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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风云》之十三:魏分东西

 梦想童年594 2018-01-03

栾氏春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尔朱氏重掌大权,嫌临时拥立的元晔族缘过疏,又从孝文帝的侄子里挑选广陵王元恭,逼元晔禅位。元恭即位,是为节闵帝。他是继元子攸、元晔之后的三号傀儡皇帝。

    北魏境内,尔朱家族兄弟叔侄各霸一方:尔朱兆在北,兼有并州、汾州;尔朱仲远在东南,据守徐、兖二州;尔朱天光在西,专制关中;尔朱世隆则居中,把持朝政。然而,这些人擅长胡作非为,没一个真正成器的,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吕思勉先生据此评价:“贪暴如此,虽与之天下,岂能一朝居?况乎怨雠者之日伺其侧邪?”


    贪暴的尔朱氏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所谓的“日伺其侧”者,便是高欢。


    尔朱荣生前就看出来姓尔朱的没一个能做高欢的敌手。他问部下:“有朝一日我死了,谁可以统领大军?”大家都说:“尔朱兆。”


    尔朱荣摇摇头:“尔朱兆也就率领三千骑兵打场小仗,有能力代我统领大军的,非贺六浑(高欢的鲜卑名)莫属。”

    他告诫尔朱兆说:“你斗不过高欢的,终究会被他所制。”


    尔朱兆并不把叔叔的警示放在心上,只把高欢当做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而已。尔朱荣被杀,尔朱兆派人请时任晋州刺史的高欢出兵,高欢以附近零星叛乱过多为由,暂时采取了观望的姿态。


    尔朱兆对高欢很不满。可是没过多久,河西流民纥豆陵步藩率部南下袭击晋阳,打败了尔朱兆的军队。高欢出兵救援,与尔朱兆合力杀了步藩,尔朱兆就忘了之前的过节,感激高欢之余,与他结拜兄弟,摆酒庆贺。


    高欢帮助尔朱兆,只是权宜之计,他明白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仅靠手头上的兵马,又身处尔朱氏的根据地山西,以卵击石是傻子的做法。要开创功业,一得人和,二需地利,然后才能期盼运气(天时)的降临。而就在宴席之间,尔朱兆主动向高欢咨询起一件棘手的事情。


    葛荣的六镇部众被尔朱荣遣散后,十多万人流亡到了并州一带“寓食”。他们衣食无着,又要遭受尔朱氏的契胡凌辱,小规模的造反不断,令人防不胜防,杀不胜杀。尔朱兆很头疼,又想不出主意,就跟高欢商量,说要不把这批人统统杀掉算了,可是斩草难以除根,怕出乱子。

    高欢暗喜,这是天赐良机,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一脸关切地说:“这个麻烦万万不能惹。于今之计,最好挑一名王爷(尔朱兆这时已晋爵为王)心腹之人,让他负责领导这些人。”


    尔朱兆深以为然,转念一想:“好是好,谁能胜任呢?”(自己往套里钻)


    宴席间在坐的,有贺拔兄弟的老大贺拔允。贺拔三兄弟中,贺拔胜和贺拔岳都嫉恨高欢,贺拔允却跟高欢的私交不错,往来密切。他见尔朱兆问话,便随口应道:“贺六浑就是合适人选。”


    高欢一听,伸手一拳挥了过去,把贺拔允打翻在地,掉落一颗牙齿。他气呼呼地说:“天柱大将军在时,我们这些人就是鹰犬。今日之事全凭王爷安排,阿鞠泥(贺拔允的鲜卑名)怎敢欺下罔上?请王爷将他严加处置!”


    尔朱兆以为高欢真是实诚人,顺口说道:“我意已决,就交给贺六浑来统领,也算了结我的麻烦!”


    好个高欢,尔朱兆话音一落,神情立刻变了。他怕尔朱兆说的是醉话,醒了以后反悔,马上就走出大帐,宣布道:“我高欢受王爷委任,统领镇兵,众人前去汾水以东集合,听我号令。”六镇兵士恨透了尔朱氏,又知道高欢出身也是个镇兵、参加过起义军,都愿意跟随高欢。


    贺拔允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让高欢赚足了起家的本钱,不论那一拳挨得冤不冤枉,那颗牙掉得值不值,他都是高欢集团的一大功臣了。有趣的是,宇文泰在关中创业,靠的也是贺拔氏(贺拔岳的大军)。高欢也因此只能取得北魏半壁江山,可谓“成也贺拔,败也贺拔”。


    高欢一下子得了数万镇兵,问题又来了。并州连年闹霜灾、旱灾,将士没吃的,个个面如菜色。高欢派刘贵向尔朱兆请求,带领将士们去河北地界解决温饱。

    长史慕容绍宗坚决不同意,他对尔朱兆说:“当今四方纷扰,人怀异望,何况高公雄才大略,握有重兵。放他东行,犹如纵虎归山!”


    尔朱兆不信:“我和他磕过头,拜过把子,怕什么?”


    慕容绍宗道:“亲兄弟尚难相信,何况拜把的兄弟!”


