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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开甲:影响我一生的求学时代

 吴越尽说 2017-12-20
 程

程开甲:影响我一生的求学时代




程开甲


 中国科学院院士,

“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

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

我国核武器事业的开拓者之一。



    我常想,求学问和学做人,中学时期最关键,我有幸在一个比较完美的环境中成长。同时,我很幸运,在大学时代遇到学界一流的老师。在他们的影响和指导下,我打下了坚实功底,学到了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献身科学的精神。





    1918年8月3日,我出生在江苏吴江盛泽镇。到了读书的年纪,家里送我到绸业小学,在那里我除了玩,还是玩,成绩常常是倒数第一。我还逃学,有一次拿着家里的钱,一个人跑到上海去玩,钱花光了,就找到上海二姐家。二姐告诉家里,把我带回盛泽。这次离家出走后我转学到观音弄小学。五姐是这所小学的老师。每天早晨她会叫醒我,督促我洗漱、吃饭,与她一起去学校。放学后她带我回家。如果她找学生谈话或批改作业,就让我到她办公室等着一道回家。

 

    在新的小学里我渐渐开窍,学习成绩逐渐好转。老师们教学认真,教学方式和管理方法都很有效。特别是简晓峰校长,不但课讲得好,还给同学们讲许多大人物成才的故事,我深受触动。在这里,我似乎开始懂得了“成才”的含义,并立志也要成为一个“大人物”。




秀州中学


    1931年,我13岁,考取了浙江嘉兴私立秀州中学。嘉兴离盛泽镇约40里。我平时住校,寒暑假回家。我在这里度过了六年,读完初中、高中。

 

    秀州中学是一所很有名气的教会学校。陈省身、李政道、军工专家潘文渊等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到2016年,秀州中学已经走出了12位院士。

 

    我进校的时候,校长是顾惠人。顾惠人,笃信基督教,很会办学,教学十分严谨。我们对顾校长很尊敬,至今印象也很清晰,他是位十分出色的教育家。在秀州中学,我接受了六年具有“中西合璧”特色的基础教育。

 

    秀州中学教育注重人品第一。学校有严格的纪律,早晨必须出早操,不准抽烟、喝酒,每天必须要洗澡,谁不去要登记。生活也要求学会自理。记得高二时同学们推选我当“膳食委员会主任”,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当官”。膳食委员会是住校生的一个管理学校伙食的组织,责任是监督伙食质量和食品卫生。当这个主任,每天要同老板算出一天的主、副食品的用量,米、油、肉、菜多少,都要算清楚。因为同学们信任我,我干得特别卖力,管理很认真,有时耽误功课,结果学习受影响,诗经课考试不及格。后来,高年级同学对我的管理不满意,联合起来要罢我的官,俞沧泉老师找我谈话,指点我如何扬长避短,最后他鼓励我说:“将来你会成功的。”这句话当时对我激励很大,现在还记得。

 

    秀州中学注重全面教育,什么都学,除了英文、数、理、化,也学易经、孟子、诗经,学种田、插秧。这些对一个人的成长十分有益,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自己会怎么发展,有的可能从事化学专业,有的则可能从事农学。

 

    秀州中学校园生活丰富多彩,演讲、辩论、歌咏、体育、演剧各种比赛常年不断。我们都很用功,而且兴趣广泛。学校有四个网球场,四个篮球场,还有健身房,都是师生募捐建造的。我喜欢打篮球,是篮球队的后卫,抢篮板球技术很好,还当过篮球裁判。顾校长有时和我们一起打篮球赛。他还以身作则,亲自参加运动会的赛跑,同学们看到非常振奋,在边上高喊加油:“Hip Hip,Hurrah, School long!”

