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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志林卷四 宋苏轼 天上失星，崔浩乃云：当出东井。已而果然。所谓“亿则屡中”者耶？【凤麟按：《魏书·崔浩传》（卷三五）：“初，姚兴死之前岁也，太史奏：荧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谓下入危亡之国，将为童谣妖言，而后行其灾祸。太宗闻之，大惊，乃召诸硕儒十数人，令与史官求其所诣。浩对曰：‘案《春秋左氏传》说神降于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请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阴云，荧惑之亡，当在此二日之内。庚之与未，皆主于秦，辛为西夷。今姚兴据咸阳，是荧惑入秦矣。’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诣，而妄说无徵之言？’浩笑而不应。后八十余日，荧惑果出于东井，留守盘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谣讹言，国内喧扰。明年，姚兴死，二子交兵，三年国灭。于是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汉十月，五星聚东井，【凤麟按：《汉书·高帝纪》：“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应劭曰：“东井，秦之分野。五星所在，其下当有圣人以义取天下。占见天文志。”】金、水尝附日不远；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妄。以余度之，十月为正，盖十月乃今之八月尔。八月而得七月节，则日犹在翼、轸间，则金、水聚于井，亦不甚远。方是时，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谄之？浩之说未足信也。【凤麟按：此条亦见五卷本。○魏收秽史所记，未必为崔氏语。】 楚孝王嚣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凤麟按：《论语·雍也》：“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孔安国曰：“亡，丧也。疾甚，故持其手曰丧之。”】东平王不得于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然后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凤麟按：《孝经》第三章：“在上不骄，高而不包；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包，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离，附离也，今作“不离于身”，疑为俗儒所增也。【凤麟按：此条亦见五卷本。○“蔑”，无也，古与亡通。“离”，罹也，丽也，即钱钟书所谓“背出分训之同时合训”者，故训附丽。】 房次律败于陈涛斜，杀四万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虽杜佑所集，然其源出于刘秩。陈涛之败，秩有力焉。次律云：‘曳洛河虽多，安能当我刘秩！'【凤麟按：《资治通鉴》二一六：“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余人，谓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挟区区之辨以待曳洛河，疎矣！【凤麟按：此条亦见五卷本。○《旧唐书》卷一一一：“琯分为三军：遣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刘悊将中军，自武功入；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琯自将中军，为前锋。十月庚子，师次便桥。辛丑，二军先遇贼于咸阳县之陈涛斜，接战，官军败绩。时琯用春秋车战之法，以车二千乘，马步夹之。