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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赵之谦二金蝶堂:至孝飞蝶,因病梦鹤(下)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7-12-25

此年之前,赵之谦的藏书及手稿全部因战争而损失了,而他的妻子与女儿也故去了,为此他心灰意冷,给自己起了个别号叫“悲庵”。他在边款上刻了这样的文字“三十四岁家破人亡更号作此”。然而同治帝的登基,又让赵之谦升起了新的希望,于是在同治元年底他就来到了北京。他来此是为了参加科考,可惜考运不佳,在近十年的时间内,他考了四次,均落第。而后他呈请以国史馆誊录议叙知县分发江西。他在南昌期间,主要是修纂《江西通志》,这也同样是跟编书刻书有关的工作。而在这个阶段,他也帮着朋友找一些书,比如他给董觉轩所写的信中称:“湖州府志金石略,今早费大力寻出(分作三处收之,故遍觅不得也),所欲考者在第五卷(已折角)大约仍是错也。然略一翻阅,必有可益尊著,请悉心阅之。此上觉轩仁兄。弟赵之谦顿首。”


他在藏书刻书之余帮着朋友找书,而在这个阶段他也在忙着自己的撰述。虽然他的著作不多,但有几部颇为重要,比如《汉学师承续记》乃是他的重要作品。清咸丰三年,他在给胡培系的信中称:“少事汉学,十岁后潜心宋学者七年,今复为汉学。窃谓汉宋二家其原则一,而流则殊。康成诸公何不尝明理道,周程诸子何尝不多读书?流极而衰,乃有木雕泥塑之考据,子虚乌有之性命,此类为二家作奴。”


赵之谦绘 《赵撝叔梅石画法册》民国十八年中华书局珂罗版印本,内页


赵之谦绘 《赵撝叔梅石画法册》民国十八年中华书局珂罗版印本,赵之谦小传


看来赵之谦对经学家们的汉宋之争颇不以为然,但他既然给江藩的《汉学师承记》写续记,这也可以表明他还是站在了汉学家的立场上。然而他的这部重要作品在生前未曾刊刻,其中三册残稿存在国家图书馆。北大著名学者漆永祥教授将此点校收录在《汉书师承记笺释》一书中。其实这部残稿在社会上还有留传,我曾在拍卖会上与“皇帝”张铁林争过此稿。倒霉的是在拍卖现场我们两人竟然邻座,他看着我跟其对着举,以为我是有意抬价,于是狠狠地瞪了我两眼。皇帝的威严果真有震慑力,我竟然停了手,由此而与此稿擦肩。


赵之谦书“嫁孙多事”


赵之谦的另一部重要著作乃是《补寰宇访碑录》,对于此书的缘起,赵之谦在序言中有如下表述:“阳湖孙先生纂《寰宇访碑录》二十年,为书十二卷,目七千八百四十有九。书成之岁,当嘉庆壬戌。之谦后先生四十一年始求补录,亦十九年。今计所得,及一千八百二十有三,盖四无一焉。旧稿再易,辛酉难后已弃去,剩碑目四五纸,断阙讹羼,略具年月,结习未尽,恒以自随。癸亥入都,太谷温元长见之,以为尚可为。既尽发所藏,畀校录。同岁生沈均初亦为此学者,毕力助搜讨,寒暑风雨,奔走告语。终八阅月,又得此数,希幸有成,非取自足。而是年秋,元长暴卒,感叹辍业,将恐将惧,郑重毁弃,甚负良友,因谋刻之,均初谓然,遂厘定为五卷。”


未能看清字迹


然而关于该书的刊刻完成,却有着另外的故事。长沙藏书家叶启勋在《补寰宇访碑录》的跋语中首先引用了李详在《脞语》中的一段话:“赵㧑叔《续寰宇访碑录》初成,携稿至京师,过宜都杨守敬,属觅刻工。杨荐汇文堂书坊代刻。刻成印十数部,潜身出京,不付一钱,杨不知也。已而,汇文堂向杨索值。杨不得已,曰:‘我荐人不偿汝银,汝欲卖板于我,当稍减原价乃可。’某曰:‘愿之。’杨乃买回,复转售于京师懿文堂,携印本数十部至江南。沪上诸坊据之重刻。”


这句话把赵之谦写得有些无赖,书刻成后他却不想付钱,而后叶启勋又在该跋中讲到了樊问青对赵之谦的看法,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赵、樊初无芥蒂,故自序引樊为同搜访之一人。而樊忽于书成后诋之,殆其中有凶终隙末之事欤?。樊批又云‘沈有老友,乞赵书画扇者,赵必先付六千文,然后肯下笔。’其无情至此,则赵之为人亦自可知。今赵之书画颇有重价,而所藏金石碑刻罕有流传,是此目之成,全抄自友人,断可知也。”