 

    学校文艺活动也多种多样,有演剧团、歌唱队、国乐团、绘画会等社团。我参加了唱诗班,还在一次圣诞晚会上男扮女装演圣母玛利亚,表演很成功。

 


数学、英语崭露头角


    刚上初中时,我的成绩不突出。到初中二年级,情况就变了,我的数学和英文成绩很好,数学常考100分。我到秀州中学上学后,六姐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大妈和我。大妈每次看到我拿回的成绩单都很高兴,开学时就痛痛快快地把学费给我带上。

 

    数学老师是姚广钧,他对我影响很大。为了训练学生的数学记忆,他要求我们将圆周率背诵到小数点之后60位,1~100的平方表都要背。这样的训练,让我至今还是一看题目,就能估出大概结果。

 

    初二学代数,所教内容我在小学四年级就学过,姚老师看到我的数学水平高于同班同学,就给我“开小灶”,让我经常到他宿舍做题目,引导我去解课堂以外的难题。他还借给我一些习题集,我每道题都做,且尽量采用多种方法去做。有一次,我把一道很难的几何题做出来了,姚老师就拿着这道题去考他的同事,老师们做不出来,他就笑他们,要他们当他的学生。

 

    除了数学,我的英文也很好。当时用的英文课本是林语堂编的,我能把每篇课文背诵出来。有一次,英文老师张才茂生病了,顾校长代我们班的英文课,听到我流利地背诵整篇课文后,非常高兴,对全班同学说:“你们就要这样去勤奋学习。”

 

    我还阅读和背诵其他英文书籍。我曾从表弟洪兆钺那里借过《格列佛游记》(Gulliver's Travels),读过好几遍,爱不释手,一直未还。

 

    秀州中学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英文背诵比赛。初三时,我第一次参加比赛,台下背得很好,一上台就紧张了,背了3句,下面全忘了,只好下台。辅导老师姚广钧鼓励我说:“没关系,看以后的。”第二年,我高中一年级,由骆之骏老师训练,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稳定了情绪,获得全校英文背诵比赛第一名。

 

    到了高三,我代表学校参加了浙江省四所教会中学的演讲比赛,夺得单项第一名。对这次比赛,我至今印象深刻。当时辅导我的老师是秀州中学第二任校长窦维思的夫人,同学们都称她窦师母。窦师母是美国人,基督教徒,为人十分友善,但教学很严格。她让我准备了好几篇演讲稿,最后确定将莎士比亚的《恺撒大帝的悲剧》(The Tragedy of Julius Caesar)剧本中Brutus的一段精彩演讲作为参赛内容。之后,窦师母一遍又一遍地听我背诵,纠正我的每一个发音,并教我如何用身体动作表达人物内心的感情。



萌发当科学家的理想


    秀州中学图书馆有许多名人传记。伽利略、爱因斯坦、牛顿、法拉第、巴斯德、居里夫人、莱布尼茨、詹天佑等中外科学名人传记我都看过。是这些书,使我增加了知识,也增强了责任感和使命感。科学家追求真理、热爱祖国的精神感动教育了我,他们执着创新和不倦研究的品格也影响了我。比如,读了巴斯德的书,才知道食物为什么会变质。巴斯德发现了细菌、利用了细菌,掌握了它的规律,还使法国的酿酒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仅此一项科研成果不仅支付了当时战争失败的赔款,还使法国的酿造业称雄于世。读过这些之后,我渐渐产生长大要当科学家的理想。

 

    爱迪生说科学上的成功靠的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我评价自己不算聪明,当时班上有的同学成绩比我好,但我的刻苦是他们比不了的。读完中学课本,我就预读大学课程,开始钻研微积分,许多课程老师还没有教,我就已经学了。我还找来美国的原版课本,常常学习到晚上十一二点钟,熄灯以后,就坐在楼梯口的灯下,有时甚至在厕所灯下读书。

 

    我肯动脑筋,敢想别人没有想过的事情。初二时,我想搞个“发明”,造一条大船,通过船的重量把海水压到船里面,然后用水的冲力带动发电机发电,发电机工作后,一面把船开动,一面把船中的水抽出去。当然,这不是一个发明,也不可能“发明”出这样的大船。

