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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善清:从《汉广》到《湘君》《湘夫人》

 冬天惠铃 2018-01-04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从《汉广》到《湘君》《湘夫人》

——赋手法的应用看风骚的郧阳源流

                      兰善清

    “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女,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王逸)“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空。”(班固)“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刘勰)以上这些著名批评家们对屈原的赋比创作艺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使我们看到他在《诗经》国风铺垫的厚实道路上开启的赋骚体诗歌创作,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一出手即为高峰。赋比兴作为三种抒情达意的表现手法,在《诗经》达于成熟,而大多诞生于郧阳河山的《诗经.周南.召南》,毫无疑问,给了它的后来者屈原以极大的启发和触动,使之将赋比兴手法进一步应用到从心所欲的高度,从而使两大诗歌源流在郧阳原生后即源即流,磅礴非凡。

      本文主要从屈原在郧阳山河上创作的赋文对《诗经.汉广》一诗的赋手法的承继和创新方面谈谈他们相生关系,以此论证风骚的郧阳源头根脉。

      根据钱穆先生《古地理论丛》观点:屈原作品中的洞庭、沅、湘、澧诸水皆在汉北,湘为汉,屈原放居汉北,所祭湘君为汉水之神。由此我们可以认定屈原的《湘君》《湘夫人》创作于汉水郧阳,因为双妃庙的现存遗迹在郧阳安城令牌石的斜对岸归仙河的湘山上,这里仍流传秦始皇䂝湘山的传说,屈原放逐郧阳来此祭拜双妃庙,由此有感而发创作两首诗篇。《湘君》《湘夫人》是赋手法的成熟应用,他在《诗经》赋的基础上大有发展和创新。《湘君》的词句非常规则,若按四句一组分段,刚好九段,最后两句是结束语。一个四句式曲调,重复九遍达到高潮,最后两句“乱”煞尾。这种四句式的曲调,包括两个乐句,十六个音节,曲式比较简单,节奏比较舒缓,如白居易所说的“调少情多”,适于咏叹。《湘夫人》的词句与《湘君》相同,只是中间多了“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蘅”两句,这两句与前面“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重复,以强调所布置的家庭环境的非凡;《湘夫人》也是同一曲调重复九遍,最后一个“乱”,与《湘君》完全相同。由此可以看出屈原祀湘君与湘夫人是用的同一个乐舞曲,同样的舞步,在同一个庙内,唱词不同而已,这就是古人的“合祀分献”的祭奠方式。

      《湘君》《湘夫人》是典型的赋的表达形式,有《诗经》的“铺陈其事而直言之”的特征,还有后来以赋为体的赋文铺张扬厉的文风。而在“比”的应用上已超出了“喻”的简单使用,而达到了象征的审美层次。比如在《湘夫人》中罗列了众多花草树木,这是赋中有比,比中有象征。他写到湘夫人为心爱的人筑起的爱屋,屋梁用桂树,木兰做椽,其屋脊是用荷叶编制的,上面还加盖芷草,四周用杜衡环绕,墙上装饰上荪草,用辛夷做门,再用紫贝砌院,将花椒铺满堂,以白玉镇席,以薜荔为帷帐。色彩奇异,典雅出类,芳香袭人,空灵似幻。这一切的铺排可以想见抒情主人公极度的审美观和非常不同凡响的内心世界:她太珍重这一次的相会了,她也太讲究对方的感受了,双方显然都是无比超凡脱俗的尘世之上的圣洁之人,与人间烟火不搭界。由此我们对比着看《诗经.周南.汉广》,就发现其前后相承的脉络了。《汉广》这首诗从写地之“南”到“汉”之“广”,从写“刈其楚”到“刈其篓”,可以看出该诗写的是终南之南的郧阳一带,这里的河床古代很宽广,这里水边盛长荆条和篓蒿,这里固有的民习是“有女别嫁河那边,过去过来喊渡船。”所以,“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该诗连用三段抒发男子追求河对岸女子而不得的内心痛苦,它所用的赋手法,一是直陈其事,二是接连重唱。赋的手法相对简单,有话直说,不借助比兴,没有大段铺排。《湘君》《湘夫人》显然比这花哨多了,手法更为多样,但是他们在述说这方面是一脉相承的,心中所思所想不加掩饰的表露,且一吐为快,说到痛快淋漓为止。

    《湘君》《湘夫人》的铺陈在《汉广》的简单复沓基础上开始展现情节,开始表达丰富的情感世界,开始以女性的特有感受委婉细腻的表达思念的立体声。显然,这种赋远不止《汉广》那么简单,不似《汉广》只表达单方面的幽怨、感慨,而是有着内外两层的含义,他的表层意思是湘君、湘夫人对舜的思念,内层意思是作者对楚王的期盼,期盼君臣和美,共话美政。然而,现实是有情人空有一腔圣神的情怀,却屡谋再聚而失败,进而成永生的悲剧。

  《湘君》的表达形式较之《汉广》《湘夫人》有一大变化,这个变化就是由赋的单方面表达,也就是唱独角戏,变为双向表达,从自我中分离出一个相对的“我”来,站到对方的角度与自己对话,形成交流,把孤苦的内心排解。所以,文中出现的是一段写其君,一段写自己,一句写其君,一句写自己,反复置换。这是女性的思路,自叙心情时总是忘不了加上“他”。你约好了来看我,怎么又犹疑不来?谁留住了你?哦,也许你另有缘由,我渴求太多了。从自己角度想想,又从对方角度想想。这种赋法就使单层面的展示深化了一步,写出了情绪的复杂化。

