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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岛小夜曲

 yoyoEE唯 2017-12-27
张继科把车停在路边,周雨下车去买冻奶茶。
他点上一支烟,过了一会,马龙上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先生,这里不能停车,麻烦你赶快开走。”
张继科看了眼他胸口PC881020的警号,把烟一掐,无奈道:“阿sir,我车坏了,麻烦你帮忙看一下。”

周雨拿了两杯双糖双冰的奶茶回来,张继科的车盖开着,一个军装巡警正挽着袖子检查发动机。
张继科靠在车边冲周雨比了个手势。
周雨点头,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先生,发动机好像没有问题,要不要我帮忙叫拖车,或者打电话给修车行?”
马龙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张继科抱着怀,似笑非笑地看他。
“阿sir怎么称呼啊?”
“啊?”马龙说,又下意识地答他,“我叫马龙。”
张继科点头,伸手示意他站远一点。
马龙照做。就看到对面的男人猛地一合车盖,一边点烟一边往车里走。
“喂先生!”
马龙就要追上来,手里却被人塞了杯冻奶茶。
张继科从车上探出头来:“谢谢阿sir帮我修车,请你喝奶茶啊。”


孔令辉和刘国梁围坐一桌打边炉。
张继科带着周雨进来,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刘国梁看了他一眼,对孔令辉说:“小辉哇,这年头小弟不好管,一个个以为自己能给公司赚点钱,翅膀就硬了,老板亲自打电话来叫,磨磨蹭蹭地来就不说了,到了连人都不知道叫了。”
周雨伸手捅了捅正在神游的张继科。
张继科回神,乖乖开口:“大哥,辉哥。”
孔令辉冷笑了一下,捏起碗喝了口汤。
刘国梁捞了个鱼蛋给他,笑着说:“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身边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孔令辉早年和刘国梁一起在新记插香出道,拜的是新记前任话事人蔡振华的山门。
和刘国梁为人周全行事刁钻不同,孔令辉面冷心冷,要紧关头,连话事人的面子都不给。
他们从摆花字架跑马送货开始做起,短短几年,就成了蔡振华身边的两大头马,并称新记双子。
蔡振华早已经金盆洗手,移民去了加拿大。
新记选新的话事人那年,刘孔二人在公司里的呼声不相上下,上头的叔父们也各有自己属意的人选。
只可惜那年孔令辉从大马来的一批货被海警拦下,他为了避风头远走瑞士近十年,上个月才刚刚回港。

刘国梁也做了新记近十年的话事人。

马龙拿着杯冻奶茶回警署,遇到带着个刚做完笔录的中学生的许昕。
两人在走廊上碰头。
“师兄,有小姑娘请你喝奶茶啊?”许昕问。
马龙哭笑不得:“不是的。”
许昕摸着下巴:“现在这些小姑娘追人都是很主动的,先请你喝奶茶,再跟你要手机号,第三次见面就要上床了。”
他话刚说完,身边的中学生不耐烦道:“阿sir我能走了吗?我七点还要去上补习班。”
许昕咳嗽了一下,用手示意马龙下班一起吃饭,带着那个满脸不爽的中学生走了。

马龙进到更衣室准备下枪,一个文职警员上来敲门,说秦sir有事找他,叫他去一趟办公室。
秦志戬手里拿着马龙的档案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马龙敲门进来,立正敬礼。
他点点头:“你上一季度的警员评分出来了,很不错,O记那边要从EU这里调人手上去,我准备推荐你去。”
马龙一怔:“可是我才刚来警队不到三年,还有很多地方……”
秦志戬打断他:“虽然我们警队是看重资历,但是我们更看重能力。你从进了警队就一直跟着我,你能力怎样我很清楚,我不会看走眼的。”
马龙心跳的很快:“谢谢秦sir!”
秦志戬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O记不比EU,万事都要小心,跟着肖sir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

张继科和周雨送孔令辉回了酒店。
回来路上周雨忍不住咂舌:“听说老大准备在太平山买房子送辉哥,那辉哥以后不是不用坐缆车上山,在家里就能看夜景了。”
张继科忍不住笑了一声。
“哥你笑什么?”周雨问他,又说,“老大对辉哥还真是好。”
张继科伸手拍了把周雨的肚子,吓得小孩猛地一缩,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了起来。
张继科大笑出声,笑完了又说:“人心隔肚皮,不剖开看,谁知道对面人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周雨一时间没听明白。
张继科咬着烟,一脚踩下油门:“要你做十年新记的话事人,我忽然冒出来要分你一杯羹,你心里会高兴?”
周雨傻笑:“要是哥你的话,我当然是愿意的。”
张继科伸手揉他的头:“臭小子,”他笑骂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么傻?”

孔令辉洗完澡出来,裹着浴袍,在酒店窗边喝酒。
他有许多年没回过香港了。
香港的楼宇老街的士灯火都与他多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纵然世事变迁,这个城市的时间却像是凝滞的。
就好比此时窗外的满城灯火,多年前他与人曾看过一模一样的夜景。
这叫他经常有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才刚刚出道,仿佛他还没有出走,仿佛他们仍然驻留在最意气风发的那一年——

刘国梁打电话过来,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孔令辉在电话这头只听着。
末了刘国梁忽然叹了口气:“小辉,你有没有恨过我?”

孔令辉笑了一下,他几乎看得到电话那头人此时的神情。
正如多年前他登上飞往瑞士飞机前的那一夜。
那个人问他:“小辉,你会不会恨我。”

多年前他沉默着没有给出答案。
多年后那人旧事重提。

孔令辉沉默了一阵,开口说。

“挺晚了,我累了,晚安。”

张继科刚到兰桂坊,被路口挤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堵住了去路。
他锁了车,绕到人群后,看到路中间一个持刀的男人正和一个巡警对峙。
那男人显然已经喝多了,一手指着巡警,一手拎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菜刀。
路口转过来两辆冲锋车,三两个接到警讯的摩托警把车停在张继科身边,拨开人群就要往里走。
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阵惊呼。
张继科探头去看,就看到醉酒持枪的男人已经被制服,那个小巡警一手挽臂用膝盖把男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另一只手熟练的去摸腰后的手铐。
冲锋车上跳下来的巡警和摩托警一起冲了上去。

张继科朝天吹了声口哨,就看到制服持刀男人的小巡警扒下警帽,抬手撸了撸混乱中落到额头的刘海。
张继科看清楚了他的脸。
“PC881020!”
马龙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警号,下意识地立定回神,转头就看到几天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奶茶先生正在人群后朝自己笑。
“好威哦龙sir。”张继科鼓掌。
马龙笑笑:“我不姓龙啦,”他说完又说,“没想到还能遇到你呀,上次的奶茶钱我给你呀。”
马龙一摸口袋,才想起来巡逻时是不带钱夹的。
张继科笑道:“我请你喝的,多谢你帮我修车。”
马龙也跟着笑:“你耍我啊,你的车根本没坏。”
张继科挑眉:“我跟你开玩笑啊,没想到你那么认真。”
马龙正色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继科答:“喝酒啊,还能怎样,要不然迷路了,在马路边等龙sir送我回家?”
马龙转头就走。
张继科在身后喊他:“喂,龙sir,留个电话嘛,下次一起出来喝酒呀。”

马龙脚下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许昕说过的那句话。
“先请你喝奶茶,再跟你要手机号,第三次见面就要上床了。”

马龙上了冲锋车,许昕问他:“师兄,刚那人是谁呀?”
马龙脸色不好:“开车。”
许昕凑过来揽他的肩膀:“师兄你不是吧,就算你舍不得我也不至于脸色这么难看吧,你明天去了O记之后我们还是经常能碰面的呀,看开一点啦。”
车上人都笑了起来。
马龙也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张继科目送着载着马龙的冲锋车开远,转身上了街旁一家餐吧的二楼。
走廊尽头的包厢里孔令辉正和会里几个叔父赌牌。
张继科进了屋,挨个叫了人,最后停在孔令辉身后,低头小声问:“大哥让我来问,辉哥你准备什么时候从酒店搬回家住。”
孔令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手边的位子:“来一局。”
手边的人起身给张继科腾了位子。
他看了看孔令辉,又看了看牌桌上的几个叔父,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荷官派了第一轮牌。
叔父们点烟喝茶,开始闲聊起上周末打的那场高尔夫和添好运的马来糕一年不如一年。

孔令辉压下手里的牌:“你来新记几年了?”
张继科看了眼牌面:“我中学念完就进新记了,快十年了吧。”
孔令辉点头:“我走的那一年来的?”
张继科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荷官派第二轮牌。
孔令辉说:“叔父们都说你跟我年轻时很像,不知道你们老大是不是也是这么觉得的。”
张继科看到他把手边筹码全推进了赌池,不动声色地说:“叔父们抬举我了,我怎么敢跟辉哥比。”
说完,把侍应生刚刚送来的筹码也全推进了赌池。
“我跟。”
荷官派最后一轮轮牌。
孔令辉冷眼看他:“你现在的牌面根本不如我,还要跟这么多?”
张继科坦然道:“还没到最后一张牌,为什么不跟?”
一旁的叔父笑说:“继科你可要小心,小辉可是新记出了名的常胜将军,我从没见他赌牌输过。”
张继科哦了一声,忽然笑了一下:“偶尔还是要输一下的,要不然赌牌还有什么意思。”
叔父骂他:“臭小子,口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张继科笑道:“这您可误会我了,自家兄弟在一起玩玩而已,最主要的是辉哥开心,谁输谁赢还不都一样。”
他说着,翻起底牌,A2345。
孔令辉盯着他看了一会,脸上鲜见的露出一丝笑意。
他也不露底牌,只抓起一旁的外套往屋外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跟张继科说。
“回去告诉你老大,叫他自己来问我。”

张继科挠了挠头,看了眼孔令辉的牌面,伸手翻开他的底牌。
Royal Flush。
他看了一眼,冲着孔令辉离开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刘国梁去酒店找孔令辉,扑了个空。
对方手机关机,他没办法,开着车满港岛的找人。
到后来还是一个叔父打电话来,说打听到小辉在离岛钓鱼,要他快点去码头。

刘国梁哭笑不得,搭最后一趟船去了离岛。
他在离岛有一栋别墅,是十几年前和孔令辉一起买的。
他从来都不喜欢香港拥挤的街市和林立的高楼,孔令辉却喜欢。
当初来离岛看房的时候那个人还问他:“住这么远,多不方便。”
彼时刘国梁劝他:“住在港岛有什么好,人又多又吵,楼低的一不小心就要撞到头,还是离岛好,人少屋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孔令辉刺他:“你怎么不说这里的屋价便宜。”
刘国梁毫不在意,指着窗外海景:“你看以后出门就能钓鱼,晚上还能在海边烧烤。”
孔令辉面无表情地点头:“你知道我从来不钓鱼的。”
他们很少有不欢而散的时候。那一次是唯一的例外。
刘国梁执意买了这栋别墅,孔令辉没有继续坚持,但也从未在这里过过夜。
后来孔令辉远走瑞士,刘国梁越来越忙,就也很少再来这里住了。

他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孔令辉披着月色坐在海边钓鱼。
离岛夜里风大,他穿着件厚外套,领子拉的很高,半张脸都埋进了衣服里,只露出两只不见喜怒的眼睛。
“怎么想起来这里钓鱼了?”刘国梁问。
“这里人少,”孔令辉说,“港岛上人太多,吵得我晚上睡不好。”
刘国梁笑笑:“你不喜欢可以去太平山住,那里晚上安静多了。”
孔令辉说:“一到晚上山上都是人,”他收起鱼竿,换了饵重新下进海里,“你说香港夜景有什么看的?哪里没有夜景看?排一个小时队上山看五分钟夜景,再排两个小时队下山回家,有什么意思。”
刘国梁听他抱怨完,忽然笑了一下:“小辉这是怪我呢。”
孔令辉不说话了。
刘国梁继续道:“你不喜欢,我就叫继科不去找你了。”
孔令辉回头看他一眼:“我听说你这两天去澳门了?”
刘国梁叹气:“最近肖战盯我盯的紧。”
孔令辉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他:“你是不是怪我忽然回来了?”
刘国梁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在海边枯坐了片刻。
“我以为除非我死在这里,你才会回来替我料理后事,”刘国梁说的很慢,声音也不大,“现在能活着跟你在海边说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孔令辉像是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看着夜风吹起海浪,潮水声一波一波的从地底涌了上来。

方博动了动鼠标,孔令辉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肖战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踱了一圈,看了眼众人神情,轻轻笑了笑。
“你们不要以为这个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肖战说,“十年前香港开埠以来数量最大的毒品走私案,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方博举手提问:“可是肖sir,当时那批毒品不是被海警拦下了吗?孔令辉也因此落马,逃到海外这么多年,要不然新记如今的话事人很有可能是他啊。”
肖战冷笑:“你们只知道那批毒品被拦了下来,那你们知不知道,那次事件前后两个月,警方安排在新记的29个卧底也全部被杀了,尸体被捆着石头扔进维港,蛙人打捞了两个月才全部找到。”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肖战拍了拍手里的文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孔令辉为什么忽然回来,但我知道,他一旦回来,新记肯定会有新动作。在此之前,你们给我盯紧他和刘国梁——”

他一抬头,看了眼坐在末席的马龙,伸手点了点他。

“一会散会,马龙来我办公室一趟。”




马龙今天第一天来O记报道,早上去领了新的警官证,跟着师姐熟悉了O记的办公环境,本来约了许昕下午开完会后一起去中环吃饭,不想散会后又被肖战叫来办公室私谈。

他挺直脊背坐在肖战对面,看着他翻看自己的资料,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很快。
“我看你父母都移民去了欧洲,你为什么会回香港做警察?”肖战忽然问。
马龙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大声答道:“报告肖sir,我不习惯欧洲的气候,在那边总是生病所以……”
“行了行了,”肖战打断他,“不用像在EU那样回答长官问题。”
马龙肩膀一软,声音小了下来:“所以就回香港了,不过我会考那年才回港,成绩恰好可以读警校,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所以就做警察了。”
“你倒还挺诚实,”肖战笑笑,“不过警校可不好念,功课难课业重,还要被师兄们欺负。”
马龙连忙说:“不会不会,师兄们对我都很客气,还经常请我喝汽水……”
肖战合上他的档案:“你不要怪我多此一举问你这些,O记每一个警员的背景我们都要调查清楚,毕竟以后的日子你有可能接近我们的卧底探员,我得首先保证他们的安全。”
听他这么一说,马龙的思绪一飞,跳到了刚刚开会时说到的那件案子。
他点点头:“我明白的,肖sir。”

张继科把车停在警署门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相册。
过了一会就看到马龙穿着便服从警署出来,伸手在路边拦的士。
他把车开了过去,落下车窗跟那人打招呼:“这么巧啊龙sir。”
马龙显然是有些惊讶,他点点头:“好巧。”
张继科假装左右看了一阵:“下班吗?这个点不好叫车,不如我送你?”
马龙张嘴想要拒绝,就听张继科说:“就当我给龙sir赔礼道歉,上次骗你是我不对。龙sir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交个朋友的机会都不给?”
马龙被他堵的哑口无言,愣了一会,才认命一样地拉开车门上了车。

