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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永恒之道》读书笔记

 云之心情2018 2018-01-08
 在剑桥建筑学院的一次课程设计作业中,一位学生恶作剧式的将自己 蒙德里安式线条的方案拿给老师,并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主任并没有生气。“他朝我走过来,用胳膊揽着我的肩膀说‘克瑞斯,我的孩子,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东西。”汇报结束后,他给父亲打电话说:“这简直是个精神病院。”
        这个学生就是《建筑的永恒之道》(以下简称《永恒之道》)的作者,克里斯多弗·亚历山大,这个离经叛道的建筑系学生,在此后的职业生涯里,一直苦苦探索着一个建筑界的终极问题,即“什么是建筑?”。
    诚然每个人对“好”的建筑有不同的理解,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建筑界普遍抛弃了现代主义的机械的、缺乏人情味的建筑美学,认同“好”建筑对于人性的需求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在这样一股人本主义浪潮下,当时有一批反思现代主义的优秀建筑理论书籍涌现,如简雅各布斯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文丘里的《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等,不同于其他理论家的是,亚历山大并不仅止于对现象的批判,而是创建了一套自己的建筑理论体系和设计方法论,并在实践中不断运用和修正自己的理论。对于被各种主义和理念冲昏了头脑的建筑界,亚历山大强调回归“体验”、用“真实”的态度面对建筑,诠释了一种对建筑更为本质的理解。
1.“无名特质”的哲学思考
    “有一条永恒的建筑知道。它存在了千百年之久,至今依然如故。以往那些人们感觉到舒适自在的伟大的传统建筑、村庄、帐篷及庙宇,总是有极其接近此道的人们建造而成的。”
        这是《永恒之道》的开篇第一句话,初读起来,甚至会怀疑这不是一本建筑理论书籍,作者的口吻太像是在宣传某种神秘组织的教义,不过深入本书后就会发现亚历山大散文式的行文风格和充满了诗意的描述与他对建筑的理解是一脉相承的。
    作者接下来说“形式上的千姿百态,其核心有一个导致成功的基本不变的特征……它以不自觉的形式隐藏与所有的建筑方式背后。”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得到以下两点信息:1.所有的建筑存在某种普适原则2.形式是表象。这种普适原则就是亚历山大所苦苦探寻的,他甚至认为只要得到了这个原则,即便了普通人也能创造出美好的建筑,而形式只是次要的,因为形式只是物质的表象,可以推知“永恒之道”是一种形而上的规律。
        在探求这种永恒之道的过程中,作者通过观察他所认为的“好”的建筑和发生在其中的生活场景,总结出一种“无名特质”,认为这种特质是引领建筑走向“永恒”的关键所在。
    以下是两段亚历山大关于“无名特质”的描写:
    “桃树小心地挨着墙生长着温暖着墙砖,桃子在阳光中成长,野草在泥土、砖墙和树根交会的斜角处,围着树根生长着。”
    “大帽子的宽边,像张开的臂膀,敞向充满信心、奇大无比的世界……老人安然坐着,点着香烟,手放在膝上,休息、等候、静听。”
    这只是作者书中关于“无名特质”的两小段描写,在书中还有大量类似于此的感性的描写。通过这些描写我们可以体会无名特质的几个特点,首先,无名特质有时好像是客体的一种内在品质,有时又好像是一种主观感受;其次,它显示出主体的一种放松、自由和忘我的状态;第三,它展示出世界万物之间的相互联系;最后,我们感到在无名特质出现时,那确实是我们所追求的,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
        作者也发现了“无名特质”含混的概念难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因而他选择用七个词进行描述性解释,分别是:生气(alive)、完整(whole)、舒适(comfortable)、自由(free)、准确(exact)、无我(egoless)、永恒(eternal)。
        这七个词更注重于捕捉一种对象的主观感受。例如在英语中alive也可以翻译为“活的”,但亚历山大认为,生气并不单纯等同于“活的”,燃烧的炉火、海边的波浪同样也有生气,因为“火的燃烧同我们的生存是一样的”,当木料燃烧殆尽时,火的生命就结束了,正是因为我们深知这种消亡不可避免,才更能将燃烧时的美好当做一种永恒的“存在”来理解,可见作者对“生气”的理解更多在强调主体的感受。“舒适”一词也是,并不是有钱的家庭和舒适的房间就是真正的舒适,作者认为这些只是乏味的“舒适”,而只有当主体达到一种舒适、自在的状态时,才是真正的“舒适”。