    尔朱兆左右亲信得了高欢的贿赂,都在一旁说慕容绍宗的坏话,尔朱兆以为慕容绍宗挑拨他与高欢的关系,反而把慕容绍宗关起来,催高欢早点出发。


    高欢整军离开晋阳,走到半道,碰上尔朱荣妻子北乡长公主带着三百多匹马从洛阳而来。高欢下令夺了马,编制成骑兵,继续东进。


    北乡长公主跑到尔朱兆那里诉苦,尔朱兆感觉不对劲,又把慕容绍宗放出来问他怎么办。


    慕容绍宗算了下时间,说:“高欢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尔朱兆亲自领兵追赶,在襄垣郊外追上了刚刚渡过漳水的高欢军队。


    高欢见漳水高涨,便隔水向尔朱兆拜谢:“我军马匹不足,所以借马,为的是防备河北的盗贼。王爷亲自来追我,我愿渡水受死,只恐这些部众将来又要叛乱了。”

    尔朱兆哪有高欢那么多心眼,赶紧申辩说决无杀他的意思,然后一个人渡过漳水,向高欢表示道歉,还伸出脑袋让高欢砍,以表诚意。(尔朱兆闯江湖倒可以混个义士当,搞政治的话显然幼稚得可笑)


    高欢当场大哭说:“贺六浑仰仗的就是王爷,愿为王爷出生入死。如今旁人离间我们的感情,王爷怎么可以让我如此难堪呢!”当下与尔朱兆杀白马为盟,发誓一辈子做兄弟,两人又是一醉方休。


    尉景劝高欢乘机杀了尔朱兆,高欢则认为尔朱兆草包,不急一时。次日清晨尔朱兆回到对岸,见了慕容绍宗,心里后悔,又要高欢过来叙谈。高欢哪里肯听,带着人马自顾出太行山而去。尔朱兆隔着漳水骂了一阵,想想高欢毕竟没有造反,也就撤兵回了晋阳。


    高欢的治军方略强过尔朱氏太多,而且一路上军纪严明。他要求兵士对百姓秋毫无犯,过麦地下马步行,自己以身作则。他熟悉六镇兵民的习惯,很注意在各方面尊重镇兵。到达河北时,高欢手下都是真心拥戴他的人了。


    河北的当地势力多数并不买高欢的账。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相州刺史刘诞、定州刺史侯渊等人是尔朱氏的亲信。高欢向刘诞求粮,刘诞不给。他打听到附近有个租粮的军营,亲自带兵去抢,才获得了有限的粮食。


    据守冀州信都的汉族豪强高乾兄弟、封隆之等人,在高欢陷入困境时,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高乾与高欢同宗,也是渤海蓚人。他这支的状况比高欢要好,父亲高翼在冀州是大户,结交甚广,远近闻名。高乾兄弟四人,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三弟高敖曹。高敖曹本名高昂,因为胆力过人,姿貌绝伦,武功极佳,当时人们都用字敬称他,还把他比作项羽。

    高乾听说高欢到了信都附近,便对几个弟弟说:“我听说高晋州雄才盖世,志向高远。尔朱氏无道,正是英雄效义之时。我意已决,奉迎高晋州入城,诸君无须担忧。”


    他带着十几名随从出城迎接,把高欢的大军请到信都。高欢与高乾性情相投,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同榻而眠,结为至交。粮草充足的信都城,也让高欢的镇兵第一次感到了衣食无忧的幸福。


    过了几个月,高欢见时机成熟,便假造尔朱兆的文书,说要征召一万人回山西做契胡的部下,去打稽胡。将士们不愿再回去受苦,哀号遍野,哭声震天。


    高欢装作一副劝慰的口气说:“我与你们情同一家,不想上有军令。现在去山西是死路,误了军期也是死路,如之奈何?”


    将士异口同声道:“只有造反了!”大家一致推举高欢为首领。


    高欢又说:“你们没有看到葛荣的失败下场么?即便拥兵百万,如若没有严明的刑法保障,到头来还是灰飞烟灭。若要推举我为首领,得和以前不一样:一不得侵犯汉人;二不得违犯军规,服从我的命令。大家能做到么?”


    将士们连呼:“绝对服从!”集体在高欢面前拜倒。高欢下令宰牛造饭,让众人饱餐一顿,然后宣布讨伐尔朱兆。


    建明二年(公元531年)七月,高乾与另一名豪强李元忠攻灭尔朱羽生,兼并了殷州(今河北隆尧东)。高欢深受鼓舞,他按照孙腾的建议,立渤海太守元朗为帝,自任丞相、大将军,改元中兴,正式在信都起兵。

    高欢起兵的消息传到晋阳,尔朱兆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调起两万步骑兵,从井陉出太行山,夺回了殷州。兖州的尔朱仲远也陈兵阳平(今河北馆陶),准备会战高欢。


    倒霉的尔朱兆仍然避免不了被高欢耍的命运。高欢派人施反间计,一面说“尔朱世隆兄弟要杀尔朱兆”,一面又说“尔朱兆和高欢合谋算计增兵北上的尔朱仲远”,搞得尔朱兆与尔朱仲远相互猜忌,不敢轻易进攻。


