,心烦意乱地看着自己的周围。


在楼上房间里,伊本站起身来,踮着脚走出门去,一会儿在隔壁房里出现了。他轻轻地,甚至是受了惊吓似的向摇篮走去。立停。俯身看着婴孩。他的动作慌乱,脸上表情暧昧,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丝温柔的、喜爱的痕迹。就在他走到摇篮面前时,楼下爱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站起身向凯勃特走去。)


爱碧:我上楼看看孩子去。

凯勃特:(真挚地)你能走楼梯吗?要不要我搀你一把,爱碧?


爱碧:不,我能走。我过一会儿就下来。

凯勃特:别累坏了!他需要你的,记住——咱们的儿子需要你!(钟情地笑笑,拍她肩膀。她退缩着。)


爱碧:(迟缓地)别——碰我。我——上去了。(她走了。凯勃特望着她的背影。房间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凯勃特转身,声音停止了。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气喘吁吁地。)


凯勃特:我出去吸口新鲜空气。我觉得有点儿头晕。来,提琴奏起来!大家跳起来!这儿有酒,谁要喝自己动手。我一会儿就回来。(出门。将身后的门关上。)


提琴师:(嘲笑地)别忙,没咱们的事。(忍住笑。学着爱碧的口气)伊本在哪儿?(笑得更厉害了。)


一女人:(大声地)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你脸上的鼻子一样,一看就知道。(爱碧在楼上门道处出现。她站在那儿惊奇而爱慕地望着伊本。伊本没看见她。)


一男人:嘘!他可能在门外偷听。他就是这种人。(人们的嗡嗡声低微了。他们的脸都转向说话的人。一阵犹如风中枯叶的窸窣声从屋里传出。凯勃特从游廊走出,站在大门口,身子靠在大门上,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楼上爱碧轻轻地走进房间,伊本一直等她来到身边才发觉。)


伊本:(吓了一跳)爱碧!

爱碧:嘘!(张开双臂搂住他。两人接吻——然后一起俯身看摇篮)他漂亮吗?——跟你一模一样!


伊本:(高兴地)是吗?我可看不出来。

爱碧:像极了!

伊本:(皱眉)我不喜欢这么像。我不愿意让我的东西遗传给他。我这一辈子也已经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爱碧:(用手指封住他的嘴)咱们要尽自己的力量。咱们得等待。情况会有变化的。(搂住他)我得回去了。


伊本:我要出去走走。我受不了他们的琴声和笑声。


爱碧:别垂头丧气的,我爱你,伊本,吻吻我。(他吻她,两人紧紧地拥抱着。)


凯勃特:(在大门口,烦躁地)就是音乐也无法把它赶走——总有一样什么东西在那儿。你能感觉到它仿佛从榆树上掉下来,爬上屋顶,从烟囱里钻下来,又来到墙角!屋子里简直没有安宁,跟老乡们在一起也不得清静。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老跟着我。(长叹一声)我还是去饲养场休息一下。(疲乏地往饲养场方向走去。)


提琴师:(调着音)让咱们为老色鬼戴绿帽子庆祝一番!现在他走了,咱们可以玩得舒畅一点。(奏起《草堆里的火鸡》。现在,厨房里充满真心的快乐。青年男女都站起来跳舞。)


第二场

半小时以后。农舍外景。伊本站在大门口,抬头望着天空。脸上现出痛苦和迷惘交加的复杂表情。凯勃特上。他从饲养场回来,拖着疲乏的步子,眼睛看着地上。


当他见到伊本时,整个精神状态立刻改变了。他变得兴奋起来,嘴唇间露出一股冷酷的、胜利的微笑。他大步上前拍拍伊本的肩。屋内传出小提琴声、跺地板声和笑声。


凯勃特:原来你在这儿!

伊本:(一惊。仇恨地盯住他——迟钝地)是的。


凯勃特:(嘲弄地察看他)你干吗不跳舞?他们都问起你呐。


伊本:让他们去问!

凯勃特:那儿还有好多漂亮的妞儿呢。

伊本:让她们见鬼去吧!

