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韦斯琴 ——胡传海 我很喜欢韦斯琴的书写方式,端庄、典雅并富有古典气息,其用笔的精致程度堪比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形容弹奏的手法“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以字字珠玑来形容她的作品可能一点不为过。她作品中特有的高贵会使人产生敬意。我似乎一直把韦斯琴看作是来自古代的才女,那种气质、格局、趣味、思维,和蔡文姬、李清照、马湘兰、柳如是等人很接近,优雅的谈吐,精研的笔墨、低调的处事都足为当代人所钦慕,其虽隶籍芜湖,却常居南京这一六朝古都,潜修不倦,其气息直接两晋文化。 如果试用一词来概括韦斯琴书法的特点,我觉得“从容”二字最为恰当。她的代表书体是楷书,最为迷人的是小楷,虽然源自于唐楷,但是韦斯琴的楷书写得大方舒展,从容不迫,一笔一画经得起仔细推敲和琢磨,可谓笔笔到位而不苟且,线条劲挺有力,顿挫转折清晰,其轻落笔处仿佛蜻蜓点水,得益于其运腕灵妙之功,其驻收笔处仿佛巨石在崖,一窥其气沉丹田之妙。其小楷虽然再现了赵孟頫《汲黯传》的风神,但却有着自己的风格和面貌,其中宫打得更开,笔画和结构更为舒展,看她的作品仿佛是悠闲地漫步在荷花池边,观赏的就是那股出自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和清气。我们强调品鉴书法就是要看作品的格调,这是决定作品艺术价值高低的关键之所在,在古代我们称之为“品”,那么韦斯琴的作品就可以定格为“逸品”,一种来自于宋朝文人画的艺术格调,用画境来联想那就是香雪海中的梅花,真可谓“梅乃雪之骨,芳是香所为”,她的作品也是她追求的艺术境界的真实写照。 韦斯琴书来悠悠扬扬,显得特别有情调,又特别有格调,这些都是弥漫在作品中的气息所决定的。如果将其和明代才女的佳作相较,足以比肩。故而,韦斯琴是当代妇女书法的翘楚。如果你将她的书法和她的散文一起欣赏,那将是一种奇妙的感受。那是想象和视觉的互动,正如韦斯琴一本散文集的名称《让我慢慢地靠近你》,慢慢的过程就是爱的过程,就是体验的过程,人生如此,艺术也如此。 临创感悟 ——韦斯琴 书法创作所遵循的审美规律是以古为贵,古雅、古拙、古朴、古韵……古意何来?最直接的方式是临古。 临写古人的法帖、碑刻,悟其用笔,得其架构。临摹要以精准为目标,因为只有入其细微,得其节奏,才能于精熟之后,得其形神,传承其美。 临古还需广泛,不可只学某家某派,因为单一的临写会局限视野,也不容易脱帖。待临得精熟后,需将临摹当创作,更需将创作当临摹。如此反复,才能真正化古为新,古意绵延。 就楷书临摹而言,墨迹本胜于拓本。因为墨迹本有笔意,深入地临写时更容易把握书写的节奏,而拓本,经过刻与拓这两道工序,已损失了笔意和细节,很容易临得僵硬,失了情趣。 当然,年代过于久远的作品,也只能面对拓片了。于是,我们在临写时,应有意添加一些笔触,尽力恢复其墨痕感。很多经典的法帖,需要用一生来临写,每临一遍,都会有不同的感触,而我们的精美度就是在渐临渐入境的状态中逐渐被陶冶、被提升、被纯粹。 完美架构 ——韦斯琴 一直觉得,把汉字写正确了,那叫书写。把汉字写得结构合理,笔法到位,那叫法书。把汉字写得正确、合理、到位、有韵、有境、有情,那才叫书法。 汉字由点、横、竖、撇、捺等基础笔划组合而成。但汉字的魅力主要由每一个字的结构来显现。如同我们的建筑,虽然都是由砖、瓦、水泥、钢筋、木头来支撑,但最终建成亭台楼阁,皆由架构来显现,或精巧或宏伟,当一个构建成形时,那些砖瓦泥石就互相粘合在一起,它们在失去个体的同时,便成全了一个整体。 书法也如此。同样是点、横、竖、撇、捺,古人在搭建甲骨文之后,又有了大篆小篆,再有隶书,之后有了草书、行书,最后又有了楷书。而每种书体,在不同的书家笔下,又有着全然不同的结构特征。 虽然每一种书体的形成都有特殊的人文背景,比如大篆之后,小篆的形成缘于秦统一天下之后的“统一文字”。天才的李斯打造并推广的“小篆”,用笔单纯齐一,结构对称均衡,字形工整严谨,但笔画圆转劲健,结体的空间分割匀而多变。 秦之后的汉篆,笔画多了些方折,醇厚茂密,用笔恣肆,更多古趣。古人云:“方不变谓之斗,圆不变谓之环。妙在不方不圆,亦方亦圆之间。”可见古人对汉字架构的思考与实践比之用笔要深入得多。 