    “无我”是一个更难理解的词。“一个地方若无生气或是虚假的,其后总有造假的人。这个地方充满了制作者的意愿,就根本没有自己自然的余地了”,亚历山大反对的是人为的刻意设计,不仅现代主义的许多大师就是抱着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式的情怀来实现自己的建筑设计,就连最普通的设计师都在设计中尽量多的想表达个人的意志,“无我”一词正是反对这种在设计中对设计者意愿的过分表达。但他在后文有说,“无我并不意味着制作的人把自己排除在外……他喜欢长椅,想在其上雕刻桃心。说不定,他是为他喜欢的姑娘做的。”这简直就是前后自相矛盾了,到底是要“无我”还是“有我”呢?如果仔细体会,前后的两个“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弗洛伊德将精神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大部分,“本我”是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了人最原始最本质的欲望,文中为姑娘所刻的桃心显示表示这种为自然的情感所驱使的行为,亚历山大所赞赏的就是这种根植于人性本身的创造力,而反对仅通过经验和理性来把握事物的“自我”。
        如果“无名特质”是一种外物与我完美融合的境界,那这种境界如何能得到“永恒”呢?第八章“特质本身”回答了这个问题。亚历山大认为“无名特质”首先是来源于自然的,而自然有几个特征,首先自然存在一种普遍的自我重复的“模式“,世界上没有两片叶子是相同的,但一种普遍的结构让它们都成为了叶子;其次模式与模式之间能够相互影响,形成一个整体,再次物质存在死亡,但死亡与永恒并不相悖。即消亡的是物质,“永恒”的是“模式”。
    值得一提的是,亚历山大对于死亡的理解显然受到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影响。海德格尔认为“死”是一种终极的存在,而我们每个人是“向死而生(being-towards-death)”的,对死亡的理解可以唤起生存的真正意义,令人们“栖居”于天地神人的世界。亚历山大在书中这样写道,“如果它不是由走向灭亡这一认识来构成的,那么它的流动性、粗糙型、不规则将是不真实的……没有死的存在和对死的意识,自然的特征就不能出现”,“除非我们感觉到哪儿略微存在着萦绕的悲哀,因为在我们享受它的同时,我们知道它将要成为过去”,这种意境既是对“死“的存在的澄明,又颇有点像老庄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洒脱。“无名特质”其实是一种“自然特质”,这种特质的真谛就在于委身与天地,追随自然和自己的本心,不矫揉造作的试图表现什么。读《永恒之道》时可以发现亚历山大对于建筑现象有很多深入的哲学思考,无论他的建筑理念是否能指导设计,起码他对建筑与人生的思考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
     2.模式语言
        如果说“无名特质”是对“建筑是什么”的哲学思考,那书中第二部分的“模式语言”则更涉及亚历山大建筑理论体系的实质。
    模式语言的建立开始于亚历山大对建筑现象的观察。
    亚历山大首先看到,人们的生活是由一系列重复发生的事件模式所组成的。比如说:睡觉、洗澡、吃饭、写作、散步、看电影……有限的事件模式组成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当他把目光投向建筑时,发现每一个建筑都是由元素之间构成的一定的关系网所限定的。“在哥特教堂中,中殿侧面与平行于它的侧廊相连。十字交叉耳堂与中殿、侧廊成直角,回廊围绕着后殿的外侧,柱子是竖向的,位于中殿与侧廊的分界线上。每个拱连接四个柱子……”这些关系模式使要素成为元素,而进一步观察会发现元素本身也是关系模式,因此建筑和城市实际上就是由交织在一起的这种几何形之间的关系模式所构成。事件模式是与空间模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事件都是在空间中发生的事件。亚历山大认为,正是空间中的事件模式不断重复,支配着整个建筑现象。模式语言方法中的模式实际上是与事件模式相连的空间模式。它是空间模式,但与事件模式关联。在这里我们必须将两种模式分开来看,因为这两种模式在性质上有着明显的区别。亚历山大所说的事件模式,指的是在人们的生活中不断重复的性质相同的事件,它是一种实体;而空间模式虽然也有重复性,但重要的是,空间模式并不是实体,而是空间元素之间的关系网络。
“每一个模式就是一个规则,它描述了产生它所限定的整体,你所必须要做的事情。”形象的说,模式像数学里的函数,f(x)=x+y,模式在意的是函数的公式本身,把握到了这个公式,我们所创造的建筑就是“好”的,涉及建筑具体形象和细节的东西就像XY一样可以任意填充,但基本关系不变。
