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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被清退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wheatfa 2018-01-05





先说一段经历。 


昨日去理发,理发师是个二十出头小伙子,笑嘻嘻的很健谈,就索性跟他聊了几句。

 

“你住在附近?”他先开的头。

 

“是”。我的回答简单又敷衍,就怕接下来他向我推销理发卡或者让我烫发。

 

“租房还是?”

 

“租的”。

 

“你被那场大火影响了吗?”他突然这么问。

 

“你是说大兴的那场大火吧?没有,我一直住在这边的”。原来不是推销理发卡,那就聊聊吧。

 

“哦,我就是被赶出来的”他笑嘻嘻地说着。看来,他很想讲讲他的经历,我没回应,他继续说,

 

“我原来就住新建村附近,住了好几年了。我对那片太熟悉了。火灾的时候,我都看到烟了,真是吓人。很快我们就接到通知,十天之内必须搬离。新建村的好像是三天就必须搬。哎,时间真是太紧了,根本不现实。我当时有一个自己的理发店,刚开张,装修和置办设备花了好几万。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必须10天之内搬,嘿嘿,够倒霉吧 。”我记得当他说自己也有个理发店的时候,语调是上扬的,可以看出他是有一种骄傲感的。

 

“那咋办?有没有补偿你们?”我的兴趣也被调动起来了。

 

“一分都没有。 但是业主都有补偿,好像是每平米补多少钱,所以业主是很配合的,他们愿意被拆啊。要不然,不可能那么快的。”

 

“那你的心血就得全部损失掉,真可惜啊。”我试图安慰他。

 

“没办法啊。真的,一点办法没有。我的店才投了几万块,有一个老板投了几百万建了个服装商城,还是什么的, 还不是得必须拆,最后逼的要跳楼。说让你十天搬,必须十天搬, 噩梦一样。 那几天,搬家的发了财了, 平时两三百的,当时,八百一千,没有商量余地。你有什么办法,再贵也得搬啊。”

 

“你那理发的设备咋处理的?卖掉?”

 

“没有卖掉,暂存到我朋友家了。 当时我想多赖几天,最后几天我躲在那个小屋里不出门,也不开灯,就怕让城管看到。 不过有天晚上半夜还是被敲门了,我不敢开,问也没人应,开开门一看,我去,十几辆城管的车闪着灯,一个人告诉我,明天必须搬。不搬的话,他们帮我搬,但是东西就回不来了。最后没办法第二天还是搬了。 当时找房子也麻烦死了,根本找不到,价格比平时贵了好多。 最后还是在我朋友那暂住了几天,就回老家了。那感觉,说难听点,就跟个流浪狗似的。”

 

“你老家哪里的?”

 

“安徽阜阳的,家里是农村的。我回去后,待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了了,就又回来了。家里没有个年轻人可以聊天,有几个年轻人也是天天做生意,五湖四海到处跑。无聊烦闷迷茫,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啥不在老家开个店或者找份工作呢?”

 

“以前干过,根本赚不了什么钱。 平时没有人,只能过年的时候那一两个月赚钱,那有啥用。所以, 只能来北京,这边也有朋友。现在这个理发店是我朋友的,先给他打打工,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就感觉,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一点余地也不给留,哪怕年底前搬,也给个缓冲时间啊。好多人的东西没有来得及搬,全都扔了,多可惜。 年龄大的人回去了,估计再也不回来了。年轻人,还是得回来,没办法,老家呆不下。 不过,北京,也不是我们的北京,先混着再说吧。不过现在租金太贵,重新再开理发店的可能,不大了。”

 

他说到这里,我似乎无法安慰他,因为,好像北京,也不是我的北京。这就是这个年轻人的故事,没有多么波澜壮阔,但对他二十多岁的年龄来说,也算是一场不小的波折了吧。

 

头发理完了,他也没有跟我推销理发卡,估计是忘了吧。

 

 

 

是的,那群人又回来了,或者根本就没走。

 

那场大清退,只是以为了他们生命安全的名义,让他们生活更窘迫了。而这些不屈的生命,仍然在坚韧不拔又小心翼翼地创造着自己的生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加拿大作家桑德斯在他的《落脚城市》中曾回顾过北京城市规划的历史:

 

北京市政府在1999年开始推行城市美化运动,拆除了两百六十万平方米的都市村庄,全都是由外来移民搭建的住宅、餐馆、市场和商店,结果这些社区不久之后又再度出现。那些蛮横的城市规划者虽然永远不会消失,但宏观事实无法推翻:新的人口会创造新的经济体,唯有有些人能够以由下而上且自发性的有机方式建立自己的立足点,这个经济体才会达到最佳发展。

 

让人欣慰的是,那个理发师小伙并没有因为那场驱赶彻底迷失,也没有垮掉,他仍在坚韧不屈地挣扎着,试图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再次寻找自己的立足点。我敢肯定,他还会努力工作,还会拥抱城市生活。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他或许真的可以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或者晋升为城市新中产阶层。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场清退毁掉了他奋斗多年的一份小事业,让他从一个小老板成了一个打工仔,他努力创造自己生活的空间被粗暴地挤压缩小。这个冬天,他和很多其他的人一道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对抗的恐惧,以及面对这种强力时一种纯粹的无力感。这个冬天也让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社会位置,一个可以被挥之即去的附属物而已。在那个时刻,他终于意识到,在本地业主和城市管理者面前是那么卑微不堪,他的内心会不会因此埋下怨恨的种子? 这对他(们)自己以及对整个社会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些问题,需要时间告诉我们答案。


还记得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感觉自己像条流浪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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