    高欢乘机以轻骑兵突袭广阿(今河北隆尧东),大败尔朱兆,俘虏五千人,然后引兵南下,用地道焚柱战术(所谓地道焚柱,是从城外往城楼下挖掘地道,同时用柱子作为支撑,完成地道后,放火焚烧柱子,使地层下陷,城楼倒塌。袁绍曾用这种方法攻破公孙瓒的幽州,而高欢也很擅长用此计攻城),攻破了邺城。一年前拒绝借粮给高欢的相州刺史刘诞,做了高欢的阶下囚。


    邺城的失守令洛阳的尔朱世隆着了慌。他手下的骠骑大将军斛斯椿看不惯尔朱氏的作为,认为这是把尔朱氏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就向尔朱世隆自告奋勇,去关中请尔朱天光出关。


    尔朱天光在关中大权在握,过得很爽,不想去捣关东的浑水。斛斯椿说:“高欢作乱,关东那些人都是废物,王爷不出马可平定不了!”


    斛斯椿的话说到了尔朱天光的心坎里,他也不听贺拔岳固守关中的劝告,留下弟弟尔朱显寿镇守长安,得意扬扬地领军前往邺城。

    贺拔岳料知尔朱天光必败,便与宇文泰商量对策。宇文泰建议,说服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出兵,乘虚袭取长安,并亲自到侯莫陈悦军中做思想工作。侯莫陈悦果然被宇文泰说动,与贺拔岳一同攻下长安,捉了尔朱显寿。贺拔岳兵不血刃得了关中,对宇文泰倍加器重。他自任关西大行台,任命宇文泰为行台左丞,事无巨细都交由宇文泰处理。


    尔朱兆与各路尔朱氏军队齐集邺城外,号称大军二十万。四年前尔朱荣在这里灭了葛荣,尔朱兆自然想重温一下叔叔的战绩。可敌兵虽然还是葛荣的六镇兵,敌将却比葛荣高了好几个档次,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是擅长战术的尔朱荣。


    高欢留下封隆之守邺城,亲率步骑兵三万多,出城迎敌。这支军队里除了以镇兵为主的鲜卑骑兵外,最显眼的就数高敖曹的三千汉兵。


    这三千汉兵是高敖曹在冀州乡里精挑细选和长期操练出来的,每个人都练就一套好身手,不亚于鲜卑士兵。高欢原本担心汉兵的战斗力,想把鲜卑兵编入高敖曹军中,听了高敖曹的解释后,大为赞叹,便把高敖曹部安排在大军的左翼,又命堂弟高岳率部为右翼,在邺城南面的韩陵山(今河南安阳东北)下,摆开圆形的阵势,并用牛驴等牲畜自绝退路,以示与将士们一起以死相拼的决心。


    尔朱兆远远望见高欢,大声斥责道:“我与你誓为兄弟,你却要反我?是何道理?”


    高欢冷冷答道:“不错,我本想与你戮力同心,共辅朝政。可如今天子在何处?”


    尔朱兆自知理屈:“永安皇帝(即孝庄帝)枉杀天柱将军,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高欢哼了一声,说道:“当年天柱将军想做皇帝,我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当时就在帐下,难道还不算造反么?何况皇帝杀大臣,报的哪门子仇?今日我与你恩断义绝!”(高欢的狡猾之处,在于他既有自己的主见,又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尔朱荣想称帝的事,本有他一份“功劳”,现在反过来变成批判尔朱兆的罪行了。而在尔朱兆理亏的场合,支持高欢的人是很少会去计较高欢以前的所作所为的)


    尔朱兆怒不可遏,挥师杀向高欢。两军相持,高欢人少,被迫向后撤退。尔朱兆乘势猛追,两翼高岳和高敖曹的骑兵一个从前方,一个从中间,突然发动冲击。尔朱兆的军队人多,首尾难以呼应,被高敖曹的汉兵拦腰截断,混乱不堪。高欢回军发动反攻,尔朱兆大败,逃往晋阳。贺拔胜等人临阵投降。

    观望多时的斛斯椿见尔朱氏战败,便与部下先一步回到洛阳,杀了尔朱世隆、尔朱彦伯兄弟,又抓了狼狈逃到河桥一带的尔朱天光等人,向高欢献城。高欢大军开进洛阳,尽杀城中的尔朱氏及其党羽。只有跑得最快的尔朱仲远投奔了梁国,才幸免一死。


    高欢手上有了两个傀儡皇帝,天无二日,按理得废掉一个。以血缘论,节闵帝是皇族近亲,高欢立的元朗是远亲,继续扶持节闵帝是可以的。但高欢顾忌到节闵帝年纪较长,不容易操纵,便派人从孝文帝的后代中物色皇帝人选。看来看去,广平王元怀的三子平阳王元修不错,年龄二十出头,又少言寡语,适合做个好傀儡。(人不可貌相,高欢失算了)

