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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演义》第八十四回 戕内史独全谢妇 杀太守复陷会稽

 liuhuirong 2018-01-09


《兩晋演義》第八十四回 戕內史獨全謝婦 殺太守複陷會稽


卻說孫恩逃往海岛,還想糾眾作亂,只因亡命諸徒,陸續趨附,尚不過百餘人,所以未敢猝發。適會稽王道子有疾,不能視事。世子元顯,竟暗諷朝廷,解去道子揚州刺史兼職,授與元顯,朝廷竟允所請。及道子疾得少痊,始知此事,未免懊恼,但事成既往,無可奈何,徒落得一番空恨罷了。誰教你溺愛不明。元顯既得領揚州,引庐江太守張法順為謀主,招集親朋,生殺任意,並發東土諸郡,凡免奴為客諸人民,盡令移置京師,充作兵士。免奴為客,是得免奴籍,侨居東土諸客戶,故有是稱。東土嚣然苦役,各有怨言。孫恩因民心骚動,遂得乘勢號召,集眾至千餘人,從海岛中出發,登岸入上虞境,戕官據城,沿途劫掠,複引眾進攻會稽。

會稽內史謝輶,已經去職,換了一個王凝之。凝之就是前右軍羲之的次子,由江州刺史調任,素性迂僻,工書以外,沒甚才能,但奉五鬥米道,講習符箓祈祷諸事。他妻便是謝道韫,乃安西將軍謝奕女,素有才名,略見前文。少時已善屬詩文,叔父安嘗問道韫,謂《毛詩》中何句最佳?道韫答雲:“全詩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雲,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安一再點首,謂道韫有雅人深致。又嘗當冬日家宴,天適下雪,安問雪何所似?兄子謝明道:“撒盐空中差可擬。”道韫微哂道:“未若柳絮因風起。”安不禁大悦,極稱道韫敏慧。已而適王凝之,歸寧時谒見伯叔,很是怏怏。安問道:“王郎乃逸少子,羲之字逸少見前。並不惡劣,汝有何事未快呢?”道韫怅然道:“一門叔父,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以鳳隨鸦,無怪不樂。安也為叹息不置。阿大疑即指安,中郎係指謝萬。萬曾為西中郎將。萬長子韶,小字為封,曾任車騎司馬。胡係朗小字,父據早卒,朗官至東陽太守,乃終。羯即玄小字,乃是道韫胞兄,位望最隆,詳見上文。還有謝川小字,就叫作末,也是道韫從兄,青年早逝。這四人俱有才名,為謝氏一門彦秀,所以道韫提及,作為凝之的反比例。看官閱此,便可知凝之的本來面目了。

凝之弟献之,雅擅風流,為謝安所器重,辟為長史。他本來善談玄理,有時與辯客叙議,或至詞屈,道韫在內室聞知,即遣婢白献之道:“慾為小郎解圍。”宾客聞言,一座皆驚。少頃用青绫步障,施設屏前,即由道韫出坐帷內,再申献之前議,與客辯難,客亦詞窮而去。才女遺聞,應該補叙。及凝之赴任會稽,挈家同行,才越半年,即由孫恩亂起,將逼會稽城下。凝之並不調兵,亦不設備,厅室中嚮設天師神位,每日焚香諷經,至是聞寇氛日逼,但在天師座下,日夕稽颡,且叩且诵,幾把那道教中無上寶咒,全體念遍,又複起立東嚮,仗劍焚符,好象疯子一般,令人可笑。張天師以捉妖著名,恩雖為妖人餘裔,奈部眾統是強盗,並非妖怪,天師其如恩何?官吏入見凝之,請速發兵討贼。凝之大言道:“我已請諸道祖,借得神兵數千,分守要隘,就使有十萬贼眾,也無能為了。”哪知凝之雖這般痴想,神兵終未見借到,反致贼勢日逼日近,距城不過數裡。屬吏連番告急,凝之方許出兵,兵未調集,贼已麕至,城中人民,奪門避難,凝之尚在道室叩祷,忽有隸役入報道:“贼已入城了。”凝之方才驚起,急挈諸子出走,連妻謝道韫都不暇帶去。才行至十裡左右,已被贼眾追及,仆從骇散,天尊無靈,只剩下父子數人,無從逃避,徒落強人手中,牽縛至孫恩面前,由恩責訊數語,但說他殃民誤國,叱令枭首。凝之尚念念有詞,不知诵什麼避刀咒,無奈咒語仍然沒效,但聽得幾聲刀響,那父子數人的頭颅,統已砍去了。好去見天師了。

