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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的恋家情结

 古藤长霖 2017-12-23

早春,天还没亮的清晨,一只小犬儿出世了。幼弱柔软的肉团,闭着眼纤细稚嫩地奶汪着。数日后它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生身的妈妈,第二眼,便是从此将养它给它家园的人类。它吮饱了母乳之后舒适地安享着人的爱抚。它生来就想要一个家,并且生来懂得这个家在人的生活里,于是从生命伊始就注定了与人的缘分和眷属关系。它孩子般朝人伸过小手来,奶声奶气叫唤着,要眼前人带它回家使它能在人的身边从幼儿开始一生。


《忠犬八公》里,当只身来到异域,孤单幼小得还不懂无助的Hachi遇见迎面走来的帕特,便从怜惜的目光温暖的招呼了然这是今生会给它家园和爱的人,于是深信不疑地追随了去。当帕特不幸病逝,年轻的它用整个余生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只为等到帕特归来,再度带它回家。它相信会等到这天的,也终于在生命落下帷幕的那刻与他幸福地团聚,一道去了再没有分离的天国的家园。


犬儿从出生的那天就注定了,真正意义上的父母不是生身父母,而是人类,人的家园才是自己的家园。这个家园是生命里无比重要的,得到之后不能失去的。从有家的那天起它便牢牢地守卫着这个家,为给了它这个家的主人付诸一生的忠诚、挚爱与不悔。


群友家柯基,来自英伦的憨豆先生,来时好小好小,怎料不日便罹患犬瘟。店家说安乐掉吧,我送还你一只。主人于心不忍,怀抱它走上求医之路。漫漫长路啊。待犬瘟终于获治,又出顽固皮疹。整整三月,医院是每日必至。若问主人为此付诸了多少心血,只消看小家伙如今的模样就了然了:健康的体魄,活泼的性情,光洁的毛色,炯然的眼神,稳重的绅士风度以及显而易见的有思想:与家园之外的世间保持安静的注视礼貌的距离,对主人不尽的依恋与关切,对讨主人喜爱的同类的排斥与不相容,对自己美好家园幸福生活的谨慎看护和坚决捍卫——这辈子我都赖上你了,别想丢下我。你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家,我今生只有你,你也只能视我为唯一。


有家的犬儿是幸福的,这幸福在它心里太温暖太鲜明了,何况承蒙如此鸿恩,能不把家把主人看这么紧。我的哈里(哈士奇)是喜群居的犬种,却也因了同为哈士奇的杰克的到来深感不安甚至充满敌意。有回我撸了别人家犬儿,它竟冲对方咆哮,把对方看成自己与家人亲情体系的入侵者。我们出行将它寄养宅区物业数日,归时去领,铁栅栏才打开,匆匆跟了我们就走,像急欲摆脱,甚至不与管理员道别,没有谢意——那不是亲人不是家园。当回到家又四平八稳席地而躺,才安心适意地长舒口气。


犬的恋家情结决定了较之自由,家更重要。它们把自己看成人类里的另一种族,与人生活在一起成了理所当然的生活,给人带去纯真的欢悦温暖的慰藉成为一生的使命。几乎没有哪条犬儿终其一生都活在有家的安全感里。当主人出行,笼罩着它们的不止是伤感更是不安,怕主人一去不返将它们遗弃。这种不安与归属感一样与生俱来,因为它们没办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被遗弃多么可怕,丧家之犬的前景很难再明朗起来。只要有家,无关贫富,生性自由的它们宁可放弃自由。否则,即使自由也是不自信的,危机四伏的。


一院里两汪本是冤家,大的老是欺负小的。后来大汪主人旅居海外,大汪没能随行,又因它体形庞大且好事,无人肯收养。眼看着沦为遗民,再没了动辄寻衅斗殴的嚣张霸气,终日胆小地替自己担心着。与小汪再度相遇一脸的茫然,眼神里满满是对小汪的羡慕。小汪主人心生不忍,问它可愿意到她的生活里来?它有些不相信地望住她,当确定她是真心的肯收留自己,一声不响靠近去把大脑袋轻轻抵新主人怀里。从此好脾气,再不欺凌,在家处处谦让,出门甘当小汪的保护神。它终于又能够有家了,感激呀,珍惜呀。它无疑是幸运的。而这种幸运未必常有。


看一则微信:一条流浪犬望着近旁同类有家有主的幸福,神情是那么落寞黯然。文字说如果你有能力就给它一个家,如果不能,就请不要伤害它。这一方面体现了人性的关怀,另一方面,弃养的不道义行径时有发生,看看城市里越来越多的流浪犬就了然了。


