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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到某个时刻，永远无法预知，有一天自己会承受什么。就像这个冬日清晨，早上6：00，天气晴朗，你粉红色的身影，轻盈地走在养老院二楼幽深的走廊里，一路脆生生地打着招呼，刚推开你负责的302室6位老奶奶的房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熏得你打了个趔趄，瞬间将你的笑容凝固。 你迅速察看，失能最严重的陈奶奶，这位救人无数的80岁老中医，正孩子般地躺在那里对你傻笑，排泄物沾在床上、护栏上、她自己的衣服和脸上……你迅速戴上手套，开始哄她：“陈奶奶最乖了，东西先给我，洗完澡再玩好不好？”你知道不能硬抢过来，那样会给老人挫败感。你吃力地将75公斤重的陈奶奶扶进卫生间，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她擦洗身体、更换床单……你寻常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今年22岁的你，扎着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像阵风，是个爱笑的女孩。3年前，你从一家职业大学的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毕业。因为来自外省农村，没有本地户口，无法进入公立养老院，所以只能在本市选一家不错的私立养老院做护理员。 在家被父母娇惯的你，如今却在养老院负责3个房间、照顾10位老人——他们大都八九十岁高龄，大部分已失去自理能力或失去常人智力，用奶瓶喝水、穿纸尿裤、吃饭需要喂、吃药需要哄…… 每天，你早晨6点开始工作，要扶抱老人上下床、清理大小便、喂饭、洗澡；卧床老人很容易生褥疮，你每隔两小时就要为老人翻身、叩背、接小便……一直要忙到晚上8点，夜里你还要起来巡视老人的情况。有的老人时间颠倒，夜间兴奋，是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一天下来，下班后你常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最初从事这个行业，你也想过放弃。 太脏了。你走出学校开始实习时，才发现仅仅做好吃苦准备是远远不够的，比吃苦更难的是过心理障碍这一关。你最难忘的，是第一次给一位老爷爷处理排泄物，眼见老爷爷裤子上都沾上了秽物，你傻在那里，都要哭了。你戴着手套，尽可能远地拎着刷洗老人弄脏的裤子，事后你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手。你至今记得那天午饭吃的是包子，你咬了一口差点吐了……需要克服的还有给老爷爷洗澡、换尿袋。 那些日子，你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干了！”但倔强的你还是坚持了下来，为奖励自己，你还给自己买了一条近300元的连衣裙，开心地拍照发在微信朋友圈里。朋友说，你美得像个白领丽人，你开心了好几天。 你爱听好话、有点“玻璃心”。很多人认为护理员就是护工，是给老人端屎把尿的保姆，这种偏见，让你自尊心有点受伤。你喜欢别人说你是专业护理人员，听别人由衷赞赏“到底还是大学生懂得多”，你会快乐得眸子熠熠发光，心里说：“本来嘛！” 给老人精神慰籍，随时观察老人的心理变化；鼓励有活动能力的老人做手工、下棋；引导行动不便的老人与人交流，敞开心扉；遇到突发事件，应用急救常识与死神抢夺生机……这些，没有进行过专业训练的老辈护理员很难胜任。 老人看年轻人本来就“隔辈儿亲”，你嘴甜，受过专业训练，做事又认真细心，很快成为老人们喜爱的“孙女”。 你知道跟老人沟通，得使“绝招”。有的老人就是不愿意配合你，说什么都不吃药、不吃饭，你就要哄，利用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对症下药。而了解老人过去从事的职业、他们的爱好、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可以成为护理中的“药方”。 你照顾的老人中有一位王奶奶，老伴病逝，儿子一家人都在国外。她每天基本不间断地吸氧，每次呼叫间隔不会超过10分钟，但又基本没什么事，这让以前照料她的护理员阿姨很恼火。但你明白这是王奶奶心理上的恐惧，她怕自己发病没人知道，于是你笑眯眯地和老人约好，每隔20分钟去看望她一次，并上好手机闹铃，老人果真安下心来。 每个午后，是你难得的一段安静时光。老人们起床了，养老院里处处泛着慵懒。你会给误把你当成亲孙女的85岁的张奶奶梳头，这位曾经的女工程师温情地看着你，虽说不清话，但笑得很慈祥，手心里常攥着一粒要送给你的糖果。 你也会陪80岁的赵爷爷聊会儿天。这位当年风度儒雅的大学教授，如今下半身瘫痪，孩子每隔半个月才来探望他一次。你教他上手机微信，常和他聊聊新闻、谈谈文学戏曲，还用业余时间，把他写的文字装订成册。你看着老人日渐开朗，很有成就感。 当然受委屈是难免的，被老人骂几句、掐一下、挠一下甚至咬一口的事都会时常发生。你觉得特别委屈时，含泪出去跑一圈，回来也就没事了，你不会和老人们计较。凝视着面前这些衰老无助甚至连眼皮都没力气抬一下的老人，遥想他们也曾有过的青春和快乐，你觉得心疼。 但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还是常常让你陷入坚守还是放弃的纠结中。 当初上大学时，你是被调剂到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的。后来你认了，坚信有专业技能又肯付出的人一定会有用武之地！这也是毕业时你选择到养老机构工作的原因。你原本设想：在一线护理员岗位上，凭借努力和专业知识很容易脱颖而出，乐观估计，两三年就能升到管理岗位。 但3年了，电视里那种护理员推着白发老人晒太阳的画面，一次都没有出现。正是贪玩爱美的年龄，你每天面对的却是：幽深的走廊；大部分失能或失智的老人，处理不完的污秽物；每周6天，每天超过12小时的工作…… 这样的努力与付出，你每月的工资仍是微薄的！连上了岁数、没什么文化的护理员阿姨都笑说：“看你们这大学上的，工资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作为外地女孩，你的工资勉强够生活，连买个300元的裙子都要犹豫很久。私立养老院一般规模小，大多是家族式管理，你上升的通道已然堵死！ 让你难过的，还有家人和社会的偏见。家里一直强烈反对你做这伺候人的工作。前一段时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那个男孩的父母直接问你：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做这个又脏又累的工作呢？在餐厅做服务员也比这强啊！ 待遇低、偏见、工作又脏又累、发展前景暗淡，对养老院来说，招一个养老专业的高学历护理员很难，失去却是分分钟的事！虽然各家养老院为了留住你们这些有专长的年轻人煞费苦心，但养老院毕竟是微利行业，最终留在这个行当的养老护理专业毕业生寥寥无几。你们全班45个同学，坚守至今的只剩你自己。 你有时也会问自己，怎么就坚持下来了呢？是老人们那无助的眼神，还是忘了自己是谁的老奶奶却记得在你手心放一颗糖果带给你的感动？你说不清楚，也许都是吧。 你在微信朋友圈里最新写道：“我相信曙光就在前头。希望当我年老时，也能有一群充满活力又有专业知识的年轻人，愿意陪伴我，让我有尊严地老去，直至离开这个我热爱的世界。” 民政部数据显示：我国养老护理员缺口超千万。与此同时，养老护理专业毕业生流失率居高不下，进入养老护理行业3年后流失率高达7成。只有给予这样的青春更多关爱，才能最终让我们的老年生活得以幸福安放。 来源：天津工人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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