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柳如是是妓女，恐怕没人会有异议。大名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之一，不是妓女还会是贞节烈妇？但且慢！在那信奉金钱和权利、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时代，一个不知父母双亲长得什么模样、没有一位亲人、偏偏又美艳绝代、才气过人的女子，除了任人摆布之外，还可能会有什么更好的命运？
柳如是（1618～1664）是嘉兴人。由于家庭贫穷，从小就被辗转卖了好几次。十岁的时候，被吴江名妓徐佛（阿弥陀佛！也敢叫佛。）买去。
明朝，江南一带有“养瘦马”的说法。就是廉价收养穷人家里比较漂亮的女孩子（“瘦马”），并根据女孩的才貌教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以期日后以高价钱卖给达官贵人或者巨商大贾作妾。说白了，就像是投资一只潜力股，买一批其价可沽的期货。柳如是被调教了几年后，果然水灵鲜嫩，被卖给了老色鬼周道登。
年过花甲的周道登曾经做过宰相一级的高官。周老头娶得这位小妾后，常常“抱置膝上，教以文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豪门深宅，妻妾成群而独享万千宠爱，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已经让我们看到了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柳如是没能例外，她成了妻妾们争宠攻讦的牺牲品：被诬告与下人小厮有说不清的关系（在虚伪的封建礼教的外衣下，偷情，是对一个女人最致命的打击），被逐出周家大门。
茫茫大地，“广厦千万间，没有一间属于我”，走出周家大门的柳如是肯定是这种感觉。一个女孩，一无所有，她还能去哪儿？
柳如是来到了松江，不久，跟十六、七岁的少年宋辕文产生了爱情。宋家大人听说儿子居然爱上了一个妓女，勃然大怒。看来，宋家的门是进不去了。
自古文人又称骚客，松江府的大文人陈子龙也不例外。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才俊小生、一个是落拓不羁的风尘女子，在诗文的唱和间，陈柳走到了一起。但25、6岁的陈子龙显然更想金屋藏娇，让柳如是做个二奶小蜜。二奶也罢小蜜也行，认命。
崇祯七年（1635年）的暮春季节，柳如是的心情难得晴朗。陈子龙远赴京城参加考试,17岁的她第一次来到了不远的嘉定。
嘉定对于她，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嘉定城里，有几位人老心不老、饱读诗书、自恃清高、厌恶仕途的老男人，人称“嘉定四君子”。（娄坚、李流芳已作古，四君子的程、唐二老外，嘉定还有张崇儒、张鸿磐、李元芳、孙元化等名流。）
这次来，她一叶扁舟，好不逍遥。可以想象，这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好学上进、聪慧美貌的文学女青年自然受到了文坛、诗坛、画坛老前辈甚至政府官员的热烈欢迎。妓女是不好带回家里过夜的。于是，前辈们为她精心选择了以石奇竹秀闻名的过园（陈寅恪大师经过福尔摩斯式的破案功夫，详尽探明柳如是究竟住在何处，将考证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过园的主人是张崇儒，地点在鹤槎山即南翔附近）住下。这些男人们热心于奔走酬酢，殷勤照料，虽力尽精疲却心甘情愿乐此不疲。有诗曰：“买断铅红为送春，殷勤料理白头人。”
“神仙”美人来了，嘉定城里的程、唐、李、张各位先生轮流做东。男女同席、履鞋交错，常常杯盘狼藉，酣饮达旦。歌筵绮席上，象个单纯的学生，柳如是议论风生，时而吴侬软语，嗲得简单而轻松；如花之美人，樱桃之小嘴，时而又口吐剑之雄词，四座惊叹；虚虚实实、亦真亦幻的表白，真真假假，你来我往的唱和，让饭局酒席高潮迭起。耳鬓厮磨，私语密探至脐下三寸；瞳孔放大，视线定格至胸上二点；玉手一拉，酥麻触电，内分泌贲张，不时激起这些老男人的激素花心。
由于柳美女到嘉定,并不象如今官府组织的考察视察那么张扬，行程安排、社交宴请、接待单位、参与范围、昆曲专场等等都极其私密，没有记载。好在有陈寅恪这样的大师，仅凭诗赋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就让我们对这次行程了解个大概。
