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男朋友

你来了，我就当你不会走

过期男朋友

文：海欧亭亭  图：网络

这是一篇小说，或者说，一个故事。

愿我们都能做爱情里经久不衰的宝贝。

——海欧亭亭

  每个人的恋爱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怪癖。

 

每谈一个男朋友，我都会事先翻看他的保质期，这是我择偶的关键因素。保质期越长，意味着他的前一段爱情维持的时间很长。同理，保质期越短，意味着他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这种人谈恋爱，想必不会久远。

为什么一定要久远？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是女人，二是我已经不年轻了。

这太要命了。花花世界，哪个女人不对岁月嫉恶如仇。

如何得到每一个男友的保质期？这很简单。我在市信息科工作，利用小小的职权，获得他们的前期档案并不难。

信息科是这座城市的庞大机构，每个人从出生到驾鹤西去，都被详细记录在案。这其中不仅仅是学习情况、工作情况、财产情况，情感经历也必不可少地收录其中。这样也好，避免了后世子孙不清楚这朝祖先的情况，平白无故冒出一些野史和外传。

我们这朝的事情，就不劳后世挂心了。

 

发现信息科对我的终身大事有帮助，还是在八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初恋男友和我提了分手。提起这事伤心，我原以为我们会成为毕婚族的，我原以为我会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的，我原以为所有的誓言都会成真的。可是，在那个落雨的午后，一切都被揉进雨里，化为了泡影。

我记得多么清楚，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爱上别人了，劝我不要太单纯，男人不可能一生只拥有一个女人的。作为爱情里的背叛惯犯，他也只是路过了我的世界而已。现在，他要去往下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了，因为在我这里，他的新鲜感已经用完了。

可我们还有爱啊。我哀求。

别傻了，爱情是有期限的，对于我，你已经过期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像一股化学反应后残余的气体一般，钻进我的脑袋，从此根深蒂固地住了下来。

痛思原因，原来是我已过期。有种悲哀的情愫兀自横生。

我从不知道，在两性关系里，原来爱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旦磨完了新鲜感，就如同食物过了保鲜期，不倒掉，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它腐烂，发臭，变成残渣。

作为感官动物的男人，是对这一迹象避之不及的。他们都喜欢光鲜，靓丽，人间尤物。

都说初恋教会人成长，我却被下了蛊。蛊虫侵蚀进我的五脏六腑，直至每一根神经。从此以后，但凡我动了凡心，哪怕只是一点点，那由每一根神经末梢传来的如同电击般的感觉就让我从头到脚战战兢兢，甚至毛骨悚然。

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我都不敢再触碰爱情这根电线。我将电源深深埋进泥土里，让电流导不出来。

只要导不出来，我就不会受伤。

我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变成工作狂，没日没夜地工作，由此转移我的注意力。一个适龄女青年，总归是要用激烈的办法，来覆灭蠢蠢欲动的春心。

整理档案的时候，前男友的档案不合时机地出现在我眼前，说实话，我真不想看，因为这份档案里，会有一个不合时机的我，出现在他不合时机的情感经历的某一页。

可我现在要以工作为重，儿女私情要抛之脑后。几番自我劝慰之后，我翻开了这份档案。

我花了十分钟就看完了我前男友的前半生。不出所料，我和他一年多的情感经历就在其中。可令我惊奇的是，他有过三段感情，每一段都不超过两年。修过逻辑学的我迅速在脑海中归列图标，十秒钟过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男人的爱情，漫长不过两年。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爱情保鲜期，只有两年。就像超市里陈列着的任何一样食品的包装袋上，明码标注的一行黑字——保质期：两年。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我如同发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宇宙规律一般，全身沸腾。

为了论证这一规律，那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在翻看档案，准确来讲是，翻看其中的爱情经历。