养犬也是修行,修忍耐心,平等心,仁爱心,慈悲心。真正地爱犬儿,很自然地会把它与人同等看待。如此,它们便不是犬儿,而是家人。既是家人,你会轻易将它逐出家门?当它们淘气,破坏,你也会把这看成儿童行为,而更着眼于它们为自己并不多彩的生活带来的那座伊甸园。


养犬的人无疑是善良的,因为显然的有爱心,责任心,懂得宽谅包容。然而这善良,未必都能善始善终。他们有的还没真正想好要担负起犬儿的一生,仅凭一时兴起,兴尽则缘尽;有的事先未曾好好了解犬种的性情,发现不合便难以容忍;也有的,因为生活的变迁无意续养,又没去尽心善后;极个别的,因为不肯承担犬儿的病老伤残而狠心弃养。所以决定将犬儿带进自己生活之前一定要把从此的责任与担负考虑周全,否则就不要给它家园使它笃信你是那个可以信赖和相依一生的人。


没有了家,到处流浪,为谋求一口人类的残羹冷炙都那么不易,生存太艰难了。没有了家,没有主人来爱自己庇护自己了,江湖险恶,只能小心翼翼谨防各种不测。冬夜它蜷缩在脏乱的角落望着远处高楼的灯火,它记得自己的家曾经在某一扇明亮的窗户里面,这样的寒夜曾幸福地拥被而眠,如今这温暖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能给我一个家吗?”“能带我回家吗?”街头、救助站里满眼的企望期盼会看得人满心的柔软和疼痛。


流浪的萨摩遇见给它粮食的人,一眼认定那也是会给它家园的人。未来主人还在犹豫的当儿,它便毫不犹豫没有商量地跳上车敦促她改道驶向有它的生活。幸福果然被它争来了。从此它用乖驯忠诚把家把主人看护得紧紧的。在这些犬儿的冬天,我们和它们的心一样需要被 “狠狠”暖一下。


犬儿遭弃,生活就进入冬季了。那是生命的寒冬,再难暖热的。对于极其恋家恋主的犬儿,更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一条被弃机场的犬儿,在机场苦等主人一个月。它知道自己被遗弃了,然而它等。抑郁越来越严重,东西都吃不下了,还在无望地期望。后来即使得到救助,心也死了,再没能救过来。它才不到两岁。


有个孩子问父亲:为什么犬儿的寿命只有短短十来年?父亲说那是因为犬儿在生命之初就懂得了爱,而人要很久之后才会懂得。


人之所以会爱犬把犬带进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情感世界,可是从一开始就被犬儿的爱淹没了呢。这种全然没有自我的爱直抵人心,温馨得人心怀柔软无比动容,使得遗落身后的内心的珍贵瞬间失而复得,心灵的严冬亦瞬间冰消雪融;纯粹得几乎难以在同类之间体会得到,并且完全不必去验证真伪。与犬儿相处久了,人会意识到犬儿不仅是贴心的伴侣更是德行的镜子,这面镜子照见的,是人比犬高等,而犬实在比人高贵。犬儿具备人类一切的美德,却毫无人性的缺点。它若爱你,它会永远爱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经历了多少时光。


那么犬儿作为世间特殊的生灵作为上苍的恩赐来投奔来与人相亲和厮守,是否都被懂得、善待和珍惜了呢。


曾在一处别墅区门口见到一条年迈的罗威纳,保安说它老了没有家了,它想有个家,梦想那样想,见人就黏,哀哀地乞怜。我想着养了它快一世的主人,那天驱车来到这个富人区,打开车门让它下来。它还以为主人如常地带它遛弯儿,它也一定为来到这片新的疆域而亮起日渐暗哑的兴奋。然而就在这一刻,主人迅速地冷酷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这不啻是个晴天霹雳。它怔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熟习的车尾拐过个弯再也看不见了。它在它的晚年它的冬天没有家了。以前一直都有的并且还很幸福。如果这一天出现在它活蹦乱跳的时候,它或许还能重新开始,可如今跑都跑不动了,在没什么能比有一个家更令它依恋、满足、内心安稳和惧怕失去的时候,从此没有了。以后怎么办啊?惊慌,悲伤,凄楚,绝望。我想着最终收留它的那家人,承载了它终其一生的感激,也承载了人们热泪盈眶的感激。


而它的主人,终究会在余生忏悔自己的罪过吧。虔诚地一意地把另一条犬儿从小养大,终其一生再不相弃,把它唤作再也见不到的那条犬儿的名,一心一意待它,或者把一条同样被弃的年迈的犬儿带回家来供养,看它安适地孵着冬日暖阳,眼前俱是于心难安不忍相忆的陈事旧影。


犬的恋家情结

一年之中,杰克的保养与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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