既战，贼顺风扬尘鼓噪，牛皆震骇，因缚刍纵火焚之，人畜挠败，为所伤杀者四万余人，存者数千而已。癸卯，琯又率南军即战，复败，希文、刘悊并降于贼。琯等奔赴行在，肉袒请罪，上并宥之。琯好宾客，喜谈论，用兵素非所长，而天子采其虚声，冀成实效。琯既自无庙胜，又以虚名择将吏，以至于败。琯之出师，戎务一委于李揖、刘秩，秩等亦儒家子，未尝习军旅之事。琯临戎谓人曰：‘逆党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等？’及与贼对垒，琯欲持重以伺之，为中使邢延恩等督战，苍黄失据，遂及于败。”】 先友史经臣，字彦辅，眉山人。与先子同举，制册有名，蜀中世所共知。沆子疑者，其弟也。沆才气绝人而薄于德，彦辅才不减沆而笃于节义，博辩能属文，其《思子台赋》最善。大略言汉武、晋惠，天资相去绝远，至其惑，则汉武与晋惠无异。竟不仕，年六十卒，无子。先君为治丧，立其同宗子为后，今为农夫，无闻于人。沆亦无子，哀哉！【凤麟按：《苏轼集》卷三三《思子台赋引》：“余先君宫师之友史君，讳经臣，字彦辅，眉山人。与其弟沆子凝，皆奇士，博学能文，慕李文饶之为人，而举其议论。彦辅举贤良，不中第。子凝以进士得官，止著作佐郎。皆早死，且无子。有文数百篇，皆亡之。余少时常见彦辅所作《思子台赋》，上援秦皇，下逮晋惠，反复哀切，有补于世。盖记其意而亡其辞，乃命过作补亡之篇，庶几君子犹得见斯人胸怀之仿佛也。”】 《史记》：司马穰苴，齐景公时人也。其事至伟而《左氏》不载，予尝疑之。《战国策》云：司马穰苴，为政者也，闵王杀之，大臣不亲。【凤麟按：见《齐策》六。】则其去景公也远矣。太史公【凤麟按：原缺，据集补。】取《战国策》而作《史记》，当以《战国策》为信。凡《史记》所书大事而《左氏》无有者，皆可疑。如程婴、杵臼之类是也。穰苴之事【凤麟按：原误“书”，据集改。】不可诬，抑不在春秋之世矣，当更徐考之。 司马相如归蜀，临邛令王吉谬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称病，使从者谢吉。及卓氏为具，相如又称病不往，吉自往迎相如。观吉意，欲与相如为率钱之会耳，而相如遂窃妻以逃，大可笑。【凤麟按：《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原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其《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矣。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犹作《封禅书》。如【凤麟按：原缺，据集补。】相如，真可【凤麟按：原作“所”，据集改。】谓小人也哉！ 晋士浮虚无实用，然其间亦有不然者。如孟嘉平生无一事，然桓温谓嘉曰：“人不可以无势，我乃能驾驭卿。”【凤麟按：陶渊明《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在朝隤然，仗正顺而已，门无杂宾。尝会神情独得，便超然命驾，迳之龙山，顾景酣宴，造夕乃归。温从容谓君曰：‘人不可无势，我乃能驾御卿。’后以疾终于家，年五十一。始自总发，至于知命，行不苟合，言无夸矜，未尝有喜愠之容。”《晋书》附在桓温传后，或亦“驾驭”之意耶？然温之意，乃劝嘉须立威势，盖人多“欺软怕硬”也，故渊明叙其无喜愠之容。东坡以为浮虚，岂拟陶诗之人宜哉！】温平生轻殷浩，岂妄许人者耶？乃知孟嘉若遇，当作谢安；安不遇，不过如孟嘉也【凤麟按：原缺，据集补。】。 稷下之盛，胎骊山之祸，太学三万人，嘘枯吹生，亦兆党锢之冤。【凤麟按：见《后汉书·党锢传》。】今吾闻本、秀二僧，【凤麟按：法云寺小本禅师、圆通寺秀禅师，并见轼集。】皆以口耳区区奔走王公，汹汹都邑，安得而不败？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昔先友史经臣彦辅谓余：“阮籍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岂谓沛公竖子乎？”【凤麟按：《三国志》卷二一注引《魏氏春秋》曰：“籍旷达不羁，不拘礼俗。性至孝，居丧虽不率常检，而毁几至灭性。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得与言，昶叹赏之，自以不能测也。太尉蒋济闻而辟之，后为尚书郎、曹爽参军，以疾归田里。岁馀，爽诛，太傅及大将军乃以为从事中郎。