张继科把车子转进车流里,侧头看了眼马龙。
“龙sir好像不太喜欢我。”他说。
马龙一怔。
“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很热心的帮忙来着,我还以为我们俩能一见如故。”
马龙被他说的笑了出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继科。”
马龙点头:“张先生做哪一行的?”
张继科斜眼看他:“龙sir查户口啊?要不要我拿身份证出来给你看?”
“不用了,”马龙笑着说,“我不在EU干了,下次遇到了,让我师弟查就好了。”
张继科咂舌:“不过龙sir脾气还真不小,不过开个玩笑嘛,至于生这么久气?”
“也不是。”马龙说。
张继科沉默的等他接下来的那句话。
等了半天,才听马龙艰难开口:“不过你给我奶茶,我师弟误会是有小姑娘要追我,说现在的小姑娘追人,先是请喝奶茶,再要电话号码,第三次就要……”他舔了舔嘴,“上床了。”
马龙说完,像是觉得尴尬,自己讪笑了两下,解释说。
“很奇怪吧,现在的小孩子还真是开放。”
张继科没有接话,伸手把车载收音机放到最大。

刘国梁约了几个叔父在莲香楼吃晚饭。
涮过杯碟点完餐后,等上菜的功夫,旁边有人问起了孔令辉。
“从前你跟小辉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次他回来,怎么不常见你们一块出来?”
刘国梁笑着答:“他现在怕人多,不爱到这些地方来。”
另一个问道:“小辉没说他回来想干嘛?”
刘国梁说:“回来帮我呗。”
服务员推门进来,捡了几样点心落到桌上,又开门出去了。
叔父开口:“国梁,你应该知道,新记话事人只能做十年,而且从不连任,如果我没记错,明年就是第十年了吧。”
刘国梁捡了个叉烧包放到碟子里,咬了一口,也不说话。
另一个道:“国梁,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不中用了,新记这十年,一直都仰仗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人总会老的,十年前小辉说要做话事人,我们还得在你和他之间掂量掂量,可他走的太久了,十年了,在新记早就根基全无,而且十年前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新记交到他手上,我们就全得跟着完蛋。”
刘国梁笑笑:“小辉也没说要做话事人啊。叔叔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见他这么一说,桌上几个叔父像是放下了心。
一个却仍紧抓不放道:“那你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刘国梁放下筷子,饮了口茶,若无其事道:“当然是谁能给公司赚钱,就选谁了。”
见桌上众人一怔,他继续道。
“下个月我有一批货从大马来,叔叔们觉得这批货能不能平安到香港?”
他话音刚落,就见桌上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刘国梁点起支烟,架在手上,却也不抽:“你们不说,我还真差点就忘了。”
他慢悠悠地掸了掸烟灰。
“十年前的事情,也该做个了解了。”

张继科把车停在中环地铁站口。
马龙解开安全带,回头准备跟他道歉,一抬头却看到张继科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张……先生?”马龙问,“有事?”
车载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
张继科嘴角泛起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龙sir,其实你师弟也没有说错。”他说。
“啊?”马龙茫然地盯着他。
“我是想追你,还想跟你上床。”
张继科说着,整个人凑了上来,嘴唇贴到马龙耳边,吞吐的热气悉数喷到他的耳朵里。
“你有兴趣的话,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一谈?”

刘国梁打包了莲香楼的烧鹅和叉烧包给孔令辉做宵夜。
他开车去酒店,又没找到人。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手下打电话来说陈大状刚刚被人发现,中枪死在了中环律师楼的停车场。

陈欣可是新记的顾问律师。
十年前替刘国梁打赢了警方控告他谋杀的案子而一战成名。
十年前,也是她在警方下搜捕令前,建议刘国梁当机立断送孔令辉离开香港。
她是如今为数不多的,知道十年前那件事,清楚他和孔令辉关系的人了。
她也是刘国梁做话事人这些年,身边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手下在那头小心翼翼的问:“大哥?”
刘国梁回神,口气十分不耐烦:“死了个律师而已,慌什么?打电话让玘子回来,就问他还想在台湾躲多久。”
他挂了电话,打转方向盘往汇丰银行总部驶去。

张继科从音乐教室接周雨回来,一路上骂骂咧咧。
“你见过哪个混道上还去学唱歌?学费很便宜啊?你要做歌星去电台打榜啊?”
没骂完手机响了,他捞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陈玘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问:“又tm出什么事了,大哥怎么忽然叫我回香港?”
张继科反应了过来:“玘哥你要回来了?”
陈玘窝了一肚子火:“今晚的船,明晚到,你记得到码头来接我。”

陈玘是刘国梁手下叫得上名字的几号人物之一。
张继科早年跑马的时候被陈玘看上,钦点了他跟着自己搞花字档。
陈玘脾气是道上出名的火爆,出手又狠又毒,周雨私下里跟张继科说,要不是大哥护着,玘哥不知道被人砍死了多少次了。
张继科跟着陈玘混,听周雨这么说,纵使心里同意,也免不了对小孩一阵敲打。
去年陈玘喝多了酒,在上环酒吧里打伤了数字帮的太子爷。
数字帮大佬放话见他一次砍他一次。
刘国梁指着他鼻子好一通骂,扔给他一张去台湾的船票,叫他连夜滚去台湾,再不要回来。
他走之后,新记在尖沙咀和旺角的场子都是张继科看着。

他以为陈玘没有两三年是不会回来了。
不想才过了短短半年,陈玘就要回来了。

刘国梁到了汇丰银行,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他搭电梯直接去了43楼VIP接待室,值班经理踩着高跟鞋上来同他打招呼。
“刘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刘国梁说:“我要取1018保险柜里的东西。”
值班经理说了声稍等,带着他过了保全通道,验证过虹膜和指纹。
刘国梁输入密码,打开1018保险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转头问经理:“最近有人开过这个保险柜吗?”
经理低头从手提电脑里调出资料,转屏给他看:“下午的时候,陈大状有过来开过这个保险柜。”

张继科一大早赶到警署。
和刚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马龙打了个照面。
“早啊龙sir。”张继科捻着支烟跟马龙打招呼。
马龙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先生,香港的室内禁烟令你不知道吗?”
张继科用手指把烟碾灭,抬眼看马龙。
马龙无奈,拿着文件转身就走,不想张继科又跟了上来。
“你来干嘛?”
张继科觉得马龙要是有尾巴的话,此时尾巴上的毛应该都炸起来了。
“哦,”张继科说,“我们公司的律师昨天被人杀了,老板叫我过来看看。”
马龙一怔:“陈欣可?”
张继科点头。
马龙神色微妙:“你在新记做事?”
张继科答:“我们是正当生意人啊,龙sir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孔令辉拎着渔具回来,看到桌上凉透了的烧鹅和叉烧包。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他拿出来接通了电话,刚说两句,刘国梁就推门走了进来。
“嗯,好,我知道了。”孔令辉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一边对刘国梁打手势,示意他稍等。
“难得遇上了,就要抓住机会,”孔令辉脸上有一点笑意,“放心,我不像你父母那么古板,一定支持你的。”
他挂了电话,刘国梁问:“谁的电话?”
孔令辉揭开餐盒,拿出一个叉烧包,咬了一口:“瑞士一个朋友的儿子,说是遇到了喜欢的人。”
刘国梁跟着笑笑。
笑完了像是才想起来:“东西都凉了,我找人去热一下再吃。”
孔令辉三两口吃完一个叉烧包,一边吮着手指头一边抬头看他:“我看你昨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出什么事了?”
刘国梁一愣,疲惫的笑了笑:“没什么,”他说,“就是陈欣可被人杀了,我担心你。”


孔令辉对这名字还有些印象。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刘国梁摇头:“新记这些年洗黑钱的账本和黑金来往的记录都被陈欣可拿走了,可她忽然死了。”
孔令辉皱眉:“没问题吧?”
刘国梁笑了笑:“如果那些东西落在差佬手上,我现在就不会跟你坐在这儿聊天了。”
孔令辉沉默了一会,掏出支烟点上,嘱咐他:“你自己万事小心。”

张继科夜里去码头接人。
远远看到一搜小渔船上水手闪着手电筒慢慢朝他开来,他开了车子的双闪,站在岸边。
船靠近了,陈玘从甲板上跳下来,见面就朝他胸口砸了一拳。
张继科面无表情的喊他:“玘哥。”
陈玘骂道:“说好10点过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卖我跑路了!”
张继科笑了笑:“玘哥你好像胖了。”
陈玘火大:“让你去桃园那鬼地方养半年猪你也会胖。”
张继科说:“陈大状被人杀了,所以大哥才叫你回来。”
陈玘一听,脸色更难看了:“是不是邱贻可那王八蛋干的?我就知道半年前那事是他陷害我,眼看着公司要选新话事人,他就想浑水摸鱼从里面捞一笔。”
张继科开着车不说话,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陈玘问他:“谁啊?女朋友?”
张继科“嗯”了一声,笑着说:“对啊。”

张继科把陈玘送到刘国梁家,在门口等了一会。
半支烟的功夫,有人出来跟他打招呼,说老大和玘哥还有话说,让他先回去吧。
他把车开到中环,找了个商场停车场停了车,步行去了维港码头。
马龙穿着件白T,斜挎着个包,坐在码头长椅上看一群小姑娘做瑜伽。
张继科从背后拍他的肩,看着那人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笑了出来。
“龙sir找我有事?”
马龙指了指身后的摩天轮;“今天做酬宾优惠,两个人一起的话打八折,只要400块。”
张继科不置可否地跟着马龙,忽然又想起来:“龙sir怎么有我电话?”
路边停着富豪雪糕车,马龙上去买雪糕。
他给了张继科一个,自己小心翼翼地舔掉雪糕歪掉的尖:“找我师弟查的啊,全港还真没几个叫张继科的。”
张继科笑着看他:“龙sir你什么意思,想要钓我?”
马龙也笑:“我是挺喜欢钓鱼的。”

张继科去买了票,跟马龙一起在栅栏边排队。
staff领他们进了胶囊仓,嘱咐了紧急按钮的位置,笑着说:“15分钟后我会在这里接您。”

摩天轮缓缓地转了起来。
整个维港映在玻璃上,像慢慢铺开的一张画卷。

马龙趴在玻璃上看了一阵,回头发现张继科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马龙问,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张继科忽然笑出来:“原来龙sir是想跟我约会。”
马龙正色:“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想找你做我的线人?”
张继科说:“线人我不做。”
马龙看着他。
张继科又说:“情人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马龙觉得奇怪:“你喜欢我什么?”
张继科想了想:“我喜欢你穿警服的样子。”
马龙失笑:“张先生嗜好很奇怪。”
张继科抱着怀,靠在椅背上:“说吧,为什么忽然约我出来?”
马龙吃完了最后一口雪糕,吮着手指说:“不是你要追我吗?难道不该是从约会开始?”
张继科一愣,似乎从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马龙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想坐摩天轮,我师弟不肯陪我,我在香港又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对面的灯光秀开始了。
马龙身后的大楼上跳出“I LOVE HK”一行字。

张继科眯着眼睛看了一阵。
忽然伸手捏住了马龙的下巴。

马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展臂推他,却被凑过来的人一口咬住了嘴唇。

摩天轮无声地在夜色里转动。
离落地还有五分钟。

下午三点,孔令辉从古董街下来,去九记牛腩吃面。
小铺子里挤满了人,他走到吴敬平身后,低头问他:“先生能加个位子拼个桌吗?”
吴敬平没有回头:“好啊。”
孔令辉坐在他手边,招呼店员过来点餐。
吴敬平余光瞥到了他的脸,吃面的动作忽然一滞。
孔令辉喝了口刚刚送上来的冻鸳鸯,若无其事的跟他打招呼;“吴sir,好久不见。”
吴敬平吃了口面:“你怎么回来了?”
孔令辉说:“吴sir明年就退休了吧?我记得你说退休后想去澳洲养马。”
吴敬平说:“小辉……”
孔令辉抬头看着墙上餐牌:“我怕再不回来,就没人记得我了。”
吴敬平叹了口气:“小辉,不是我不信你,十年前那件事就算不是你做的,但是证据层面上来看,也还是你做的。”
孔令辉没有说话。
吴敬平吃完最后一口面,听身边的人忽然问道:“陈欣可是被谁杀的?”
吴敬平一怔,像是犹豫了一阵,小声说道:“经济犯罪调查科和O记跟了陈欣可五年,她刚刚同意给O记提供新记的黑金证据,人就死了,你说会是谁干的。”
孔令辉问:“有证据吗?”
“没有。”
店员把他点的牛腩面线端上了桌。
“她中枪的地方是监控死角,现场也没有目击证人,做得太干净了。”
孔令辉伸手去筷筒拿筷子:“吴sir你头发都白了。”
吴敬平笑了笑:“毕竟已经十年了。”


张继科在路边垃圾桶旁边抽烟,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铺子里的孔令辉和吴敬平。
周雨拎着一大袋龙井曲奇从奇华饼店里出来,边走边吃,走近了眼睛忽然一亮:“那不是辉哥嘛!”
他说着就要过去打招呼,却被张继科一把拽了回来。
“干嘛?你跟辉哥很熟啊?看不上我这个老大想另找出路啊?”
周雨只笑:“哥你说什么呢?”
张继科看着吴敬平结帐出了店门,孔令辉慢条斯理地吃着牛腩面线,不动声色的说。
“走吧走吧,你又不是大哥,那么喜欢看辉哥吃东西啊。”

孔令辉打车去了刘国梁家。
张继科坐在沙发上等人。
书房里传来刘国梁说话的声音。
过了一会陈玘和邱贻可灰头土脸地从书房里出来。
张继科站起来说:“玘哥,邱哥,这是辉哥。”
孔令辉点点头,转身进了书房。

刘国梁见是他,脸色好看了不少。
翻起个茶碗要给他泡茶。
“你今天怎么没去钓鱼?”
孔令辉唔了一声:“我刚去九记吃面,遇到吴sir了。”
刘国梁倒茶的手一顿,就见孔令辉笑了笑:“吴sir明年就退休了,头发都白了。”
刘国梁若无其事的问:“你们聊什么了?”
孔令辉说:“吴sir说,警方只相信证据。”
刘国梁笑了笑:“小辉心情不好。”
孔令辉问他:“你刚发什么脾气?”
刘国梁叹气:“那两个混蛋,玘子才回来几天,昨晚就在旺角带人打了一架,今早我才找人把他们保释出来。”
孔令辉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你明年就要卸任,他们总是要给自己打算的。”
刘国梁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劝他:“你也得给自己打算打算。”
孔令辉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打算的?”
见刘国梁不说话了,孔令辉又说:“我以前就是打算的太多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国梁点头:“好,那我来打算就好。”

孔令辉离开香港后,刘国梁就再没做过梦。
偶尔喝酒的时候跟别人说起,他总会笑笑说,梦是个奢侈品,于己无益,不如不要去想。

孔令辉回来后,刘国梁又开始做梦了。
他先是梦到了他们刚刚认识那年总去吃饭的冰室,后来又梦到了九龙城里3000块一个月的破公寓。
他梦到二十岁出头的孔令辉穿着背心短裤在浴室里洗衣服,破洗衣机轰隆轰隆像是就要炸开了。
他拎着深景的三宝饭回家,头对头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碗里的叉烧挑到孔令辉碗里。
后来又梦到了他们第一次跟蔡振华去金三角的时候。
孔令辉半夜拉着他开车去20公里外的镇子上买烟,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被蔡振华当成了卧底,差点被他用枪打爆了头。
他后来又梦到蔡振华最后一次找他。
他说国梁,新记里我最看重的是你,小辉不行,小辉一心想要我死,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去加拿大养老,谁挡我的路,我就要谁死。

刘国梁睁开眼来,觉得口渴的要命。
他起床看到孔令辉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深夜电视。
他凑过去看了看,忍不住笑了:“翡翠台怎么会播台湾电视剧,”看到片头亮出来的字幕,刘国梁咂舌,“135集,小辉你怎么还爱看这个?”
孔令辉也没看他:“要不然看什么,都这个时候了,看什么还有得挑吗?”
刘国梁握着遥控又换了个台,深夜美食节目的主播正在看大厨片烤鸭,镜头给了片好的鸭肉一个特写,肉的纹理和油脂隔着屏幕似乎都要冒出味来。
刘国梁又按回了翡翠台。