    中兴二年(公元532年)四月,高欢立元修为帝,改元太昌,之后又改元永熙,这就是北魏末代皇帝——魏孝武帝。高欢被封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尔朱荣的头衔统统拿到,年仅十二岁的长子高澄被封为侍中、骠骑大将军。之后,高欢便接连毒杀了节闵帝与另外两个废帝元晔和元朗。尔朱氏虽然废了元晔,却并没有杀他,就这点而言还算厚道。高欢则很像刘裕,从最底层好不容易爬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对于“皇帝”这个东西是最不能信任的,凡戴过皇冠的,全在可杀之列。这三个皇帝中,节闵帝的死因稍有争议,史载为孝武帝所杀,但我个人认为高欢至少是参与者之一。不管是杀了二帝还是三帝,高欢都拉开了北朝末年杀皇帝比赛的大幕。惨……


    跟随尔朱荣这几年,高欢从尔朱荣身上总结了许多利弊得失。他好比是个改进版的尔朱荣,以尔朱荣为模板,又能有所变通。他处死了背叛尔朱氏、主动来降的乔宁、张子期等将领,给自己的部下敲了一声警钟。他又把大女儿嫁给孝武帝做皇后,牢牢控制了皇帝的耳目。


    高欢安定了朝中事务,引兵与大都督厍狄干分别从滏口和井陉进入并州,击溃尔朱兆,攻占晋阳。尔朱兆北逃秀容,高欢命都督窦泰为先锋,率领精骑兵日夜兼行,很快追上了尔朱兆的残兵败将。尔朱兆穷途末路之下,自缢而死。尔朱氏的势力在北魏前后称雄五年多,终于覆灭。


    慕容绍宗带着尔朱兆的家室及余部,到高欢军中请降。高欢爱惜他的才干,又钦佩他对尔朱氏的忠诚,赦免了他的罪过。从此,高欢有了一条不成文的惯例:越是卑躬屈膝、背信忘义的叛将,他越是要杀;而那些忠心耿耿,最后一刻才被迫来投的人,他反倒格外优待。


    高欢对易守难攻的晋阳情有独钟,下令在晋阳建造丞相府,把办公地点搬到那里,像尔朱荣一样遥控朝廷。(他或许没想到这办公地点一直到死再没改变)


    关东到手,高欢却时时惦记着关中这块肥肉。贺拔岳名义上向洛阳称臣,实际上独据一方,难以驾驭。他征召贺拔岳做冀州刺史,想把这枚眼中钉按在眼皮子底下。贺拔岳手下的行台右丞薛孝通认为关中才是保全自身的根本,去了关东必将受制于人。贺拔岳依计回绝了高欢的征召,而高欢究竟是想做霍光还是曹操,他仍然心存疑惑。为难之际,宇文泰提出前往并州,为贺拔岳一探虚实。

    于是,宇文泰以贺拔岳使者的名义,到并州去见高欢。将来战场上的对手第一次在晋阳会面了。不过,这是一次下级与上级的会面,宇文泰认识高欢,高欢却不认识宇文泰(至多听过名字而已)。他从未注意到贺拔岳手下还有这么一位年轻有为、品貌不凡的将军。高欢问起关中的军事,宇文泰对答如流。谈着谈着,高欢起了爱才之心,要把宇文泰留在军中。宇文泰婉言拒绝了高欢的“好意”,星夜西归。高欢后悔(该悔到肠子里去了),派人一直追到潼关,终究没能追上。


    宇文泰回到关中,对贺拔岳分析道:“高欢绝非人臣,目前还忌惮明公兄弟,不敢擅行篡逆。侯莫陈悦是个庸才,只需防备,不难对付。我们不如移军西进,降伏河西流民,收取氐、羌等部,然后还军长安,与高欢对抗,必能匡扶社稷,成就盖世伟业。”


    贺拔岳大喜,开始着手经营关中,又派宇文泰与孝武帝秘密接洽。北魏分裂的苗头隐隐出现了。


    高欢处处学着尔朱荣,却万没想到自己立的孝武帝也跟尔朱荣立的孝庄帝一样,不甘心做傀儡。


    孝武帝表面言语不多,内心明白得很,他这皇位是高欢施舍的,就犹如一个工具,用了以后随时可能就地一扔。丢了皇位是轻的,以高欢的手段,有朝一日皇帝的价值榨取干净,下场必然是小命玩完。

    说来也是高欢操之过急,杀叛将的“惯例”使他在朝中树敌不少(往往一时顺风难免会造成错觉,让人犯下悔之莫及的错误)。侍中斛斯椿是叛杀尔朱世隆的主谋,对高欢又忌又怕。他与孝武帝的堂弟元宝炬、中军将军王思政等人便劝孝武帝除掉高欢。孝武帝外出游猎,常常带上斛斯椿随行,与他一同商讨密谋。


    高欢从怀朔镇交结朋党开始,在尔朱荣手下经营多年,朝廷内外很多将领都已依附于他。只杀高欢是无济于事的,孝庄帝就是前车之鉴。孝武帝的计划,是拉拢非高欢嫡系和反高欢的势力来对抗高欢,把他扳倒。他与贺拔岳秘密联络,又把贺拔胜外派到南部边境做荆州刺史,扶植这两个外部力量,以备将来必要时能有所接应。