后朝论以其名高，欲显崇之，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酣，遗落世事。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乃叹曰：‘时无英才，使竖子成名乎！’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籍少时尝游苏门山，苏门山有隐者，莫知名姓，有竹实数斛、臼杵而已。籍从之，与谈太古无为之道，及论五帝三王之义，苏门生萧然曾不经听。籍乃对之长啸，清韵响亮，苏门生逌尔而笑。籍既降，苏门生亦啸，若鸾凤之音焉。至是，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其歌曰：‘日没不周西，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代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隆。富贵俯仰间，贫贱何必终。’又叹曰：‘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籍口不论人过，而自然高迈，故为礼法之士何曾等深所雠疾。大将军司马文王常保持之，卒以寿终。”阮之言犹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刘项即爝火之类耳，故与苏门生谈太古之道。东坡乃妄解之，好奇也。】余曰：“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其后余游润州甘露寺，有孔明、孙权、梁武、李德裕之遗迹，余感之赋诗，【凤麟按：其序云：“寺有石如羊，相传谓之‘很石’，云诸葛孔明坐其上，与孙仲谋论曹公也。”】其略曰：“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刓。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物，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聊兴广武叹，不得雍门弹。”则犹此意也。今日读李太白《登广武古战场》诗云：“沈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乃知太白亦误认嗣宗语，与先友之意无异也。嗣宗虽放荡，本有志于世，以魏、晋间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为竖子乎？ 真宗时，或荐梅询可用者，上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时沆之没，盖二十余年矣。欧阳文忠公尝问苏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独以无心故耳。”某因赞其语，且言：“陈执中，俗吏耳，特至公，犹能取信主上，况如李公之才识而济之以无心耶！”时【凤麟按：原缺，据集补。】元祐三年兴龙节，赐宴尚书省，论此。是日，又见王鞏云其父仲仪言：“陈执中罢相，仁宗问：‘谁可代卿者？’执中举吴育，上即日【凤麟按：原缺，据集补。】召赴阙。会乾元节侍宴，偶醉坐睡，忽惊顾，拊床呼其从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台。”以此观之，执中虽俗吏，亦可贤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节有心疾，亦难大用，仁宗非弃材之主也。【凤麟按：《宋史》卷二八五：“陈执中，字昭誉，以父恕任，为秘书省正字，累迁卫尉寺丞、知梧州。……执中在中书八年，人莫敢干以私，四方问遗不及门，惟殿前都指挥使郭承祐数至其家，为御史所言，遂诏中书、枢密自今非聚厅无见宾客。”《宋史》卷二九一：“吴育，字春卿，建安人也。……迁礼部侍郎、知永兴军，召兼翰林侍读学士。以疾辞，且请便郡。帝语大臣曰：‘吴育刚正可用，第嫉恶太过耳。’因命知汝州，遣内侍赐以禁中良药。会疾不已，又请居散地，以集贤院学士判西京留司御史台。……帝数欲大用，为谏官刘元瑜诬奏育在河南尝贷民出息钱。久之，除宣徽南院使、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判延州。……晚年在西台，与宋庠相唱酬，追裴、白遗事至数百篇。体素羸，少时力学，得心疾。后得古方，和丹砂饵之，大醉，一夕而愈。