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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与眼见

 汐钰文艺范 2017-12-26

  谚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本是哲人的好心提醒,听起来却像是一句废话。不过常识告诉我们,凡是久传不衰的谚语,总有其或深或浅的道理。例如我们干吗不把“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当名言呢?因为那是人的本能,还用提醒吗?

  常识同时又告诉我们,许多错误,即使提醒了,也仍然会照犯不误。例如你在新单位接触一位新同事,打过两次交道,感到对方是那种心无芥蒂、热情洋溢的人。可是有一天,另一同事在你耳边半吞半吐地说:“他(她)啊,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只是半句“耳听”之言,顷刻就颠覆了此前那么生动的“眼见”之实,令你心生疑惑。

  我小的时候,胡同口有个卖烧饼的中年人,姓王,一张紫赯色的圆脸,永远挂着笑。哪怕见了孩子,也老远打招呼,普通话里还残留着难改的胶东方音。烧饼炉是用一只大汽油桶改的,四四方方的烧饼剂儿,像是叠放整齐的被卧卷儿,半发面,多层,面上稀疏摁着几个芝麻。老王把面剂儿一只只贴在炉膛内壁,盖上炉盖,笑着说:“一晌儿就好!”——香脆无比的王记烧饼,几乎是敦促我从冬天热被窝里爬出来的唯一动力。

  然而啥事也禁不住“深挖”。运动来了,“队伍”清理到胡同层面,人们这才发现,多年来“睡”在我们身边的老王,旧社会竟然当过“伪警察”!尽管他在批斗会上痛哭流涕,说自己是因为家里穷才当上警察的,平日只是巡巡夜、查查户口,从未抓过革命者。可单单一句身份认定,老王在我心中的和善形象已轰然崩塌!想想他的笑脸,忽然发觉那后面藏着许多阴险,以前怎么没察觉?

  有这种体验的,应该不止我一个。读过一篇回忆录,作者出身红色家庭,从小由外祖母带大。然而运动来了,虽是干部家属,“成分高”的也要清理回乡。作者一旦得知慈爱的外祖母原是“剥削阶级分子”,顿时心硬如铁,眼见老人登车而去,竟没掉一滴眼泪。

  其实从某种角度说,人还不如动物。动物没有语言,更甭说抽象的概念。猫狗与人类接触,辨别敌友全凭感觉:是每日喂食喂水、爱抚亲昵,还是见了就怒骂一声、踢上一脚?在猫狗面前,任何花言巧语都是无效的。你想离间猫狗与主人,告诉它们:“别看表面现象,小心主人的糖衣里裹着毒药!”又说:“打是疼骂是爱,我才是全心全意为你们好!”可猫狗不吃这一套,照样不会跟你走。

  也别低估动物,想起《列子》中的寓言“好鸥鸟者”。海边有个小伙儿,真心喜欢鸥鸟,每逢出海,成百的鸥鸟跟他一起玩耍。他爹知道了,说:“你也弄几只来让我玩玩。”等小伙儿再到海边,鸥鸟都高高飞起,不肯落下。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官”吧?

  在乡下插队时,知青院子里养了一口猪。宿舍堂屋的四口铁锅里,总有一口熬着热气腾腾的猪食。当你端着猪食盆去喂猪时,不用招呼,猪总是绊着你的腿朝槽子那儿飞跑。那年回城前夕,大家商量把猪杀掉。一插友敲着猪食盆去招呼,那口肥得快要跑不动的猪突然蹿过半人高的篱笆,头也不回地跑进村边树林里。不得已,只好请来村里的老猎手,寻到林子里一枪毙命。那时大家就感慨:动物能看穿人心,有时比人强!

  我倒是对人类抱有信心,相信人类自身的潜能,指定不比动物差,只是未经开发而已。但随着语言的发明,人类越来越依赖于用语言和概念相互交流和理解;导致体悟人心的能力渐渐衰退。某些话语若来自亲友、尊长、书本,人们接受起来更是毫不犹豫,非但不寻求“潜能”帮忙,连大脑的判断功能都一并省略了。

  正确的做法该当如何?耳听这一环节,包括对一切语言、文字信息的采纳,在接受的同时最好想一想,察其动机、辨其真伪,千万别“听风就是雨”。眼见则包含目之所见、身之所感以及大脑参与下的综合判断。总起来讲,就是听其言、察其意、观其行、究其实——这里面始终离不开大脑的参与。

  古圣云:“心之官则思。”“学而不思则殆。”西哲云:“我思故我在。”全都强调人的思维功能。放弃思维,又无潜能相助,人真的连动物都不如了。

  重耳轻目、不走脑子、人云亦云,是一种省心省力的生活态度,但也最容易引发大脑软化、心智早衰。即使从养生的角度看,也是不足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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