 

    每当我有一些奇思妙想时,姚老师都会鼓励我“再动动脑筋”。因为有老师的鼓励,我动脑就更勤了。一次,我想用平面几何的方法三等分角。做了几天几夜没有结果。后来,别人告诉我,高等数学已经证明这道题用直尺、圆规的办法做不出来,必须用群论。高三时,我还曾经花费很多时间,尝试研究一个定理,但没有成功。那句“再动动脑筋”,让我一直不能忘怀,我很感激他们。老师对学生敢于想象、敢于“发明”之心精心呵护、鼓励和引导,对学生的成长很重要。

 

    中学时,我也有不足,特别是语文基础较差。中学学“孟子”“易经”“诗经”等课程,我不太重视,现在觉得有点遗憾。学习不可偏废,学好传统文化对每个人的素质培养很有益,我现在还读《古文观止》《论语》《孟子》等书籍。人的逻辑推理思维能力,理解和表达能力的培养,都离不开语文基础。

 

    秀州中学对我如何做人和读书都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对我的一生产生了积极影响。



流亡大学


    1937年7月,我高三毕业。接着,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复习准备考大学,我同时报考了浙江大学物理系和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这时,七七事变发生了。我是在设于上海租界内的考场考的,结果两个学校都录取了我。大妈很高兴,拉着我到祖宗的牌位前上香,告慰祖父,开甲未负“开甲”之名,实现了程家人的夙愿。

 

    因为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注明是“公费生”,所以,我选择了这所大学。9月,我到浙江大学报到。

 

    入学时校长是已到任一年半的竺可桢。竺可桢到校后,聘回了在“驱郭罢课”学潮中愤然离校的许多老师,如物理系的张绍忠、何增禄、束星北等。对原有的老教授苏步青、陈建功、李寿恒、贝时璋、吴耕民等都加以重用,此外,还聘请了当时的著名学者胡刚复、梅光迪、王淦昌、卢守耕等,这时浙江大学教授的阵容很强。

 

    刚上浙大,抗战开始,我跟随学校辗转流亡到大后方。一年级时,我们新生100多人,在西天目山的禅源寺上课。第一学期还未完,上海沦陷,日本人入侵南京,于是,浙江大学集中到建德,再迁到江西吉安,开始流亡。当时在浙江大学教英文的美国学者马利奥特(Mariotte)写了一篇报道A University in the March,描述了当时浙大流亡的情况。

 

    从1937年秋到1941年秋,我读大学的4年间,学校搬迁了7个地方:杭州、建德、吉安、泰和、宜山、遵义、湄潭。搬迁时,学校没车,学生自己走。由于时局和交通的限制,每次搬迁,学校只能做出一个整体安排,至于如何到达目的地,则需要自己想方设法。

 

    学校从建德迁往江西吉安时,计划从兰溪出发,再去金华,然后搭乘火车去樟树镇。我从浙江兰溪出发,刚到金华,碰上敌机轰炸,铁路客车都停开了,就想办法搭上一辆无篷的货运火车。一路非常艰苦,车上没地方坐,冬天又很冷。我滴水未进,在车上坚持站了3天3夜,才到达樟树镇。还好,在那里遇到了校方的接应人员,于是由樟树镇坐汽车去吉安。在吉安,借住在白鹭洲的吉安中学和乡村师范,并利用两校放寒假的时机,上课两周,举行考试,结束学期课程。

 

    1938年2月,迁往泰和,借用大原书院和萧氏旧宅,抓紧开课。在泰和上了七八个月课,到1939年初,又迁到广西柳州北部的宜山。

 

    宜山县城不大,我们在这里安心学习了1年零2个月。这是学校离开杭州后,搬迁途中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是所受惊吓与损失最为严重的地方。

 

