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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家具作为我们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历来受到中国人民的重视和喜爱。然而真正把明式家具作为一个学科对象，进行科学、系统地研究则始于本世纪30年代，来自德国的古斯塔夫·艾克对中国明式家具的研究开一代风气之先，可称是开中国明式家具现代研究之滥觞的第一人。 艾克生于德国，中文名“锷风”，母为伯爵之后，父为波恩大学神学教授，艾克在德国、法国各大学攻读美术史、哲学史。游学欧洲各国，随后在包豪斯设计学院任教。 △ 包豪斯学院的设计稿 令很多人感到困惑的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艾克，为何在众多的工艺门类中，偏偏对明式家具情有独钟？而且还将其当作事业，付出了毕生的热情和心血？ 其实，要理解艾克的意义，我们必须要关注他在欧洲时曾经任教于包豪斯学院的经历，这个几乎被人忽视了的早期经历，是理解艾克意义的钥匙，也是理解为何明式家具能够风靡现代西方世界的关键。 艾克背后的包豪斯 在世界设计史中，包豪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对现代设计的影响更加深刻，无论是伦敦还是东京，还是从纽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现代设计的教育体系无处不存在包豪斯的痕迹和影响。 早在1919年，在德国魏玛成立的这所设计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完全为发展设计教育而建立的学院，它包含建筑设计、产品设计、平面设计等学科，由德国著名建筑家、设计理论家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创建，他基本上把学院改造成欧洲现代设计思想的交汇中心，成为现代建筑设计的发源地。 包豪斯是现代设计的摇篮，其所提倡和实践的功能化、理性化和单纯、简洁、以几何造型为主的工业化设计风格，被视为现代主义设计的经典风格，对20世纪的设计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 包豪斯学院的创建者格罗皮乌斯 创始人格罗皮乌斯在青年时代就致力于德意志制造同盟。他区别于同代人的是，以极其认真的态度致力于美术和工业化社会之间的调和，力图探索艺术与技术的新统一，并要求设计师“向死的机械产品注入灵魂”。他关注的并不只局限于建筑，而是面向各个美术领域。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无论达芬奇或米开朗基罗，他们都是全能的造型艺术家，集画家、雕刻家甚至是设计师于一身。包豪斯对建筑师们的要求，也就是希望他们是这样“全能造型艺术家”。 包豪斯的理想，就是要把美术家从游离于社会的状态中拯救出来。因此包豪斯的教学谋求所有造型艺术间的交流，把建筑、设计、手工艺、绘画、雕刻等一切都纳入了包豪斯的教育之中，设计课程包括新产品设计、平面设计、展览设计、舞台设计、家具设计、室内设计和建筑设计等，甚至连话剧、音乐等专业都有设置。 包豪斯与明式家具的“少即是多” 包豪斯派有一个著名宗旨，“少即是多”，这与崇尚简洁为美的明式家具不谋而合。 △ 世界上第一把钢管椅 作为包豪斯的创建者，格罗皮乌斯提出既是设计又是艺术的、能在流水线上大批量制造的建筑设计。包豪斯设计学院中，出现了房顶平平、四四方方、楼身全部由金属板搭构而成的校舍，外镶的大玻璃简洁明亮，完全适于生产的需要。学校设计的椅子没有任何装潢雕饰，四方的坐椅靠背仅由几条曲线状的木条或钢条支撑。 学校设计的台灯，金属的半圆灯罩下一根灯杆直立在薄薄的圆形灯座上……至此，小到水壶，大到楼房，格罗皮乌斯让他的学生学会了用最简单的方形、长方形、正方形、圆形达到前卫的设计样式和现代感。 同样的，我们来看明式家具。它崇尚简约美、比例美，完全没有多余的部件，而且非常重视比例，就整件家具而言，腿用多粗、枨用多细、弯儿要多长、板要多厚，都要考虑到与整体的比例关系，所谓“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在造型上，明式家具造型浑厚冼练，线条流畅，比例适中，稳重大方；直线和曲线完美结合，产生曲与直的形式对比，使形态丰富完美。 △ 黄花梨大禅椅 明代家具的风格特点，概括起来，可用造型简练、结构严谨、装饰适度、纹理优美四句话予以总结。从明式家具中，能感受到一种天然的优雅和简朴的设计理念，这与包豪斯返璞归真的现代审美时尚完全是契合的。 人是设计的尺度 西方古典美学认为，“人工的东西比任何自然的东西都美”。以穷尽装饰著称的“洛可可”风格家具，就是在这样美学理论发展到极端产生的事物。 与此不同的是，包豪斯创始人格罗皮乌斯提出“把人作为尺度”“平衡的全面发展”等观点，并将工业产品是否符合人的使用需要，作为进行实际设计工作追求的美学特征之一。 △ 包豪斯风格的椅子 包豪斯最侧重的是使用者的舒适性与设计作品展现的活力，体现出“设计的目的是人而不是产品，设计必须遵守自然和客观的法则”的设立思想，这一重要的美学倾向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视人的因素具有同一性。 