某一日，几位老男人共邀美人游宴嘉定城里的名园，但来得太晚，城门已紧闭，扫了长夜之饮的兴。不得已，只好坐船返回南翔。但老男人们并不扫兴，跟美人在一起，只会在乎时间，不会在乎地点。哀叹的是“谁能载妓随波去”，恨不能自己年轻三十岁，“长醉侍人锦瑟傍。”
由于城门有关闭的作息时间，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跟美人呆在一起，程、唐二老甚至还从城内的家里，搬到了城外朋友家里暂住。
两个多月的谈文论画，诗词唱和，加上琴瑟谱曲、高山流水，让老先生们心泛涟漪、不能自持。
程嘉燧先生当时年已69岁。有一次，程先生以石为题材，当场谱曲。柳如是沐浴焚香、搭案置琴。调弦转轸的功夫间，古音响起、飘飘渺渺。年近古稀的老先生竟听得泪流满面。
由此，老诗人“爱文学，更爱文学女青年”，欲火缠身、癫狂倾倒。“堪是林泉携手妓，莫轻看作醉红裙”，夸赞柳氏有如林泉高致，堪与谢安携手，恭维得肉肉麻麻。
只是此时程老先生穷愁病老、老眼昏花，有心搅局也无力起澜。苦涩的单相思延续了2年。据说，柳美人走后，程先生和一些酸文人思人爱树，常聚在曾经吟风咏月的树下留恋美人的余香。甚至精神如“孔子三月无君”“皇皇如也”。被陈大师评点：一笑！
惶恐？厌烦？尴尬？同情？爽快？窃喜？柳如是的心情我猜不透，女孩儿的心思男人不要猜。但是，她好象并不嫌弃这些老头子的迂腐年迈。
从嘉定到松江，柳如是回到了陈子龙身边。第二年，两人在松江城外一座朋友的小红楼里过起了同居生活。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陈子龙的《春日早起》，记录了他们的幸福生活。甚至有人认为，《红楼梦》的书名就由此诗而来。
然而，好景不长，陈子龙是个有家室的人。陈寅恪大师猜测，是陈子龙的母亲高氏、正妻张孺人得知他金屋藏娇“包二奶”后，采取暴力手段，大闹红楼，生生将这对“鸳鸯”拆散。柳如是这个“二奶”没做长久。
“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在一起倒没几句话，不在一起，偏偏梦多。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总是离人泪。”
哭吧，大声哭吧！好在挫折、打击对柳如是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没有哀怨，哀怨也救不了她。她，唯有振作精神，再次远行。
就这样，她第二次来到了嘉定（1637年）。
这一次，还是靠程诗人张罗住下。自古文人酸且穷。程诗人也不例外。好酒好饭招待，二个月时间过去，诗人家里的财政状况就捉襟见肘、四面透风。无奈，只好跑去找知县加财主加文学爱好者的谢三宾（时年44岁）。
谢三宾粉墨登场了。在这出戏中，他扮演的，是小丑加恶棍的角色。欺霸民女的台词，我们在电视剧中早已熟悉，这厮不例外。
谢三宾曾经做过嘉定的知县。做了官，有钱，喜欢附庸风雅，是个业余诗人、画家。在任上,曾经帮助程诗人等四君子出版过诗集。自称名士的谢三宾打起了柳如是的主意，从宁波到杭州，从杭州到嘉兴，谢三宾对柳氏进行了一番狂轰烂炸式的追求。然而，君有意、妾无情。柳如是看不起这等猥琐人物。谢三宾气量褊狭，手段阴狠，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勾结当地的地痞，骚扰柳如是。
万般无奈之下，柳如是投靠了嘉定隔壁常熟的60岁老头钱谦益（谢三宾的老师）作为自己的保护伞。陈大师甚至断言：如果没有这顶保护伞，柳氏“不免为象三（谢三宾）所伤害”。
于是便有了妓女与士大夫的新故事。老黄在博客中做过整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资聪慧加上一直与文人士大夫周旋，柳如是才学很高。最著名的一首词是：
《金明池·寒柳》
“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迷离，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舫，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春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加粗的三句，在整个古代诗词史上，都算得上名句，是应当背下来的。
2007、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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