后数发，每发数十日乃已。”观此，则东坡此论未必中肯。余细读此书，疑伧夫伪作掺入者。】 张舜民言：永洛之役，李舜举、徐禧、李稷皆在围中。上以手诏赐西人云：若能保全吏士，当尽复侵地。诏未至而舜举等已死。圣意可谓重一士而轻千里矣，惜此等不被其赐也，哀哉！舜举，中官也，将死，以败纸半幅书其上曰：“臣舜举死无所恨，但愿陛下勿轻此贼。”付一健黠者间走以闻。时李稷亦将死，书纸后云：“臣稷千苦万屈。”上为一恸。然以见二人之贤不肖。【凤麟按：《仇池笔记》作二条。○张舜民《画墁录》曰：“永洛之役，一日丧马七千匹。城下沙烬中大小团茶可拾也，乃是将以买人头者。有人能道。夜二更，城既陷，李舜举以笔摘略数千百字，以蠋蜡固之，付有司上之，实遗奏也。神宗得之，不胜悲涕累日。”《宋史》卷四六七《宦者传》：“李舜举，字公辅，开封人。……沈括城永乐，遣舜举计议，被围急，断衣襟作奏曰：‘臣死无所恨，愿朝廷勿轻此贼。’寻以死闻，赠昭信军节度使，谥曰忠敏。”】 方李宪用事，士大夫或奴事之，穆衍、孙路至为执袍带。王中正盛时，俞充至令妻执板而歌以侑中正饮。若此类，不可胜数。而彭孙本以【凤麟按：《仇池笔记》作“一”。】劫盗招出，气陵公卿。韩持国至诣其第，出妓饮酒，酒酣，慢持国，持国不敢对。然尝为李宪濯足，曰：“太尉足何其香也！”宪以足踏其头，曰：“奴谄我，不太甚乎！”孙在许下造宅，私招逃军三百人役之。予时将乞许觊至郡考其实，斩讫乃奏，会除颍州而止。【凤麟按：《宋史》卷四六七《宦者传》：“李宪，字子范，开封祥符人。皇祐中，补入内黄门，稍迁供奉官。……宪以中人为将，虽能拓地降敌，而罔上害民，终贻患中国云。”】 张舜民芸叟，邠人也。通练西事，稍能诗，从高遵裕西征，中途作诗二绝，一云：“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砍作薪。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一云：“青铜【凤麟按：《仇池笔记》作“冈”。】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沙沙【凤麟按：二字《仇池笔记》作“山山”。】似雪，将军莫上望乡台。”为转运判官李密【凤麟按：《仇池笔记》：一作“察”。】所奏得罪，贬郴州监税。舜民言：“官军围灵武不下，粮尽而返。西人从城上问官军：汉人兀捺否？或仰而答曰：兀捺。城上皆大笑。”西人谓惭为兀捺也。【凤麟按：此条见《仇池笔记》，文小异。】 天圣中，曹瑋以节镇定州，王鬷为三司副使，疏决河北囚徒至定州。玮谓鬷曰：“君相甚贵，当为枢密使。然吾昔为秦州，闻德明岁使人以羊马货易于边，课所获多少为赏罚，时将以此杀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谏曰：‘吾本以羊马为国，今反以资中原，所得皆茶彩轻浮之物，适足以骄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彩日增，羊马日减，吾国其削乎！’乃止不戮。吾闻而异之，使人图其形，信奇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中国患，其当君之为枢密时乎？盍自今学兵讲边事？”鬷虽受教，盖亦未必信也。其后鬷与张观、陈执中在枢府，元昊反，杨义上书论土兵事，上问三人，皆不知，遂皆罢之。鬷之孙为子由婿，故知之。【凤麟按：曾巩《隆平集》卷九：“曹玮，字宝臣，少为父彬衙内都虞候，授供奉官閤门祗候。李继迁扰边，诸将数出，皆无功，太宗问大臣谁可任者？彬在枢密，言玮可使。召见，欲除诸司使，知渭州。彬固辞之，以本官同知渭州，时方十九岁。咸平二年，彬薨，请服丧，不许。天禧四年，除宣徽北院使镇国军节度留后，签书枢密院事。丁谓恶其不附己，指为寇准党，出之，改南院使环庆路都总管兼安抚使。乾兴元年，降左卫大将军观察使。久之，复旧官。天圣七年，除彰武军节度使真定府路总管。卒年五十八，赠侍中，谥武穆。玮好读书，通《春秋》，尤善《左氏传》。为将四十年，战未尝败衂，威震西鄙。”】 元祐二年二月十七日，见王伯虎炳之言：“昔为枢密院礼房检详文字，见高丽公案。殆【凤麟按：原作“始”，据集改。】因张诚一使契丹，于虏帐中见高丽人私语本国主向慕中国之意，归而奏之，先帝始有招徕之意。枢密使李公弼因而迎合，亲书札子乞招致，遂命发运使崔极遣商人招之。”天下知非极而不知罪公弼。如诚一，盖不足道也。 前日见邸报：范景仁乞上殿，不知其何为也。近得其侄伯禄书，云：景仁上殿，为定大乐也。景仁本以言新法不便致仕，乃以功成治定自荐于乐，则新法果便也。