果不其然，我看了一百份档案，但凡恋爱经历在三次以上的人，几乎都逃不出这个规律，一大波明码标注的保鲜期闪现我的脑海：

张三，保质期12个月。

李四，保质期6个月。

王五，保质期18个月。

于是，这一规律俨然成为了定律，我信奉的，不可动摇的定律。

掌握这一规律后，我在恋爱这件事上避免了很多弯路，我觉得我从此就要行走在爱情的康庄大道上了。

比如，面对突如其来的追求者，我会先按兵不动，偷偷调出他的档案来。这在他人眼里，倒成了矜持。

欧小姐，你真是矜持啊，什么时候才能答应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呀？

抱歉，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啊？我们挺合适的啊！

不，你和我好不过3个月。

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下，我潇洒地转身，走掉。对于这样一个保鲜期只有3个月的花心男，我不可能浪费自己的时间的。

 

再比如，对某个风度翩翩的男士颇有好感，在陷进去之前，我同样会计算出他的保鲜期来。这样一来，当这位男士忽然对我发出暧昧邀请时，我会斩钉截铁地说：

您可能误会了，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这样的关系，一定能超过三年。

于是，我在朋友圈里又多了一个评价——令人费解的女士。

 

我的第二段感情，源于一场莫大的崇拜。我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了。而吸引我的不是其它，正是他的保质期，十年。他十六岁开始恋爱，二十年后恢复单身，其间有过两段感情，但都在即将到达十年之际戛然而止。三十六岁的他，年长我十岁。

一个非常好的年龄差。我的初恋男友和我算是同龄，在第一段情感里受够的争吵与互不相让，此刻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于我。

之前受过的伤，都是为了让之后的那个人有意可图，有事可做。这就是爱的真谛。

成为他的女友之后，我过得非常安心。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是你知道无论怎么样，你都会和这个男人保持至少十年的稳定关系。

而我的野心，当然不止十年。

我算过了，以我们如今的这个年龄阶段，接下来一定就是步入婚姻了。一旦进入到婚姻里，所有的保质期都将失效。见过结发夫妻到老还有新鲜感的吗？如果有，那一定是在童话里，或者后人的杜撰里。作为一个信息科的职员，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杜撰，一切都应尊重事实。

有了这个保障后，我在这段恋情里十分愉快。而男朋友并不知情。我想好了，保质期定律不会公诸于任何人的，这个秘密将随着我出生入死，入土为安。

恋爱谈了一年，到了该告诉父母的时候了。在得知女儿终于开始了第二段感情后，我的妈妈万分激动地和我通了电话，她一度以为我忘不了初恋那个混小子，这几年保持单身都是因为走不出来。当我告知我已经走出来了，如今这个男人很爱我离不开我，而我也在为步入婚姻做准备时，妈妈郑重地提醒了我。大概是听多了我平时的口头禅“爱情都有保鲜期的”，在提醒我的时候，妈妈也用了这个伟大的前提。

好闺女，要趁着爱情在保鲜期的时候，完成几项重举：见双方父母，确立正当男女关系，掌管他的银行卡。

放下电话，我还没想好要如何部署以上几项的先后顺序，一转身，赫然发现男朋友正站在我身后，意味深长地看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吓我一跳！怎么不吭声呢！我嗔怪道。我在他面前，完全不需要掩藏性子，因为我深知我们的关系，非常稳定。

令堂和你的通话我都听见了。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我这才想起来我有煲电话粥开免提的习惯。也就是说，我和妈妈的对话，包括那几项重举，都被他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问你话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应该感到害臊的我，竟丝毫没有难为情，反而质问起他来。

这是我的房子，你提前回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在房间里睡觉呢，被你吵醒了。

同居半年，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初是谁渴巴巴地哀求我住进来的，这会儿全忘了，我很恼火。

你偷听别人的讲话，太不礼貌了吧！我企图反击。

在我的房子里，用偷听这个词不合适吧？他回击。在一起一年了，熟悉的眼前人陡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你什么意思？是你让我搬来的！我吼道。

是，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他并不动真气，但句句噎死人。这就是年长男人的优势，他不像年轻男人那样，和你一起生气，一样口不择言暴跳如雷，一样义愤难平真情毕露。他丝毫不动真气，养精蓄锐，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你的所有动作在他眼里都是胡闹的小儿科，他只须偶尔弹弹手指，就可以收了你。