跟赵之谦有关的当代出版物


其实叶启勋说的这种事,也并非不存在,但问题是要评论一个人要还原现场。赵之谦性格刚亮耿直,他有着艺术家的执着,而对人情世故却不甚措意,以至于会得罪一些人。但他认为好的事情,也同样不吝夸赞。比如王大隆藏有赵之谦题跋的《陵苕馆续刻四种》,赵之谦在该书的封面上写道:“《夏承碑》此碑在汉石中最恒赫,故摹刻者皆竭尽心力为之,然精审得真,无过此本。‘赵之谦’印”


赵之谦认为这是他所见到的最精的《夏承碑》,虽然这是影刻本而非原拓本,但赵之谦对此仍然夸赞有加,为此王大隆在《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中评价说:“书名续刻,其初刻亦未闻。观封面及签署为赵次闲笔,然则全书当亦为次闲所钩摹督雕,宜其精审为悲庵所赞叹也。惟此本《夏承碑》系覆刻乾隆壬辰会稽梁阶平摹吴山夫本,吴本虽出华中甫藏宋拓,为烜赫之品,实乃并非汉石原本。咸丰八年海宁许珊林摹刻孙仲墙本,于《跋》中指谓‘承譌袭谬,愈形陋劣’者,而悲庵则叹为精审得真,无过此本,乃未见许本,仅就雕镌技术言之耳。”


全都是复制品


关于赵之谦耿直的一面,叶恭绰所著《矩园余墨》一书中有“题赵㧑叔画桃轴”文,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此为崇德侄女外祖赵㧑叔丈遗作,装池后因以付之。丈艺事极精而滑稽玩世。令江右时,藩司强令作画,乃刊一印,曰‘㧑叔不高兴’,钤于上。得者大窘,介人谢过,并招饮,丈喜因为别画一帧,并钤一印,曰‘㧑叔高兴’其风趣如此。此大幅殆亦高兴时所作也。”


因此说,这样直率之人,他在某种语境下很可能会说出绝情之话,如果断文取义,很容易把赵之谦视为不通人情世故的冷酷之人。


关于赵之谦的藏书情况,郑伟章先生在《文献家通考》中有如下简述:“少家贫,无购书之资,阅市借人之书以强识。道光二十九年,年甫二十,值沈氏鸣野山房藏书初散,精本半归杨鼎(器之),犹可假录。戚友家先世遗著亦多完具,凡搜访编校者五年,已得百三十余种。咸丰间兵燹频仍,客温州,敝箧破书未以自随,毁于战火。同治初,屡至京师会试,煮字为粮,幸积数金,复稍稍置书,零残断楮转多新得。潘祖荫云:‘㧑叔藏秘册甚富。’”


这应当是古物


郑伟章称,年轻时的赵之谦曾到沈复粲的鸣野山房买过书,而其所得最难得之本则是著名禁书《奇零草》残页。对于这件事,赵之谦在《张忠烈公年谱序》中有如下描述:“之谦年十三,闻从祖占旗先生谈忠烈悬嶴被执时事,忽改容,而前从祖尝哂之。越六年,于沈氏书摊得《奇零草》残写本七叶,虽断阙不可读,绎之略存颠末。辛酉寇难,复失之。自乾隆中,东南收缴禁书,遗黎私记,穷里复壁,罔敢伏匿。抽毁既定,残剩百一,今亦半归灭没。幸故乡耆宿犹及此者,每酒酣耳热,间述旧闻,以息谐谑。三十年前口耳之师,默记四五。虽老而健忘,尚能说约略也。”


赵之谦与其他藏书家一样,在收藏之外还做校书工作,遇到残本会做出相应的补配。江澄波老先生所著《古刻名抄经眼录》一书中著录有赵之谦旧藏的《韩诗遗说》。


《韩诗遗说》二卷,清武进臧镛堂撰。蓝格旧写本。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曾经会稽赵之谦手校并抄补三页。尾有题识:


“同治庚午三月从仲修假抄三页,并取旧藏本互校过。㧑叔记。”

钤有“赵㧑叔”“复堂所藏”“行素轩”等印记。


赵之谦得到的这部书,因为有缺页,他对该书进行了仔细地校对,同时发现这部书少了三页,于是他从朋友那借来同样一部书,将其补抄完成。由此足见,他对书籍也有着本能的爱护,同样希望自己所藏之本能够配全。


很好的阳光


赵之谦所刻之书,最有名者当然就是《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他在此书的序言中仍然谈到了鸣野山房旧藏散出的情况:“余年二十一时,山阴孙古徐好聚书。一夕得王氏佐《北征日记》、张氏岱《石匮文编》,狂喜告余。余语古徐:‘盍取诸家藏奉世希有者成巨帙,刻丛书?’古徐曰:‘诺。’是岁道光己酉,吾乡沈氏鸣野山房藏书初散,精本半归杨器之,犹可假录。求戚友家先世遗著,亦多完具。凡搜访编校者五年,已得百三十余种,付与钞胥。而古徐病作,寻卒,事不克成。”