    1939年2月的一天,十几架日本飞机飞来,把我们的宿舍当作军营,投下118枚炸弹,所幸学校平时防空教育得法,没有死人。当时同学们正在上课,警报发出后,大家迅速避到周围掩蔽物后面,我当时躲在河边一块石头缝里。这次轰炸,炸毁了学校标营东宿舍、大礼堂和许多教室,有些价值很高的实验仪器被震坏,百余同学的衣物行李被焚毁,我的书籍、笔记本、衣服、被褥都没有了。空袭过后,师生们捐钱捐物,帮我们渡过难关,我的棉袍、笔记本等都是大家捐的。

 

    狂轰滥炸没有使我们屈服。我们搭起草棚,3天后照常上课、读书。除了这次轰炸外,敌机仍时不时来投弹,三天两头有空袭。学校在龙江对岸山上用很高的架子挂起报警的灯笼:一个红灯笼,表示有敌机,要准备跑;两个灯笼表示敌机快到了,需要马上跑;两个灯笼都没有,就表示敌机来了,大家纷纷往龙江两岸河谷或山脚下的石灰岩溶洞里躲避。我们就在时常有空袭威胁的情况下坚持学习,坚持实验。

 

    南宁沦陷后,我们又被迫迁往贵州遵义、湄潭一带,在那里稍微安定些。

 

    几经搬迁,过着艰苦的流亡生活,但老师们从不降低教学要求。为了坚持教学和科研,师生们一路上视图书和仪器设备为命根子,别的可以扔掉,这些一定保护好。记得图书、仪器由江西水运入广西宜山时,遭到日本军舰的追击,物理系有几箱仪器设备和图书落水受潮。开箱时,看到有些杂志的纸张黏合在一起,师生们都伤心落泪,一起动手一本一本弄干、修补。



恩师束星北和王
淦昌


    我在浙大求学时,有几位很重要的老师,如物理系的束星北、王淦昌教授,数学系的苏步青、陈建功教授等。他们都是留学归来,在学术上很有名气的大师。记得刚入学时,束星北教授来天目山看望一年级新生,他拿出一架天平,用手一碰,天平上下摆动起来,问:“这是什么道理?”同学们都答不上来,他说:“道理很简单,天平的重心在底下。”然后,他给我们讲起学物理要“懂得道理,弄清原理”。

 

    束星北教授思维敏捷,课讲得深入浅出,我们都很佩服他。

 

    大学二年级时,他给我们讲力学课,把力学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讲解得十分透彻、生动。我们从其启发性的物理洞察力和哲理中,获益良多。期末考试,他出了一道考题:“太阳吸引月亮的力比地球吸引月亮的力要大得多,为什么月亮还跟地球跑呢?”这道考题全班只有我和胡济民做出来了。我用牛顿力学的原理解释这个问题,在太阳的作用下,地球与月亮间的相对加速度要比太阳与月亮间的相对加速度大得多,所以月亮只能绕着地球转。

 

    束星北教授还教我们热力学、量子力学,这些课也讲得很好。相对论是他的研究专长,开始选相对论课程的人很多,最后只剩下我一个,这门课真正变成了师生两人的“相对”论,两人面对面切磋、研讨。这种面对面的教学和讨论,让我学得非常扎实。

 

    在束先生的指导下我开始做研究,很好地完成了毕业论文《相对论的STARK效应》。毕业后,我应用相对论研究水星绕太阳运动的轨道,这个轨道计算是一直没有解决的老问题,经典的牛顿力学计算给出的运动轨道与天文测量轨道偏差一倍。我从相对论角度进行分析考虑和计算,首次给出了与测量结果一致的水星运动轨道,1945年,在Nature上发表了论文A Simple Calculation of the Perihelion of Mercury from the Principle of Equivalence。

 

