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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燕靖:口述史的记载方式与求证探讨

 shudongke 2017-12-27

 

主讲人

夏燕靖 

(南京艺术学院研究院)

 

中国艺术口述历史培训营


南京艺术学院 电影馆


讲座现场


现场提问、答疑



 

不一样的“口述史”


口述史,在传统史学界大多被列为史学研究的资料补充,因为素材采集的诸多原因,有许多口述史内容需要获得进一步求证,即通过实证或佐证之后方可有限度的被采信或采纳。所以,在过往以文字记载的史书中,见到的口述史内容并不普遍(特别标注为“口述史”专题项目除外)。

自从传播学兴盛以来,口述史的范围拓展到了许多新的领域,尤其是和传媒业的不断碰撞、融合之后,即形成一种类似史学探究的分支,称之为“口述史传播”,借助大众传媒迅速扩大影响,出现“口述史节目”或“口述史纪录片”,逐步占据了人们认识历史的主体地位。加之数码技术的进步和支撑,口述史与“情景再现”相结合,终于全面走向史学探究的前台,以至许多以书斋为著述己任的史学家也都纷纷走上媒体舞台“讲述历史”。可见,在传媒行业发展和变化的今天,从传播学视角来看待口述史,已经不是所谓研究的需要,而是一种呈现方式的需要,这就是“不一样的口述史”。

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

以书面记载为主的口述史,依然需要通过求证的繁琐程序方可获得承认。而媒体作为“说”史的组成部分,则会更加趋于“现场感”的呈现认同,“直接”、“直观”,甚至有“表演”成分的交互呈现,都成为媒体需要的一种“编导”主张。这其中存在着值得注意的问题,即没有史学背景的观众很容易被误导。


 

“口述史”的价值应当被承认


将口述史纳入史学体系,尤其是大众史学体系,这是近些年引起学界关注的事件,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

其一,是史学知识的普及,人们对史的认识有了新的诉求,口述史是解决文字记载的缺失和无法反映的史述细节问题。

其二,自从传播学兴盛以来,口述史的范围拓展到了许多新媒体领域,产生了许多别样的史述成果,构成有别于传统文字再现的史述。口述史成为历史的“声音再现”,打通了现实生活与文本历史的诸多隔阂,特别是有别于传统史述间接的单向性“史述”,口述史成为一种直接的双向互动的“史述”(当代史记述的一种形式),从而开创了主动留史的新模式。

其三,近些年口述史通过不断实践,其性质与意义日益清晰起来,如果说传统史学是一种有组织、有选择、有立意的史学研究,代表着官方或是(有话语权)史家立场的“本位史学”的话。那么,口述史则显示出一种“人为本位”,参与者更多,更加自由的史学探究活动,它使史学成为真正具有大众性质的学问,为大众史学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如此看来,“不一样的口述史”的确存在

 

原则、道理讲了许多,接下来举案说例,可以更加生动地展现“口述史”的别样风貌。在学校电影馆讲述“口述史”,自然先从电影案例说起:

 

这一周热映的冯小刚新片《芳华》,可以看作是准口述史影片。影片开始至结尾都是以“我”的叙述方式为引导,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口述史的讲解,并且也符合上述列举的三个方面的种种要素。

 

比如,网上有激情评述,90后的观众,很少能够理解冯小刚在《芳华》中为什么那么着迷于拍摄文工团穿着短裤练功的场景。如今,年轻人每天在自拍中都在秀着“大长腿”,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想办法把脚踝暴露出来。那些60岁左右有着文工团生活经历的观众,同样不理解冯小刚。她们指责《芳华》中的练功服过于夸张和性感,在那个年代,文工团哪有这样暴露的穿着?

特别是《芳华》的第二场冲突仍然是有关“性”的问题,出现在服装上。文工团在游泳的时候,影片展示了女性的身材,但是等大家上岸,却发现了一件用了海绵衬托起前胸的内衣。这个细节,当然表现了冯小刚的恶趣味,也是他讨好观众的努力。

《芳华》剧照


又比如,网上称赞的评论说,冯小刚电影《芳华》故事是根据严歌苓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了上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军队文工团,一群正值芳华的青春少年,经历着成长中的爱情萌发与充斥变数的人生命运。乐于助人、质朴善良的刘峰(黄轩饰),和从农村来,屡遭文工团女兵歧视与排斥的何小萍(苗苗饰),却“意外”离开了浪漫安逸的文工团,卷入了残酷的战争,在战场上继续绽放着血染的芳华。他们感受着集体生活的痛与暖、故人的分别与重逢,还有时代变革之下,每个人的渺小脆弱和无力招架。而昔日的文工团战友们在大时代的背景之下,每个人的命运大相径庭,拥有着出人意料的人生归宿。

 

