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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怀念家乡的书贩江湖

 崔书君写作藏书 2019-11-01

本文参加了【乡愁】有奖征文活动

崔书君

       现在我在大城市工作,大城市里书店很多,都是新书。但就是缺少旧书摊,没有淘旧书的地方。

       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我的家乡了,那个叫锦州的小城市。怀念我的家乡,怀念家乡的旧书摊,也怀念家乡的那些小书贩,曾经,我在家乡没有正式工作的时候,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让我特别怀念他们,是因为最近一个家乡的曾经的同行,一个书贩子在微信里告诉我,家乡的旧书市场被拆迁了,当然包括一个一个的旧书摊,都解散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曾经都很熟悉的一个书贩逝去了。

   以前,锦州书贩集中的旧书市场的旧书摊,都主要集中在钢材市场和木材市场之间这一段,尤其是钢材市场门前,是每周六周日天还没亮,“书鬼”出动的中心。

  不过最近钢材市场就要拆迁了,一片狼籍,估计不久之后这里的书摊也要挪走了,以后又不知到哪里去集合。当然,只要有旧货市场,就会有卖旧书的。甚至没有旧货市场,没有古玩市场,只要有学校,有夜市,甚至只要有大道,就仍然会有零星分布的孤魂野鬼似的贩书者。但是,卖书的喜欢集中,买书的更喜欢集中,大家都喜欢往一块凑。继多年前锦州老鬼市被取缔,旧书摊一哄而散,而到后来几年终于又集中到这里,也是好不容易凑到一起的。看来这次又难逃重新找地方的命运。

  一个书贩的逝去,是听说我们书贩圈里的那个外号叫“一毛五”的死了。先用“逝去”一词,是我发自内心的对他表示尊重,毕竟是我的同行,一个圈里的,同时更是对书的尊重,无论是谁,只要他和书有关,我就对之尊重。之后又用“死了”一词,实在是他在这个圈子里太普通,太不起眼,他的死去根本算不上什么重大人物的重大事件。当然,“死了”这个词只是说他的普通和平凡,这是个中性词,没有褒义,但也没有贬义。他也许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最少有一两年大家都没看到过他了,但直到今天才正式听说比较确切的消息。几年前,他也和现在这些见书疯抢的书贩一样,几乎每天都去废品站,几乎每周六周日都到旧书市场。死了多长时间,大家都不知道,死了很长时间,大家都才知道,说明这个人在书贩堆里确实不起眼,不被注意,很大众,很不出众。但是好几年没见,大家都还经常想起这个人,到现在都仍然记得,又说明这个人还是挺出众,最起码混了个脸熟。

  大家都叫他“一毛五”,是因为他买书的时候总是挑便宜的,总是讲价讲到稀烂,甚至在这只有一元钱以上才叫钱,一角钱不叫钱,五分钱更不叫钱的时代,他能讲价到2毛钱都不给,而只给一毛五,因为他买了之后摆摊卖给别人,不过才五毛钱一本。所以,这就造成他一般只买只卖《故事会》《知音》等杂志和一些满地都是的鸡毛蒜皮书。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叫他一毛五。

  所以,卖给他书的人,很不愿意卖给他,买他的书的人,也难挑到什么好书。因此他有些让人瞧不起,有些让人讨厌,但却不让人憎恶。一则这个人好歹也算“玩书”的,别看他买的便宜卖的便宜没什么好书,但他玩书的年头可不短了,据说是锦州第一批贩书的书贩子。大家总能遇到,难免招呼,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当然也“低头不见抬头见”,看到一个书摊,肯定是先看书,看着看着就感觉这书怎么这么眼熟,都是那么普通而便宜的书,也就一两角钱来的,抬头一看,果然是“一毛五”。 

  “一毛五”买的便宜卖的也便宜,经常穿的很脏,浑身也总是哆嗦,嘴角还时有口水。据说家庭条件很不好,而且身体也不好,一身都是病。但那几年买书卖书却是风雨不误,也不知是生活所迫,还是真的爱书,没有人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也没有人和他聊天,都只不过寒暄一句罢了。但是,听说他的死,总想写点什么纪念他。

  其实想纪念的,又何止他一人。最近几年,这些书贩里有死的,有病的,有不知所踪的。听说甲得了癌症快不行了,都说天天锻炼身体好,但是他天天都去废品站也没弄个好身体。听说乙已经死了,他一生所淘所买所藏所爱之书,被他几个不懂书的儿女当废品卖了。听说丙失踪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好几十吨书,据说火葬场只管烧人,不管烧书,可是如果他卖给废品站,是一定被在各废品把守等待的书贩发现的,锦州还没有听说哪个废品站没有几个书贩子成天盯着。听说丁花了一千八买了一本书,人家张口要两千,他给了一千八,谁都不明白,人家要两千,为什么他不给一千,哪怕一千五也算还价的坎儿啊,怎么就给了一千八呢?当然,最可怜的是,别的书贩都知道这本书就算有封皮也不过值二百元,这本还没皮儿。据说,第二天他就差点一股急火过去,时至今日,大家再没看他来过旧书市……