孔令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刘国梁说:“我刚梦到咱俩第一次去金三角那回。”
孔令辉想了想,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刘国梁说:“幸亏没吓得尿裤子。”
孔令辉问他:“你后来见过他吗?”
刘国梁知道他是在说蔡振华,摇摇头:“没有。”
他说什么孔令辉都是信的,所以也就没再追问。
刘国梁问他:“你想见他吗?”
孔令辉一怔,像是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他。
“再见又能怎样,”孔令辉说,“反正我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刘国梁枯坐了一阵,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辉。”他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着孔令辉的侧脸。
“你知道我不想让你回来的,我不想你再插手这些事。”
孔令辉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刘国梁继续说:“你要是觉得可以了,我下个月让人送你回瑞士,我听说你在那边有不少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明年一过,我可以经常过去看你。”

张继科开车跟着孔令辉进了上环一家音乐厅。
今晚这里有一场中学生的弦乐演奏会。
他买了临时票进场,挑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孔令辉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开场前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到staff来提醒他关机的时候才把手机又装回了口袋。
他盯着那个人的影子,耳朵里充斥着生涩的弦乐和弦。
到散场的时候张继科提前一步离场,在街边的垃圾桶边点上只烟。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孔令辉才从大厅里出来,他伸手在街边截了辆的士。
张继科捻灭烟准备开车去追,有人忽然敲了敲他的车窗。
马龙的脸落在车窗上,笑着看他。
“好巧啊。”
张继科一怔,回头再看那辆载着孔令辉的的士已经消失在街角。
他笑了笑,打开车锁让马龙上车。
“好巧。”张继科说。

“龙sir怎么在这儿?”张继科问。
“我刚在兰芳园买奶茶,正好我师弟在这附近巡逻,送来给他喝呀。”马龙说。
张继科看到对面路口停着辆冲锋车,拉下手闸,回头看马龙:“龙sir想去什么地方,我送你。”
马龙系好安全带:“我今天放假,去哪里都可以。”

张继科跟着马龙去将军澳的渔村钓鱼。
张继科坐在海边打了个哈欠:“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喜欢钓鱼。”
马龙笑了一声:“我有个朋友,从前经常陪他钓鱼。”
张继科问他:“朋友?男的女的?”
马龙眯着眼看他:“性别很重要吗?”
张继科说:“你心虚啊?“
马龙扭头看着水面:“算是救命恩人吧。”
张继科把鱼竿架在岸边,蹲在马龙身边:“要以身相许的那种?”
马龙失笑,刚想回头说话,冷不丁被人一推,整个人扑进了海里。
他没反应过来,呛了一大口水,左腿肚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锥心地疼了片刻,整个人就开始往下沉。
张继科蹲在岸边看了一阵,脱了外套跳下水把马龙拖了上来。
马龙趴在岸上干呕了一声,被人翻了个面,身上湿漉漉的短裤和内裤被剥了下来,张继科的大腿卡进他腿间,姿态强硬地顶着他的下身。
马龙心里冒火,握拳就往张继科脸上砸。
那人却也不躲,接了他一拳,侧头啐掉嘴里的血沫子,舌尖顶起半面腮,一手掐着马龙的脖子,低头就吻了下来。

马龙一肘扫到张继科的胸口,疼的他一个用力,咬破了马龙的嘴角。
两个人同时惨叫了一声。
张继科抓住马龙的手腕,把他压在沙堆里。
“操,”他火大万分,“你tm以为我不敢打你?”
“操,”马龙也骂,“你tm发什么神经?”
张继科低头看他:“我刚救了你一命,是不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马龙一怔,张嘴就要骂人:“张继科你tm是不是……”
张继科垂下头来,额头顶着马龙的额头,眼睛看进了他眼里。
“我是不是要上你?”
马龙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张继科掐他的脸蛋:“我们黑社会什么都干得出来,龙sir你最好乖一点。”

完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马龙坐在副驾驶上,裹着件张继科从后备箱里翻出的旧外套,头歪着睡的昏天黑地。
张继科开着车回旺角,停车加油的时候一扭头看到马龙的手机从口袋里露了出来。
他伸手捞了手机出来,走到加油站昏黄的灯光下去看。
手机刚刚进了水,屏幕延迟了几秒钟才亮。
张继科不知道解锁密码,拇指在解锁桌面上来回滑动了两次。
马龙的壁纸是一张自己的滑雪照。
蓝天,白云,雪山,还有背后滑雪服里包裹着的几个白种人。
张继科看了一阵,默默上车把手机又塞了回去。

陈玘开车载着刘国梁去兰桂坊喝酒。
路上刘国梁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声音就低下去了,陈玘借着后视镜偷看老大的脸色,心里揣测谁的电话让刘国梁脸色这么难看。
刘国梁挂了电话,在后座点上只烟。
陈玘问他:“大哥,谁的电话?”
刘国梁答非所问:“玘子,你是不是恨我送你去台湾避风头?”
陈玘嘿嘿笑了一下:“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底下人以为我不知道,所以经常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被砍死多少回了——我怎么会恨你?”
刘国梁点头:“明年新记就要选新的话事人了,你有没有兴趣?”
陈玘手一滑,差点把车开上人行道。
刘国梁笑笑:“你不要慌,如今新记,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可是你要知道,那些叔父们各有属意的人选,”他掸了掸烟灰,叹了口气,“我虽然是新记的话事人,可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肖战站在天台上抽烟,身后安全通道的门响了一声。
他回头去看,吴敬平捡了个排风管坐下。
肖战凑过去分了他一支烟,又低头给他点火。
吴敬平抽了一口,单刀直入:“我手上有一个潜伏在新记快20年的卧底,中间出了点变故失联了,最近又重新联系上了。”
肖战没说话,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吴敬平说:“我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但是我还想再信他一次,不过我明年就要退休了,我走了后,想让你继续接手他。”
肖战说:“吴sir开口,我怎么会不答应,”说完又问,“能跟我漏一点他的消息吗?”
吴敬平说:“他失联后警籍档案就被销毁了,内部知道这件事的高层都已经默认他反水了,我不知道港督那里有没有他的备份资料,抱歉,其他的东西只能等我退休前再告诉你了。”
肖战点头:“是我逾越了。”
他咬着烟,沉默了一会,又问:“他会不会已经真的反水了?”
吴敬平说:“当年他刚上警校,是我亲自去挑他出来的。”
肖战默默地听着。
“跟我一起去挑人的都不看好他,都说那小子看起来文绉绉的,哪里像什么古惑仔,以后就算进了警队,也顶多混个文职警员干干。”
吴敬平笑了一下。
“我带他去理发,美容院老板娘以为他要去考无线艺人培训课,不停的夸他靓仔。”
肖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其实他在警校的成绩一直很好,教头也很喜欢他,师兄们都说他以后前途无量,如果他没有去做卧底,现在至少也该是个高级督察了。”
吴敬平叹了口气:“他失联的之后,我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肖战把烟捏在手里:“干我们这一行,总是要做好最坏打算的,更何况是卧底,O记每年年底有多少卧底的死亡报告和抚恤金资料要整理,至少他还活着。”
吴敬平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人老了,就容易想太多,我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刚升上高级督察,一个月拿十二万薪水,女儿放暑假的时候还要休年假陪她去澳洲潜水。”
肖战叹了口气:“吴sir,你不用太自责了。”
吴敬平冲他摆摆手,转身下了天台。


马龙回来就病了,一路烧到39度4。
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方博打电话过来,叫他赶紧回警署。
马龙浑浑噩噩地赶到警署,领了枪和耳麦,迷迷糊糊上了方博的车。
方博一扭脸看到他,被吓了一大跳:“卧槽,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诈尸了吗?”
马龙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开车。
方博又说:“你女朋友这么饥渴啊?非要榨干你不行?”

车刚开到湾仔,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马龙被吓了一跳,探头去看,远处一栋高级公寓的顶楼猛地一震,爆裂的火星和玻璃烟火一样地落进了香港的灯火霓虹里。

方博看了一阵,忽然骂了句脏话。
“操,那不是新记李德明的房子!”

马龙和方博看着鉴证科的同僚协助法医从房间里抬出一个尸袋。
重案组的两个师兄拉开尸袋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了。
路过的时候方博也伸手拉了把尸袋,不想没拉严实的拉链里咕噜呼噜滚出一个烧焦的脑袋。
方博跑去紧急通道干呕了半天,回来看到马龙戴着手套帮忙整理尸体,手握着那颗人头,脸色难看的跟鉴证科的师兄道歉。


张继科从酒吧包房醒来,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约他老地方见。
他还没酒醒,晕晕乎乎地开着车去了湾仔。
在发记甜品门口排队买杨枝甘露的时候,肖战从身后递给他一张孔令辉的照片。
“他是警方从前派去新记的卧底,给我盯紧了他。”
张继科盯着照片上孔令辉的脸看了半秒,面无表情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刘国梁在镛记酒楼摆讲和酒,替陈玘请数字帮大佬和太子爷吃饭。
陈玘酒桌上喝大了,张继科扶着他去洗手间,孔令辉从隔间里出来,四目相交,张继科下意识的喊他:“辉哥。”
孔令辉扭开水龙头:“他怎么醉成这样?”
张继科答非所问:“辉哥你怎么在这儿?”
孔令辉说:“约了人吃饭。”

张继科扶着陈玘下到停车场,一辆运货车从远处开来,堵住了他们的路。
陈玘骂骂咧咧地把头探出去,刚想说话,就看到车上下来几个手持砍刀的马仔。
“操,”陈玘酒醒了一半,“谁tm要搞我?!”
张继科一脚踩下油门,逼得车头前几个人一个踉跄,他播了圈方向盘,硬是从货运车旁挤开一条缝,冲了出去。

张继科开着车头被挤扁的车子在路上狂奔。
摩托警追了上来,打着手势示意他路边停车。
陈玘酒醒得差不多了,正在车里抽烟:“继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张继科心里窝火:“明叔死了,底下人都说是你干的。”
陈玘反应了过来:“我操tm邱贻可,我就说老大今晚摆讲和酒怎么不见他人影……”
一辆冲锋车停在他们面前,许昕下来敲了敲车窗:“先生,你涉嫌危险驾驶,麻烦跟我去警局一趟。”

马龙带着两个711买的牛丼和柠檬茶来看张继科。
张继科皮带鞋子全被扒走了,盘着腿跟马龙隔着道铁门头顶头的吃饭。
他把牛肉片往马龙碗里捡,吃了点洋葱和腌萝卜,就听马龙忽然问他:“你大哥什么时候来保释你?”
张继科说:“干嘛要保释,我打电话给律师了,叫他别来。”
马龙神色复杂。
张继科咬着吸管说:“外面传我老大杀了邱哥的叔叔,邱哥的小弟肯定提着刀全港找着砍我们,外面哪有警局安全。”

吴敬平和几个ICAC的同僚在警署附近的茶餐厅吃过晚饭,回警署停车场取车。
他走到车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吴sir。”
吴敬平回头去看。
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的额头,握枪的人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停车场昏黄灯光中响起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肖战半夜接到重案组的电话赶回警署。
案发现场都已经清理出来,停车场里只留下一团还没干透的血迹。
重案组的同僚凑过来低声说:“做得太干净了,跟陈欣可的案子,几乎一模一样。”
肖战回头看他。
“鉴证科还在做弹道测试,如果能证实是同一把枪的话,两件案子,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

孔令辉是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昨晚的事的。
他把报纸翻了个面,刘国梁一抬头就看到“高级警司深夜惨死停车场”的大标题,旁边还配着张吴敬平模糊的照片。
孔令辉喝了口粥:“不是你干的吧?”
刘国梁没有说话。
吃完早饭,他去书房取了机票递给孔令辉。
“下个月23号早上的飞机,”刘国梁说,“你如果想钓鱼的话,等继科出来了,让他陪你去。”
孔令辉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不信我?”
刘国梁坐在他对面,沉默了一会:“我不是不信你,”他说,“我是不信我自己。”

刘国梁和孔令辉不欢而散。

陈玘开着车在门外等他。
见他面色不善的上车,陈玘笑问:“大哥,干嘛这么麻烦,不行就把辉哥捆去瑞士,你要是不放心,多派几个兄弟跟着。”
刘国梁看他一眼,点上只烟:“台湾那边你联系的怎么样?”
陈玘说:“大哥你放心,难不成我还真去桃园养猪啊?”
刘国梁笑了起来。
陈玘又问:“不过那么大一批货,大哥你真的放心那帮台湾人?”
刘国梁捻了捻烟,没有说话。

张继科在警署监狱里住了三天,还是被刘国梁派来的律师保释出去了。
周雨把车停在路边等他,见他出来了转身从后车厢捧出一把柚子叶,劈头盖脸的给他一顿砸。
张继科被他砸的冒了火,他脸色一变,周雨连忙说:“大哥说要你去陪辉哥钓鱼,还说你去之前一定要先去去晦气,别把辉哥也带衰了。”
张继科气笑了:“能耐了啊,会搬大哥出来压我了?”
他又说:“陪辉哥钓鱼,谁不能陪,干嘛非让我去?”
周雨答不上来,只好随口胡诌:“你上次不是说辉哥是回来抢大哥位子的吗?没准是让你盯着辉哥呢。”

张继科翌日睡醒,搭船去了离岛。
孔令辉早早在海边等他,听到身后动静,只回头看了一眼,权当跟他打招呼了。
张继科困的要命,蹲在孔令辉身边看他钓鱼。
等了一早上,也没见孔令辉钓上几条来。
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孔令辉回头看他一眼:“觉得没意思?”
张继科挤出个笑脸:“辉哥说哪里的话。”
孔令辉背对着他:“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觉得钓鱼没意思,后来才知道,是那时候的自己太沉不住气。”
张继科不说话。
孔令辉说:“做我们这行,都是拿命在搏,跟我前后进来的,差不多都死光了。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我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张继科盯着海面,默默听他说话。
孔令辉手里的鱼竿一紧,像是有鱼咬饵,他慢慢的转了圈鱼线,鱼漂猛地一扎,又猛地漂回到水面上。

张继科莫名松了口气。
却听孔令辉忽然开口:“你念过几年警校?”
张继科一怔,头顶像是过电一样猛地一麻,汗顺着背流了下来。
孔令辉等不到他回答,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惊讶我怎么知道?”
张继科笑了笑:“辉哥,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孔令辉正色:“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猜出来了。”
他又说:“你跟我从前太像了,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张继科一脸茫然:“辉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孔令辉见他装傻,只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张继科劝他:“大哥也是为了辉哥你考虑,所以……”
“我的联络人被人杀了,”孔令辉打断他,“我手上有一些新记的资料,你有办法联系到你的联络人吗?”
张继科一怔,片刻后回神。
他讪讪地笑了笑:“辉哥,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孔令辉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眯着眼看了看张继科,忽然开口:“你认识王皓吗?”