    接着,他又打算策反司空高乾。高乾是高欢信都起兵的坚定支持者和拥护者,其弟高敖曹又是助高欢击败尔朱兆的功臣,按理是不可能帮着皇帝反高欢的。孝武帝也有他的办法,他在宫中华林园宴请群臣,酒席散后把高乾单独留下,态度殷切地要他表忠心、立盟约。高乾多喝了几杯,并未细想,拍拍胸脯说自己“以身许国”,与皇帝誓为兄弟。可过了一段时间,他看出皇帝图谋高欢,就提醒高欢早做防备,跑到并州劝高欢干脆受禅称帝。


    高乾吃力不讨好。高欢拒绝了高乾的劝进,转过头听说他与皇帝早有盟约,心生厌恶,便把他的言行出卖给了孝武帝。孝武帝找高乾来当场对质,弄得高乾瞠目结舌,大呼冤枉:“臣以身奉国,义尽忠贞;陛下既立异图,而乃云臣反覆。以匹夫加诸罪,尚或难免,况人主推恶,复何逃命。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孝武帝赐死了高乾,又秘密派人谋杀高敖曹兄弟。高敖曹先一步得到消息,抓住了皇帝的杀手,截获了杀他的密诏,带着十几个随从跑到晋阳投奔高欢。高欢装作不知情,见了密诏,与高敖曹抱头痛哭:“天子枉害司空哪!”把自己的干系脱了个一干二净,却让高敖曹兄弟与孝武帝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杀兄之仇。简简单单两出戏,高欢便达到了一石三鸟的目的:借孝武帝之刀杀了首鼠两端的高乾;让猛将高敖曹从此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还卖了个情面给孝武帝,使他形成错觉,放慢了针对高欢的行动。

    那厢皇帝猜不透高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厢高欢可是紧锣密鼓地扫除异己,君臣之间台面上平平淡淡,脚底下机关算尽,磕磕绊绊。高欢的右丞翟嵩献计,暗中离间侯莫陈悦,让他和贺拔岳在关中内讧,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侯莫陈悦是传统的鲜卑武夫(侯莫陈是三字姓,孝文帝改姓时改为单姓“陈”,但侯莫陈悦世居河西胡人杂居地区,并没有接受汉化改制,从姓氏到籍贯仍然保留了鲜卑传统),不懂什么战略大义,万事利益第一。翟嵩一说投靠高欢有好处,他便不顾与贺拔岳同事多年的情谊,想着法子准备干掉贺拔岳。


    贺拔岳这时候屯兵平凉,基本收服了整个关中、陇右的人心。惟独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刺史曹泥依附高欢,不听他调遣,令他不爽。他便邀了侯莫陈悦,会兵高平(今宁夏固原)。两人的军队走到河曲,侯莫陈悦请贺拔岳进帐议事,乘他大意,命部下将其斩杀。贺拔岳叱咤关中五年,帐下强将如云,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死掉了。(高欢对付异己果然是厉害)


    贺拔岳的部将群龙无首,退到平凉。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从荆州召贺拔胜来领军,有的说干脆放弃关中,东投朝廷,最后还是都督赵贵提议:“宇文黑獭英才盖世,赏罚严明。若迎而奉之,大事可济。”(赵贵日后在宇文泰的六大柱国中排名第四,乃是西魏响当当的实力派人物)另一名都督杜朔周(他是赫连氏的后代,后来改名赫连达,与鲜卑人杜洛周没有亲缘关系)表示赞同,并亲自飞马去请宇文泰。


    宇文泰此时不在陇西,也不在长安,而是镇守在北面的夏州(就是以前大夏的国都统万城),担任夏州刺史。他听说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所杀,当下便意识到身上的担子沉重,说了一句:“难得而易失的东西,乃是时机。若不早赴平凉,众心将会叛离。”他立即带了部下,以轻骑赶往平凉,又命杜朔周先行据守弹筝峡(又名弹筝谷,今宁夏泾源东),安抚逃散的民众。


    高欢在晋阳同样收到了贺拔岳被杀的喜讯,大约也有了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成就感。他不怀好意地派长史侯景去关中,名为安抚,实为收编。侯景走到安定,遇到了西奔的宇文泰,便不敢向前。


    宇文泰质问他:“贺拔公虽死,我宇文泰还在,你这家伙想来干吗?”

    侯景大惊失色地回答道:“我只是别人射的一支箭而已。”说完便灰溜溜地狂奔回关东复命。二十年后的“混世魔王”在宇文泰面前一个照面都没打上,宇文泰的独特魅力不禁让人更加景仰,也无怪乎高欢会“以为非常人”了。


    宇文泰到达平凉,迅速整编了贺拔岳的部众(其中包括李唐先祖、六大柱国之首的李虎),并接受了洛阳方面任命的大都督一职。他向侯莫陈悦发出通牒:识相的话就自行解除武装,两人同去洛阳面君;否则兵戎相见,指日可待。


    侯莫陈悦仗着有高欢做后台,没有理会宇文泰。宇文泰马上派都督侯莫陈崇(又是个姓侯莫陈的,但不是侯莫陈悦的亲戚,侯莫陈崇出身武川镇,日后在六大柱国中排名第六)攻取原州,然后全军南下,直扑侯莫陈悦所在的秦州(治所在上邽,即天水)。