  当然,除了死的病的急的,还剩下更多活蹦乱跳的。别看冬天冷得直打哆嗦,这几十书贩天还没亮就都来了。虽然集体都叫书贩,但更多的都是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几十人一起在等那五六个一道贩子。所谓一道贩子,就是那些在旧货市场旧书市上摆摊卖书的,他们是第一道真正的卖书人,他们的来源一般都是废品站或一些单位图书馆淘汰下来的。只从废品站弄书的属于比较低端的,而能通过关系从单位直接弄来,不让单位送到废品站而直接截流的属于比较高端的。而占据大废品站和大单位的就属于精英了。这些一道贩子的特点就是来的早,卖的便宜,收摊早。天还没亮就来了,天亮了就收摊了,而带来的书基本剩不下几本带回去,所以他们的书几乎是每天都不一样,日日换新。而从这里买来之后再到道边,学校,市场等处卖多半天或一整天,或晚上夜市卖的,就基本都属于二道贩子。从二道贩子手里买来之后网上卖,或者在古玩市场等比较高端的地方卖的,就属于三道贩子,甚至四道贩子……当然,这些顺序也不是绝对的,有的三道贩子可能不只从二道贩子手里买,可能也会直接从一道贩子手里买,那他就变成了二道贩子。有的一道贩子可能不只卖给二道贩子,自己也在网上卖,那他除了一道贩子还有三道贩子的身份。再说了,说旧货市场旧书市上摆摊卖的是一道贩子,也不是绝对的,有时他们也不是直接从废品站弄来,而中间会有收废品的直接给他送来,而有的废品站的老板本身就懂书,自己先挑好的留下自己卖……这个贩书江湖的顺序很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又一个周六到了,凌晨,天还没亮,几十人二道贩在等着,第一个一道贩来了,大家一哄而上,不等车停稳,就开始放着卸车,拿兜,甩书,当然人人都为自己抢到手,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有的大高个大长腿,一步并作五步,有的个头小没力气的就被挤在后边,甚至差点被踩在脚下。而有的腰不好的就远远躲在一边,等着拣剩。抢的时候一窝蜂一样,也就十分八分就抢完。另一个一道贩子来了,又一个浪头打向那边,那边又一窝蜂,原来的这边门可罗雀了。

  卖书的人中:小金的书最常换,今天一样,明天一样,一般带来基本都没;老才的书最多最全,各类书都有,家里仓库好几个,好象永远卖不完;老校长的书要的最贵,结果后来卖的最便宜,因为他急等着见钱,白天卖书,打麻将,基本都输,而且还有个后老伴等着要钱;老中医人如其名,开始只卖中医书,后来越卖越杂,瓶子罐子打火机什么都卖,后来卖的什么都没有了,暂时休冬;破烂王的书,看着都像破烂,但上文中我说的那个一本书卖了一千八的,就是他卖的,不得不佩服他敢要,当然更佩服的是那个敢买的;酒蒙子的书,丢的比卖的多,一个人摆了五六个摊,还离挺远,一个看着,不丢那才怪呢。卖点钱都去找小姐了……

  买书的人中:有的专挑文史,有的专挑教材和马列,有的专挑票证卡据,有的专挑挂历和地图,有的专挑字画,有的天天来,却很少见他买上一两本,有的低头翻找,有的抬头望天儿,有个专要地方志的,大家都叫他“大志”,这人能跑能抢,仗着个头高,腿长跑的快,几步就从书摊这头窜到那头,脚下踩书又踩人手,更可气的是不讲江湖规矩,别人抢到放到一边的,一眼看不到就被他抢去。哪怕别人事先预定好给了钱的,他也会把卖书人叫到一边悄声说,多钱卖他的,我给你贵点卖我吧。这属于这个行业中被人所不齿的,属于撬行、挖墙角,因为所谓爱书这么本该文雅的事而做到这么无耻的,也侮辱了书。更客气的是,自己没抢到,如果看到别人买去还眼红,就会暗中向相关部门举报,谁谁无照经营,谁谁卖了不该卖的书。不过“大志”这人虽然跑的快抢的猛,但却有个弱点,那就是不太能起早,经常来晚了,就会急的不行,一边喘气一边大呼:完了,又来晚了,又漏了!那副相就让人感觉,所有书都该他买到,别人买到,他就漏了。抢书就跟抢钱似的。后来大家就不叫他“大志”了,而改叫“大漏”了。从“痔”变“瘘”,从“痔疮”到“肛瘘”,是不是病重了?书品也是人品。

  贩书是江湖,书贩是众生。无论怎么个众生相,活着就好。不过,活着也要活出质量,活着也要活出文雅,活着也要活出品质。这才对得起所贩之书本该有的高雅素质。有些东西不是抢就能抢来的,有时是淘来的,有时是捡来的,只听过“淘宝”、“捡漏”。人活这一生,有时宁可像“一毛五”那样,再穷酸,再落魄,死了也让人怀念。而不要像“痔”、“瘘”惹人厌遭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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