扬子云言：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徵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凤麟按：《法言·五百》：“昔者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征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司马光曰：“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善乎扬子之言也！”（《通鉴》卷十一）】以景仁观之，扬雄之言可谓谬矣。 今日见王鞏云：“张安道向渠说苏子瞻比吾孔北海、诸葛孔明。孔明则吾岂敢？北海或似之，然不至若融之惷也。”吾谓北海以忠义气节冠天下，其势足与曹操相轩轾，决非两立者。北海以一死捍汉室，所谓轻于鸿毛者，【凤麟按：司马迁曰：人固有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轻于鸿毛，故曰蠢。四字或当作“重于泰山”。】何名为惷哉？【凤麟按：此条见《仇池笔记》，文小异。】 孔道辅为御史中丞，勘冯士元事，尽法不阿。仁宗称之，有意大用。时大臣与士元通奸利，最甚者宰相程琳，道辅既得其情矣，而退传张士逊，不喜道辅，欲有以中之。上使道辅送劄子中书，士逊屏人与语久之。时台官纳劄子，犹得于宰相公厅后也。因言：“公将大用。”道辅喜。士逊曰：“公所以至此，谁之力也？非程公，公不至此。”道辅怅然愧而德之。不数日上殿，遂力救琳。上大怒，既贬琳，亦黜道辅兖州。道辅知为士逊所卖，感愤得疾，死中路。元祐三年五月三日，闻之苏子容。【凤麟按：《宋史》卷二九七：“孔道辅，字原鲁，初名延鲁，孔子四十五代孙也。……受诏鞠冯士元狱，事连参知政事程琳。宰相张士逊素恶琳，而疾道辅不附己，将逐之，察帝有不悦琳意，即谓道辅：‘上顾程公厚，今为小人所诬，见上，为辨之。’道辅入对，言琳罪薄不足深治。帝果怒，以道辅朋党大臣，出知郓州。已而道辅知为士逊所卖，颇愤惋。时大寒上道，行至韦城，发病卒，天下莫不以直道许之。”】 杜正献公为相，蔡君谟、孙之翰为谏官，屡乞出。仁宗云：“卿等审欲得郡，当具所欲奏来。”【凤麟按：“奏”前原有“乞”字，据《笔记》删。】于是蔡除福州，之翰安州。正献云：“谏官无故出，终非美事，乞且依旧。”上可之，退书圣语。时陈恭公为执政，不肯书，曰：“吾初不闻。”正献惧，遂焚之，由此遂罢相。议者谓正献当俟明日审奏，不当遽焚其书也。正献言：始在西府时，上每访以中书事；及为相，中书事不以访。公因言：君臣之间，能全始终者盖难也！【凤麟按：《宋史》卷三百一十：“杜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始，衍为治谨密，不以威刑督吏，然吏民亦惮其清整。仁宗特召为御史中丞。奏言：‘中书、枢密，古之三事大臣，所谓坐而论道者也。止只日对前殿，何以尽天下之事？宜迭召见，赐坐便殿，以极献替可否，其他，不必亲烦陛下也。’”】 温成皇后乳母贾氏，【凤麟按：《宋史》卷二四二：“张贵妃，河南永安人也。祖颖，进士第，终建平令。父尧封，亦举进士，为石州推官卒。时尧封史尧佐补蜀官，尧封妻钱氏求挈孤幼随之官，尧佐不收恤，以道远辞。妃幼无依，钱氏遂纳于章惠皇后宫寝。长得幸，有盛宠。妃巧慧多智数，善承迎，势动中外。……皇祐初，进贵妃。后五年薨，年三十一。仁宗哀悼之，追册为皇后，谥温成。追封尧封清河郡王，谥景思。”】宫中谓之贾婆婆。贾昌朝连结之，谓之姑姑。台谏论其奸，吴春卿欲得其实而不可。【凤麟按：《宋史》卷二八五：“贾昌朝，字子明，真定获鹿人。晋史官纬之曾孙也。……昌朝在侍从，多得名誉。及执政，乃不为正人所与，而数有攻其结宦官、宫人者。初，昌朝侍讲时，同王宗道编修资善堂书籍，其实教授内侍，谏官吴育奏罢之。及张方平留唐询，而询谮育，世以为昌朝指也。然言者谓昌朝释宦官矫制，后验问无事实云。”】近侍有进对者曰：“近日台谏言事，虚实相半，如贾姑姑事，岂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贾氏实曾荐昌朝。”非吾仁宗盛德，岂肯以实语臣下耶！【凤麟按：此条见《仇池笔记》。】 李士衡之父既以豪恣不法诛死，士衡方进用，王钦若欲言之而未有路。会真宗论时文之敝，因言：“路振，文人也，然不识礼法。”上曰：“何也？”曰：“李士衡父诛死，而振为赠诰曰‘世有显人’。”上颔之，士衡以故不大用。【凤麟按：此条见《仇池笔记》。】 