我为所欲为？是谁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我果然中了他的圈套，开始胡闹。

两码事。他慢悠悠地说。令堂大人提的那三项重举，你打算先完成哪项？

我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都已经算好了我挂掉电话后的失神是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一字不漏地将它复述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不应该吗！我叫道。

你是说应该什么？应该先见家长，还是应该先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亲爱的，那是你的生日！

如此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我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问题的重点在于银行卡，又或者说是，一个家庭的财政大权。

我始终相信，男人有钱就变坏。口不择言的我，此刻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小鸟。

他不说话，望着我轻蔑地笑了。这个笑激怒了我，我变本加厉地说出更加恶毒的话，这么多年了，我的吵架方式还是没有变。而他并不是我的同龄初恋男友，这是一个年长我十岁的男人。

闹够了没有？他拍拍睡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抬地说，话里充满敷衍。

我忽然替自己感到悲哀，我原先以为我拥有这世上最动人的爱情——你在闹他在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怨自艾。他是在笑，可惜是在嘲笑。同时嘲笑我的，还有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他的前女友，化着一丝不乱的妆容，睫毛膏还是润的，一看就是刚化好的。

一个女人，在大白天刚化好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刚从床上起来，另一种是方才卸完妆。我瞥了眼房间里凌乱的床，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满足于以上的两种可能，并且，听完了我和妈妈的通话以及和男朋友的争吵。

那个，我等了半天，见你们没有要收场的意思，我要走了，赶时间，不好意思。她说。

我看着男朋友，希望他给我一个解释，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他并没有完全放下前女友，他的微博经常和她互动，我经常看到。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我忍不了的是，她现在勾引的是我的现男友。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辩解什么了，我是一个男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其实我们早分手了，只是没有断绝来往。男朋友此刻像个英雄。

前女友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我也有男朋友了。你们聊，我走了。说完熟练地开门，关门。

房子里异常安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一记又一记的耳光，重创我的胸膛。

你知道，她曾和我好过十年那么长……大概是觉得今天有点过了，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我至今都觉得她还属于我，对不起。

原来，刚才和我的争吵，只是一场作秀，秀给他的前女友看的。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果然不是我，谁叫我初来乍到，远不及那十年的昨日黄花。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别走好吗？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他居然开始挽留我，和方才嚣张冷酷的样子判若两人。这多么令我看不起他。

对不起，我受不了你，受不了你和别人有过十年那么长那么深厚的感情。我终于看清了事实，不管今后怎样，眼前这个男人，都不可能完全从过去这两段漫长的感情中抽离出来，除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她们。而我不想赌上这一生，我在他身上的热情，完全熄灭。其实我们的恋情早已貌合神离，从他越来越不耐烦的神情中，我是知道的，我们之间的那种东西，早就磨完了。

我想，他之所以挽留我，大概是玩累了，想安定下来，找个还凑合的人凑合着过日子算了。可我不肯啊，我还不老，我接受不了有瑕疵的感情。从今往后，只要和他并排躺在床上，我都会在脑海中想起那天下午，有个女人也是这样，以不重样的姿势，和他挨在一起，在这张双人床上。

我的第二段感情，仅维持了一年零两个月。

是我太高估了我们的关系，以为无论我们如何相处，都至少会有十年的。可没想到，是我失算了，败在一个保质期有十年那么长的男人手里。

而现在，我的男朋友，提前过期了。

看来恋爱不一定是要找保质期太长的男人，因为越长，就越难以忘掉那长期浸泡的感情，难以从中完全解脱出来。

第三段感情来得有些唐突，对方是一个比我岁数要小的男人，不过我长着一张娃娃脸，随时冒充九零后，所以并不显老。这个男朋友有个过人之处：他的爱情保质期为零。是的，零保质期，意味着他的爱情经历同样为零。

经过第二段感情的教训后，我充分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幼稚，也发现了另一个真理：谈恋爱不能再找保质期太长的男人，他心里老有个前任的影子，这太让人受不了了。