肖战早上刚到办公室,隔壁重案组的同僚就过来敲门,手上拿着个鉴证科刚刚送来的文件夹。
“两颗子弹是由同一把手枪射出的,所以,吴sir的案子和陈欣可的案子,有九成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肖战合上文件夹:“你们有怀疑的人选了吗?”
“陈欣可那个案子,嫌疑最大的还是新记的刘国梁,不过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杀吴sir,我们有调查过吴sir名下的股票房产基金,还有他的人际图,他和刘国梁没有任何交集。”

马龙从前问过张继科:“你喜欢我什么?”
张继科说:“我喜欢你穿警服的样子。”

孔令辉去听音乐会,留张继科一个人在车里打盹。
打盹的间隙他做了个梦,梦到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回香港,肖战来机场接他,开着车带他一路走到元朗的墓地,指着其中一块石碑说。
“这是你哥哥。”
张继科对王皓没有太深的印象。
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移民加拿大,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早年病逝,王皓的身后事无人打理,警署也不会通知张继科回港。
他蹲下身来,看在嵌在石碑上的那张照片,除了那身经常在新闻里看到的警服,对他来说,什么都是陌生的。

张继科迷迷糊糊的醒来,掏出手机给马龙打电话。
过了一会马龙一头汗的赶了过来,看他好端端的窝在车里还有些懵。
张继科探头跟他打招呼,马龙明白过来,扭头就走,最后被张继科在路口拦下,俩人围着垃圾桶点上支烟。
“你把我骗过来干嘛?”马龙问。
“没什么,”张继科说,“做噩梦了,有点怕,叫龙sir过来保护我。”
马龙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继科又问:“龙sir有什么害怕的吗?”
马龙说:“怕黑,怕鬼。”
张继科笑了出来:“龙sir晚上害怕的时候记得找我,24小时standby。”

正说着孔令辉从音乐厅里走了出来。
马龙掐了烟想走却被张继科伸腿拦了一下。
孔令辉走过来问:“这位是?”
张继科说:“我朋友。”

张继科开车载着孔令辉和马龙到警署。
马龙下车的时候又被他喊住了。
“有事?”马龙问。
张继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怕的时候记得call我。”

孔令辉在后座上沉默了一会,忽然说:“跟差佬走得这么近,你不怕?”
张继科说:“大哥都敢跟你住同一间屋,我有什么可怕的。”
孔令辉笑了笑:“我不关心你的私事,不过你做事要有分寸。”
张继科问:“谁杀了我哥?”
孔令辉眯着眼:“我以为你会继续装傻。”
张继科说:“谁杀了我哥。”
孔令辉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走的太仓促,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张继科沉默了下去。
孔令辉说:“我想见你的联络人。”
张继科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灯,人行道上的铃音越敲越快。
红灯跳绿,张继科踩下油门。
“好。”他说。

张继科夜里把车开到湾仔,在发记甜品门口等座。
肖战拍了拍他的肩膀:“借个火。”
张继科掏出火机,又给自己点上一支。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人群里吸烟。
“吴sir的事你知道吗?”肖战问。
“知道,”张继科说,“吴sir是孔令辉的联络人。”
肖战问:“你怎么知道?”
张继科抬头看餐牌:“孔令辉想见你。”
肖战不说话。
张继科说:“他认识我哥。”
肖战一怔。
张继科笑了笑:“不如信他一回,如果不是吴sir出事,他也不会来找我。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肖战咬着烟,良久,叹了口气:“你这性格,只怕将来怎么死都不知道。”

张继科拎着杨枝甘露和鱼片粥回家,马龙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等他。
他们一起上了楼,张继科揭开餐盒,喝了口粥。
马龙坐在他对面问他:“今天跟你一起的人,是孔令辉?”
张继科唔了一声:“怎么,你认识辉哥?”
马龙面色微妙:“他是你大哥?”
“不是,”张继科说,“是我大哥的朋友。”
马龙说:“他是个危险人物,你自己要当心。”
“我也是危险人物啊,”张继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说,“龙sir这么关心我。”
马龙脸皮红了,也笑了笑。
“继科。”他说。
张继科一怔。
马龙又说:“除了我师弟,我在香港就你这一个朋友。”
张继科抬头看他,一脸莫名。
马龙笑眯眯的说:“所以我不想你出事。”

刘国梁在客厅喝茶,对面桌上坐着几个叔父,最左边的椅子空着,那是往日里李德明的位子。
邱贻可从外面进来,看到立在一边的陈玘就要挥拳,被几个叔父的马仔拉了下来。
“你做什么?”刘国梁问。
邱贻可眼眶血红:“他搞我叔叔,我杀了他。”
陈玘问:“你有证据吗?”
邱贻可说:“谁都知道你想当话事人,我叔叔不中意你,你就想他死。”
刘国梁冷笑:“我也不中意玘子,是不是我也要死了。”
邱贻可噤了声。
一个叔父在一旁开口:“阿明和华哥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华哥那边问起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刘国梁说:“新记哪一次选话事人不会死人,先是明叔出事,之后说不定就是我要出事,叔叔们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拎不清呢。”
一桌人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叔父讪讪开口:“国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出事,新记可就真的要完了。”
刘国梁笑了笑:“大马的那批货也快到了,到时候你们俩跟我去接货。”
陈玘和邱贻可互看一眼。
“知道了,大哥。”

孔令辉带张继科去添好运喝早茶,肖战过来拼桌。
三个人拿着两张菜单点餐。
孔令辉说:“吴sir是被谁杀了的?”
肖战在萝卜糕前画了个钩:“警方也正在查。”
孔令辉问:“是刘国梁吗?”
肖战抬手叫茶:“你直接问他不是更快一点。”
孔令辉说:“你是哪一年进警队的。”
肖战皱眉:“你审我?”
孔令辉笑:“以后要打交道,我也得知道你可不可信。”
肖战没有说话。
孔令辉抬头看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王皓的联络人?”

张继科开着车送孔令辉回去,脸色不善。
孔令辉在后座抽烟,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警队内部有黑警?”
张继科把油门踩到底。
孔令辉又问:“你知不知道当年第一个死的卧底是谁。”
张继科一怔,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孔令辉见他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盘:“这是新记这几十年来黑金和洗黑钱的记录。”
张继科问:“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孔令辉沉默了片刻,说道:“陈欣可是我杀的。”

孔令辉进门,刘国梁正在喝茶。
见他回来了,招呼他过来吃甜品,说是玘子特意去源记买的桑寄生蛋茶。
孔令辉喝了一口,听刘国梁说:“你最近动作有点大。”
孔令辉抬头看他:“是你叫张继科跟着我的,现在又嫌我动作大。”
刘国梁笑笑:“他太年轻了,你别带坏他。”
孔令辉捏着勺子,没有说话。
刘国梁说:“他跟你太像了,所以我总是有些不忍心。”
孔令辉问:“国梁,当年你知道我是卧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杀我。”
刘国梁歪着头看他:“没有。”
孔令辉面无表情的说:“或许你应该杀了我。”
刘国梁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干。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后悔。”
孔令辉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没有遇到过你。”

张继科约马龙去维港喝酒。
他来的早,在船上占了两个位子。
快开船的时候马龙才来,服务生送来冻啤酒和柠檬水。
马龙喝了一口:“我下个月要回一趟欧洲。”
张继科没有说话。
马龙又说:“你不问我干嘛去?”
张继科笑了:“我只想跟你谈恋爱,你的其他事情我没什么兴趣。”
马龙一怔,转瞬也笑了起来。

刘国梁在客厅喝茶,对面桌上坐着几个叔父,最左边的椅子空着,那是往日里李德明的位子。
邱贻可从外面进来,看到立在一边的陈玘就要挥拳,被几个叔父的马仔拉了下来。
“你做什么?”刘国梁问。
邱贻可眼眶血红:“他搞我叔叔,我杀了他。”
陈玘问:“你有证据吗?”
邱贻可说:“谁都知道你想当话事人,我叔叔不中意你,你就想他死。”
刘国梁冷笑:“我也不中意玘子,是不是我也要死了。”
邱贻可噤了声。
一个叔父在一旁开口:“阿明和华哥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华哥那边问起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刘国梁说:“新记哪一次选话事人不会死人,先是明叔出事,之后说不定就是我要出事,叔叔们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拎不清呢。”
一桌人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叔父讪讪开口:“国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出事,新记可就真的要完了。”
刘国梁笑了笑:“大马的那批货也快到了,到时候你们俩跟我去接货。”
陈玘和邱贻可互看一眼。
“知道了,大哥。”

孔令辉带张继科去添好运喝早茶,肖战过来拼桌。
三个人拿着两张菜单点餐。
孔令辉说:“吴sir是被谁杀了的?”
肖战在萝卜糕前画了个钩:“警方也正在查。”
孔令辉问:“是刘国梁吗?”
肖战抬手叫茶:“你直接问他不是更快一点。”
孔令辉说:“你是哪一年进警队的。”
肖战皱眉:“你审我?”
孔令辉笑:“以后要打交道,我也得知道你可不可信。”
肖战没有说话。
孔令辉抬头看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王皓的联络人?”

张继科开着车送孔令辉回去,脸色不善。
孔令辉在后座抽烟,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警队内部有黑警?”
张继科把油门踩到底。
孔令辉又问:“你知不知道当年第一个死的卧底是谁。”
张继科一怔,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孔令辉见他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盘:“这是新记这几十年来黑金和洗黑钱的记录。”
张继科问:“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孔令辉沉默了片刻,说道:“陈欣可是我杀的。”

孔令辉进门,刘国梁正在喝茶。
见他回来了,招呼他过来吃甜品,说是玘子特意去源记买的桑寄生蛋茶。
孔令辉喝了一口,听刘国梁说:“你最近动作有点大。”
孔令辉抬头看他:“是你叫张继科跟着我的,现在又嫌我动作大。”
刘国梁笑笑:“他太年轻了,你别带坏他。”
孔令辉捏着勺子,没有说话。
刘国梁说:“他跟你太像了,所以我总是有些不忍心。”
孔令辉问:“国梁,当年你知道我是卧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杀我。”
刘国梁歪着头看他:“没有。”
孔令辉面无表情的说:“或许你应该杀了我。”
刘国梁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干。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后悔。”
孔令辉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没有遇到过你。”

张继科约马龙去维港喝酒。
他来的早,在船上占了两个位子。
快开船的时候马龙才来,服务生送来冻啤酒和柠檬水。
马龙喝了一口:“我下个月要回一趟欧洲。”
张继科没有说话。
马龙又说:“你不问我干嘛去?”
张继科笑了:“我只想跟你谈恋爱,你的其他事情我没什么兴趣。”
马龙一怔,转瞬也笑了起来。

张继科中午给马龙打越洋电话。
大概是信号不好,漫长忙音过后通话被人干脆利落的掐断。
孔令辉捏着个芒果糯米糍上车。
“给谁打电话呢?”他问。
张继科说:“肖sir。”
孔令辉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明天晚上新记有一批货要来香港。”
张继科回头看他。
孔令辉吃完最后一口糯米糍,吮着手指说:“你知道这批货值多少钱?”
张继科盯着他的手指。
“一个亿,”孔令辉说,“香港开埠以来最大的一次毒品走私案,十年前那次,市值不过是明晚的一半。”
张继科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
孔令辉说:“这么大的消息,你要不要告诉肖sir?”

马龙的电话下午的时候才打过来。
背景嘈杂,张继科问:“你干什么呢?”
马龙像是在吃披萨,声音黏糊糊的:“我在火车站吃早饭。”
张继科看了眼时间:“龙sir你不是去出差吗,早上十点才吃早饭?”
马龙在电话那头笑:“工作做完了呀,偶尔可以放松一下。”
张继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龙吮着手指说:“下周吧。”

刘国梁早上找孔令辉去打高尔夫球。
他连挥了几次空杆,球童过来给他递毛巾。
孔令辉坐在车上看他:“状态不好,要不算了吧。”
刘国梁笑了笑:“好。”

他们中午在湾仔吃云吞,吃到一半,一个马仔推门进来附在刘国梁耳边耳语几句。
刘国梁放下筷子,看着孔令辉慢条斯理的吃面。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吃晚饭。”刘国梁说。
孔令辉头也不抬:“还等你吃宵夜吗?”
刘国梁笑了笑:“好哇。”
孔令辉抬眼看他:“那我要喝生记的鱼片粥。”
刘国梁点头:“好。”

回家的时候,陈玘和邱贻可正在院子里抽烟,见他们回来了,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大哥,辉哥”。
孔令辉朝他们点点头,权当打过了招呼,绕到后院去喝茶了。
过了一会,他转到二楼露台,看到刘国梁带着人出了门。
孔令辉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继科。
“他们出门了。”
张继科问:“辉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孔令辉笑:“什么意思?你不想抓刘国梁?不想回警队?”
张继科沉默了一会:“我信不过肖sir。”

刘国梁带着人到荃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巨大的货轮和集装箱鳞次节比的伫立在黑暗里。

他坐在车里抽烟,陈玘和邱贻可下车提货。

吊车举着货柜箱落到他们面前,工人爬上架子去卸货。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哨声,码头上的狼灯猛地一闪。
警笛声由远及近。

陈玘和邱贻可的脸色巨变,刚想摸枪,就已经被防暴警团团围住。

刘国梁坐在车里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肖战拨开人群,一边走一边把警员证别在胸口。

他敲了敲车窗,对刘国梁说:“刘先生,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码头干什么?”

刘国梁笑笑:“肖sir不也没睡觉吗?”


张继科晚上去找孔令辉,特意绕去生记买了碗鱼片粥。
他到的时候孔令辉正在教菲佣用砂糖腌山楂。
张继科进门后喊他“辉哥”。
孔令辉从厨房出来:“你怎么来了?”
张继科把餐盒放在桌上:“大哥吩咐我晚上买生记的鱼片粥给辉哥做宵夜。”
孔令辉看着他。
张继科又说:“大哥被差佬抓了。”
他压低声音凑了过来。
“是肖sir带人去的。”

孔令辉早上搭的士去了莲香楼,进店后直接上了二楼。
新记的叔父们每天早上都在莲香楼喝早茶。
孔令辉推门进去,捡了个靠门的位子坐下,服务生递来的餐单和茶碗被扔在一边,他只点了支烟,默不作声的抽了一会。
一旁的叔父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劝他:“小辉啊,我们知道你和国梁感情好,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回事情太大,我们几个老东西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办法。”
孔令辉问:“什么事情太大?”
桌上众人知道说错了话,纷纷收声。
孔令辉面色难看。
一个叔父压低声音道:“一个亿的货,被抓了个现场,国梁这次,真的凶多吉少。”
孔令辉冷笑:“这么大的事,估计只有叔叔和国梁几个头马知道,差佬怎么运气那么好,可以抓个现场?”
有人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有人出卖国梁了?”
孔令辉笑:“那怎么敢,就是不知道新记现在有多少差佬的人。”
桌上的人脸色变了:“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孔令辉把烟掐灭,拎着外套往出走:“48小时,我要那个给差佬通风报信人的命。”
叔父在桌上喊他:“你现在不是新记的人,要知道,你当年可是……”
孔令辉脚下一顿,回头看他:“当年我开枪打死皓子的时候,华哥和各位叔叔可都在场。”
他冷笑起来:“要是真的没办法,我就去炸了赤柱监狱,救他出来。”
桌上人脸色难看,有人开口:“小辉你……”
孔令辉说:“你们应该知道,我和国梁不一样,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许昕中午在铜锣湾巡逻,路过顺义牛奶公司,和同僚进去买了杯姜汁撞奶,站在路边广告牌下一边吃一边聊天。
“你知不知道新记大佬被抓了?”
许昕一怔:“刘国梁?”
同僚笑笑:“听说是人赃并获。”
许昕质疑:“这么大的事,没有登报。”
同僚撇嘴:“鬼知道上头怎么想。”
又说:“我听人说,新记在搞内部清洗,要把警队派去的卧底都找出来。”
许昕不信:“你哪来这么多小道?”
同僚笑笑:“我有个师兄在O记,说上头交代要他们最近盯紧新记的场子,肯定要出事。”
许昕不信:“我也有个师兄在O记,怎么没听他说?”

