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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是西北地区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个剧种。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直到很晚才发现秦腔的巨大魅力和艺术价值。我对中国的许多剧种都感兴趣，也看过各种戏曲剧目。我发现秦腔的艺术水平仅次于昆曲，而在京剧之上。简言之，京剧里有的，秦腔基本上都有；秦腔里有的，京剧里不见得有。京剧的剧目我大概看过100多个，而秦腔我只看过四出小戏或者折子戏。 王辅生生活照 我看的第一出秦腔是《游西湖》里的“鬼怨·杀生”一折。这出戏京剧叫《红梅阁》，剧情与结构和秦腔相差不大，是一出典型的“鬼戏”。李慧娘是南宋奸相贾似道的宠妾，只因多看了英俊潇洒的裴生一眼就被贾似道杀害。“鬼怨·杀生”这一折就是《红梅阁》里的“放裴”一折，剧中的李慧娘有“喷火”的表演。《挂画》是一出观赏性很强的秦腔花旦戏，主要是展示演员的椅子功。秦腔的《六月雪·法场》与京剧差别很大。京剧《六月雪·法场》主要就是青衣的一大段反二黄慢板唱腔，演员由两个刽子手押出来就在台上走动、演唱。秦腔的表演相比之下非常火爆。窦娥先是被两个刽子手举出来，然后翻虎跳、走乌龙绞柱，一大串高难度的表演，颇有点《滑油山》里刘青提的意思。我觉得这种表演实在有点过火了，以至于脱离了现实。首先，从没听说过人犯杀头前被刽子手举上来的。幸亏这是《六月雪》里的窦娥，如果换了《一捧雪》的莫成，看他怎么办。其次，窦娥都要被杀头了还在台上乱翻乱滚，莫非精神出了问题？再者，刽子手又岂会容忍一个将死的人犯在刑场上胡翻乱滚？当然，这只是我看到的秦腔《六月雪》，不排除演员“洒狗血”的可能。我看的第四出秦腔是真正让我折服的一出好戏，王辅生的《看女》。 王辅生剧照 王辅生是秦腔前辈名丑。幼年先入“正艺社”，后入“三意社”坐科学艺，工彩旦，戏路甚宽，名满西北。他最具有代表性的两出好戏是《看女》和《小姑贤》，堪称经典。王辅生的扮相活脱一个老太太，令人叫绝，不禁让人想起“同光十三绝”中的刘赶三。刘赶三是京剧婆子戏的最高峰。我觉得把王辅生称为“秦腔的刘赶三”丝毫不为过。 《看女》这出戏实际上就是京剧的《探亲相骂》。大陆自1950年代戏改以后京剧的《探亲相骂》几乎就绝迹舞台了。现在可以看到一个1970年代台湾马元亮演的《探亲相骂》录像，但我觉得马的水平很一般，演婆子戏并不出彩。《看女》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叫任柳氏的老太太疼爱女儿却虐待媳妇。当她到女儿家里看到女儿遭亲家母虐待时便为女儿出头，并与亲家母打作一团，最后二人又和好如初。剧情虽然简单，这出小戏要演精彩却并不容易。 王辅生剧照 王辅生一出场就是碰头好。我第一次真的以为是个老太太出场了。定场诗念：“老婆生来性好强，娶了个媳妇子太木讷。”念第二句时王辅生脸上肌肉乱颤，表示提起媳妇来就恨得牙根痒痒的意思，十分生动。提起自己的女儿胭脂时态度完全变了，说：“我女儿倒是麻利手，偏与人家做媳妇”。当说起女儿在婆家受虐待的事时马上难过得掉下泪来。情绪变化非常快，王辅生表演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去看望女儿的路上有一段“趟马”表演，不过任柳氏骑的是驴。这段表演也非常精彩。当任柳氏从驴背上摔下来后还有与一个老头逗趣的一段。这些表演都非常贴近现实，可见王辅生是有生活的。王辅生还有一个穿裙子和脱裙子的表演，类似于关肃霜在《铁弓缘》里“叠帔”的表演。 80高龄的王辅生和青年演员蒲小翠、邓伟峰。 在亲家家里的一场是核心场子。这一场的任柳氏不同于方才那个恶毒的婆婆，完全是一位慈母。亲眼看到女儿在婆家受到的压迫和虐待，任柳氏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有了与亲家的一段对话。她接连问亲家母三件事：“前日门首扯衣衫，你给你娃扯绸缎，咋不给我娃一片片？人有大小口一般，你和你娃吃好饭，为啥不给我娃半碗碗？你女顶嘴怪喜欢，我娃有理不敢辩，为什么打得不得动弹？”这三个问题一出，任柳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谁成想亲家母直接揭她的短，说她“三天把媳妇打了五顿”。这一下子任柳氏就被问住了，心说：“今天被亲家问住了，羞得咋出这个门呀。”可她心眼一动又说：“今天我要跟我亲家胡说，胡说就胡说，我老婆子有胡说的病呢。”于是她就信口雌黄，说亲家母“炕上睡了个小伙子”。当被追问睡的是谁时，她就说是“外头亲家。”我觉得这个地方是全剧的高潮。王辅生通过这段“胡说”真正是把农村老太太那种精髓给演出来了。农村老太骂街，骂不过时就开始胡编乱骂，并以揭别人的短为自己的胜利，这我是亲眼见过的。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我觉得王辅生真不愧是艺术大师，他不仅能把老太太外在的形象和动作模仿的惟妙惟肖，关键是他能抓住农村老太内在的东西，这就是艺术大师和一班演员的区别所在。 刘赶三是京剧婆子戏的祖师爷。我看过的婆子戏演得好的还有钮荣亮、李庆春、郎石林等人。但秦腔的婆子戏绝对以王辅生为第一，并且是唯一。我还看了他《玉堂春》里的禁婆。短短的一小折戏，从一个碰头好出场到掌声中下场，王辅生一共获得了11次满堂好。可以说在“监会”这一折戏里作为主演的苏三和王金龙完全被禁婆的光环给覆盖了。这需要多么大的艺术魅力啊！看了王辅生的《看女》，别人的再没办法看，完全不是那么个意思了，味同嚼蜡。因为这里面不仅有王辅生作为一个艺术大师的天才和禀赋，还有他几十年的舞台实践和艺术感悟在里面。可以好不夸张的说，王辅生的婆子戏在秦腔这个剧中里是“后无来者”的。 2017年1月20日22时36分于西宁金座呈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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