如今这个小男友，刚刚好。

小男友对我很殷勤，大概是没有谈过恋爱的缘故，对我的一切都很上心。他渴望知道我的一切，从头到尾，从古至今。

我想好好经营这段感情，把他变成可塑之才，让他对我从一而终。从目前来看，他的确有资本满足这个条件。他是专情型的，不像我的第一任男友，花花肠子。况且，每个男人只要不被初恋伤害，都会对初恋信奉如神灵。

所以基本上可以这样讲，只要我不伤害不背叛他，我们的感情，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很好，我收起了暴戾的脾气，做他的乖乖女友。他在我面前也毫无保留，大到未来的构想，小到青春期第一次梦遗，都详细告诉我。我感觉，我应该比他妈妈还要了解他。

直到有一天，他问起我的过去，不是过去的学业、工作，而是，那些从我生命里来了又去的前任们。我犹豫了一下，但出于对爱情的忠诚，我还是告诉了他许多实情，比如和初恋坐硬座火车去北海，生平第一次见到海。比如和前男友连夜驱车去往山顶，只为看到那鲜艳的日出。

没想到他听后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说，你和他们都在一起超过一年时间了？他问我。

是的，怎么了，是长了还是短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对于恋爱时间长短无比敏感的我，此刻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没，没什么，我想独自静一静。

这一静就是三天。三天后，他联系我，说出他的苦衷。

对不起，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或者顶多就有过那么几个短暂的暧昧对象而已。老实说，我很爱你，远不止初恋这么简单。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也曾打定了主意要娶你的。可是，只要一想起你和别人曾经恩爱过365天有余，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你怪我小心眼吧，我就是个小男人，没有什么大出息，我就想找个和我一样单纯的人简单地过一辈子，我不想今后带她去看海，她会想起第一个带她看海的男人，带她去看日出，而早在一年前就有一个男人陪她看过了……我希望你生命的每一程，都有我……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自己，对不起宝贝，是我不好，我连我最爱的人的过去都接受不了……

好了不说了，祝你幸福吧。我擦掉眼泪，挂掉电话。

我的小男朋友，生平第一次地，在爱情里过期了。

我想起了自己，在第二段感情里的自己。果不其然，人人都是如此，既想要对方的长久，又嫌弃对方过于长久的过去。而倘若碰到没有在爱情里浸泡太久的人，则又担心和这人相处不长，很快就会分手。

人都是这样，贪得无厌。

 

生平第一次陷入恐慌，爱情保质期定律出现了问题，我的世界观陷入了混乱。比任何一次都糟，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事大雄见我闷闷不乐，凑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最近工作频频出错，总被组长批评。

大雄算是我的师傅，比我早工作两年，我实习那会儿，还是他带的我，曾是我无比信任和尊重的前辈。于是，就像实习期碰到不懂的问题那样，我怯生生地，开始请教他。

我没有想到，听完我的保质期定律后，大雄笑了起来。他说，我完全误解了信息科的工作，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工作，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仅仅屈从于几页薄薄的档案的。

那么那些保鲜期数字规律该如何解释？我不依不饶。

这个城市有一百万人口，你只看了一百份档案，其中有三十个成年人的档案，他们的恋爱经历超过三次，恰好有二十九个的恋爱经历恰巧如你所言，你以为这就是百分之九十六的概率了，这当然是不够严谨的了！

被揭穿的我很不悦，还试图找到更多的论证，却被大雄制止了。

你要还不肯罢休，不如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我问。

我们假装谈场恋爱，你看看能不能打破你那个破定律。大雄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等等……

不用找了，我的档案在这里。大雄走到自己电脑前，敲了几下键盘，就打印出了自己的档案，像面试时交简历一般恭谨地交给我。

我有点难为情，但还是不得不翻开，这是我要命的爱情癖好，戒不掉的恶习。可令我惊奇的是，他没有爱情保质期，因为他在打印前，销毁了自己的爱情记录。

这……我有些慌乱。

我有过去，但没有必要全部都让你知道。同理，对于你，我只对你的今后更加感兴趣。

见我心神不宁，大雄补充道：顺便提一句，你的第三段感情仅维持了两个月，所以，你觉得你的保质期，又是多久呢？

我终于释怀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