    物理系在浙江大学是举足轻重的一个系。除了束星北教授,还有王淦昌、何增禄、张绍忠等教授,他们在国内外都很有名气。1944年,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博士来湄潭,参观考察浙江大学,进行学术交流。第二年回国后,在英国《自然》周刊发表文章说,“湄潭是浙江大学活动的中心。在那里不仅有世界一流的气象学家和地理学家竺可桢教授,有世界一流的数学家陈建功、苏步青教授,还有世界一流的原子能物理学家卢鹤绂、王淦昌教授。他们是中国科学事业的希望。”

 

    王淦昌留学德国,他学识渊博,性格开朗,待人真诚,教职员工和学生都十分喜欢他,称他为“Baby Professor”。王教授对科学研究的新发现很敏感,并能及时介绍给大家。1939年2月哈恩(Otto Hahn)关于重核裂变的发现和迈特纳(Lise Meitner)关于这种现象的解释相继发表。同年7月,他就在物理讨论班上做《铀的裂变》的报告,介绍铀核裂变的发现。他还试图用照相底片法寻求核裂变产生的核径迹,也曾试图用中子轰击镭酸镉来引起爆炸。1940年,他讲原子核物理,当讲到核裂变时,他指出:如果可控的核裂变链式反应能够建立,人类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著名女科学家迈特纳是他博士论文的指导老师,但他在做报告时一点都不提他与迈特纳之间的师生关系。听了王先生的报告,我们很受启发,养成了主动阅读《自然》《科学》等国际上著名的科学刊物、跟踪物理学发展的好习惯。

 

    抗战时期的浙江大学,地处僻壤,交通不便,图书设备不齐全,但王淦昌教授的床头常放着辗转寄来的《物理评论》之类的国外物理期刊。他从这些文献里寻找科学发现的新信息。这类期刊尽管来得很晚,却是他的精神食粮。他对这些著名物理学杂志上一些论文的重要实验数据都记得很清楚,谈话中常常引用。对此,连束星北对他也很敬佩,他曾对我说:“王先生熟悉文献资料,他那里思路很多,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启发、找到研究课题。”

 

    王先生的研究是走在世界科学研究前沿的。他研究电子、中微子,坚信原子核变化时“中微子一定存在,而且是可以测量的”。环境再恶劣,他也念念不忘实验研究。1939年在广西宜山,敌机天天轰炸,王先生和助教钱人元却不顾个人安危,坚持到龙江对岸存放仪器的木棉村开箱做实验。有人反对说,“饭都吃不上,还做什么实验?”他回答“没有饭吃也要做实验”。学校迁到贵州后,贵州素有“天无三日晴”之称,做静电学实验,要等晴朗干爽天气,事先把仪器搬到室外,让阳光照射,确保无剩余湿气,才可进行演示。在湄潭,实验时没有自来水可提供高真空系统用的循环水流,他们就设法将水桶放在一只高高的木凳上,利用落差,提供水流。



活跃的物理系


    浙大学术讨论活动很多,有一套完整的学术活动制度,各系高年级都有专门的学术讨论课,报告新的学术动态或传递新的研究信息,师生可以互换角色、轮流主讲。

 

    物理系开的“物理讨论班”,分甲、乙两个班。甲班由全系教师和学生轮流做学术报告,乙班由束星北和王淦昌就物理学前沿课题做学术报告。朱福忻、朱正元、罗鄂复、吴沛民等老师都参加。学生可以报告学习心得、研究工作,也可以报告自己的新想法或文献综述,大家一起讨论。每次参加的人都很多。

 

    物理系的讨论课比较自由,报告可以打断、插话。老师经常会提一些问题,或要求报告人回答,或引发讨论。讨论引人入胜,老师公开表扬优秀的报告,也会坦率地指出不令人满意的问题所在。每次报告会,王先生和束先生都是最活跃的,报告时他们经常插话、提问和争论。他们两人同岁,一个擅长实验,一个擅长理论,往往对问题争论不休,有时像小孩吵架一样,声音很大,如果达成共识,他们会爽朗地大笑,问题没有解决,下次继续讨论。在他们的影响与带动下,物理系的同学也常就学术问题进行争论。所有这些全校皆知。