    而亚历山大选择把模式视作一种语言,语言有自己约定俗成的规则,但这并不妨碍它千变万化的创造力,一个“模式”就是一个词组,我们平常说话常用的词也就几百个,但语言的魅力就在于词语根据语境千变万化的组合。事实上,亚历山大的“模式语言”极有可能受到语言学上的“结构主义”影响。“结构主义”最早来自于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他在著作中否定“实体”的观点,而赞成一种“关系的”的观点。亚历山大对建筑的认识论很有可能就是在“结构主义”的理解之上而来的。
    建立有活力的模式语言,首先需要发现有活力的模式。一个模式是包含三个部分的规则:关联——作用力系统——图式。
    发现一个模式,必须从观察开始。 “这种观察过程不是以线性方式从问题到解决,也不是从解决到问题,它是一个以任何我们可以使用的手段同时从所有方向考察事物的综合过程。” 发现模式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尝试的过程。模式试图抓住的是实质,那种在所提关联中对所提问题的所有可能都共用的关系场,它是解决问题的千变万化的形式背后的定式。
    得到了好的模式,便可以用它们来编制模式语言了。每一个模式既依赖于它包含的较小的模式,也依赖于包含它的更大的模式。模式间的联系网产生了语言。当一种模式语言在形态上和功能上都是完满的,它就是一种好的语言。而这种评价本质上仍依赖于真实的整体的感觉。
        亚历山大强调在运用模式语言的过程中顺序的重要性,这是因为只有良好的顺序才能产生出连贯的意象。在使用一个模式时,必须把它放到一个层级之间与同级之间的模式的关系网中去想象和理解。谈到模式语言的使用时,亚历山大认为,可以把注意力一次集中在一个模式上,而不必担心受到其模式的干扰,因为每种模式实质上是一个转换规则,每一种模式有能力对任何一个注入其中的新的形态进行转换,而不会对先前已经存在的形态的实质产生影响。
        在书中最后一章亚历山大也强调:模式语言只是一根拐杖,最终要被抛弃,因为永恒之道的中心思想是:只有人们在真诚地忘我之时,无名特质才会出现。而正是模式语言帮助人们“忘掉”了自己。模式语言是能够带来无心境的工具。一旦人们能够达到这种心境,就可以自由地创造建筑,模式语言就将最终被抛弃
    3.模式语言的反思
    看似逻辑严谨的“模式语言”却并非完美。多年的实践研究结果表面,亚历山大的模式语言并没有产生比一般的建筑设计更好的结果。反思“模式语言”笔者认为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1)注重“关系”而忽视 “形式”
        “模式语言”是一种“关系”的语言,它实质上是一种事件模式下的空间模式,亚历山大也多次强调自己对建筑的评判标准是建立在“体验”上的,模式语言始终没有对建筑的形象如何与这种体验结合作出解释,似乎如果某面墙上开个窗会带来更好的“体验”,这里就该有个窗,在这个过程中,亚历山大丝毫没有对立面进行过考虑。对结构的过分强调这难免会导致在实践中对“形象”的忽略,事实上这也是亚历山大在建筑实践中为人所诟病的,他在建筑中坚持使用装饰,建筑的形象也往往缺乏时代感,他的建筑与主流建筑界所推崇的建筑格格不入。这其实是强调了建筑的功能方面,但是完全反对形式的研究就会有否定建筑形式具有其自身形式美的规律的危险。
        2)模式与模式之间的关系
    虽然单个的模式是有结构性的,但模式与模式之间的关系确实松散的。亚历山大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承认设计者在设计中运用模式的过程中会提出疑问“倘若你一次采用一个模式,有什么保证所有的模式连贯地配合在一起呢?倘若把模式放在一起,一次一个,那么突然第九或第十个,你发现它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至今显现的设计和顺序中下一个模式之间存在冲突,结果会发生什么呢”。亚历山大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模式之间作出让步是不必要的:“当你开始想在模式之间让步时,你就没有考虑这样的事实:每种模式是一个转换规则。这意味着每种模式有能力通过注入一个新的形态于其中转换任何形态,根本不要干扰以前在那里的任何形态的实质。”但我们知道,模式可以转换其中的几何元素,但模式本身是无法转换的,那如果是模式本身之间的冲突该如何处理。此外亚历山大认为模式之间的顺序也很重要,可见模式与模式之间的排列也很重要,是否有一种处理模式与模式之间关系的模式呢?事实上,亚历山大在实践过程中也认识到模式似乎缺了点什么,他认为是一种更为整体性的结构,他在新出的《秩序的本性》中把这种结构成为“中心场”。
4.总结
        亚历山大的《建筑的永恒之道》向我们展示的不仅是一种建筑设计的方法,他渴望把建筑从神坛上拉下来,笃行要找到一种人人皆能创造出美好建筑的方法;但他带给我更多的是一种看待事物、思考人生的哲学理念,就是委身与天地,追随自己的本心,才能创造出“诗意”的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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