马龙在戴高乐机场转机的时候,接到了许昕的电话。
他挂了许昕的电话,又回播了另一个。

忙音响过三声,才被人接起。
“是我,”他说,“办好了,暂时不会有人发现。我听说新记话事人被抓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马龙挂了电话,转身往服务台去。
“你好。”
他笑眯眯的看着对面漂亮的法国女空乘。
“我想查一下最近飞台湾的航班,还有没有座位。”

方博敲门进来,看到肖战面色难看的看着手里的文件。
他大气不敢出:“肖sir,那批芒果都检查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
肖战冷笑一声,起身出了办公室。

刘国梁坐在审讯桌后抽烟。
肖战把手里的文件砸到他面前。
刘国梁看也不看:“肖sir,按照程序,你只能拘留我48小时。”
肖战坐在他对面:“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刘国梁说:“买水果也违法吗?”
肖战说:“买水果不违法,不过你手下非法携带枪支,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从这里出去。”
刘国梁把烟掐灭,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时间还长,我不急。”

孔令辉梦到了刘国梁。

深夜的芬梨道上,刘国梁把枪递给他。

“小辉,回不了头了。”

他没有说话。

“里面是空包弹,你不开这一枪,皓子和你都得死。

“小辉。”

“你信不信我?”


秦志戬拿着个文件夹来O记找肖战,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推门问他。
“怎么不见马龙?”
肖战头也不抬:“他请假了。”
秦志戬关门坐在他对面:“中午有空一起吃饭?”
肖战问:“你打什么主意呢?”
秦志戬说:“今天早上在停车场遇到尹sir,他跟我说蔡振华出事了。”
肖战冷笑:“出什么事?”
秦志戬压低了声音:“他太太和女儿在法国度假的时候被人杀了。”
肖战一愣。
秦志戬说:“尸体被藏在酒窖里,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了。”
肖战问:“谁干的?”
秦志戬摇头:“尹sir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可能下午会来找你谈。”
他拍了拍肖战的肩。
“最近肯定要出事,你要小心。”

马龙到台湾已经是后半夜,他还没倒时差,所以也不觉得累。
从机场出来在路边拦的士的时候,对面正好是蔡依林巨大的广告牌。
他心情很好,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张继科。
本来以为那人一定睡了,不想转眼电话就打了过来。

马龙笑着问:“你怎么还没睡?”
张继科站在船头抽烟,远处香港的灯火明明灭灭,海风很大,浪打在船头,连脚下甲板都开始震动。
张继科说:“我要离开香港一段时间。”
马龙说:“好。”
张继科问他:“你不问问我要去哪里?”
马龙眯着眼:“你总是会回来了。”
张继科哑然,刚想说话,就听到陈玘在船舱里喊他。
张继科应了一声,才想起来:“你在台湾?”
马龙说:“刚到,来看Jolin的演唱会。”
张继科嗤笑:“龙sir你多大了?还追星啊。”

马龙歪着头笑了笑,也不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风声和浪声,还有水手用台语大声叫骂的声音。

张继科话没说完,手机就没信号了,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转身进了船舱。
陈玘正坐在桌边喝酒,见他来了,笑着说:“明晚就能到台湾了。”
张继科问:“玘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着急去台湾。”
陈玘咬着牙笑了笑:“大哥那批货忽然变成了芒果,你真当他这么容易就算了?”
张继科不说话。
“知道这批货的只有我和邱贻可,还有新记的几个叔父,现在货被人掉了包,你说大哥会先拿谁开刀。”
张继科问:“玘哥,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陈玘冷笑:“这么大一批货,谁不心动?”
张继科说:“我们要去台湾躲多久。”
陈玘说:“替死鬼什么时候出来了,我们就什么时候回香港。”

律师带着孔令辉去看刘国梁。
两个人面对面地抽了一支烟,孔令辉忽然开口:“你让陈玘去台湾做什么?”
刘国梁掸了掸烟:“他跟着我也有七八年了,也该回去见见他大佬了。”
孔令辉说:“那你为什么让他带着张继科。”
刘国梁看着他:“张继科在查王皓的事。”
孔令辉沉默了一会。
刘国梁接着说:“O记重案组和经济犯罪调查科轮流跟我打过招呼,还有12个小时我就能回家了,你等我回去。”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是明天晚上的飞机,正好赶得上送你去机场。”
孔令辉掏出机票,就着烟蒂的火星一触,纸张和塑料覆膜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孔令辉手一抖,把机票扔进了桌上的烟缸里。
刘国梁看了一阵,像是有话要说,到最后,还是神色莫辨的叹了口气。

肖战在天台上打电话,秦志戬推门进来,坐在他身后抽烟。
肖战挂了电话,借秦志戬的火点上支烟。
“最近新记真是不太平,”秦志戬说,“EU这边每天要收几百件投诉古惑仔的案子。”
肖战捻着烟不说话。
秦志戬问他:“刘国梁的案子怎么样?”
肖战冷笑道:“几个组都轮流招待过他,没法拖了,最晚明天就得放人。”
秦志戬沉默了下来。
肖战看他:“怎么?你有话要说?”
秦志戬缓缓吐出口烟团:“这次的事,刘国梁肯定是早有准备的,你还记得十年前卧底反水的事吗,会不会是你派出去的卧底已经反水了?”
肖战不说话。
秦志戬说:“刘国梁不愧是蔡振华的门徒,做起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大手笔,十年前蔡振华用一箱货换了29个同僚的命,拿29个同僚给他金盆洗手铺路,你说十年后刘国梁会不会打得同样的主意?”

孔令辉从警局出来,直接拦了辆的士去了机场。
安检的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安检口人声嘈杂,他握着手机走到一边。
“我知道了。”孔令辉说。
“如果我到之前出现问题,直接动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如果张继科知道的太多,你知道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
“知道了,辉哥。”

张继科在船舱里裹着条毛毯睡觉,隐约听到船头有人讲话。
穿舱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喂,到啦,下船了。”

船停在高雄附近的码头。
天黑透了,张继科跟着陈玘下了船,搭上辆泊在岸边的破皮卡,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台北,已经是当天早上了。
车开到阳明山,张继科跟着陈玘绕过山路和盘桓的栈桥,山腰上有人在泡温泉。
陈玘接过一旁服务生递来的毛巾,脱了衣服也下了池子。
马琳笑道:“你们动作还真快?“
陈玘拧湿了毛巾擦了把脸:“琳哥好兴致。”
马琳捏着清酒杯:“我跟你们老大不一样,我不贪心,想的也就没那么多,自然好兴致。”
他抬眼看到了张继科:“这位是?”
“我的头马,”陈玘对张继科说,“叫人。”
张继科低头道:“琳哥。”
马琳眯着眼打量他:“你们大哥让他跟着你来提货,看来是很信任他了?”
陈玘笑笑:“全仰仗琳哥了。”

午饭前他们去了三芝海滩,马琳指着远处公海道:“你们的货在那边的公海上,我派了三条船,每12小时轮换一次,海警都没法找得到。”
陈玘问:“今晚能取货吗?”
马琳回头看他:“这么急?”
陈玘笑笑:“老大催的紧,答应给琳哥的那部分,一定不会少。”
马琳不在意的笑笑:“可是我听说你们老大刚刚被抓,现在还没被放出来。”
陈玘一怔。
马琳又问:“到底是你哪个老大催的紧?”

陈玘和张继科沿着海岸线开车回酒店。
陈玘看了眼张继科:“你不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继科说:“玘哥和大哥早就打算好了的,我们做马仔的,不用问,只管做事就好。”
陈玘看他:“那你不问问马琳说的事?”
张继科笑了笑:“我是跟着玘哥混饭吃的,玘哥跟着谁混,我就跟着谁混了。”
陈玘也笑了一下,示意他在路边的服务区停车。

张继科坐在车里等陈玘出来。
身后路口转来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服务区。
张继科借着倒车镜往后看,看到身后那辆车的车窗缓缓落下,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握着枪的手,正对准着自己。
他一个憧愣,身体先于大脑反应了过来。
“玘哥!快回来!”张继科对着陈玘喊。
却看到陈玘捏了支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操。”张继科明白了过来,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把车开了出去。

蔡振华是在阳明山吃午饭的时候接到陈玘的电话的。
“被他跑了。”
蔡振华皱了皱眉,插进另一个海外的电话来。
他按下接听,电话那头有人用法语问他。
“请问是蔡先生吗?”
“是我。”
“您夫人和女儿上周在Lesbossons村的别墅里被人杀害,我们一直联系不到您,希望你近期能来一趟,关于这件案子我们还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

马龙穿着衬衫进了餐厅,服务生引着他在窗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下。
他翻看着菜单,刚想抬手叫人,就见对面桌的一个男人握着手机,猛地站了起来。
餐厅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马龙挥了挥手:“你好,我要点餐。”

蔡振华一手把桌上的杯碟都扫到桌上。

马龙看着胆战心惊的服务生,笑眯眯地问:“能帮我选一瓶红酒吗?”

午饭前,方博来找肖战,手刚抬起来,门就被肖战从里面拉开了。
“什么事?”肖战问。
方博被他吓了一跳:“刚刚入境署的同僚打电话说,孔令辉昨天出境去了台湾。”
肖战一怔,转而大怒:“我不是让你们盯紧他吗?怎么他昨天走你们今天才知道?”
方博往后缩了缩:“肖sir,你也知道,最近新记到处在闹事,就光今天早上旺角就出了三起古惑仔当街砍人的事,大家都忙着盯新记的场子,实在人手不够。”
肖战转身去找刘国梁。
方博接了个电话,转身追了上来:“肖sir,新记的陈忠被人杀了。”
肖战脚下猛地一顿:“什么?”
“陈忠家菲佣刚刚报的案,重案组派人过去了,应该是昨晚被杀的。”
肖战面色难看的往前走。
“新记四个叔父辈,半个月里死了一半,”方博跟在他身后,“据说新记话事人花一百万暗花买警队在新记卧底的命,杀一个卧底,拿一百万。”

肖战推门进去,刘国梁正坐在铁门后看书,见他来了,歪着头笑了一下。
“肖sir,找我有事?”
肖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tm设计耍我。”
方博伸手关了监控。
刘国梁嗤笑:“肖sir,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总不好每天就是喝茶看报吧?给你找点事做而已。”
肖战抬了抬手,方博心领神会的出了门。
他拉了把椅子,在刘国梁对面坐定,双手交握,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真的想不明白,”肖战说,“你闹这么大,新记迟早要完蛋。”
刘国梁笑笑:“反正我明年就要卸任。”
他抬头看了眼肖战,又说:“你盯了我这么多年,我走了,你不是也可以松一口气。”
肖战冷笑:“你走了,我还是会继续盯着你的。”
刘国梁点头:“你替谁盯着我,港督,还是蔡振华?”
他话音一落,屋里静了几秒。
刘国梁翻了一页书:“让张继科在新记盯着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肖战咬牙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国梁合上书,叹了口气:“肖sir,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我只想平平安安退下来,找个地方养老。”
肖战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刘国梁说:“继科是个好孩子,如果新记是他接手,我就能放心了。”
肖战冷笑:“你做梦。”
刘国梁点头:“是不是做梦,很快就见分晓。”
肖战还想说话,方博带着刘国梁的律师推门进来。
“肖sir,我的律师来接我回家了。”刘国梁朝他点点头,起身要走。
“陈欣可是不是你杀的?”肖战在他身后问。
刘国梁回头看他,像是觉得好笑:“你在这里问我,我能说是吗?”
刘国梁凑了过来,低声问他:“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吴sir是不是我杀的?”
肖战不说话。
刘国梁笑笑:“十年前,吴sir女儿去美国做心脏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你和我,比谁都清楚。”

马龙吃完午饭,出了餐厅,搭捷运去了淡水。
他在便利店买了份报纸,一边听电视新闻,一边用手机刷着天气预报。
张继科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下车去买急救包。
马龙抬头就看到他半条胳膊淌着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被吓了一跳,逆着纷纷躲避的人群迎了上去。
“继科?”马龙掐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你怎么回事?”
张继科抬眼看他,虚弱的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龙sir。”
马龙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扶他转身上了副驾驶。
张继科坐在车上歇了一会,看着马龙爬上驾驶席,拉开手闸,笑嘻嘻的问他:“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马龙怒斥他:“你闭嘴。”
张继科又说:“死之前能见你一面,也不亏了。”
马龙转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张继科说:“龙sir,我想抽烟。”

马龙把车开进一栋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放平椅背,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急救包,撕开张继科的衣服,给他处理伤口。
张继科嘴里还在念叨:“龙sir,你有烟吗?”
马龙皱着眉没说话。
张继科没完没了:“这里又不是香港,台湾没说不准室内吸烟吧。”
马龙烦得不行,摸出支烟,点上火,自己吸了一口,又塞到张继科嘴里。
张继科咬着烟笑了一声。
“龙sir。”
马龙头也不抬:“什么?”
“你跟我说实话,”张继科问,“你来台湾,到底是要做什么?”
马龙笑了笑:“都跟你说了,来看演唱会啊。”
张继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忽然骂了句脏话。
“操。”
他一个翻身,把马龙压在身下,伸手就去撕他的衣服。
“操,张继科你tm又发什么神经?!”

马龙身上的衬衫被人一把撕开,崩开的纽扣落在窗户上,又弹了回来。

“我早该想到你有问题。”

张继科说。

“陈欣可死在中环,那天是我开车送你去中环的。”

马龙看着他不说话。

“你半夜来警署看我,吴敬平就死在了在警署停车场。”

张继科整个人压了下来。

“你说,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他说完,不等马龙回答,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刘国梁从警局出来,点了支烟。
“孔先生呢?”
律师答他:“孔先生昨天晚上去台湾了。”
刘国梁面色一变:“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们送他去瑞士吗。”
律师一脸为难:“昨晚我在警局办手续的时候,孔先生自己先走了。”
刘国梁笑笑:“那你以后也不用来见我了。”

新记剩下两个叔父正在刘国梁家饮茶。
他进了屋,见两人面色难看,也不说话,只招手叫了菲佣过来去拿冰箱里的糖渍山楂。
叔父们沉不住气,一个道:“国梁,你到底要搞什么?”
刘国梁笑:“叔叔们也知道,我的货被人换了,知道这批货的除了我,就只有在座的几位,我前两天没空,今天既然大家都得闲了,不如好好谈谈这件事。”
叔父们面上颜色精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怀疑我们了?”
刘国梁答他:“是。”
两人不曾想他会答的这么坦率,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刘国梁捻了颗山楂慢慢的吃:“我为新记尽心尽力了这么多年,本想着靠这批货的钱去养老,现在货没了,总得有人给我个交代。”
叔父们察觉出了些端倪:“货的事不过是你一句话,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货。”
刘国梁笑:“就算没有又怎样?”
叔父们一怔。
刘国梁接过菲佣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现在我说是你们换了我的货,我要你们死。”
他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进来,不等在座两人反应,黑洞洞的枪口就顶上了他们的脑袋。
刘国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准备船,我要带两位叔叔去台湾会会老朋友。”

张继科坐在车上抽烟。
马龙爬起来,拿了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不想被呛了一下,猛地一通咳。
张继科眯着眼看他:“马龙。”
马龙没应声。
张继科说:“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约我去维港见面。”
马龙说:“你不是说喜欢我。”
张继科笑了一下:“我是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我看你穿警服的样子,就在想,我应该是跟你一样的人,穿一样的制服,领一样的薪水,每天下午在旺角巡同一条街,而不该是在车上看着你。”
马龙默默的抽烟,没有接话。
张继科又说:“我中学毕业进了新记,干古惑仔一干就是十年,如果不是遇到你,我都快要忘了自己是个——”
“我父母十年前死于一场意外。”马龙打断他。
张继科一怔。
“我被人救了起来,可是我还有个弟弟,在那次意外里失踪了。”
马龙掸了掸烟灰。
“我做警察,不过是想调查清楚十年前的那次意外,找到我弟弟。”
他回头看了眼张继科。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满意了吗,张先生?”
张继科看着他。
“龙sir。”
马龙应了一声。
张继科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马龙吐出团烟圈,笑了一声。
“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他伸手去拿后座的双肩包,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压了下去。
马龙屈起手肘猛地顶到张继科伤口,翻身把他压在了车座上。
“操!”张继科低吼。
马龙垂眼看着他,嘴角动了动。
“继科。”
马龙说。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
他说完,拎起包,推门下了车。