欧阳文忠公撰范文正神道碑，载章宪太后临朝时，仁宗欲率百官朝太后，范公力争，乃罢。【凤麟按：欧阳修《居士集》卷二一《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其后，某先君奉诏修太常因革礼，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犊具在。考其始末，无谏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验。先君质之于文忠公，公曰：“文正公实谏而卒不从，墓碑误也，当以案牍为正。”今日偶与客论此事，夜归，乃记之。 吴元济以蔡叛，犯许、汝以惊东都，此岂可不讨者也。当时议者欲置之，固为非策。然不得武、裴二杰，事亦未易办也。白乐天岂庸人哉，然其议论，亦似欲置之者。其诗有“海图屏风”者，可见其意。且注云：“时方讨淮、蔡。”【凤麟按：白居易《题海图屏风》，自注“元和巳丑年作”，其诗略曰：“突兀海底鼇，首冠三神丘。钓网不能制，其来非一秋。”“遂使江汉水，朝宗意亦休。苍然屏风上，此画良有由。”有劝集权之意而无弃之不惩。】吾以是知仁人君子之于兵，盖不忍轻用如此。淮、蔡且欲以德怀，况欲弊所恃【凤麟按：原误“持”，据集改。】以勤无用乎？悲夫，此未易与世士谈也！ 王郎反河北，独钜鹿、信都为世祖坚守。世祖既得二郡，议者以为可因二郡兵自送还长安，惟邳彤不可，以为若行此策，岂徒空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公若无复征战之意，则虽信都之兵亦难会也。何者？公既西，则邯郸之兵不肯捐父母、背城郭而千里送公，其离散逃亡可必也。世祖深感其言而止。苏子曰：此东汉兴亡之决，邳彤可谓汉之元臣也。景德契丹之役，群臣皆欲避敌江南、西蜀，独莱公不可。武臣中独高琼与莱公意同耳。公既争之力，上曰：“卿文臣，岂能尽用兵之利害？”公曰：“请召高琼。”琼至，乃言避敌固为安全，但恐扈驾之士路中逃亡，无与俱西南者耳。上乃大惊，始决北征。琼之言大略似邳彤，皆一代雄杰也。【凤麟按：集中叙事较婉曲。】 齐高帝云：“吾当使金土同价。”意则善矣，然物岂有此理者哉？孟子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巨屦小屦同价，人岂为之哉！”【凤麟按：《孟子·滕文公上》：“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赵岐注：“孟子曰：夫万物好丑异贾，精粗异功，其不齐同，乃物之情性也。”】而孟子亦自忘此言为菽粟如水火之论，【凤麟按：《孟子·尽心上》：“民非水、火不生活，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赵岐注：“水、火能生，人有不爱者，至饶足故也。菽粟饶多若是，民皆轻施於人，而何有不仁者也。”】金之不可使贱如土，犹土之不可使贵如金也。尧之民比屋可封，【凤麟按：《尚书大传》卷五：“周人可比屋而封。”唐刘知几《史通·疑古》：“尧舜之人，比屋可封，盖因《尧典》成文，而广造奇説也。”】桀之民比屋可诛。信此说，则尧时诸侯满天下，桀时大辟遍四海也。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凤麟按：此条亦见五卷本。】 儋耳进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许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从者，年七十余，问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久困我？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贫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贫者取倍称，至鬻田质口不能偿，故为是法以均之。”允从笑曰：“贫富之不齐，自古已然，虽天公不能齐也，子欲齐之乎？民之有贫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子云过予，言此。负薪能谈王道，正谓允从辈耶？【凤麟按：此条亦见五卷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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