中国传统器物设计尤其是明式家具设计，总是从人与自然的统一中寻找美学灵感，尽管这种对美的元素的汲取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明式家具在制作中融汇了自然界的流畅韵致，而且把它和人的生理特性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让家具的曲度顺应人的生理特性，是当时美学追求的重要追求元素。 经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虽然设计理念和出发点不尽相同，但明式家具和包豪斯二者之间在造型设计方面最终达到的效果，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正是带着包豪斯烙印的艾克对明式家具一见钟情并“托付终身”的根本原因。 △ 包豪斯风格的椅子 艾克作为埃菲尔铁塔矗起之后寻求创造与颠覆的一代人中的一份子，在包豪斯设计学院执教期间，在这个以颠覆为要义的组织里，他如鱼得水，和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等艺术家、设计师，以及具有前卫思想的人一道，就像池中的锦鲤，让包豪斯设计学院显得斑斓多姿。 来到中国后，具有包豪斯美学观点和锐敏艺术鉴赏力的艾克，在研究中国古建筑的同时，被一批流传于世的中国家具的优美造型所吸引。自30年代起艾克就调整了研究方向，把目光和精力投入到明式家具上来，收藏了大量黄花梨明式家具，并用科学的方法系统地、全面地开展了研究。他像一个触媒，让明式家具的精彩绝艳之美得以进入西方人的视野，并被全世界所熟知。 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是由许许多多的子文化系所组成的。由于艾克的努力，一个新的子文化系——明式家具，作为一个新的学科被开拓和建立起来。今天明式家具已受到国内外研究者，收藏者，鉴赏者的重视，并且形成了一种“热”，势头之猛，范围之广，涉及的人数之多，都是空前的。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明式家具，国内外研究明式家具的论文和专著日益增多，这一切都与艾克初创的苦辛分不开。 艾克在深入和广泛的研究基础上，在更大的视野角度上对东西方家具艺术进行比较研究，他高度评价了中国家具艺术的杰出成就，认为中国传统家具自成体系，独树一帜，在世界家具史上应占有重要的位置。他以赞同的口吻援引了t.h.r纪丙生对中国家具的评价：“以全世界的木质家具而论，唯有四、五世纪以前希腊的制作可以媲美中国家具的风格。欧洲家具近两千年的历史，不能与其安详、肃穆的气度相比。” 这里所说的中国家具，就是指的是明式家具。 艾克还在比较研究东西方家具艺术的异同和关系的基础上，正确指出中国家具不仅对亚洲地缘国家有着深刻的影响，还对欧洲国家的室内装潢和家具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他说：“在发现西班牙的伊士柯亚的别宫中的一对中国交椅一百年后，官帽椅传遍欧洲，这娟秀的新式样形成典型的‘洛可可’靠背椅式。” 艾克还指出，明式家具铜饰件设计也对欧洲家具的饰件产生过影响：“这些品质将会引起推崇‘安后式’和类似构造形式的西方装饰设计师们的兴趣。苏州的手工艺匠在实用细木工中显示出对木材特性的重视和掌握线条、曲度和立体比例的能力，从中可发现中国制造家具的法则。这些法则在18世纪初叶已成为英国乌木工准则，他们向中国学习和吸取经验。” 这些学术上的见地，在当时世界上以欧洲文化中心史观占统治地位的气氛下，既是真知灼见的智慧，也是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 明式黄花梨圈椅（见艾克《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明式家具被以艾克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发现”时，恰逢西方处于工业文明设计的兴盛时期，明式家具的设计风格和艺术魅力与以包豪斯为代表的西方设计呈现出的极简主义思潮具有极大的趋同性，因而在近代以来受到西方世界的极大关注。 明式家具在别处，墙里花开墙外香，本就已经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而在明式家具历史上曾经的耀眼光芒下，包豪斯的成功和艾克的努力更让我们感觉出惭愧。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与明式家具在设计理念和形制结构上存在极大趋同性的包豪斯设计作品得到世界范围认同推崇的事实，恰恰表明了传统设计照进当代美学的可能性。在有解与无解之间，包豪斯和艾克似乎为我们指出了当下生活语境里中国传统家具、中国设计创新的一种可能的路径。 同时，也为在全球化时代，如何让我国悠久深厚的传统工艺重焕生机，如何复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内重塑民族文化艺术体系,对外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等方面都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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