孔令辉中午在吉林路的史记吃牛肉面。
马琳摘了墨镜进门,拉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
孔令辉饮了口茶,抬头看他。
马琳掰开双方便筷:“陈玘说蔡振华明晚要来看货。”
孔令辉说:“你要小心,他不会让你们活着回来的。”
马琳笑笑:“我们追踪蔡振华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冒头,这次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他。”
孔令辉跟着笑了一下:“台湾差佬都好大口气哇。”
马琳没听懂:“你说什么?”
孔令辉说:“我说,祝你好运。”

马龙走后,张继科在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傍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进来,他迷迷糊糊接起来。
“看来还没死,”孔令辉说,“我在中山区,你来接我。”
张继科猛地清醒了:“辉哥?你怎么来台湾了?”
孔令辉说:“蔡振华在台湾。”
张继科沉默了下去。
孔令辉说:“你来接我,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张继科开着车赶到中山的时候,孔令辉正在路边抽烟。
下午下了场小雨,他肩头洇湿了一片。
孔令辉上了车,张继科劈头盖脸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孔令辉说:“我找了蔡振华十年,十年里,想尽办法都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张继科把车转上路,静静听他说话。
“我问你,一笔巨款放在你面前,你会忍住不现身吗?“
张继科说:“那要看多少钱。”
孔令辉笑:“如果是一亿呢。”
张继科嗤笑一声:“原来辉哥和大哥早就计划好了。”
孔令辉点头:“是他早就计划好了,我回来,是他计划之外的事。”
张继科回头看他一眼:“当年我哥到底是怎么暴露的?陈欣可和吴敬平到底是谁杀的?”
他顿了一下:“你和马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孔令辉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的。”
张继科说:“有一天晚上他约我去维港,吃完雪糕的时候,吮了一下手指,他吮手指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孔令辉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
他笑了一下:“那孩子从小就很喜欢模仿我,连这点小习惯也要。”

张继科把车开上滨海的公路。
孔令辉落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我19岁那年,被吴sir选中,送去新记做卧底,”孔令辉笑了一下,“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懂,他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
他说:“把我从警校带出来的那天晚上,吴sir问我,你知不知道你跨出的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不再是警校的优等生了,毕业后也不用再发愁去哪个警署报道,你是混黑社会的古惑仔,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穿上警服了,你的同窗在街上巡逻,升迁,西装革履的在新闻里讲话的时候,你或许在暗巷里打架,贩毒,像臭虫一样死在某个没人知道的角落。”
张继科握着方向盘,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意味着你要抛弃自己之前的人生,也要抛弃自己之后的人生,你从前的所有梦想都必须搁置,你要做好准备,因为你可能永远都不能站在太阳下了。”
孔令辉吐出一团烟圈,眯着眼。
“吴sir跟我说,如果你听我说完这些话,后悔了的话,现在出门回警校,我会当我们从没见过面。”
“如果你现在不走,那么以后遇到的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结果都需要你一个人来承担。”
张继科艰难地动了动嘴角。
“结果你没走。”
孔令辉说:“我想了整整一夜,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抽烟。”
张继科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如果你能回警队,你会是全港英雄,你从前的人生完全可以继续。”
孔令辉笑出了声:“对,那天晚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呢,你也看到了。”
张继科沉默了下去。
孔令辉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总会想起吴sir当年说过的话,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唯一能让他满意的,大概就是,这几十年,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张继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缄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辉哥。”
孔令辉摆手:“十年前,我本来是有机会回警校的。”
他把烟蒂掐灭,抄着手靠在椅背上。
“当年新记就要选新的话事人,吴sir说,如果蔡振华就这么走了,再想抓他,难如登天。”
“那一年蔡振华第一次带我去大马谈生意,他这个人做事谨慎,我知道,这批货一到港,他一定会亲自去接。这个时候是抓他的最佳时机,人赃并获。”
孔令辉自嘲地笑笑:“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清洗新记里的卧底了。那天晚上他派我去公海接一批越南走私来的翡翠,我上了船就发现不对劲,来不及走,就被海警拦了下来,狼灯照到脸上,我才明白,这是蔡振华设好的一个局。”
孔令辉看了张继科一眼:“那天晚上,我搭快艇逃了回来,才知道前天夜里,新记杀了28个卧底。”
孔令辉揉着手腕:“我回来之后想要联系吴sir,他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在安全屋等了他一天,他都没有出现。到了晚上我才明白,吴sir以为我反水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蔡振华为什么会找到那28个卧底。”
孔令辉说:“后来陈欣可帮我查到,我出事的前一夜,ICAC的卧底探员档案被人打开过,里面有29个卧底探员的警籍档案,唯独没有我。”
张继科一怔。
孔令辉仰头笑了一下:“如果换我是吴sir,我也会相信,是我给了他假消息,我入侵了ICAC的卧底档案,删掉了自己的档案,然后把名单给了蔡振华。”
张继科回头看他,发现孔令辉正望着自己。
“而我,也永远回不去警队了。”
张继科咬着牙问他:“到底是谁删了你的档案?”
孔令辉笑了笑:“吴敬平。”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张继科喊他:“孔令辉。”
孔令辉看着他。
“吴敬平是你杀的吗?”
孔令辉沉默的看了他一阵,半晌,面无表情地答:“是我杀的。”

张继科开着车在路上狂奔。
孔令辉问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张继科艰难开口:“你当初问我,知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暴露的卧底。”
“是王皓。”孔令辉答。
“第一个死的也是我哥?”张继科问。
“是。”
“……为什么?“
“肖战出卖了他。”
张继科猛地一踩刹车,车胎在路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孔令辉平静地说:“肖战是蔡振华早年派去警队的卧底,王皓的从前的联络人退休后,他刚接手不到一个月,王皓就死了。”
张继科眼眶发红:“我凭什么信你。”
孔令辉看着他:“你自己知道,你已经相信我了。”
张继科问他:“是谁杀了我哥。”
孔令辉说:“我不知道。”
张继科不信:“你撒谎。”
孔令辉说:“那时候我自顾不暇。”
张继科看着他。
孔令辉叹气:“你可能只知道新记杀了29个警队卧底,那你知不知道,那29个卧底的家人也全都被杀了。”
张继科一滞。
“我发现马龙的时候,他身上被捆了石头,就要往维港里扔。他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呆了一天一夜,我一直躲在元朗乡下,车子就停在村子里。那几天台风过境,雨那么大,风那么响,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扛过来的。”
张继科没有说话。
“后来马龙跟我说,他还有个弟弟,被他藏在床底下躲过了一劫,他想回香港找弟弟,我就送他回来了。”

张继科缓缓地踩下油门。
车子迎着天边黑云飞奔起来。
孔令辉说:“陈欣可要把刘国梁黑金和洗黑钱的证据给肖战,所以我杀了她。”
张继科沉默着。
“我不能让蔡振华和刘国梁拿到这份证据。”

肖战在荷里活道的便利店买香烟。
方博打来电话,说刘国梁下落不明了。
他先是一怔,匆匆开车回警署,路边等红灯的时候,肖战捞出手机拨了张继科的手机。
在漫长忙音的过渡中,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肖战一拍方向盘骂了句脏话,秦志戬的电话忽然插了进来。

“刘国梁在哪?”秦志戬问。
肖战咬着烟:“我也想问。”
秦志戬焦头烂额:“新记的场子全乱套了,兰桂坊今晚三次持械斗殴,旺角还有人纵火,EU实在人手不够。”
肖战转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秦志戬说:“虽然O记和ICAC的事情我们EU无权过问,不过你不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吗?”
肖战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志戬叹气:“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吗?你说刘国梁会不会是趁乱在清理新记里的卧底。”
肖战捏紧了手机。
秦志戬说:“上次码头的事后我也跟你提过,你的卧底,是不是已经反水了?”
肖战开口想要说话,又被秦志戬打断。
“你还记得十年前那29个同僚是怎么死的吗?”

孔令辉看着张继科挂断电话。
“是谁?”他问。
张继科说:“你如果不想要蔡振华和刘国梁拿到那份证据,完全可以把它交给警局。”
孔令辉点头:“警局里有黑警。”
张继科说:“你也杀过人了,我凭什么信你。”
孔令辉一怔,继而笑了出来:“你以为我现在还是警察吗?”
张继科没有说话。
孔令辉说:“十年前,那一夜过后,我就知道,我再也不配做警察了。”
他自嘲地笑笑:“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这十年里,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要怎么找到蔡振华,怎么给那29个同僚报仇。”
他说着,侧头看了张继科一眼:“为了报仇,别说是杀人,就是要我死,我也不会迟疑。”
他冷笑一声:“况且,那两个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
张继科顿觉毛骨悚然。
他刚想说话,手机里忽然插进一封新邮件。

肖战的声音从听筒里流了出来。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闹这么大,新记迟早要完蛋。”
刘国梁的声音带笑:“反正我明年就要卸任。”
他顿了顿又说:“你盯了我这么多年,我走了,你不是也可以松一口气。”
肖战冷笑:“你走了,我还是会继续盯着你的。”
刘国梁问:“你替谁盯着我,港督,还是蔡振华?”
听筒里沉默了片刻。
肖战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国梁叹了口气:“肖sir,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我只想平平安安退下来,找个地方养老。”
肖战冷笑:“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很快就见分晓。”
“肖sir,我的律师来接我回家了。”
“陈欣可是不是你杀的?”肖战问。
“你在这里问我,我能说是吗?”
刘国梁声音低了下去:“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吴sir是不是我杀的?”
又是一阵沉默。
刘国梁说:“十年前,吴sir女儿去美国做心脏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你和我,比谁都清楚。”

孔令辉问他:“怎么了?”
张继科打开外放,又把刚刚的对话重播了一遍。
他冷笑:“辉哥,做戏而已,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
孔令辉提了提嘴角,没有说话。
张继科点了支烟,抽了一口,被呛了一下,猛地一阵咳。
“这段录音算什么?”他问,“你应该知道,就算拿到法庭上,这种东西都不能当成证据。”
孔令辉点头。
“你以为马龙在警局里做什么?等着升职加薪,港督接见?”
张继科没有说话。
孔令辉说:“明天晚上我要去见蔡振华,如果你信我,在高雄26号码头等我。”

张继科在民宿里给肖战打电话。
肖战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地问:“你这几天跑到哪去了?”
张继科说:“在元朗躲着。”
肖战说:“之前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继科没反应过来:“什么货?”
肖战顿了一下:“没什么。”
张继科又问:“肖sir,你们真的查不到当年开枪打死我哥的人?”
肖战说:“那条街上的监控资料事后全部被销毁了。”
张继科捏着手里的烟,半晌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

肖战挂了电话。
方博抬起头:“追踪到对方定位了,显示在台北。”
肖战拎了外套往出走。
方博问他:“肖sir,你这么紧张这个人,是不是你的线人?”
肖战回头看他:“线人?”
他笑了一下。
“从前算吧,现在真的不好说了。”

到了后半夜,台北开始下雨。
酒店窗檐下滴滴答答地落雨。
孔令辉夜里浅眠,后半夜的时候忽然惊醒。
他开门出去,马龙背着双肩包,站在走廊上跟他打招呼。

“辉哥。”马龙说。
孔令辉把他让进来。
“你怎么忽然来了?”
孔令辉掐着眉心问。
“蔡振华呢?”
他剥了颗牛轧糖塞进嘴里,又扔给马龙一颗。
马龙笑了一下:“蔡振华今晚跟陈玘碰头了,正在楼上酒吧喝酒。”
他说完,又问:“辉哥,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孔令辉头痛欲裂:“龙仔。”
“辉哥。”
孔令辉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你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吗?”
马龙一怔:“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死有余辜。”
“如果那些人是无辜的呢?”
马龙哑然,半晌才讷讷问他:“辉哥,你又做噩梦了吗?”
孔令辉笑了笑:“等事情都结束了,我陪你去找弟弟。香港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去澳门,广州。”
马龙眯着眼笑了起来:“好啊,辉哥。”

马龙一觉睡到正午。
他在前台退了房,背着双肩包去便利店买关东煮。
一辆黑色的两厢车停在他面前。
车门打开,刘国梁坐在里面:“马sir,有空吗?”
马龙看着他,往嘴里塞了个鱼蛋,笑着说:“有啊。”

车子往高雄方向驶去。
刘国梁看着马龙吃完杯里的东西,笑着问他:“你从陈欣可那里拿来的东西呢?”
马龙看了他一眼:“我不懂刘先生在说什么。”
刘国梁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你的确做得很干净,不过警方查不到的东西,不代表我也查不到。”
马龙笑了起来:“刘先生开什么玩笑。”
刘国梁脸上笑意敛了起来:“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马龙伸出手指,在布满水汽的车窗上划开一道。
窗外城市露出浮光掠影的一角。
“是辉哥。”马龙说。
刘国梁一怔,转瞬间像是明白了过来。
他脸色难看。
“你的意思是,东西在小辉那里。”
马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刘国梁火大:“他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马龙歪了下头,笑眯眯的说:“刘先生你自己去问他不是更快一点?”

孔令辉压着顶帽子,跟着马琳上了车。
车子停在高雄码头。
天快黑了,张继科蹲在海边抽烟,手里的火星一明一灭。
孔令辉落下车窗,张继科动了动脖子,拉开另一边车门上了副驾。
马琳在后座抽烟:“这不是玘子的头马吗?”
张继科不说话,马琳回头去看孔令辉。
“辉哥,怎么回事?”
正说话着,码头上开进来一辆车。

陈玘拉开车门,蔡振华撑着伞下车。
马琳下车跟他打招呼,蔡振华侧头朝他车里看了眼:“车里是谁?”
马琳刚想说话,就见孔令辉落下了车窗,面无表情的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华哥。”

蔡振华笑了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小辉。”
孔令辉从车上下来,摘了帽子:“华哥不想见我?”
蔡振华说:“怎么会?你和国梁都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爱将。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孔令辉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我找了华哥十年,还以为华哥不想见我。”
他又问:“华哥怎么会来台湾?”
蔡振华眯着眼看他。
孔令辉说:“华哥是来找杀了太太和女儿的凶手,还是十年前失踪的货?”
蔡振华面不改色:“小辉,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于己于人都不好。”
孔令辉正色:“我从不相信十年前你会那么轻松放我去瑞士。”
蔡振华笑着点点头。
“当年的货你分了两部分运往香港,一部分伪装成缅甸走私来的翡翠,另一部分大概在我出事后,就下落不明了。”

一搜货轮缓缓靠岸。

蔡振华看着孔令辉:“要不要上船去看看十年前我的那批货。”
孔令辉叹气:“华哥,你太贪心了。”
蔡振华不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马琳在一旁抽烟:“还废什么话?上船去验货,把我的那份给我,然后你们再慢慢叙旧。”
他回头敲了敲车窗:“你还躲在里面做什么?你大哥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来打个招呼。”

张继科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视线扫到陈玘,他皱了皱眉:“玘哥。”
陈玘不言语。
蔡振华像是有些不快:“我不是让你赶在今天验货前解决他吗?”
陈玘低头道:“抱歉华哥。”
蔡振华冷笑:“他既然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刘国梁也在附近了。”

马琳不耐烦道:“到底上不上船?”