    侯莫陈悦只不过靠了下三烂的招数才杀了贺拔岳,战场上根本不是宇文泰的对手。宇文泰军纪整肃,秋毫不犯,所过之处,民心归顺,侯莫陈悦连战连败。侯莫陈悦的部下李弼知道宇文泰必胜,以秦州向宇文泰请降。侯莫陈悦走投无路,最后步了尔朱兆的后尘,找了棵树上吊自杀。


    宇文泰攻灭侯莫陈悦,还有意外收获,他任命李弼为秦州刺史。李弼成为宇文泰手下又一员极重要的将领,日后在六大柱国中排名第二。隋末瓦岗军的首领李密,就是李弼的曾孙。

    宇文泰继续横扫关中,剿灭侯莫陈悦的余党。高欢派人赠以厚礼,有意与他结交,他一概不受,原封献给孝武帝。夏州长史于谨向他提出了下一步发展规划,核心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于谨的规划对于宇文氏政权的兴起,起了最为关键的作用,他也因此得到宇文泰的重视,将来在六大柱国中排名第五。其实高欢所采取的策略,原本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谓“英雄所见略同”。高欢、宇文泰的角逐,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妙绝伦、不相上下的智勇决斗)宇文泰深以为然,积极向洛阳方面投送秋波。北魏境内形成了洛阳、关中、晋阳三角互动的微妙格局。


    孝武帝见宇文泰在关中渐成气候,也有了不安分的想法。永熙三年(公元534年)五月,孝武帝下诏戒严,声言要讨伐梁国,发动河南诸州兵力,在洛阳阅兵,实际上的矛头正是晋阳的高欢。为了消除高欢的疑心,他给高欢发去密诏,声称:“宇文泰与贺拔胜有异志,朝廷以南伐为名,要夺取关中和荆州。”


    孝武帝的儿科伎俩岂能瞒过高欢,高欢当即上表:“关中、荆州谋反,臣将调集各路大军二十余万,分兵讨逆。”


    局势演变到这份上,孝武帝除了向高欢摊牌,别无选择。他命御用书生温子升(孝庄帝杀尔朱荣之前起草赦令的老兄)给高欢回信,指责高欢的过错,公开与高欢决裂。


    于是孝武帝剩下三条路可走:投奔荆州的贺拔胜;投奔关中的宇文泰;出兵与高欢决一死战。散骑侍郎柳庆认为荆州离梁国太近,非久居之地。东郡太守裴侠则认为宇文泰实力太强,投奔他无异于出了沸水,又入火坑(即“避汤入火”)。两途相侵,孝武帝决定向西驻军,观望变化。


    高欢在晋阳接到皇帝的回信,便上表列数宇文泰、斛斯椿的罪恶,领兵火速南下洛阳。关中的宇文泰也不示弱,下令传檄北魏各州郡,以讨伐逆贼高欢为名,带兵从高平出发,向东接应皇帝。


    七月,孝武帝率十万大军驻于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锋,在邙山以北列阵(即洛阳东北一带,是将来东西魏大战的主要战场之一)。斛斯椿向孝武帝请求以两千精骑兵渡河突袭高欢的军队,黄门侍郎杨宽进言:“万一斛斯椿渡河立功,是灭了一个高欢,又生出一个高欢来了。”孝武帝觉得有理,就拒绝了这个唯一可能击败高欢的策略。宇文泰听说后,评价道:“高欢日行百里,乃兵家之大忌;不乘势进攻,而想凭河据守,必将失策。黄河那么长,如何守得住,大势已去!”他料想孝武帝失败后肯定逃往关中,便派赵贵等人率骑兵出关奉迎。

    孝武帝正迟疑之际,高欢大军的前锋到了黄河北岸。尚未开打,河南的军中就出了内奸,秘密向高欢约降。高欢的军队没有遇到什么有效抵抗,就轻松渡过黄河。大都督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利,跑到孝武帝那里,撒谎说:“高欢大军到了!”孝武帝吓得匆匆忙忙召回斛斯椿,带了几个宗室没命地西逃。一路上人数越跑越少,包括清河王元亶、广阳王元湛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掉转马头回洛阳,武卫将军独孤信却丢下妻子家人,单骑跟随孝武帝。孝武帝感动不已,慨叹“世乱识忠臣”,对他刮目相看。(独孤信后来在西魏建功立业,六大柱国中排名第三,倒也不枉他当日一番赤诚)


    孝武帝的“皇家逃命队”灰头土面地逃到潼关,终于摆脱了东面娄昭、高敖曹等人的追兵,见到了西面来的赵贵等人。宇文泰在长安城东的东阳驿排下仪仗卫队,恭迎孝武帝入城。孝武帝封宇文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又把妹妹冯翊长公主嫁给他,拜为驸马都尉。


    这下关东的高欢可傻眼了,让傀儡皇帝生生从手心里跑掉,真是大大丢了把面子。他向孝武帝连上四十道奏表,请驾东归,没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他只好另择他法,再立一个皇帝。为了避免孝武帝的尴尬重演,他立清河王元亶的儿子、十一岁的元善见为新帝,并把都城从洛阳迁往邺城,元善见就是孝静帝。魏国有了两个皇帝,一个在长安,一个在邺城,北魏洛阳时代宣告结束,东西魏对峙时代开始。