凯勃特:你应该在里头挑一个赶快结婚吧。

伊本:我一个也不要!

凯勃特:这样你也可以分到一份田庄呀。

伊本:(讥诮地)就像你以前一样,是吗?我可不是这种人。


凯勃特:(恼羞)你造谣!是你妈娘家的人想偷我的田庄。


伊本:乡亲们说的都和你不一样。(停顿——挑衅地)不管怎样,我已经有了个田庄!


凯勃特:(嘲弄地)在哪儿?

伊本:(朝地上顿了一脚)就是这儿!

凯勃特:(将头往后一仰,粗声粗气地笑了)嗬——嗬!你有田庄?好,倒是个新鲜话儿。


伊本:(克制住自己——冷冷地)你等着瞧!

凯勃特:(怀疑地望着他,想引他说出真相——停顿——然后带着轻蔑的自信)好吧,我就等着瞧。你也等着吧。是你瞎了眼——比瞎子还瞎。


(伊本突然挖苦地大笑起来。停顿。凯勃特觑他一眼,重又起了疑心)你在叽里咕噜些什么?(伊本扭过头,不做声。凯勃特怒气上来了)老天爷,你哑巴啦!你的笨脑瓜里什么也没有——像只空酒桶!


(伊本似乎没有听见。凯勃特怒不可遏)你的田庄!天哪!要不是天生的笨驴,你应该知道这个田庄里一根木头一块石头都没有你的份。尤其是现在有了小宝贝,田庄是他的,我告诉你——等我死了就是他的——可我还要活个一百岁,就为了气气你们——到那时他也长大了——差不多是你现在的年纪了!


(伊本又发出挖苦的笑声。这下子把凯勃特更惹火了)哈?你以为你会弄到手,是吗?好吧,告诉你,这田庄也是她的——爱碧的——你骗不了她——她知道你的鬼把戏——她会叫你够受的——她自己想占有这田庄——她怕你会——她告诉我了,你鬼鬼祟祟地想跟她闹恋爱,把她拉到你一边……你……你这个白痴,你!(举起攥紧的拳头,威吓着。)


伊本:(面对面地站着,气得差点噎住)你撒谎,你这个老狐狸!爱碧从来没说过这话!


凯勃特:(见伊本气得发抖,胜利地)

她说了。我还说我要一枪把他的脑浆打到榆树顶上去——她说不要,那没意思,他死了谁给你干活呢——她接着还跟我说,咱们得有个儿子——我知道咱们准能有,她是这么说的——


我就说,要是咱们有了孩子,你要什么都成。她说我要把伊本赶走,这样你死后这田庄就是我的了!(幸灾乐祸地)事情就是这样。这田庄现在是她的了!不过,路上的灰尘——是你的!哈!


伊本:(一直听着,因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木然——突然粗野地、断断续续地笑了)哈-哈-哈!原来这是她的诡计——一直在欺骗我——正像当初我怀疑的那样——把什么都一口吞下——包括我……(疯狂)我要杀死她!(跳起来,向游廊跑去。可是凯勃特比他更快,站在他和厨房之间,拦住他。)


凯勃特:不,你不能去!

伊本:给我滚开!(想把凯勃特推到一边。两人立即扭作一团打了起来。老头使出蛮力,伊本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凯勃特一只手卡住他的喉咙,把他逼到石墙外。此时,爱碧也来到游廊。她惊叫一声,朝两人奔来。)


爱碧:伊本!伊弗雷姆!(拖住他卡伊本喉咙的那只手)放手,伊弗雷姆!你要卡死他了!


凯勃特:(放开手,将伊本猛地往边上一甩。伊本被甩在草地上,喘着气,呼吸艰难。爱碧哭叫一声,跪到他身旁,将他的头搁在自己腿上。但他把她推开。凯勃特站着,得意地望着他们)你不用害怕,爱碧。我不想杀死他。他还不配上绞架呢!


