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局处一隅的李克用父子

三、局处一隅的李克用父子

镇压黄巢起义的沙陀部落首领李克用，在唐僖宗中和三年（883) 做了河东节度使。这和朱温做宣武节度使，恰好是同一年的事情。从 此之后，直到后梁灭亡，两家隔河对峙，前后40年，给人民带来了严 重的灾难。李克用后来受唐朝封为晋王，因此我们把这一段时间叫做 “梁晋争雄的40年”。

李克用的沙陀军，战斗力极为强劲。

沙陀是西突厥别部，原住地相当于现在新疆东北部靠近巴里坤湖 的地方，后来向东迁到盐州（今陕西定边）一带，是长于骑射的游牧 部落。李克用本人，虽则一目失明，却晓勇过人，射得一手好箭，相 传能于百步之外，射中挂在树上的马鞭子，人们都叫他“独眼龙”。

他以沙陀部落为主，纠合代北各族的壮士，组成部队。军士的体 力技艺，一般比中原破产农民组成的部队为好。

李克用特别注意搜罗猛士做心腹。当时的军人都喜欢收干儿子, 李克用部下有“义儿军”的名目。义儿中最有名气的有8个，连同后 唐明宗李嗣源，恢复原姓符氏的李存审，便有10个人，也就是十员 猛将。

这些人有汉人、沙陀人、吐谷浑人、回鹘人。其中飞狐（今河北 涞源）人李存孝（本名安敬思）是尤为罕见的猛将。史书上说他身披 重铠，挂张弓，架条槊，手舞铁挝，冲锋陷阵，往来如飞。他经常带两匹马，马力乏了，便换了坐骑再战。后世传说五代故事，更把他说 成古今少有、勇武绝伦的传奇人物。朱温部下有个邓季筠，也算得上 一员骁将，和存孝交锋，一下子便被他活捉过去。

李克用麾下还有不少不在义儿之列的猛将。有个薛阿檀，据说勇 武跟存孝相仿。大将周德威，小名阳五，在梁晋对峙期间，也以勇武 得到很大的声名。亲身搏斗，本 来不是大将应该做的事，他却最 喜欢出马交锋。梁朝勇将陈章，外号陈夜叉，想活捉德威。有一 次交锋，陈章挺稍猛追，周德威 等他逼近，侧身让过，一锤打去，反把陈章打下坐骑，活活捉住。

幽州勇将单廷珪号称单:无敌，在 阵上望见周德威，单骑挺枪去追，也被他用同样手法，打翻拿住。

李克用仗着这些精兵猛将，镇压了黄巢的起义军，得到很高 的威名。可是在梁晋长期对峙中 间，他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而 且他的威望和力量逐渐下降。上 面提到的公元901年、902年晋阳 两次被围，是他势力最弱的时候。

他的儿子李存勖（后唐庄宗）在 后梁代唐的前夜，曾经说过：天 下形势，十之七八归于朱温，黄 河以北，只有河东和幽、沧（刘仁恭父子）不曾服从。这话与实际情 况完全符合。

后梁开平二年（908)正月，李克用去世，存勖嗣位。这时晋的 势力仍局限于河东一隅。

为什么李克用会由强变弱，不能像朱温那样，打出一个大的局面 来呢？

这有好几个原因，最根本的一条是经济上没有办法。

我们找不到河东地区恢复、发展经济的记载，只看得到沙陀军侵 暴百姓和李克用加重盘剥的事实。

沙陀军人横行不法，欺凌良民，休说河东百姓觉得可恨，连李存 勖也认为太不像话，曾劝父亲整顿军纪。李克用却另有一种想法，他 说：“这些人跟我打了多年的仗，近来仓库空虚，军士贫苦，只得变 卖了马匹过日子。如今四方藩镇都出重赏招募壮士。我约束得严了， 只怕他们逃奔他方，另谋出路，我同谁来保守眼前这个局面呢?”

既然这样，李克用除纵兵殃民，加强搜括来养兵以外，便没有其 他出路了。

既然这样，李克用也不可能招募四方壮士，来增强实力，一切都 依仗少数老部下了。反过来看朱温，河南经济的恢复给他提供了物质 条件，他每兼并一股地方势力，总要吸收一批将校，扩充一批部队。 这在李克用是做不到的。