    《汉广》为屈原赋开了好头,打开了思路,在郧阳这块开化较早的土地上,最早成熟的还是人心和人情,男女恋情,男欢女爱是人们生活的重要一部分,河水的阻隔和现实的干扰为爱制造故事,成为爱的冤大头,一些走心的诗文也便从此成就。关于《汉广》所赋的“游女”形象,虽然是模糊而单一的,但给后人的想象空间是无边的。屈原在此基础上敷演出湘君、湘夫人的故事,在汉代以后的文人中则将其丰富为汉水女神。刘向的《列女传》有一则讲阿谷处女的故事,就是讲的《汉广》中那汉江女子神圣品节的遗风彰显:阿谷处女者,阿谷之隧浣者也。孔子南游,过阿谷之隧,见处子佩璜而浣,孔子谓子贡曰:“彼浣者其可与言乎?”抽觞以授子贡曰:“为之辞以观其志。”子贡曰:“我北鄙之人也。自北徂南,将欲之楚,逢天之暑,我思谭谭,愿乞一饮,以伏我心。”处子曰:“阿谷之隧,隐曲之地,其水一清一浊,流入于海,欲饮则饮,何问乎婢子?”授子贡觞,迎流而挹之,投而弃之,从流而挹之,满而溢之,跪置沙上,曰:“礼不亲授。”子贡还报其辞。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抽琴去其轸,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向者闻子之言,穆如清风,不拂不寤,私复我心,有琴无轸,愿借子调其音。”处子曰:“我鄙野之人也。陋固无心,五音不知,安能调琴?”子贡以报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过贤则宾。”抽絺綌五两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吾北鄙之人也。自北徂南,将欲之楚,有絺綌五两,非敢以当子之身也,愿注之水旁。”处子曰:“行客之人,嗟然永久,分其资财,弃于野鄙,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命,窃有狂夫名之者矣。”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斯妇人达于人情而知礼。”《诗》云:“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颂曰:孔子出游,阿谷之南,异其处子,欲观其风,子贡三反,女辞辨深,子曰达情,知礼不淫。

      刘向在此推演出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将汉江游女的形象推向圣洁的巅峰,汉江的女子自《汉广》始,至此天下人都知道她们的操守了,《汉广》里的一句“不可求思”,确乎不虚,不仅是正常的求爱难以得逞所愿,就连这寻常的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是不可以的,她们的教养之好令人仰视,所有的轻慢在她们面前都会无趣的落荒而去,显得卑微而难堪。圣人孔子及其弟子的亲身感受为天下人昭告了这一切,汉江那段沧浪水畔的女子是人间第一女,她们有教养有操守有品节,她们不愧为《诗经》诞生地的姑娘,《诗经》的文化素养和精神素养沉淀在她们骨子里,天下的男子们应怀谦卑之心、彬彬有礼的看过来!

    《汉广》一诗在汉代受到特别重视,在秦始皇焚书坑儒、大多典籍只存于大儒们的记忆中时,汉代三家传诗者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汉广》,记忆中的其他诗篇或多或少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讹遗漏,唯《汉广》几乎是出奇的版本趋同,没有差错。可见该诗不仅在汉代,更重要的是在她诞生后以至于流传过程中都受到了人们对它的尊重和呵护。对它朴实的表现手法的喜爱,对汉江女子的由衷敬意。

      张衡《南都赋》专门写到“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汉江游女在此已成一个公共的艺术形象被引用。李善在注《韩诗外传》时,由此推演出一段故事,说有一个类似于许仙这样一个周朝时期的男子叫郑交甫,他“将南适楚,遵波汉皋台下,乃遇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之卵。”从郧阳到楚国都城,沿着汉江边一个小山包下,遇见了两位姑娘,身上佩戴着像楚国鸡蛋那么大的两颗珍珠。写到这里没了下文,那两女子是谁?发生了什么?注释者没再多言,显然又是《汉广》里那类风度超群的汉江女子,那位郑交甫的男子一定心情骀荡,但求而不得。这是对汉江游女的再添神采。

    继续演绎下来,就有郑交甫与言曰:“愿请子之珮。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汉江女子举止开始飘然,从修养女子变为神异女子。

      再朝下演绎,汉江女子就更神了。郑交甫遂下与之言曰:“二女劳矣。二女曰:客子有劳,妾何劳之有?交甫曰:橘是柚也,我盛之以笥,令附汉水,将流而下,我遵其旁,采其芝而茹之,以知吾为不逊也。愿请子之佩。二女曰:橘是柚也,我盛之以莒,令附汉水,将流而下,我遵其旁,采其芝而茹之。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诗曰: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翻译他们的对话大约是这样的,郑交甫说:橘子啊柚子啊,我用方竹筐盛着,把它们浮在汉水上,它们将飘流而下。我沿着岸边,采食着一路的芝草。我知道我这样做不礼貌,但我实在想请求你们赐我玉佩。二女回答说:橘子啊柚子啊,我用圆竹筐盛着,让它们浮在汉水上,它们将顺流而下。我沿着岸边,采食着一路的芝草。两位姑娘说完就解下玉佩送给了交甫。交甫高兴地用手接了,把它藏在怀中,转身刚走了几十步,再看玉佩,怀里已空,不见玉佩。回头看二女,忽然不见踪影了。

    一位有礼教、有分寸、进退有据的女子被后人喜爱而附加上传奇色彩,汉江游女太有魅力了,她从《汉广》里走出来,走进屈原的《湘君》《湘夫人》,走进汉唐文人神话里,不断的升华,由此而成为一个经典,这不得不对郧阳这片神异的汉水拍岸的厚土投之以崇高的敬意:风骚在这里萌芽生根又源源衍生,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并行不悖,互为助长。月笼更云沙,山鬼迷春竹,游女倚暮花,清幽复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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