及至隶书,字形多取横势,撇捺向左右两边舒展开来,较之篆书更显活泼,更多情趣。隶书在书写上也更注重笔画之间的呼应与相互避让,讲究波挑的同时更强调“燕不双飞”。而这一系列唯美态式的形成,绝不是一朝一日,而是上百年时光里,无数书写者在写的过程中反复比较、综合之后的经验积累。 及至草书和行书,因为更具书写性,更容易表情达意,所以有更多书者为之着迷,为之思考和探索。于是,优秀书家倍出。自晋以来,每位传世的书家都带着强烈的个性色彩,或典雅,或奔放,或清淡,或淋漓,而于结体上,有人内敛,有人外拓,但内敛者宽厚敦实,外拓者都中宫紧密。所谓疏可走马,密不通风也。 书风即人的风格。人的性格有多面性,所以每个人的书风也常常具有多面性。颜真卿以楷书名天下,而行草书亦绝佳。东坡擅行书,但楷书也精彩。黄庭坚擅草书,行书同样出彩。米芾不仅行书写得好,还独创了米家云山。赵孟頫行书写得好,小楷更精到。 每个人以不同的书体显现时,不同的只是结构,相同的是气息、品味。而如何能于不同的架构中完美行笔,取决于个人的学识、涵养、阅历、悟性。 王羲之喜养大白鹅,观大白鹅于水面潜浮而得提按之妙。张旭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历代书家将自然之理容入书法,使得书法艺术包罗万象,变化万千。 笔画千古未易,结体却千变万幻。而完美架构是书法艺术最大的魅力。 可要修得架构完美,需要长期沉浸于书艺中。比如作小楷,古人说:大字贵结密,小字贵疏朗。其实这个疏朗也不是无度地舒张,写得松散也不对。反过来,收得太紧,点画都揪在一起,那更不对。 只能是写得太紧再放松一点,写得太散再收紧一点,这是一个反反复复的过程,而且是一个漫长的体悟过程。写到恰到好处,才最完美,但恰到好处的度在哪里?每个人都在寻找,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完美只能是一个传说,一个遥想。但完美正是艺术的最高目标,而笔墨的完美架构是书法人永远的梦。 握笔等待 ——韦斯琴 朋友约好下午三点钟来家里取作品。两点钟的时候,我便不再创作了。心里有事惦记着,便无法专心。如果坚持去写,一是容易丢字错字,二是写出来的作品无神采。 当然,我也并非闲坐着等,而是找几块边角料的纸临帖。因为临帖不需要每篇都气韵相生,也不需要字字到点到位。我可以漫无目的地从书橱里随手抽出一本字帖,断章取义地临几行。这样一来,既没枯坐着浪费时间,也可以放松一下手指,享受一番信笔挥毫的乐趣。常常,在这样放松的状态里,我会猛然发现一些关于笔的使转与字的结体上寻常忽视的小秘密。 如果,那一段时间我都在作画,那么等待的时间里,我会选择去染色而不是勾线。因为勾线需要与自己的气息合拍,长线与短线,用的气力是不一样的,而线的长短虽然不同,但线条的匀整却需要统一。所以,心不静,是完成不了的。 而选择染色,则可以舒缓一下视线,而且染色本来就是分多次完成的。染色的过程有些类似女人化妆,点染间渐显妩媚,这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握笔于等待间度过,看那些花草在指尖鲜活,是一种幸福。 渐渐地发现,我的握笔等待,已从有意识变成了不经意。握笔等待间,听见母亲在楼下叫我的乳名,唤我下楼用餐。握笔等待间,听见女儿放学回家的敲门声。握着笔等她小鸟一样兴奋地描述幼儿园的见闻,握着笔等她唱刚学会的儿歌,握着笔等她绕过放在地板上的作品,仰着给我一吻…… 握笔等待间,十年、二十年,时光飞逝,而我能握住的也只是笔。因为握着笔,开在眼前的花已定格在我的画面里。因为握着笔,走过的千山万水已装进我的文集里。因为握着笔,才能透过笔墨读出《兰亭序》的雅逸,《祭侄稿》的苍茫,《黄州寒食帖》的孤傲。因为握着笔,才能于浓淡间读懂倪瓒,于淋漓间读懂徐渭,于苍润间理解石涛,于豪迈中偏爱王铎。 握笔,已然成为我的生命常态。无论严冬酷暑,也无论春华秋实,笔一握到手中,立刻静心。不论写着还是画着,清、静、雅、趣皆于笔底生发,握笔度过的时光诗意而丰盈。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慢慢向完满靠近的等待,那么,握笔等待是最优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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