而我的评论是前些天看完电影后即兴发送的微信,一代人的芳华,通过严歌苓贯常的以边缘弱势女性为对象的描写,折射出凄凉的人性和复杂的现实,其精神向度与抗争意识被摆布的极为细巧;冯小刚要呈现的与严歌苓有相当距离,他要找回的是他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的宣泄符号,还好走样的不多,把握的艺术水准底线高过许多知名编导。只是严歌苓的敏感与"召回"青春的意愿,冯小刚的致青春芳华的情怀,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四十年后未必能寻觅到足够的知音,历史的陈词太多一一模范标兵、家庭出身、被鄙视和被抛弃的人、自卫反击战、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这一锅抽离太多历史原汁的鸡汤,怕是难以满足如今芳华一代人的味蕾。当韩红演唱片尾曲《绒花》响起时,我环顾四周惺惺相惜的听众大多是五六十岁逝去芳华的一代人,大家静静的听,也有人抹着眼泪……

 

我将网络或微信推送列为“口述”,是说其表达的现场感和及时性,我们似乎能够体会“口述史”在今天传媒领域展现出与传统史学不一样的作用与效果。

试想,当影片《芳华》成为过去时,会留下许多不见诸于正式文字记载的评述或评论,这在传统史学记载档案里是不曾有过的。那么,这也是我们在电影馆里讲述影片观赏“口述史”的一部分。

《芳华》剧照

 

 

“口述史”抑或“现代口述史”的渊源相近


用“现代口述史”概念来指称,学界认为口述史的产生至少已有60多年。其初始期乃是国家史学为主导,为修补史料记载的缺失,参与者多为精英人物的口述史,就像央视过去“东方时空”的人物采访,以至周末特别奉献节目《高端访问》。之后,这类节目发生转向,越来越多地关注到普通人的口述史,而且越来越趋于社会性,比如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口述、社会问题口述调查等等,口述史的日常化表现,让大众知晓和熟悉。

 

需要纠正“口述史”外来说的观点


有一种观念,是在传播学领域说得比较普遍,推崇说“口述史”是从外国传入的,如今开始逐渐中国化,为大众所接受。并以此为据推说,作为历史学的新分支,对口述史的研究方法、路径,还有口述史的性质、意义等,西方史学研究已构筑起基点,为我们探究口述史开创了条件。

这是不能苟同的观点, “口述史”无论在西方,抑或是在中国,都有各自的缘起说。

在中国,远古的神话传说就是通过无数先辈的口述,为我们保存了远古先辈生产、生活、劳作、军事、祭祀及治水等各种活动的记录。如盘古开天辟地、精卫填海、女娲补天、羿射九日、大禹治水、黄帝蚩尤之战等。

先秦周朝还设有专门为史官搜集人们言谈内容的书记员,其工作性质为“动则左使书之,言则右使书之”。周代是一个史官文化极其发达的时代,与此同时乐官文化也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史、乐两官文化都与《诗经》(《诗经》的口头文学程式,古代诗歌记述的套语)有着重要的关联性。

周代史官工作主要表现在两方面:

一是周代史官对《诗经》后世传承方式影响至深,史官文化在多方面涉及《诗经》;

二是周代存在具有史、乐复合功能的独特史官,亦即“瞽史”,其与《诗经》保存至为密切。

清华简就对周代史官“类诗家”素质有所呈现,誉为上溯“古师儒”,是古代文人集大成的代表。 

清华简

 

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不仅通过“读万卷书”搜集文献史料,所选取的史料主要有《左氏春秋》《国语》《世本》《战国策》等。还通过“行万里路”游历在民间搜集口述史料,他将五帝的传说正式载入《史记·五帝本纪》。他在《太史公自序》中回答有人问“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时说: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於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 ’” 

汉·司马迁《史记》 

 

中国“口述史”缘起于典籍


从神话到历史,可以理解为一种自远古流传而来的“口述”史。

我国古代留存的文献史料中,司马迁的《史记》有体系地综述了夏、商、周等上古王朝以及之前的阶段。

为了编纂《史记》,司马迁曾先后两次赴各地做实地调查,调查过程中,各地的老者们时常称颂黄帝及尧、舜的事迹,并以时代调查的新眼光来看,这样的调查大概相当于民间故事的搜集,但讲述者对五帝存在的事实一定是确信无疑的。

另外,记录古代王者言论的《尚书》记载有尧以后的历史。还有,《春秋》及国别史《国语》等史书中,有“五帝德”、“帝系姓”等记载,有许多是来源于“口述”,但司马迁认为这些口述记载值得信赖,并依次选取,加以编纂,写成了《五帝本纪》。  

《五帝本纪》是《史记》的第一篇。这些虽为传说,但从历史发展规律和地下文物发掘佐证来看,有些记载亦属言之有征,为我们了解和研究远古社会,提供了某些线索。

自然,上述史籍依据传说来撰写,依然存在着某些疑点。这便是需要基于可信材料,历史观点的有意图的选择,来得到更加有说服力的佐证。

 