(越发得意)我七十六岁了,可他才三十不到——看吧,他以为爹好欺侮,这就是他的下场!老天作证,我决不是那么好欺侮的。楼上那个孩子,我要把他养成跟我一样!(转身离开他们)我跳舞去!——唱支歌庆祝庆祝!


(朝游廊走去——转身笑道)我料想他不敢怎样了。要是他惹你麻烦的话,爱碧,你就喊好了。我马上会赶来的,我会把他打翻在地用鞭子抽他!哈-哈-哈!(他笑着进了屋。仍旧可以听到他那“嗬”“嗬”的笑声。)


爱碧:(柔和地)伊本,你伤着了吗?(想吻他,被他狠狠地推开,挣扎着坐了起来。)


伊本:(气喘吁吁)你给我——滚开!

爱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呀,伊本——我是爱碧——你不认识我了?


伊本:(仇恨地怒目而视)嗯哼——我总算认识你了!(突然失声痛哭,无力地抽泣。)


爱碧:(吓坏了)伊本——你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样恨恨地看着我?


伊本:(激烈地,抽抽噎噎)我恨你!你这个婊子——这个他妈的诡计多端的婊子!


爱碧:(吃惊、往后退)伊本!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伊本:(从地上爬起——谴责地)你是个造谣骗人的恶鬼!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从早到晚,从咱们第一次——干了那种事起。你还一直说你爱我。


爱碧:(狂乱地)我是爱你的!(抓住他的手,但被他甩开。)


伊本:(听不进)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这个没用的傻瓜——你是存心的!你一直在耍我——你让我跟着你一起撒谎,说什么你要生个孩子,让他认为是他的,于是你就让他答应,只要你真的给他生个儿子,就把田庄传给你,让我去吃路上的灰尘!(痛苦而迷惘地望着她)你心里一定住着魔鬼!人是不会这么坏的!


爱碧:(感到头晕——迟钝地)他跟你说的?

伊本:难道不是真话吗?你再撒谎也没用了。

爱碧:(恳求地)伊本——听我说——你一定得听我说——那是好久以前了——在咱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以前——你那天挖苦我——说要去找敏妮——那时我心里爱着你——为了报复,我就跟他说你想调戏我!


伊本:(麻木地。痛苦万状)我但愿你死了!我但愿这一切真相暴露之前我就和你一起死了!(怒气冲冲地)可是我现在也要报复了!我祈求妈回来帮助我——让她来诅咒你和他!


爱碧:(心碎地)不要这样,伊本!你不要这样!(刷地跪在他面前,流泪)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的,饶恕我吧。


伊本:(似乎没有听到——凶狠地)我要和老家伙算账——还有你!我要把他那个宝贝儿子的真相告诉他!然后我让你们留在这儿,让你们互相残杀——让妈晚上从坟墓里出来——我可要到加利福尼亚金矿去了,西蒙和彼得也在那儿!


爱碧:(吓呆了)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能离开我!


伊本:(恶狠狠地下了决心)我就走,我告诉你!我要去那儿赚大钱回来,再找他算账,算他偷我田庄的账——我要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赶到路边——赶到树林子里讨饭,睡在那儿——还有你们那个儿子也跟你们一块儿——直到饿死为止!(说到最后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爱碧:(战栗着——低声下气地)他也是你的儿子,伊本!


伊本:(内心受着折磨)但愿他没生出来!但愿他现在就死!但愿我从来没有见到他——是他——是你生了他——为的是偷走我的田庄——才把什么都改变了!


爱碧:(温柔地)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在他来到世上以前,是吗?


伊本:是的——我像一头蠢牛一样!

爱碧:现在你再也不相信了吗?

伊本:相信一个撒谎的小偷!哈!

爱碧:(战栗——然后低声下气地)你以前真的爱过我?


伊本:(心碎地)是的——可是你却骗了我!

爱碧:那你现在不爱我了?

伊本:(激烈地)我恨你,我告诉你!

爱碧:那你真的要去西部——要离开我——都是因为我生了他?


伊本:我明天一早就走——我要不走,就让上帝把我打入地狱!


