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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纠正一个观念，即，读了《孙子兵法》才有可能用兵如神。战争是什么？战争是赤裸裸的暴力与暴力的对抗，它要符合暴力对抗的逻辑，那就是，用暴力迫使另一方屈服于我方的意志从事，这是战争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除非一方彻底打倒另一方，否则不可能实现上述目的，因此，对抗的双方会投入己方的一切去打。也就是说，暴力对抗会螺旋升级。这就是真实状态下的战争。在对抗的过程中呢，双方必然会受到仇恨、荣誉、激情、恐惧等多个方面的情绪性的驱使，从而使得战争的前景扑朔迷离，远不是人的智力所能全部测度的。就此而言，《孙子兵法》中所说的用兵如神的那些原则性的东西，有很大部分是理性化的，是图景式的，甚至是教条式的。如何把《孙子兵法》提到的诸如智、算等预测性的东西，与实际战争进程中的真实情势相结合，这才是真正的战略家和军事家与教条的僵化的教书先生、教条先生之间的本质区别。因此，可以说，读了《孙子兵法》，哪怕是倒背如流了，假如不能将孙子的关于战争的那些原则性的认识与战场的真实情势相结合，根据战场的具体情况创造性运用孙子提出的那些战术战法的话，用兵依然并且定然要失败。这个史例，可参见马谡失街亭。 反过来，假如能够对战场的情势有非常准确的把握，能够根据战争中敌我双方的基本情况进行合理的用兵，集中我方优势兵力，以快速、集中的原则行军，在优势利于我之际对敌战略重心发动迅猛而致命的打击，那么，即便不读《孙子兵法》，其用兵依然并且几乎是定然能够百战百胜。霍去病的用兵，就是这样一个确凿证据。 霍去病确实不读孙子兵法，这是史记中明确记载了的。汉武帝让他学习孙子兵法，学习司马法，就是秦国的司马错的兵法。他怎么说？“顾视方略何如耳，不致学古兵法。”打仗，只要看大的用兵战略怎样就行了，不必去向古人学习战术战法。这是何等的骄傲！西方大战略家大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说，好的统帅一定要向战争史学习经验。那么为何霍去病否定这种学习呢？ 我想应该分析霍去病从事的战争的性质。霍去病打的对象是匈奴，这是一个机动性超强的骑兵游牧帝国。在秦汉以前的中国历史上，华夏人从来没有跟游牧政权进行过有翔实记载的大规模交战。孙子兵法的内容，是对华夏世界内部的战争经验的总结，是建立在华夏世界的地理地形、民众习性、政治风俗、文化习惯、兵种装备、作战编成等等方面。具体而言，是对以车兵、步兵为主的较少伤亡的贵族作战向以步兵、车兵为主的更大伤亡的平民作战的转换阶段以平原、丘陵地形为主的国家间战争的总结。其兵书中具体的战术、战法，都是这个阶段的产物。以步兵车兵为主的部队最大的战场特性是什么呢？其中之一就是机动性极差。据军事史学家的考据，大概一日行几十里的样子。这样机动性极差的行军，就形成了对后勤补给极大的需求。由此又产生了一系列的作战要求，这就是孙子兵法的主体内容，当然这不是他的精华内容。他的精华内容是讲临敌料合，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讲奇正相合，讲这些谋略的，但是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不只是孙子兵法的独创和专利。这一点要分清。 那么回到霍去病。霍去病要打的仗，他很清楚，他的敌人机动性极强，而且几乎没有后勤负担，而且几乎没有固定城池，没有固定基地，而且交战的主战场地形大部分是草原、沙漠，甚至还有戈壁，很多地方甚至杳无人烟，连辨识方向、补给水源都很困难。那么要在这样的自然地理上对付这样的敌人，汉军该怎么办？假如学习古兵法，讲排兵布阵，讲全国全城，那霍去病就要重复汉军老将领一直做过的事情，实际上李广就是这样子的，用华夏老战法，中规中矩，可就是打不赢，或者打得赢小仗，赢不了战争。为啥呢？你对付机动性极强的游牧骑兵，你要是只靠步兵车兵是不行的，你根本赶不上人家，怎么打？所以汉军要改革，要组建骑兵军团。霍去病指挥的就是华夏人从来没有组织过的那么大规模、机动性那么强的骑兵军团，其机动性甚至要超过匈奴骑兵。有了这么好的机动性的军团，你将领怎么打？是一步一趋，跟着匈奴屁股后面打呢？还是不对称作战，自己选择主动进攻方向，借超强的机动性能狂飙突进，摧毁那些根本想象不出汉军竟然能够深入如此之远的游牧部族？前一种打法，就是卫青麾下苏建、公孙弘等将领的打法，结果没有什么卓著的功业；后一种打法，首先是在卫青那里屡次被证明是极其有效的战法，其次被霍去病亲身证明非常有效，对匈奴作战的效益极其明显。这就很清楚了。战争是最严酷的教师。它能教会投身其中的一切人物学会它需要他做的一切。所以，霍去病屡战屡胜，确实并不是多么神秘的事情。 然而，尽管如此，霍去病的战法也有极其鲜明的个人特色。尤其是与他的舅舅卫青相比，霍去病的战法更具游牧特性，换言之，如果说卫青的战法是结合了游牧军团那种机动性和汉军步车兵军团那种防御性，将二者融为一体，因而更加稳健的话，霍去病则是将汉军的骑兵军团的机动特性发挥到了极致，他几乎完美地采用了以往只有匈奴游牧帝国才会有的那种超高的战场机动性，将闪击战、超远程决战决胜的歼灭战打到了极致。在此顺便说一句，霍去病对匈奴的作战中杀伤数量极大，大大超过了卫青漫长一生所杀伤的匈奴人。这种决绝残酷的杀伤性，不是孙子兵法所主张的，因为孙子教导他的读者，全城为上，兵不血刃最好。然而霍去病不管，霍去病是歼灭，彻底决胜。这可以说是从白起那里得到的教益，彻底的屠戮。 总结起来，霍去病为何会百战百胜？因为他懂自己的长处，懂敌人的长处，这倒暗合了孙子知己知彼的教条。根本说来，他和孙子一样，对战争有着最深刻的也是最天才的认识，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指用兵作战方面）要胜于孙子。这样一种天才，他与孙子是一个层次的，何须非要去熟读孙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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