    东魏与西魏之间的争战,从东魏天平元年(公元534年)孝静帝即位开始,一直打到武定八年(公元550年)东魏被北齐取代,基本上保持着年年有小仗,三年一大仗的规模。之所以会如此,根本原因在于它们都视对方为僭伪,不承认对方政权的合法性,恨不得立即将对方置于死地。


    就正统性而言,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东魏方面依然据有原北魏的国都,以及统治的中心地区,除了关中、陇西的几个州和贺拔胜的荆州,其他大部分州都向东魏称臣,写《魏书》的魏收是东魏—北齐的大臣,自然也把东魏作为正统;西魏方面握有原北魏最后一个皇帝,以“帝统”来论,它的正统性不该受到质疑,《资治通鉴》就以西魏为正统,仍然称之为魏。


    其实,高欢对于孝武帝的帝位,也不敢有半点否定的意思——孝武帝本来就是他拥立的,假若孝武帝以讨逆的名义,发动关中的兵力来对付他,的确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问题是,孝武帝在长安待了不到半年就死了,宇文泰成了高欢口诛笔伐的弑君者,他所立的继位者,高欢完全不予承认。


    孝武帝之死,是他自身的悲剧,但又很难让人对他产生同情。他从洛阳跑到长安,是为了做手握实权的真皇帝,然而寄人篱下,又怎么可能为所欲为?宇文泰对皇帝的态度毕恭毕敬,是要把他供奉起来,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孝武帝悲哀地发现,自己傀儡的身份没变,变的只是幕后的操纵者,裴侠的预言,不幸应验。心灰意冷之余,他“自甘堕落”,把三个堂妹封为公主,留在宫里享受,乃至乱伦。宇文泰对宫闱丑恶行径,坚决反对,就联合其他几位亲王,把孝武帝宠爱的平原公主元明月抓起来杀了。孝武帝气坏,我就这么点小小的“爱好”(虽然很变态),你宇文泰还来干涉!君臣二人的矛盾越来越公开。宇文泰便在酒里下了毒,送孝武帝上了西天。


    西魏大统元年(公元535年),孝武帝的堂兄、平原公主的亲哥哥南阳王元宝炬在长安即位,是为西魏文帝。文帝是个比较听话的皇帝,把大权统统交给了宇文泰。

    宇文泰很快收降了灵州的曹泥,将整个关中置于西魏的治下。尽管如此,西魏无论领土还是人口,都比不上东魏,要与东魏抗衡,就得强国富民,从内部进行全面整顿。关中自六镇之乱以来战乱频频,弊政累累,人民得不到休养。宇文泰命有关部门参考各朝的经验,颁行了二十四条新制,利在安民。宇文泰的内兄王超世担任秦州刺史,贪赃枉法被有司查获;为明正典律,他亲自过问此案,要求加重处罚,赐死了王超世。


    他最大的妙招,是重用了苏绰这个人才。苏绰是汉人,世居关中的武功(今陕西武功西北)。他的特长,按照史书的说法,叫“尤善算术”,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懂经济。真正懂经济的人才,即便在当今都是抢手货,何况是在一千五百年前的西魏。苏绰不仅懂经济,而且通晓古今,辩才极佳。宇文泰与他交谈,询问天下兴亡之道,他应答如流,令宇文泰啧啧称奇。宇文泰拜他为大行台左丞,参与机要事务。苏绰制定了一套文案程序,在西魏境内推广计帐、户籍的标准。这便是中国千年“计帐”制度的起源,仅此一点,苏绰就足以名垂青史。

    人少地狭的关中经过宇文泰一系列的政策改造,境况有了改善;与此同时的东魏,高欢也在忙着巩固力量,清理门户。


    在关东,高欢遇不到对手。他派侯景去荆州攻打贺拔胜,贺拔胜战败,南逃去了梁国(梁武帝待贺拔胜不错,后来放他回到关中,投在宇文泰的帐下)。他派娄昭(娄昭君的弟弟)等人攻打不服管的兖州刺史樊子鹄,也是不费很大气力,破城杀了樊子鹄。高欢又亲自领兵进攻北面的“稽胡”刘蠡升,先在战场上将刘蠡升的主力打败,接着又假意与他约和,突袭他的残部,消灭了这支为患北方边境多年的力量。


    高欢在外东征西讨,却没想到自己的相府后院出了事。他休兵回到晋阳,便有一名婢女向他告发,十五岁的世子高澄(高欢受封渤海王,长子高澄是王世子)与父亲的爱妾郑氏私通,并有两名婢女作证。


    高欢顿时火冒三丈,回想早年颠沛流离,高澄作为长子,是唯一跟自己受过苦难的,现在老爷子享了福,总算可以纳几个美女为妾,在府上放纵一下,高澄竟也想来分一杯羹,成何体统!他当即把高澄叫来痛打一百板,关进了小黑屋,又迁怒于夫人娄昭君,把她也软禁起来,不许母子见面。这还不够,尔朱荣的女儿尔朱氏(即孝庄帝的皇后,高欢进洛阳后把她收入府中)为他生了个儿子高浟,他很喜爱,便想废掉不肖的高澄,封小高浟为世子。高澄和娄昭君都吓坏了,去请司马子如帮助调解。