爱碧:(停顿——可怕地冷静——缓慢地)要是他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给我带来这些——扼杀了你的爱情——把你从我手中夺走——我唯一的欢乐——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欢乐——对我就像天堂一样美好——不,比天堂更美——那么,我也恨他,虽然我是他的妈!


伊本:(痛苦地)撒谎!你爱他!他能帮你把田庄偷到手!(心碎地)可是田庄还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你耍了我——让我爱上你——骗我说你也爱我——就是为了要从我身上得到个孩子把田庄偷到手!


爱碧:(错乱地)他不会偷你的!我会先把他杀了!我真的爱你!我会向你证明……


伊本:(粗暴地)现在再编造谎话已没有用了,我听不进去了!(转身)我不会再看见你了,别了!


爱碧:(由于极度痛苦而苍白)你就不再吻我一下——就这么一下——咱们总算好了一场!


伊本:(铁石心肠)我永远也不会再吻你了!我要忘记我曾经……


爱碧:伊本!——你不能——你等一等——我来告诉你……


伊本:我要到屋里去,喝酒,跳舞!

爱碧:(拉住他手臂——激情地)要是我能做到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到我们中间——要是我能向你证明,我没有偷走你田庄的念头——那么一切都会和过去一样,我们会像过去一样地彼此相爱,接吻,快乐,就像他没来到世上之前咱们那个样子——要是我能做到——你会重新爱我的,是吗?你会再吻我的,是吗?你会永远不和我分离的,是吗?


伊本:(动情)我想是的。(将她的手甩开——苦笑)可是你不是上帝,是吗?


爱碧:(喜形于色)记住你答应过了!(一种奇怪而强烈的愿望)也许我能收回上帝做的事。


伊本:(偷偷瞧她一眼)你大概糊涂了,是吧?(朝屋子走去)我跳舞去了。


爱碧:(激动地喊住他)我会向你证明的!我会证明我爱你……(他进了门,仿佛没有听见。她伫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不顾一切地)爱你胜过世上一切!


第三场

清晨。天将破晓。厨房和凯勃特卧室内景。

厨房里,在桌上蜡烛光下,坐着伊本,两手支着下巴,脸上茫然毫无表情。一只帆布袋搁在他脚边地板上。在楼上卧室里,一盏小小的鲸脂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凯勃特睡着了。


爱碧俯身看着摇篮,倾听着,脸上充满恐怖和隐藏在内心的疯狂的胜利感。突然,她痛苦起来。抽抽噎噎地似乎要跪倒在摇篮边上。正在这时老头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


于是她克制住自己,从摇篮边退了回去,急急地走出房门。俄顷,她来到厨房。奔向伊本。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狂吻。他无动于衷。原地坐着。冷冰冰地,眼睛笔直看着前方。


爱碧:(歇斯底里地)我干了,伊本!我告诉你我已经干了!我向你证明了我爱你——胜过一切——现在你再也不会怀疑我了!


伊本:(木然地)不管你做了什么,现在都没用了。


爱碧:(狂热地)你别这么说!吻我,伊本,好吗?在我干了那事以后我需要你吻我!我需要你说你爱我!


伊本:(不动感情地吻她——呆呆地)这是吻别了,我就要走了。


爱碧:不!不!你不能走——现在不能!

伊本:(顺着自己的思路)我在想——我什么也不跟爹讲。我要让妈来替我报仇。要是我跟他讲了,这老家伙会张扬出去,向孩子发泄的。(声音里充满感情)我不想叫孩子倒霉,这不能怪他。(古怪的骄傲)他跟我很像!向老天起誓,他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爱碧:(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哀求地)你现在没有理由走——毫无意义——现在走不走都一样——咱们之间已经没有那个障碍了——自从我干了那事以后!


伊本:(她声音中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惊恐地盯住她)你好像疯了,爱碧。你干了什么?


爱碧:我——我杀死他了,伊本。

伊本:(愕然)你杀死他了?

