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从来高难问

一起漫步在清波荡漾的湖边，一切都显得那么迷离而不可思议。湖水里偶尔有银鱼跃出水面，姿态优美，与我此时的心境有着难以言说的和谐。记得前人的句子：“莲叶何田田，莲藕甜如丝。”仿佛就是此情此景的写照，所有宏大的叙事都离我远去，夕阳渐沉，景色如画。山与水，树与人，秋千与小舟，一幅中国传统画的柔美凝固在天地之间。没有任何话语，默然相对，体味着难以言说的温情。

然而我还是有些遗憾，夜晚的风没有音调地乱吹，已经是江南的深秋季节。朝花夕拾，美人迟暮，纵有千般心事，难以尽说。故事总要发生，但理性却可以控制内心的狂热，一切随缘，或许是一种无奈的解脱吧。我不知道，只有深深的怀疑与忧伤，且随那无边的湖水，自在地流动，享受片刻的宁静与安详。人生在世，本就忧多欢少，想得多了，意兴索然。惟有湖边的梧桐，兴致勃勃地生长着，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均与它无关。

早已不是写诗的年纪了，然而我还是拿起《杜牧集》翻阅了一下，在《寄远》里看到了这么一句：欲寄相思千里月，溪边残照雨霏霏。“残照”当真令人触目，白衣飘飘的年代只是记忆深处的往事，时光不能倒流，寻找旧梦仅仅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而已。不过明白归明白，人不仅仅只有理性，感性的一面常常破空而出，发为文字，即为心声；发为情感，即为相思。

翻过记忆的窗子，让新鲜的空气注入沉睡已久的记忆之门。看见翩翩少年的我，在十八岁的那场恋爱，影响了自己整整十余年的青春岁月。那时我在进行着一种情感和精神的完全投入，这最美丽的年华，被我大方地抛弃了，而留下的又是怎样一种令我感伤又激动的遗憾呢？秋已来临，那份记忆的忧伤变得愈来愈浓，我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坐到天明，在黑暗中自己对自己说着祝福的话语。外面是墨一样的夜色，偶有枪声惊耳。也许，枪声仅仅是我的幻觉，盛世只能听到鞭炮声。

青春不再，岁月不再，生命不再。在进行过一场痛苦的坚持和悲伤缓慢的努力之后，今夜的我仿佛终于明白，生命的美丽，实在是因为它有了千万种的割舍和千万种的放弃。幸福也是如此，人生的成败也是如此。也许我们无法把握时光带给我们的欢喜或忧伤，在悠闲岁月的日子里，走在路上的人是幸福的。执子之手，走在路上。忽然怀念起少年的旧事，恨时光不能倒流，恨爱情如轻烟般散去，恨去年的烟花特别多。

回忆花开的日子，回忆花落的声音，我对过去充满了怀念，无论是故乡的亲切温馨，还是人生旅程上的萍水相逢。然而岁月如歌，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渐渐褪色，无处寻找，多年以后，我对爱情不屑一顾。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渐渐消磨了少年的血性，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从此一生忧郁。河水可以清洁，但爱已成往事，总不能指望沙漠上长出玫瑰，人生在世本就忧多欢少。

昨夜细雨微微，今夜却月华如水。生命原来在每一个阶段都有完全不同另一阶段的美丽和光彩，无论痛苦还是悲伤，这如水的苦乐年华，原来每一时刻都有值得我们细细体会并珍爱的部分。刹那间，因为这种感悟，我的心静如止水。有一份感伤， 有一份迷乱，有一份绝望。古人云：逝者如斯夫。此时此刻，文字是惟一的守侯者，怕只怕纸写出来也是谎言，噫嘻乎，惟心为静，惟水为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感到心里有所失落，有说不出的的感伤和惆怅，很想走出小小的住所，一个人在那无人的湖边，在一片安静的草坡上，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看阳光很温柔，湖水很虚幻。偶有水鸟翩翩而至，在湖边的空地上悄立许久，才缓缓飞走，姿势轻盈自在。鸟儿如此，人何以堪？从前看青山多妩媚，而今湖水寂寥，料青山看我也是寂寥如此吧。湖边杨柳依依，想古人折柳送别，小资情调自在其中。然白衣如雪的记忆不约而至，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呵。

无论多么美丽和快乐的日子，人心总有忧伤和不满的时候，总有虚空失落的时候，就像月儿的阴晴圆缺一样，此事古难全。在偶然的一声叹息中，我真切地体会到人世的艰难。正如某朝教派的经文所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在落叶缤纷的秋天，我依稀在风中听到故乡的声音，细微而忧伤。正如佛经所云：梦幻空花，六十七年。白鸟烟没，秋水连天。

宁静的湖，宁静得绝望的湖，轻柔的波浪轻涌起来，安静而寂寞地拍打着石岸，仿佛人事均已在时间之外。然而就在这种安静的拍打中，我突然看出了一份似曾相识的忧伤和无奈。是的，是那种十八岁时就开始了，忧伤和渴望着的。对于生命的奢求。此时此刻，我仍无言，心中却充满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清澈与通明。我知道自己不能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但我知道走在路上的人是幸福的。

2018.1.6榆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