他话音刚落,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额头。

蔡振华不怒自威:“长辈说话的时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马琳身后的马仔纷纷举枪,马琳举起捏着烟的手,陪笑道:“华哥,有话好说。”

张继科在另一边道:“大哥不知道我在这里。”
蔡振华冷笑,枪口一转,对准了他。
孔令辉往前跨出一步,挡在张继科面前:“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蔡振华笑问,“差佬吗?”
孔令辉低头笑笑:“我是不是差佬,华哥你还不知道吗?”
蔡振华盯着他的眼睛:“那我问你,我太太和女儿,是谁杀的?”
孔令辉默默地看着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是我。”

张继科一怔。

蔡振华笑道:“很好。”

天黑透了,码头上忽然响起一阵枪响。


下班后秦志戬来O记找肖战。
O记人去楼空,只余下一个正在加班的文员警察。

他敲了敲桌面:“肖sir呢?我有份文件落在他办公室了。”
小警员拿了钥匙打开肖战办公室,趴在柜子里找文件。
秦志戬嚼着口香糖在一边看他。
肖战的警员证放在桌上。
他伸手抽出警员证里的照片,抠掉了黏在照片后的窃听器。
小警员回身:“秦sir,是这份EU的年终测评表吗?”
秦志戬笑着点头:“麻烦了。”

车快开到码头的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刘国梁一怔,还没回神,马龙已经拉开车窗,拽着双肩包跳下了车。
眼看着马龙的身影被夜色一点一点吞没。
司机回过头来:“大哥,前面有人开枪。”
刘国梁烦躁道:“开进去。”



雨越下越大。
蔡振华手里的伞歪到一边。

陈玘站在孔令辉面前,左肩冒血。
孔令辉像是也不曾想到,他伸手捞了一把中枪后滑落的陈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蔡振华皱着眉:“玘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玘脸色惨白:“华哥,我今天早上改主意了,我不能让辉哥死。”
蔡振华冷眼看他:“你出卖我?”
陈玘笑了一下:“我怎么敢?我从来都只是一心给大佬做事而已。”
蔡振华明白了过来:“刘国梁用心良苦。”
陈玘笑了笑:“如果不是他,我早就不知道被砍死过多少次了。”
蔡振华冷笑:“你倒也是仗义。”
陈玘答他:“我答应了梁哥,今晚要保辉哥平安回去。”

说话间,刘国梁的车停在两人间。

他撑伞下车,罩在孔令辉头顶。
孔令辉垂眼看他片刻,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出现。

马琳身后的马仔骚动了一瞬。

刘国梁转头看向蔡振华:“华哥,好久不见。”
蔡振华笑笑:“不愧是新记双子,十年不见,连开场白都一样。”
刘国梁咬着支被雨水扑灭的烟,微微仰头看他:“是啊,十年了。”
他笑了起来。
“华哥,做人不能太贪心,也不能不服老。”
蔡振华枪口对准了他:“废话少说,我的货呢?”
刘国梁不动声色:“货在船上。”

货船靠了岸,水手搭上踏板,码头狼灯一闪,刺的众人一时纷纷抬手遮挡眼睛。
蔡振华手里的枪被人一把抢了过来。
刘国梁颠了颠手里的枪,反手塞进蔡振华的外套口袋里。
“年纪大了,就不要碰这些危险品。”
刘国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不等蔡振华反应,率先上了船。
孔令辉跟在他身后,踏上踏板的时候刘国梁忽然一顿,回头看了眼孔令辉。
这一眼意味不明。
孔令辉却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张继科跟着众人下到船舱。
水手抬下一箱货,撬开一角,挖出一块来。
蔡振华拨开油纸,手指沾了一点送进嘴里。
他回头看向刘国梁:“我费尽心思都找不到这批货,你到底把它藏在哪里?”
刘国梁扔掉烟蒂,不在意地笑笑:“要是不把货藏好一点,你肯那么便宜地把话事人位子给我?”
蔡振华冷笑:“那你怎么忽然又愿意把货放出来了?”
刘国梁叹气:“华哥,我跟你不一样。我想要的没有那么多,我只想平平安安的退下来。”他顿了一下,“你不死,我没法安心。”
他打了个响指。
新记两个叔父被人从船舱深处抬了出来。
“这十年里,你安排了多少人盯着我?”
蔡振华视线扫过被捆成粽子的两人。
“全靠华哥的这些眼线,要不然我怎么把你引出来?”
蔡振华笑了出来:“那又怎样?我死在这里,你觉得你就可以活着回去?”
刘国梁叹了口气:“我本来是不打算来的。”
他伸手敲了敲船舱里的木箱。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从大马买了市值一亿的货,一半被海警收缴了,一半在这里,可这里的东西,明显要比五千万的货要多。”
蔡振华死死的盯着刘国梁。
“我在里面,搀了一半的炸药。”

甲板上枪声顿起。
马琳站在楼梯口点上一支烟。

蔡振华的手机震了震,他捞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忽然一变。
“你居然通知了差佬。”
刘国梁笑了笑。
“台湾不比香港,我没法带人过来。不过华哥你都带了那么多兄弟,我总得想想办法。”

枪声在雨中此起彼伏,像惊雷闪电,炸响在甲板上。
蔡振华举枪对准刘国梁,却见孔令辉猛地一步向前,挡在了刘国梁面前。
蔡振华眯着眼看他们:“我早知道你们感情好,好到你可以为了他放弃做差佬,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了他去死。”
孔令辉嘴角动了动:“不是为了他死,而是十年前,我就应该死了。”
蔡振华点头:“好,我成全你。”
他的手指落在班机上,轻轻一触。

乍一声枪响。
子弹贯穿了蔡振华的右手。
冲力让他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

张继科回头去看。
却见马龙端着枪自黑暗中现身。
他一半暴露在船舱里昏黄的灯下,一半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马龙的枪顶上了蔡振华的太阳穴。

他死死的盯着蔡振华,问孔令辉。

“辉哥,动手吗?”

马琳扔掉烟,骂道:“外面都开枪了,你们不赶紧逃跑?”

他话音刚落,船舱深处响起一阵爆破声。
巨大的热力顺着过道汹涌而来,货船船体猛地一倾,众人脚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
唯独马龙像是脚下生根,死死地扎在那里。
孔令辉艰难地走到蔡振华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

“华哥,”他说,“十年前你杀死那些卧底和他们的家人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蔡振华被打碎了右手,面色煞白,满脸冷汗。
他咬牙笑道:“二十年前你来新记做卧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人不人鬼不鬼。”
他用力喘气:“卧底?”
蔡振华嗤笑:“你以为自己真的还能白回去?当年你亲手杀了那个警察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你和我一样,你是古惑仔,你再也穿不回那身警服了。”
张继科面色剧变。
孔令辉笑了一下:“华哥,你说的对,我再也穿不回那身警服了。”
他扶着身边的货箱起身。
船舱里的爆裂声一声接一声逼近。
陈玘从楼梯上下来,面色难看:“大哥,外面的门被人锁住了。”
刘国梁面色一变。
蔡振华跪在地上大笑,他伸出带血的手指,指着刘国梁和孔令辉。
“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面色扭曲。
“我十年前就说过,我只想平平安安的去加拿大养老,谁挡我路,我就要谁死。”
“现在我太太和女儿都被杀了,我要杀她们的人跟我一起死。”

孔令辉垂着眼。
“龙仔。”
他轻轻叹气。
“动手吧。”

子弹上膛的声音被爆裂声吞噬。

张继科睁大双眼,望着马龙。

马琳从一边冲了出来。
他一手握枪,一手对准了马龙。

“操,”马琳大骂,“辉哥,当初不是说好要留活口的吗?你tm现在是耍我了?!”

孔令辉没有理他,只最后看了蔡振华一眼,转过头去。

“动手。”

“操,你tm敢开枪我就宰了你。”
马琳扯出一条耳麦挂在胸口,耳麦那头声音嘈杂,时不时传来枪响,爆炸,和台语讲话的声音。

马龙手指落在扳机上,似乎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马琳单手举枪慢慢逼近,另一只手伸进外套内兜不知道在掏什么东西。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蔡振华应声倒地,飞溅出的鲜血染了马龙满身满脸。

马琳不可思议的低下头去,看到自己胸口缓缓冒出的鲜血。
他蹒跚着往前走了几步,颤抖的手握不住枪。
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视片刻,最后落在了举着枪的张继科脸上。

“操。”
马琳开口,呕出一大口黑红的血。
“我在竹联帮呆了快十年,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船。”
他满身鲜血的笑了一下,缓缓跪地,手从外套内兜里滑落了出来,染血的警员证滑落在地。
马琳垂下头,耳麦那头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船舱里现在什么情况?需要SWAT支援吗?”

马龙抬起手,用袖子擦净脸上的血污。
他转头看了眼张继科,忽然笑了一下。
“多谢。”马龙说。

张继科猛地回神,满身冷汗。

马龙几步跨上楼梯,提枪朝门锁扫射。
船舱门纹丝不动。

张继科跟上来看了一眼。
“外面用铁把门灌住了,子弹根本打不开。”

陈玘扯过马琳的耳麦。
“甲板CLEAR,准备打开船舱。”

马龙转回头来,看到张继科撬开一箱货,把里面的东西往船侧墙壁上堆。

“你干什么?”马龙问。
刘国梁说:“我在外面安排了快艇,只要能出船舱,很快就能送我们去公海。”
张继科头也不抬:“把船炸开,我们游出去。”



刘国梁坐在一堆货箱后抽烟。
孔令辉伸手拿过他的烟,塞进嘴里吸了一口。

身后的爆炸声越来越近,头顶甲板上的脚步杂乱。
刘国梁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去兰桂坊送货,在酒吧被差佬逼得跳窗逃跑。”
孔令辉笑了一下:“记得。”
刘国梁说:“现在像不像那天晚上,被差佬逼的走投无路。”
孔令辉捏着烟没有说话。
张继科和马龙码好东西,侧身躲在一列货架后。
刘国梁说:“你觉得咱们能回去吗?”
孔令辉回头看他一眼:“你要活着。”
刘国梁说:“我骗你那次……”
孔令辉打断他:“哪次?去兰桂坊运货那次?”
刘国梁看着他的脸,刚想说话,身后猛地响起一阵爆破声。
热力夹杂着冰冷的海水倒灌了进来,冲的船舱里的人猛地一摔,砸在了船板上。
孔令辉呛了一大口水,沉浮在海水里,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刘国梁从身后拖住他,拽着他从裂开的缝隙里往外游。
孔令辉下意识想要挣脱,不想刘国梁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透过头顶海水,他似乎看到维港的百万灯火。
恍惚之间,仿佛多年前,他们携手在中环暗巷里夜奔。
没有方向,不知前路。
身边只有彼此而已。

穿越刺骨的海水,孔令辉朝刘国梁伸出了手。

马龙和张继科浮出了水面,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黑暗的海面上泊着一艘没有开灯的快艇。

张继科吹了个口哨,快艇上的人扔下两个救生圈。

刘国梁拽着孔令辉也浮了上来。

他们上了船,张继科忽然反应了过来。
“玘哥呢?”

船员开了小灯,在海面上扫射了一圈,再不见有人浮上来。
孔令辉说:“他替我挡了一枪,肩膀上有伤。”
“操。”张继科骂了句脏话,起身就要往水里扎。
马龙伸手拦他:“你手臂也有伤。”
张继科置若罔闻,一个猛子跳进了海水里。

远处货船半倾,爆炸声此起彼伏。
火光照亮了大片海面,红的像血。

马龙扔下双肩包也要跟下去,孔令辉忽然在身后喊他。
“辉哥?”马龙回头。
火光照亮了孔令辉的脸。
“快点回来。”
马龙一怔,继而笑了一下:“知道了,辉哥。”

张继科沉进黑暗的海水里,努力往前游着。

货船爆炸的声音穿越海水,震动着他的鼓膜。

船要沉了,巨大的吸力牵引着他往更深处去。

张继科被裹进了漩涡边缘,身不由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马龙从头顶游来,伸手握住了张继科的手腕,用力把它拽了上来。

张继科手臂上的绷带松脱了,殷红的血一丝一丝地冒了出来。

马龙拽着他往海面上游。

身后的巨大漩涡张开血盆大嘴朝他们怒号着,他们在黑暗中一路狼狈上浮。

张继科伸手,攥紧了马龙的手。

黑暗当中,掌心的一点热度,穿透皮肉骨骼,顺着血管渗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瞬间,张继科无比清醒地明白了过来。

他或许,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肖战坐在候机室等候登机。

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张继科在电话那头说:“蔡振华死了。”
肖战一怔:“你说什么?”
张继科的声音毫无波澜:“肖sir,你跟我说实话,你当初为什么要送我去新记做卧底。”
肖战压着怒火:“你跑去台湾做什么?为什么有消息你不通知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继科答非所问:“是不是你出卖了我哥?”
肖战问:“谁告诉你的?”
张继科笑了笑:“是不是?”
肖战说:“不是,我跟王皓根本没有见上面,他就被杀了。”
张继科说:“那到底是谁出卖了我哥?”
肖战沉默了一会:“继科,你还相信我吗?”
张继科缄默着不说话。
肖战谈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不能再相信你了。如果你肯回来,我可以在法庭上帮你向法官求情,如果你不愿意再回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张继科挂断了电话。
邱贻可早上从警署出来,他的头马把车停在路边等他。
两人上了车,头马伸手给他点烟。
“邱哥,老大说想见你。”
邱贻可面色不善,这几日外面风云骤变,他在警署里也有所耳闻。
马仔讷讷:“陈玘越狱出去死在了台湾,按理说这个话事人的位子该轮到邱哥你了,可谁知道忽然冒出了一个张继科。”
邱贻可咬着烟:“少说废话,你不是说老大要见我吗?还不赶紧开车。”

刘国梁在莲香楼饮茶。
见邱贻可来了,忙招呼人给他拿来杯碟碗筷,倒上茶水。
屋里的人识趣地出了门。
邱贻可面色阴沉。
刘国梁叹气:“你不要在这里朝我发脾气,不是我不帮你,新记如今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玘子出了事,你又在监狱里呆了这么久,手下的人心散了,怎么不被人趁虚而入?”
邱贻可冷笑:“我倒还真没见识过这个张继科的手段。”
刘国梁眯着眼看他。
“现在新记的叔父们都出了事,新记正乱着,每天都要死不少兄弟。”
邱贻可捏着茶碗,没有说话。
刘国梁说:“我三天后的飞机去澳洲,三天之内,如果你有手段逆转局面,我一定出面帮你。”

张继科开车去刘国梁家找孔令辉。
马龙来开的门。
两人一打照面,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孔令辉正在喝早茶。
碟子里的点心是莲香楼刚刚送过来的。
见他来了,孔令辉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张继科从口袋里掏出枪来,顶着孔令辉的太阳穴。
马龙被吓了一跳,连忙举枪对准了张继科。