爱碧:(呆呆地)是的。

伊本:(从惊愕中清醒——残忍地)他活该!不过咱们得快点动手,把现场弄得好像他是醉后自杀的。咱们能站出来向大家作证,他醉成个什么样子。


爱碧:(疯狂地)不!不!不是他!(狂笑)可那倒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吗?我应该杀死的是他,而不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伊本:(震惊)而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爱碧:不是他。

伊本:(脸色骤变)不是——不是孩子吧!

爱碧:(呆呆地)是的!

伊本:(仿佛挨了一击,蓦地跌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充满恐怖)哦,上帝!万能的上帝!妈,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拦住她啊?


爱碧:(简短地)她回到自己坟墓里去了,就在咱们第一次……的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感到她。(停顿。伊本将脸埋在两手中,浑身颤抖,仿佛发疟疾一般。她继续呆呆地说下去)我把枕头放在他的小脸上,他就自己闷死了。断了气。(开始轻轻地抽泣。)


伊本:(盛怒。渐渐地混合着悲哀)他像我,他是我的,你这个混蛋!


爱碧:(缓慢地、心灰意懒地)我也不愿意这么干的。我恨自己干了这事。我爱他,他长得那么漂亮——和你一模一样。


可我更爱你——而你要走了——你要走得很远很远,我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吻不到你,再也感觉不到你紧贴我的胸口——你说你不喜欢我有了他——你说你恨他希望他死——你说要不是他来到世上,咱们之间还会和从前一样的。


伊本:(忍受不了。狂怒地跳起来,威胁着她。他那双颤抖的手伸向她的喉咙)你撒谎!我从来没说过——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我宁可把自己的头砍掉也不愿意伤他一个手指!


爱碧:(引人哀怜地。跪倒在地)伊本,别这么看着我——恨我——不要这样。在我为了你——为了咱们俩干了这事以后——我以为这样咱们可以重新得到幸福的——


伊本:(狂怒地)闭嘴,要不我就杀了你!我现在看出你的诡计了——还是那老一套——你是要把自己犯的谋杀罪让我承担!


爱碧:(泣不成声——两手捂住耳朵)别这么说,伊本!别!(拖住他的腿。)


伊本:(突然害怕起来,从她身边退缩)

别碰我!你是毒蛇!你怎么能谋杀这么一个可怜的小东西——你的灵魂一定下地狱去了!


(突然一阵狂怒)哈!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了!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是撒谎——你还是要偷我的——偷掉你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他身上属于我的那部分——不,整个的他!——你看到他像我——你知道他整个儿都是我的——你受不了这一点——我知道你!你杀了他因为他是我的!


(这念头几乎把他逼疯了。他从她身边擦过,冲到门口——然后转身——朝她挥动两只拳头,疯狂地)可我现在要报仇了!我要去找警长!我去把一切告诉他!然后我就唱着,“加利福尼亚”的歌,离开这儿——啊,金子——金门——金的太阳——黄金遍地的西部!


(这最后一句他是半喊半唱地哼出来的。突然,他情绪激动地爆发出来)我去叫警长来抓你!我希望把你抓走,关起来!我看你一眼都受不了!杀人犯,小偷,你哪一样不是!还想来引诱我!我会把你交到警察局的!(转身往外跑,绕过屋角,喘气,啜泣,折向路边,冲出。)


爱碧:(从地上挣扎起来,向门外跑去,跟在后面喊)我爱你,伊本!我爱你!(软弱地在门边停住。摇晃,几乎跌倒)随你干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再爱我——(踉跄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第四场

约一小时后。景同第三场。

厨房和凯勃特的卧室。黎明。天空被旭日照得绚丽多彩。爱碧坐在桌旁,她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她的头伏在手臂上,脸被遮住了。在楼上,凯勃特仍旧睡着,后突然惊醒。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半惊奇半生气地哼了一声——撩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急急地穿上衣服。他以为爱碧还睡在身边,看也不回头看一眼便开始和她说话了。


凯勃特: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爱碧!