    司马子如的口才,前面介绍过,在高欢手底下是数一数二的(应该拉来跟西面的苏绰辩一辩,呵呵)。他不紧不慢地跑到高欢那里,装作不知情,求见娄昭君。高欢无奈地把家丑告诉他,又说过几天就把高澄换掉。


    司马子如叹了口气,说:“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儿子消难也跟我的小妾私通,这种事可得遮着掩着,不能乱说。娄妃是大王的结发妻,还做姑娘的时候就资助大王。当年在怀朔镇,大王挨上司的打,体无完肤,她日夜守护在您床头,悉心照料;后来大王逃避葛荣,去并州投奔尔朱荣,路上把鞋子都踩破了,她夜里烧着马粪给您修补。昔日点点滴滴的恩情您都忘了吗?如今大王发达了,女儿嫁给皇上,儿子承继大业,领军娄昭又功勋卓著,岂能轻动世子之位?更何况,婢女的话怎能轻易相信?”(司马子如的这段话,我极喜欢,也极佩服,古往今来帮家务事帮到这份上,也算一绝了。他一上来将心比心,瞬间拉近与高欢的距离,然后小处动情,大处讲理,末了还给高欢一个台阶下。再铁石心肠的人,怕是都顶不住这轮软磨硬泡的“攻势”)

    高欢听了,就派司马子如重新调查。司马子如逼迫两名作证的婢女翻供,又胁迫告发的婢女自杀,回来对高欢说:“果然是诬告!”高欢召见娄昭君和高澄,夫妻、父子抱头而泣,恩爱如初。司马子如得了厚赏,成为与高欢关系最为密切的辅臣之一。(从此事的另一个侧面,也可看出高欢对子女教育的失败。高欢身上浓厚的鲜卑文化,造就他诡谲隐忍的处事风格,利于乱而不利于治,北齐后来盛极而衰,其根源也在于此)


    司马子如强于内政,打仗就外行了。天平二年(公元535年),他与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一同攻打西魏的潼关,宇文泰亲率大军屯于灞上,他便退兵攻打华州,又被华州刺史王罴击败。


    高欢决定亲自来会宇文泰。天平三年,天公不作美,关中闹饥荒,死者遍野。这年年底,高欢督统东魏诸军进攻西魏,高敖曹攻打上洛(今陕西商县),窦泰攻打潼关。高欢的晋阳军则在北面的蒲坂(今山西永济西)黄河渡口架起三座浮桥。东西魏的第一场大战拉开了战幕。


    高欢的战略方针是,以晋阳军把西魏主力吸引到黄河边,窦泰乘虚攻入关中,端掉宇文泰的老巢。


    宇文泰驻军渭水以北的广阳,一眼便看破了东魏军的阵势,他召集众将说:“敌人三面进攻,造浮桥以张声势,正是要我军上当。高欢自起兵以来,总以窦泰为前锋,兵士屡战屡胜,十分骄狂。我宇文泰偏偏不怕他,要把他摆平。窦泰一败,高欢不战自退!”


    众将不解,都说:“高欢近在黄河对岸,窦泰远在潼关,舍近而求远,若有不慎,悔之晚矣!不如分兵抵御。”


    宇文泰呵呵一笑,说:“高欢屡攻潼关,我都不出灞上;此次大举来攻,有意小看我军,以为我还是不敢轻易出击。乘机突袭,何愁不胜?敌人虽然造了浮桥,想要渡过黄河尚需时日,我以轻骑兵挺进,不消五天的工夫,必能取到窦泰的项上人头!”苏绰与中兵参军达奚武都赞同宇文泰的策略。


    宇文泰回军长安,路上放出风声,说要放弃潼关,退保陇西。见过西魏文帝后,他悄悄引兵向东,两天后出现在潼关东南的小关,包抄窦泰的军队。窦泰大吃一惊,仓促依山摆阵应战。阵势还没成型,宇文泰的轻骑兵已杀到跟前,东魏军死伤殆尽,窦泰无法突围,窘极自杀。


    春天气温转暖,黄河上冰层太薄,高欢大军虽有浮桥却不能快速渡过黄河,面对窦泰的失败有心无力,最终撤去浮桥,退兵返回晋阳。

    南路高敖曹的汉军骑兵战绩不俗,高敖曹身先士卒,所向无敌。拿下上洛后,他打算从蓝田入关,直取长安,高欢派人传信,告知窦泰失利的消息,让他撤军。高敖曹这才很不情愿地整军而退,上洛随后被西魏夺回。(高敖曹打硬仗的能力让高欢倍加赏识,此后对西魏的战事他都担以重任,与高欢的主力军配合行动)


    潼关之战,宇文泰初试锋芒,以极小的代价取得全胜。综观此战,高欢本想以优势兵力调虎离山,奇袭关中,反被宇文泰以声东击西之计回敬,东魏军一无所获,还折损了大将窦泰。两家斗智,宇文泰先拔头筹。稍嫌遗憾的是,两人没能在战场上面对面地展开较量,高欢输得并不服气,一心报仇雪耻。东魏军时刻蓄势待发,准备卷土重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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