孔令辉笑了一下,对马龙道:“龙仔,放下枪。”
马龙端着枪没有动。
孔令辉叹气:“有事?”
张继科咬牙道:“你耍我。”
孔令辉笑笑:“没错。”
张继科说:“上次码头那批货的事,我根本没有告诉肖sir。”
孔令辉点头:“是我借你的名义告诉他的。”
张继科冷笑:“为什么?”
孔令辉沉默片刻,双手交握,放在桌上。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孔令辉问。
“做卧底,意味着什么?”
“张继科握着方向盘,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意味着要抛弃自己之前的人生,也要抛弃自己之后的人生,从前的所有梦想都必须搁置,因为你可能永远都不能站在太阳下了。”
孔令辉笑了一下。
“我已经放弃所有了。从前的人生,以后的人生。能不能再站在太阳下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说:“我用了20年才明白,人生不是非黑即白。”
张继科看着他。
孔令辉饮了口茶。
“我做了20年古惑仔,却连一天警察都没有做过。我不会用警察的手段做事,因为我已经不再是警察了。”
张继科咬牙:“你也不配做警察。”
孔令辉点头:“对,我不配。”
他自嘲的笑笑。
“10年前我一心想着要保护香港市民,后来我才想起来,我从没在港督面前宣誓过。”
“我没有能力保护香港市民,我只能保护一个人。”
他抬起头:“我至少要看着他平安离开香港。”
张继科嗤笑:“你杀陈欣可,也是为了刘国梁。”
孔令辉点头:“没错。我不能让那份资料落到警方手里。”
张继科问:“那份资料呢?”
孔令辉答:“跟着船一起沉了。”
张继科沉默片刻,开口问他。
“蔡振华说你当年亲手杀了一个警察。”
孔令辉看着他:“没错。”
“那个警察是谁?”
“是王皓。”

马龙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枪口抵上了张继科的心窝。

孔令辉说:“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不能就那么死了。”
张继科问:“那你现在做完了吗?”
孔令辉拿出一张机票:“三天后,刘国梁要飞去澳洲。”
张继科笑了笑:“你要去送他?”
孔令辉说:“我还没有想好。”

张继科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哥。”
孔令辉沉默了一阵。
轻轻说道:“因为我要自保,如果你哥不死,那就是我死。”

砰的一声枪响。
厨房里的菲佣被吓了一跳,手上精致的餐具脱手,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汗顺着马龙的后颈滚落。

张继科收了枪,看着孔令辉身后被一枪击穿的花瓶,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孔令辉捡起筷子,抬头看了眼举着枪发呆的马龙,忍不住笑了笑。
“龙仔。”
他说。
“东西都要凉了。”

吴敏在中环一间银行里上班。
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好,前一阵子,做警察的父亲又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
吴敏又大病了一场,上周五刚刚出院,这周上班的第一天,前台小姐拿着个邮包来敲她办公室的门,说是刚刚寄到的邮件,不过寄件人信息不明。
吴敏打开包裹。
里面只有一个录音笔和一张打印出来的航班信息。

张继科把车停在路边等红灯。
马龙上前敲了敲车窗,示意他打开车门。

他上了副驾,回头看了眼张继科,像是有话要讲,却迟疑着许久没有开口。
张继科借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怎么?”他问,“要问我辉哥的事?”
马龙双手握膝,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15岁那年,父母被人杀了。那些人本来是打算把我扔进维港的,是辉哥救了我。”
红灯跳绿。
张继科开着车往前走。
马龙继续道:“辉哥把我藏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我在那里呆了一天一夜。”
他笑了笑:“我那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还是怕得要死。我记得那几天台风过境,香港一直在下雨。我躲在后备箱里,又黑又冷,风吹在车身上,像是要把整个车子都掀起来,声音大的像恶鬼敲门。”
张继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怕黑,怕鬼。”
马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后来辉哥带我离开香港,在瑞士,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张继科嗤笑:“教会你什么?教会你杀人?”
马龙转脸看他:“杀人有什么错?难道我杀的那些人不是死有余辜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们逍遥法外吗?”
张继科烦躁的要命:“你到底要说什么?”
“继科,”马龙说,“有些事我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你要知道,辉哥有很多的迫不得已。”
张继科落下车窗,掸了掸烟灰:“你今天来,无非是想要我别去找孔令辉麻烦。”
马龙点头:“没错。”
张继科冷笑了一声:“那我哥哥怎么办?我哥哥就要枉死了吗?我要是求你放过蔡振华,你会答应我吗?”
“继科。”马龙打断他。
“辉哥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继科看他一眼,大笑出声。
“龙sir,你威胁我?”
马龙抿着嘴没有说话。

张继科把车停在弥敦道口,下车去兰芳园买奶茶。
他举着两杯双糖双冰的奶茶回来,看到马龙正坐在副驾上发呆。
张继科上了车,把一杯奶茶塞进马龙手里。
“请你喝奶茶啊,龙sir。”
马龙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张继科想了想:“谢谢你救我一命,谢谢你早上没有开枪。”
马龙握着奶茶,沉默了许久。
“继科,”他艰难开口,“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张继科咬着吸管,没有回应。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和你为敌。”
马龙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想亲手杀你。”
张继科不屑地笑了笑。
“为什么是你杀我,而不是我杀你?”
马龙一怔,转而笑了出来。
“好啊。”他眯着眼笑道。

张继科喝完了奶茶,捏扁了塑料茶杯。
“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十年前失踪了?”
马龙点头:“蔡振华派人来我家里找人的时候,我把他藏在床底下。后来辉哥有再回去找过他,他就已经不见了。”
张继科摆弄着吸管:“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马龙说,“我相信他还活着。”
张继科笑了笑:“人海茫茫,连张照片都没有,你要怎么找?”
马龙捞出手机,划开解锁。
张继科挑了挑眉。
“0519,你生日啊?”
马龙翻出一张照片,拿给张继科看。
“是我弟弟的生日。”
照片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穿着短裤长袜坐在椅子上,十几岁的马龙站在他身后,一只手亲昵地搭在他肩膀上。
“这是后来找到的,卡在地板和脱落墙皮的缝隙里,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
张继科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希望你能找到他。”他说。

张继科开着车去兰桂坊喝酒。
到了后半夜,他烂醉如泥的趴在吧台上,隐约察觉到被人架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张继科努力睁开眼,去看扶着他的人。
周雨被他压的够呛,一边扶着他,一边絮絮叨叨:“哥你怎么回事啊?你从前不是最讨厌来这种地方吗?还说我要是敢来就打断我的腿……”
他话说一半,张继科倒是全部听进去了。
他推开周雨,指手画脚。
“你知道什么?”他大着舌头说。
“现在的我,跟从前的我能一样吗?”
周雨怕他摔了,一手护着他,一手去他口袋里掏车钥匙。
张继科靠着墙,一点点滑下去。
“你哥我啊,再也回不去了。”
他抱着头,喃喃自语。

周雨无法,只好叮嘱他。
“哥你不要乱跑,我去把车开出来。”

张继科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冗长的噩梦。
他像是又沉入了海底,深陷漩涡之中,被拖拽着往最黑最冷的水域里拖去。
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他明明看到有人已经伸出了手。
马龙的声音却忽然贴着他耳边响起。
“继科。”
马龙说。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猝然梦醒,发觉自己正坐在地下车库的门口。

张继科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车钥匙刚被周雨拿走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塞进嘴里,刚想点火,猛一阵炸裂声从车库深处传来。
热浪卷着车库里湿漉漉的霉味打在他脸上。

张继科先是一怔,转瞬明白了过来。
他拔腿就往车库里跑,却见自己的那台车正往外吐着巨大的火舌。
细小的爆裂声从车头发动机处传来。
隐约看得到驾驶座上有个人影,慢慢被大火吞噬。

张继科回头,一拳砸开了墙上的消防栓。
他拎着灭火器,手抖的拉不开保险拴。

身后的汽车又炸了一次。
什么东西带着细小火星从汽车里飞溅出来,滚落在张继科脚边。

他认得,那是周雨的手表。

张继科膝下一软,迎着滚滚热浪,慢慢跪倒在地上。

张继科坐在重案组的审讯室里。
眼底满是血丝。

做笔录的警员打开台灯,握着笔看他。
“张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张继科低着头没说话。
马龙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张先生,”警员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你已经发了一晚上呆了,这件事事关你的生命安全,麻烦你合作一点好吗?”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和你为敌。

警员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现在有一位无辜市民牵连其中,你难道就不想跟我们警方合作破案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想亲手杀你。

“张先生??张继科??”

——为什么是你杀我,而不是我杀你?
——好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就要往出走。
对面的警员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想拦,却被人一把推开。
张继科眼底血红的往外走。
被推开的警员拽过一旁的对讲机。

“车库爆炸案的当事人情绪异常,PC880713申请对其进行24小时暂时拘留。”
对讲机里传来短暂留白。
“批准。”

孔令辉晚上要去离岛夜钓。
他打包好行李,司机在楼下等他。

路过书房的时候,孔令辉抬手敲了敲门。
刘国梁在门后发声。
孔令辉推开门,探进个脑袋看着他。
“我要走了。”
刘国梁坐在座位里没动。
孔令辉见他没有要送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说,转身要走,却听刘国梁在身后喊他。
“小辉。”
孔令辉回头:“有事?”
刘国梁举着手里的硬盘:“里面的东西,你看过吗?”
孔令辉说:“当然看过,我至少得确认一下真假吧。”
他话音刚落,屋里静了片刻。
一时间,只有窗外风声掠过。
刘国梁艰难开口:“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孔令辉笑了笑:“有什么必要吗?”
他转身要走,刘国梁几步跟了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腰。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还留着那东西吗?”
孔令辉回头,垂着眼看进刘国梁的眼睛里。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扶开刘国梁的手,转身下了楼。

“小辉。”刘国梁喊他。
“我在机场等你。”
孔令辉却像是没有听到,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书房的电脑里,昏暗夜景下,王皓站在芬梨道尽头抽烟。
孔令辉从车上下来,喊了一声王皓的名字。
王皓回头。
枪声响起。

模糊画面里,看不清楚他们彼时的神情。
孔令辉转身,蹒跚几步拉开车门。

他上车的一瞬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抬头朝镜头拍摄的方向看了一眼。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远处山岚之外,维港夜景冒出惊鸿一瞥。

张继科在警署监狱里睡了24小时。

凌晨之前,警员敲着警棍把他叫醒。
扔给他鞋子和皮带,面无表情的说。
“你可以出去了。”

张继科抱着自己的东西出到街上。
伸手拦了辆的士。
司机回头问他:“先生要去哪里啊?”
张继科一时哑然,半晌才答道:“维港码头。”

他坐在后驾上翻看手机。
前一天早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传过邮件给他。
他点开看了一眼,抬头对司机说道。
“去中港城码头。”
司机回头看他:“先生,你要过海,搭地铁会快一点啦。”
张继科不耐烦道:“叫你去就快点去,废什么话。“
司机收了声。
维港灯火落在车窗上。
摩天轮在夜色下缓缓旋转。

张继科搭船到了澳门,赶到新桥花街的福利院时,费滋修女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费滋修女说:“小雨八岁那年被送到这里,我们看护他到15岁。他离开后,我每天都向主祷告,希望主守护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继科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费滋修女带着张继科进了一间小屋。
“这是小雨曾经住过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些他的东西。”
费滋修女把手里的文件袋交给张继科。
“这是小雨之前登记的资料。”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的修女匆匆赶来,附在费滋修女耳边耳语几句。
费滋修女对张继科道:“福利院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麻烦张先生把小雨的东西带去香港。”
张继科颔首,目送着费滋修女转身离开。

他推门进了屋。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只床头放着一只铁盒子。
张继科打开盒子,里面零散的放着一些残缺的人偶玩具。
他伸手拨了拨,拿出一条照片项链。
那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银白的链子被氧化腐蚀的发黑。
他打开项坠。
圆形的项坠里,左右各嵌着一张照片。
左边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右边是一对兄弟。

年幼的那个穿着短裤长袜坐在椅子上。
年长的那个站在他身后,一只手亲昵地搭在他肩膀上。

张继科盯着那张照片。
只可惜照片太小了,他实在无法看清照片里两人的相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打开了费滋修女刚刚给他的文件袋。
薄薄几张纸夹带着一张照片从文件袋里滑落出来。

张继科捏着那张照片,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照片是周雨当年刚入院的时候和费滋修女一起拍的。
他眯着眼,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地靠在费滋修女的裙裾上。

照片里的少年,和马龙手机里那个靠在他怀里的少年重叠了。
张继科坐在周雨的床头。
眼底有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刘国梁坐在机场大厅里打电话。
“我没想到邱贻可办事这么不牢靠。”
“我已经派人去盯着张继科了,他今天一早坐船去了澳门。”
“我担心小辉。”
“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他离开香港。”
“我走之后,张继科和新记,就全靠你盯着了。”

秦志戬挂掉电话,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推开会议室大门,O记全体警员都抬头看着他。
“大家早上好。”
秦志戬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
“肖sir因为一些原因,从O记调离,今天开始由我接替肖sir的工作。”
他说完,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张继科的照片贴在身后。
“张继科,新记新任话事人,我怀疑他和之前新记一批市值一亿的毒品走私案,以及台湾发生的货轮爆炸案有关。”
方博咂舌:“货轮爆炸案,据说死了不少台湾SWAT的警员。”
秦志戬点头:“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从今天开始,给我盯紧张继科,他有什么动作,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孔令辉从的士上下来,一边走,一边给刘国梁打电话。
对方电话一直占线,他握着手机在候机大厅四处搜索。
刘国梁坐在值机岛旁的一家咖啡店里,正在打电话。
孔令辉迈开腿朝他走去,眼看着那人挂了电话,几秒钟后,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刘国梁的声音。

“小辉,你到了吗?”刘国梁问。
“我到了,”孔令辉说,“我在你身后5点钟的方向。”

刘国梁握着手机回头看他,四目相交,两人脸上都绽开了一点笑意。

孔令辉单手插袋往咖啡店走,刘国梁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机场里人来人往,时不时的友人撞上孔令辉的肩膀。
有一个瘦弱的黑衣女人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撞进他怀里。
孔令辉一手扶住女人的肩膀,对方迭声说着对不起,从他怀里弹开了。
他起先并不在意,直到身边有人忽然尖叫了一声,周围人群纷纷散开。

孔令辉有些不解的左右四顾,直到对上刘国梁惊恐的眼睛。
顺着刘国梁的视线,他朝自己胸口看去。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
鲜血潺潺地往外涌着,洇湿了整个前襟。

孔令辉觉得耳鸣目眩。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黑衣女人的脸。
在元朗公墓里,他们曾擦肩而过。

他慢慢的朝刘国梁走了过去,人群散开,他看到刘国梁从咖啡店的卡座里翻出来,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己奔来。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
心脏越跳越慢,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刘国梁的影子最后一次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想起刘国梁曾问过自己。
小辉,你会不会恨我。
他想。
我从没有后悔遇到你。

在意识湮灭的最后一刻,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机票。

孔令辉沉入了深海中。
他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吴敏满手鲜血的往前走。
有人注意到了她,尖叫着四散开来。

警车和救护车鸣着笛停在门外。

她满脸水光,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耳机里最后一句叹息。
——孔令辉,吴敬平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


张继科从车行出来,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旺角游街。
车载广播里忽然插入一条新闻。

“今天上午11点28分,香港机场发生一起恶性杀人事件。被害人当场死亡,凶手在行凶后被EU抓获。”
张继科把车停在路边,调大音量。
“据了解,凶手吴姓女子,现年27岁,中国籍香港人士,目前行凶原因还未明朗,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我台也会继续跟进。”

张继科靠在椅背上,日头刺眼,他反手遮住半张脸,嘴角上扬,似乎在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敲窗。

张继科回头去看,一个军装刑警在车外看他。
“先生,不好意思,警署正门外不能停车,麻烦你快点开走。”

张继科一怔,才发觉自己竟然又把车开到了警署门外。

他抱歉地笑了笑,转头就看到马龙从警署里飞奔出来。
他一脸焦虑,一边伸长手臂在街边拦车,一边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张继科回头看了眼放在副驾上的文件袋和铁盒子。

军装刑警冲他做着禁止停车的手势。

他踩下油门,车子滑了出去,和马龙擦肩而过,汇入正午的热阳和车流当中。
再也没有回头。


【热岛小夜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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