五十年了,我从来没有睡这么迟才起来!太阳好像已经升得老高了。一定是昨晚跳舞喝酒引起的。唉,老了,不中用了。我希望伊本已经去干活了。你应该把我喊醒的,爱碧。(扭过头——发现床上没人——奇怪地)咦——她到哪儿去了?大概烧饭去了。


(踮脚走到摇篮前,俯视着——骄傲地)早上好,我的好儿子。简直像画出来一样漂亮!睡得可熟啦,不像人家小孩子整夜地哭个不停。(轻轻地打后面的门出去——一会儿进入厨房——见到爱碧——满意地)原来你在这儿。早饭烧好了?


爱碧:(不动)没。

凯勃特:(向她走去。几乎是同情地)你觉得不舒服?


爱碧:没。

凯勃特:(拍她的肩膀。她战栗着)你最好躺一会儿,(半开玩笑地)你儿子马上要你去了。他胃口那么大,早就该醒了。他睡得像死了一样。


爱碧:(战栗——然后用死一般的声音)他永远不会醒了。


凯勃特:(打趣地)他今儿早上学我的样子了,我可从来没有起得这么迟过……


爱碧:他死了。

凯勃特:(盯住她——疑惧地)什么……

爱碧:我杀了他。

凯勃特:(从她身边退缩着——愣住)你喝醉了吧——还是疯了——还是……


爱碧:(猛地抬起头来转向他——狂乱地)我杀了他,我告诉你!我把他闷死了。要是不信就上楼去看看!


(凯勃特盯住她看了一会儿,冲出门去。可以听到他快步上楼的声音。他冲进卧室,奔到摇篮前。爱碧又精神颓丧地垂下身子,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凯勃特向摇篮探头俯视。脸上显出恐怖和震惊的神情。)


凯勃特:(退缩——浑身颤抖)

万能的上帝!万能的上帝啊!

(蹒跚地出门——俄顷,回到厨房——走向爱碧。脸上仍是那副痴呆的神情——嘶哑地)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为什么?(她不答理。他狂暴地扯住她肩膀使劲地摇)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得告诉我,要不……


爱碧:(将他猛地一推,他一个踉跄往后退去。她跳了起来——怀着盛怒和仇恨)


你敢碰我!你有什么权利向我问起他?他不是你的儿子!以为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哼!我宁可先去死!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恨你!一直恨你!我应该杀死的是你,要是我有理智的话!我恨你!我爱伊本。我一开始就这样了。他是伊本的儿子——我和伊本的——不是你的!


凯勃特:(站在那儿昏眩地望着她——停顿——努力寻找着字眼——迟钝地)原来是这样一一我当初就觉得奇怪——你躺在那儿——把我推开——说你已经怀孕了——(沉默下来——然后用一种奇怪的激情)他死了,真的死了。我摸了他的心脏。可怜的小东西!(眨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爱碧:(歇斯底里地)不要哭!不要哭!(自己忍不住涕泣。)


凯勃特:(使劲挺直身子,沉下脸,像一张石头面具一般——透过牙缝自语)我得——像块石头——像块审判一切的磐石!


(停顿。完全控制住自己——冷酷地)如果他是伊本的儿子,我为他的死感到高兴!也许我一直是在怀疑着。我觉得这屋子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在这附近——这屋子这么凄凉——冷冰冰的——把我赶到饲养场去——赶到牲畜那儿去……


是呀,我早该疑心到——有样什么东西了。你们骗不了我——不管怎样,没有把我完全蒙在鼓里——我太老了——果子熟得快从树上掉下来了。(意识到自己岔开了,便回到正题。望着爱碧,露出冷笑)


原来你希望杀的是我,不是他,对吗?好吧,我要活到一百岁!我要活着看你上绞架!我要把你交到上帝和法律的审判台去!我现在就去喊警长。(朝门外走去。)


爱碧:(木然地)你不必了。伊本已经去了。

凯勃特:(惊异)伊本——去找警长?

爱碧:是的。

凯勃特:去告发你?