 

    一次讨论时,王先生深究深挖的劲儿遇到了困难,束星北笑他:“天下本无事,唯王淦昌自扰之。”他们两人是好朋友,像他们这样的交往和友谊在学术界极少。他们彼此了解很深,王先生对束先生的学术成就的评价很高,他说“束星北是一位十分严谨的科学家”,“我很敬佩他的物理基础的坚实,思维的敏捷,对问题看法的独到之处。因此我常请教他,得益匪浅”。

 

    物理讨论班,开阔了我们的眼界,培养了我们实事求是的学风,不但督促我们密切关注科学领域的新事物,也督促我们养成严谨治学的科学态度,不浮躁,不侥幸。在这种浓厚的学术氛围熏陶下,我们刻苦学习的自觉性更强了。

 

    物理系我们年级起初一共有12个学生,毕业时只剩2人,有些人转到工学院去了,因为工学院毕业后出路有保障,学物理只能过淡泊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尽管学生人数在减少,但老师们的教学仍很认真,听课学生的学习热情也很高,课堂气氛十分活跃。

 

    我们勇于提问,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下课后经常把老师围住,七嘴八舌地问,有些提问自己都觉得很幼稚,但王先生和束先生都认真回答。他们尊重每个学生,对比较深奥的问题,总是适时地给以鼓励与引导。在老师们的启示下,我们每天都有新体会。

 

    在内迁的困难条件下,物理系能坚持开展教学和学术活动,是与有张绍忠、王淦昌、束星北、何增禄等一批勇于探索、献身科学与教学的中流砥柱分不开的。因为他们对科学的热爱、执着、追求和坚持,才使浙大物理系不断向着前沿迈进。

 

    在浙大读书,生活虽然艰苦,但校园的气氛充满了活力。学校主张学生全面发展,支持师生们的各种爱好和课外活动,比如创办音乐、戏剧等方面的社团,组织演出,举办各类报告会、座谈会、讲座、讲习会、科普演示。我还去听过丰子恺教授的艺术修养课。



灯油钱与“程BOOK”


    大学二年级时,我听了竺可桢校长的演讲,他说“一国的强弱盛衰,并非偶然而致,现在世界是技术的世界,是科学的世界,今后应精研科学,充实国力”。我就照着去做,树立了科学救国的思想。我学习特别刻苦,经常在桐油灯底下学习,灯油钱总是比别人多好几倍。

 

    从上大学那年开始,我再没有用过家里的钱。起初,所有费用都可以从学校发给我的公费中解决,后来通货膨胀、物价飞涨,100元公费变得不值钱,我不得不节衣缩食。为了省油,我把桐油灯的灯芯拨得很小,经常在昏暗的灯光下读书。

 

    一天,一个同学和我打赌,“老兄,你要有本事,能白天黑夜连着看书不睡觉,晚上的灯油钱我出”。我年轻气盛,加上机不可失,接受了这个赌局。从图书馆和束星北教授那里借来几本关于量子力学的书,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一直看书、计算。赌局之后,我就有了“程BOOK”的绰号。

 

    后来,训导主任费巩为学生发明了“费巩灯”(为改善师生的学习和生活条件,费巩设计了一种用白铁罐加玻璃灯罩的油灯,亮度大、烟雾少,被称之为“费巩灯”)。有了“费巩灯”后,我开夜车读书的灯油就省多了。费巩与学生打成一片,深受学生爱戴。他经常演说、写文章宣传抗日,揭露当局的腐败,为国民党所不容,1945年3月,他在重庆失踪,后来知道他被特务秘密逮捕、杀害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好导师,现在,浙江大学还建了“费巩厅”纪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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