口述史:解决文字记载的缺失和无法反映的

细节问题


话说回来,我们不少重要历史事件有文字记载,但不能反映历史的细节,更不能呈现历史中人物表现的真实面貌——而口述史的价值正在于此。

口述不是“讲”和“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列为口述史的样本(对象)或采访者,主要还是需要专业学者来采访,历史长河中有价值的人和事,才是选择的标准。正如,历史学家保尔·汤普逊在其著作《过去的声音:口述史》中所说:

 

口述史赋予历史学一个不再与书面文献的文化意义相联系的未来。它也将历史学家自己技艺中最古老的一项交回到他们手中。


的确,如汤普逊所言,口述史与传统史学是有着严格区别的,这是面对鲜活对象进行的史述,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人经历的故事,看到历史的一个侧面,而这个侧面过去是不被史家所认识,或是被忽视的。一旦重新被记录,我们会发现一个人所经历的故事,有着许许多多的精彩片段,能够引起我们的极大共鸣,因为他或她面对命运突变的时刻,反应出来的情感或是行为,其实是人类所共同具有的,我们细心揣摩会发现这些情感和行为竟然跟我们的体会是一样的,我们依然可以通过他或她的故事,见识那个时代的特征。

如今,历史学已不是书斋式学问家完全可以把持的纯专业性领域,对于大多数非专业的人士或爱好者来说,口述史是最便于操作,最容易参与的史述工作,且最能够深入人心。因为人性是古今贯穿的永恒记忆,不论是在古代,抑或是今天,人性都是共通的。从这层意义上说,通过口述来揭示历史中的人性是真实可信的,当然重要的还有事件的判断。所谓历史细节,不是说非要钻入故纸堆中去发现什么?或是强迫自己去挖掘所谓“新奇”。而是让曾经发生的故事更加全面和客观的呈现,这种呈现或许因历史的种种原因在当时无法实现。然而,我们每个人记住自己的内心,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说出被掩盖的历史真相或是自己内心真情感受,就是对历史付出的一份责任。就像学校电影馆邀请崔永元所做的口述,采访的都是电影史见证人,是另样的电影史,如果对这样的电影史关注,肯定有许多无刻不在的历史细节值得记述,记录这些细节,就会使电影史鲜活起来,生动起来,给历史留下更加宝贵的东西。

 

手工艺“口述史”案例举证


在我的研究工作中,有过许多手工艺调研,且在调研中“口述史”占有重要部分。比如,在作《江苏近代手工业艺人从业状况研究》课题中,我与研究生共同完成的调研项目就有:

 

匠人生活方式及社会各个阶层关系、南京云锦、金陵刻经、晚清吴地乡土艺人行会组织、秦淮花灯、如皋风筝、南京胡家剪纸、南京绒花、手工印染等诸多问题的“口述史”调查。

在这些调查中,手工艺人的个人经验和工艺技术细节展现出极为丰富的史料价值,是以往工艺史技术中不曾涉及的内容。

 

比如,云锦口述记载,云锦是一门工序非常繁杂的工艺。真正制作云锦是从金线的制箔开始的。制作金箔,要经过数十道工序,这些工序中仅“打箔”一道就十分复杂。要将一小块金疙瘩捶打成“薄如蝉翼”、软似绸缎、轻如鸿毛”的金箔,至少要经过两万多下的手工捶打。

       换算成数据来说,1克24k黄金捶打成金箔后,展开的面积有半个多平方米;捶打1克18k金箔,面积可以延展到1个多平方米。这样打制的金箔,娇嫩无比,若是放到掌心都会因人的体温而融化蜷缩。

如今的金箔打造虽被机器流水线代替,但有些工序却无法借助机器完成,比如“出具”,是把打好的,厚度只有0.1微米的金箔挑出来包装,是非手工不可。此时的金箔,可以说手一碰就碎,要把它从纸中拿出来,非得“功力深厚”的匠人用鹅毛轻轻地挑才行,否则会前功尽弃。而吹金箔进行包装的全是女工,要胜任这项工作,仅练成能吹出有力而不散的气,就要练习好几个月,要求做到轻轻吹起金箔不可皱缩,且平平底铺展在纸上。这仅仅是制作金箔的工艺。 

云锦

 

秦淮灯彩是古都南京自古闻名遐迩的民间手艺之一,其扎制艺人多为居住在秦淮河畔的民间艺人,具有浓厚的地域性。

 

秦淮灯彩

 

龙灯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口述史记载与求证是极为关键的环节这就是我连续两天讲座的重点。


还应注意:口述与田野调查,或实地调查,现场研究有区别,后者属于传播学范畴的概念。主要用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如人类学、民俗学考古学生物学生态学环境科学民族音乐学地理学地质学地球物理学语言学古生物学社会学等。


师生大合照



| 图文编辑:刘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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