爱碧:是的。

凯勃特:(仔细斟酌她的话——停顿——严肃地)好,我谢谢他省得我麻烦了。我得干活去了。(朝门外走去——折回——语气中有一种奇特的感情)他应该是我的儿子,爱碧。你应该爱我,我是个男子汉。要是你爱我,我决不会向警长告发的,不管你干了什么。


爱碧:(偏袒着)他去告发还有别的原因,你不懂的。


凯勃特:(冷淡地)为了你的缘故,我希望如此。(走出——绕过屋角来到大门口——仰望天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顷刻间变得老态龙钟。失望地嘀咕着)万能的上帝,我现在越来越孤单了!


(听到跑步声从左首传来,立即振作起精神。伊本跑步上,气喘吁吁地。眼睛里一股疯狂的神色。他推开大门。凯勃特抓住他的肩膀。伊本默默无言地望着他)你报告警长了?


伊本:(傻里傻气地点头)是的。

凯勃特:(用力一推,将他摔倒在地——轻蔑地笑)恭喜你了!活像你的妈!(朝饲养场走去,冷酷地笑着。伊本从地上爬起。突然,凯勃特转身——笑着威胁)


等警长来抓她时你离开这田庄——要不,天晓得,他会回来把我也当杀人犯抓去的!(大步走开了。伊本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朝屋里跑去,进了厨房。爱碧抬头,喜悦中夹杂着痛苦,喊了一声。伊本踉跄着过去,扑跪在她的身边,涕泣。)


伊本:饶恕我吧!

爱碧:(幸福地)伊本!(吻他,将他的头拉到自己胸口。)


伊本:我爱你!饶恕我吧!

爱碧:(狂喜)就为了你这句话,我原谅你。(吻他的头,由于一种可怕而强烈的占有欲,将他的头紧紧贴住自己。)


伊本:(心碎地)可我已经报告了警长,他就要来抓你的!


爱碧:现在一切我都能忍受了!

伊本:我喊醒他,告诉了他。他说,等我穿好衣服,我就等着。我突然想起你,我想到我多么爱你。这想法叫我苦恼,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我的胸膛,要从头脑里迸发出来一样。我想哭。我突然意识到我是爱着你的呀,我会永远永远地爱你!


爱碧:(抚摸他的头发——温柔地)我的孩子,是吗?


伊本:我就奔回来了。我抄近路,穿过田野和树林回来了。我想你也许还来得及逃走——跟我一起——还有……


爱碧:(摇头)我应该受惩罚——为了我干的罪恶。


伊本:那我和你一起受罪。

爱碧:你什么也没干。

伊本:是我把邪恶的念头装进你脑袋的。我愿意他死!是我怂恿你干的!


爱碧:不,是我一人干的!

伊本:我和你一样有罪!他是咱们的罪恶所生的孩子。


爱碧:(抬起头来,似乎向老天挑战)我不忏悔这个罪恶!我不要上帝饶恕我这个!


伊本:我也不——可是这引起了另一个罪恶——你干的谋杀——你没有把我算在内——可他也是我谋杀的,我会跟警长说的——要是他拒绝,我就说咱们事先一起商量的——


他们会相信我的,因为他会怀疑咱们所做的任何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完全可能的。这确实是事实——我确实帮你一起干的——不管怎么说。


爱碧:(将头靠着他的头——抽泣)不!我不能让你受苦!


伊本:我得清算我那份罪恶!要是把你丢开,我自己到西部去,我会受不了的。在那儿,日里夜里想着你,我自己逃了出去,而你却进了监狱


(低声地)或者让你死去我却苟活着。(停顿)不!我要分担你的痛苦,爱碧——监牢也罢,死也罢,地狱也罢,什么东西咱们都一起分担,这样我至少不会觉得孤单了。


爱碧:(无力地)伊本!我不愿意让你这样!我不能让你这样!


伊本:(吻她——温存地)你无法阻拦我。就这一次,我说了算。


爱碧:(打起笑脸——爱慕地)我没有被说服——只要我能得到你!


伊本:(听到门外脚步声)嘘!听!来抓我们了!