李存勖所说，着眼点只在军纪。掌书记李袭吉所说，则更有见 地。汴军两围晋阳之后，李克用提了三个问题，要僚属讨论利弊得失。 三个问题是：“不贮军食，何以聚众？不置兵甲，何以克敌？不修城 池，何以扞御? ”归纳起来，其实是一件事：要加强武力就必须加强 搜括。李袭吉认为“国富不在仓储，兵强不由众寡”。他引证古今史 事，说明凡是只靠搜括聚敛财富，只靠兵多将广的，无不归于败亡， 然后提出以“崇德爱人”为本的方针，主张节约支出，减轻徭役，训 练军队，发展农业，这样去做自然而然可以收到富强的效果。最后， 他还提出：收房捐，加酒税，检査有没有漏税的田地（这通常是借此 加税）等等，恐怕不好算是“幵国建邦”的要政！

李袭吉最后的几句话，指的显然是李克用当时实行的加强搜括民 财的办法。河东地方不大，汴军连年进攻，晋阳城外便是战场，破坏 之烈，可想而知。李袭吉希望李克用休养生息，李克用实行的却是竭 泽而渔，河东的经济情况哪能好转？

李克用对李袭吉的建议有什么反应，史无明文，但从晋阳城里的 军纪到李存勖主政时方才改变面貌来看，李克用把李袭吉所说，视为 书生迂阔之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这个博学多才的进士在李克用麾下只能以文辞自娱以终其身。他为李克用写的给朱温的信，朱温 听人读了，却赞不绝口，叹道：“李公僻处一隅，却有这样的人才， 如果让我得了，便如虎添翼。”李克用的短处，由此可见一斑。但是 像李袭吉那样的人，在朱温的幕府中，恐怕也很难和敬翔、李振相 处吧！

河东由强转弱，经济这一条是主要原因。其次，李克用统驭部下 和运用战略，也有弱点，我们想各举一两个事例，略加说明。

朱李两家部下，都有明争暗斗的情形。但是比较起来，朱温控制 较严，李克用则不善处理，有时会出现很大的乱子。李存孝叛变最能 说明这个问题。

李存孝战功卓著，李克用对他的安排却常有不周到的地方，他打 下来的城子，李克用却派别人去当留后，这员猛将不免要发发牢骚。 另一个干儿子存信见存孝本领高、功劳大，心怀妒忌，常在义父面前 挑拨，说存孝要反。存孝知道了，怕遭到不测，当真在邢州（今河北 邢台）起兵叛变。李克用围城数月，城中粮尽，存孝被迫出降。李克 用把他带回晋阳，车裂致死。其实李克用爱惜他的本领，不想杀他， 只是装装样子，估计众将一定会出来讨情，不料众将妒忌存孝，竟没 有一个人开口。李克用弄假成真，杀了一员猛将，恼恨众将，10来天 没有升堂办事。可是存孝明明对他说过，事情是被存信逼出来的，他 却不加考虑，对存信照常宠信。李克用后来与诸将说起存孝，越讲越 觉得可惜，当着大家的面，流泪不止。有一个素与李存信勾结的康君 立，不以为然。李克用大怒，拔剑把他砍倒，监禁起来。次日放出， 康君立已伤重致死。这类举动表示李克用绝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人物。

李克用运用战略，也显然不及朱温。朱温对黄河中下游一带的藩 镇，采取逐个兼并消化的办法，使局面越打越大。他对唐朝朝廷内部 的斗争，先采取支持宰相、反对宦官的态度，等到皇帝落到掌握之中， 再取而代之，步骤很有章法。李克用在初期的10多年中，忽而发兵进 逼帝都，忽而拥护朝廷，对付别的藩镇。他同河北藩镇混战多年，没 有兼并消化哪一个。卢龙节度使原来是李匡筹。公元894年，李克用 攻下幽州。用降将刘仁恭做卢龙留后。克用所留河东戍兵横暴，失尽 人心。刘仁恭利用这个情况，脱离河东的管辖。897年，李克用打算 进兵关中，向刘仁恭征兵。刘仁恭拒绝出兵，扣留使者，要杀留戍幽州的河东将校，戍将逃回河东，双方就此公开决裂。李克用白费兵力， 结果是替自己培养了一个对手。

由于以上这些因素，李克用一直不是朱温的对手。

公元908年，李克用病死，享年53岁，儿子存勖继位。李存勖继 位以后，立即禁止军士无故侵暴百姓，晋阳城中的秩序，不消十来天 工夫，马上为之改观。他申明纪律，规定行军不得违反命令，擅自改 变次序；不守纪律、贻误军机的，立即斩首。他在政治上也稍有改善， 减轻一点租赋，惩戒一些贪官污吏。这些变更虽很微小，但毕竟有了 改进。

从李存勖嗣位到923年灭梁，两家又对峙了 15年。梁晋争雄最后 以梁亡唐兴为结局，原因是否在于李存勖的整顿呢？我们认为这不失 为一个原因，但绝不是唯一的，而且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原因是: 后梁没落了，它必然要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