赵之谦为什么给这部丛书起这样一个名称?原来这跟他做的一个梦有直接关系。清光绪六年二月,赵之谦在南京家中复发了哮喘病。这个阶段令他颇为痛苦,而到四月二十四日的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走入了鹤山,而后在山上遇到了一位坐在茅舍中的老者,这位老者的身后站着两位仆人。赵之谦向其中一位请教,如何能够找到鹤山?第二天其中一位仆人带着他向山上走去:“余欲缘溪行,竖不可。趋山腰,立磬石上。但闻空中大声猎猎如烈风,仰视,则群鹤翔舞而出,羽翼蔽天日,因问鹤数,竖言:‘山外鹤不知其万亿兆也,此皆膺篆者,近已一千七百二十有九矣。’已而,清唳间发,变异殊甚,齐飞过前溪。”


他们在山腰上看到了扑天盖地的仙鹤,而这位仆人告诉他这些仙鹤的数量是一千七百二十九。这群鹤飞过了溪水,赵之谦无意中看到,溪中的鹤影变成了各种不同的动物,他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向那位仆人请教:“余指问竖,竖曰毋多言此为地镜,不与君缘溪行以是也。余强竖往视。自视人也;视竖渺小成一环。因拍其肩脉望脉望。’”


这位仆人渐渐变成了一只脉望,而脉望则跟书有着密切的关系。传说如果蠹鱼在书中连续吃到三个神仙二字,它就真成了仙,而这种仙就叫脉望。赵之谦在梦中想到的竟然是这两个字,也足见其爱书之情是何等之深。


平躺在这个地上


然而如此爱书之人,我却仅找到了这么一则迷你型的纪念馆,这当然不能令我惬意。而方俞明也很了解我的禀性,他告诉我说,自己曾经找到过赵之谦的故居,闻其言我立即反问道:“那你不早说?”然而方兄却告诉我,他是在90年代初到当地探访过,那个时候赵之谦的故居还剩一角。而后他了解到,那个故居早被拆平了,如今变成了一片名叫“东连河小区”的居住区。但是,他偶然从朋友处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则是“赵之谦故居遗址”的保护牌。但朋友是哪位他已想不起来,所以方兄也不能确定保护牌究竟立在了何处。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寻得踪迹。于是怂恿方兄带领我等到那个小区内去寻找,而此时已过了中午,方兄劝我稍安勿躁,他带领我们三人找了家特色饭店,进餐之后,一同打的来到了东连河小区。


小区门牌


小区处在闹市区内,门柱上的门牌号为“东街169号”。走入大门,里面是一排排的现代化楼房。在小区的正中有一个一百余平米的花坛,这个花坛做成了道路的环岛,我觉得花坛内有可能是赵之谦故居的遗存,于是我等走过去,围着花坛仔细探看。然却未能看到任何痕迹,于是我踏入花坛内拨开树枝查找一番,结果依然令人失望。


东连河小区


走进花坛仔细寻找


未曾找到知情人


既然胡乱查找难有结果,于是就想到这里的居委会了解情况。四人重新返回小区的大门口,在那里看到了多个牌匾,可能是中午的原因,这里竟然没有人。而我的三位伙伴却并不泄气,他们在小区内逢人就问,但却未能找到知情者。而此时从某门洞内走出一位老人,骑上电动车就要离去。唐微跑步上前拦下老人,没成想老人竟然知道这件事。他放下车带领我等穿到了两排楼房之间,而在一辆车的后面果真看到了这块遗址牌。


小区的正中是一座花坛


终于找到了带路者


终于找到了结果,这让我等大感高兴。郑重地谢过老人,而后纷纷钻入绿化带中去观看此牌。因为这块刻石并未竖起,它只是平躺着安放在花坛内,而花坛的两侧则是停车位,因此没有知情人的指点,全凭个人查找很难发现它的踪迹。如今站在这块刻石前,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因为正面朝天的原因,在风雨的侵蚀下,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我还是努力地在上面辨识着藏书二字,可惜上面仅谈到了赵之谦书法、绘画及篆刻方面的成就,对于他的藏书情况,只字未提。


拂掉树叶仔细看文字


像是石凳


未能找到藏书二字


虽然如此,我仍然兴奋不已,因为毕竟找到了他的遗迹。这处遗迹所处的位置乃是东连河小区7号楼和8号楼之间的一片绿地,绿地顶头的位置是一排报刊箱。真希望这个遗址牌能够竖在报刊箱的前面,以便让挚爱赵之谦的人来寻访他的遗迹时,能够不再费这么多的周折。


遗址牌就在这个报刊箱的后面


遗址牌的后楼


遗址牌的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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