爱碧:不,是他。别给他机会和你争吵。伊本,什么也别说——不管他讲什么。我也不开口。(进来的是凯勃特,他从饲养场那儿来,极为激动,先大步走到正房,后又来到厨房。伊本正跪在爱碧身边,他的手臂搂住她,她也搂着他。两人目视前方。)


凯勃特:(望着他俩。脸色一沉。长长的停顿——报复地)你们真是一对杀人害命的好鸳鸯!你们得双双绞死在树上,吊在风里,烂掉——这对我这样的老傻瓜倒是个警告,应该独自去忍受孤独——对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色鬼也是个警告。


(停顿。又激动起来,两眼不停地眨巴着,有点疯疯癫癫了)我今天不能干活,我没兴趣。这田庄见鬼去吧!我要离开它!我去把母牛和其它牲畜都解了绳子,我去把它们都赶到树林里去,在那儿它们可以自由了,我让它们自由,我也让自己自由!


我今天要离开这儿!我要把屋子和饲养场都放火烧了,还要看着它们烧!我要让你妈在这废墟上出没。我把这片土地归还上帝,这样任何人都永远别想碰它!我这就去加利福尼亚——跟西蒙和彼得呆在一起——他们尽管傻,却是我真正的儿子——凯勃特一家会找到所罗门的金矿的!


(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嗬!他们唱的那支什么歌来着?“哦,加利福尼亚!那是我的故乡。”(唱着歌——跪在那块底下藏钱袋的地板边上)我要坐一艘最好的轮船去那儿!我有钱!可惜你不知道这钱藏在哪里,要不然你会偷走的……


(将地板挪开,往下看——用手摸——又往下看。停顿。死一般寂静。慢慢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翻白,像死鱼的眼珠子一样。脸色铁青,好像晕了船似的。几次痛苦地咽气——终于勉强装出笑容)原来——你真的偷了!


伊本:(无动于衷地)我拿它和西蒙、彼得交换他们那份田庄了——给他们拿去做去加利福尼亚的船钱了。


凯勃特:(苦笑)哈!(恢复常态。慢慢从地上爬起——古怪地)我看钱是上帝送给他们的一一不是你!上帝是严厉的,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也许在西部很容易搞到金子,可是那不是上帝的金子,它不是为我而存在的。


我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又在警告我要坚强,要留在这田庄上。我看到是他的手通过伊本偷走我的钱,使我脱离软弱。我觉得自己就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指在给我引路。


(停顿——悲哀地)现在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孤独——我老了,天哪——熟得快从树枝上掉下来了……(顽强地)怎么——你还需要什么?上帝是孤独的,不是吗?上帝是严厉而孤独的!(停顿。警长和两名警察自左首走到大路上。他们小心翼翼地朝门走去。警长用枪托敲门。)


警长:以法律的名义把门打开!(众惊。)

凯勃特:他们抓你们来了。(走出门去)进来,杰姆,(三人进屋。凯勃特在门道处遇上他们)等一等,杰姆。我把他们好好地留在这儿。(警长点火,和随行的人留在门口。)


伊本:(突然喊道)我今天早上骗了你,杰姆。这事是我帮她一起干的。你把我也带走。


爱碧:(心碎地)不!

凯勃特:把他俩一起带走。(他上前望着伊本,露出一丝嫉妒的神色)要好好地——恭喜你了!好吧,我去把牲口圈圈好。再见。


伊本:再见。

爱碧:再见。(凯勃特转身大步走过警察身边——出了厨房,绕过屋角。垂着肩,板着脸,冷冷地朝饲养场大步走去。与此同时,警长和他手下的人进了屋。)


警长:(局促不安地)好——咱们走吧。

爱碧:等等。(转向伊本)我爱你,伊本。

伊本:我爱你,爱碧。(两人接吻。三名警察咧嘴笑着,很窘地慢吞吞地往外走。伊本握着爱碧的手,两人并排走出门去。警察跟在后面。他俩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口,仍旧手挽着手。伊本立停。指着旭日映红的天空)太阳升起了,真美,是吗?


爱碧:真美。(两人伫立片刻,入迷地望着天空,虔诚地。)


警长:(嫉羡地看着四周的田庄——对同伴)多好的田庄啊,没有说的。但愿它是我的![幕落]——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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