謝道韫尚在內室,舉動自如,及得凝之父子兇聞,始失聲恸哭,下了數行痛淚。百忙中還有主宰,命婢仆等舁入小輿,自己挈著外孫劉濤,乘輿出走,棄去細軟物件,但使各携刀械,防衛身體。甫出署門,即有數贼拦住,道韫使婢仆與鬥,殺贼二人,餘贼返奔,複去糾贼百餘,前來搶掳。道韫見不可敵,索性下輿持刃,凭著那生平氣力,也與贼奮鬥起來。贼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數人,後來一擁齊上,才為所執。外孫劉濤,尚止數龄,自然一並掳去。道韫毫無惧色,但請往見孫恩。既至恩前,從容與語,說得有條有理,反令恩暗暗稱奇,不敢加害;惟見了幼兒劉濤,卻慾把他殺毙,道韫又抗聲道:“這是劉氏後人,今日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慾殺兒,寧先殺我!”恩也為動容,乃不殺濤,各令釋縛,使她自去。

道韫自是嫠居會稽,矢誌守節,律身有法。後來孫恩被逐,會稽粗安,太守劉柳聞道韫名,特往求見。道韫素知柳才,亦坦然出來,素髻素褥,自坐帷中,與柳問答。柳整冠束帶,側坐與談。道韫風韵高邁,叙談清雅,先述家事,慷慨流涟,徐酬問意,詞理圓到。柳談了片時,乃告退自叹道:“巾帼中罕見此人,但瞻察言氣,已令人心形俱服了。”強盗且不敢加害,何況劉柳?道韫亦雲:“親從阔亡,始遇此士,聽他問語,亦足開人心胸。”這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先是同郡張玄,亦有慧妹,為顧家婦。玄每嚮眾自誇,足敵道韫。有濟尼往遊二家,或問及謝張兩女優劣,濟尼道:“王夫人神情散朗,自有林下風,顧家婦清心玉映,也不愧為闺房翘秀哩。”道韫所著詩赋诔頌,輯成卷帙,至寿終後,遺集流傳,脍炙人口。但古來才女,總不免有些命薄,曹大家讀若姑,見《漢書》。中年喪夫,謝道韫自傷不偶,且致守孀,難道天意忌才,果不使有美滿姻缘麼?感慨中寓鄭重之意。話休叙煩。

且說孫恩既陷入會稽,遂高張鉅帜,號召遠近。吳國內史桓谦,臨海太守王崇,義興太守魏隱,皆棄郡窜去。凡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永嘉東陽新安八郡,土豪蜂起,戕吏附贼。吳興太守謝邈,永嘉太守司馬逸,嘉興公顧胤,南康公謝明慧,黃門侍郎謝衝張琨,中書郎孔道等,相繼被殺。衝邈皆謝安從子,明慧又是衝子,過繼南康公謝石,故得襲封。邈兄弟且至滅門,罹祸尤慘。邈先納妾郗氏,頗加寵愛,嗣娶繼室郗氏,貌美心妒,為邈所惮。妾郗氏竟致見疏,陰懷忿怼,遂作書與邈,淒詞诀絕。邈知文非妾出,疑為門下士仇玄達所作,因黜玄達。玄達竟投依孫恩,引贼執邈,逼令北面下跪。邈厲聲道:“我未嘗得罪天子,何用北面?”此時頗有丈夫氣,奈何前惮一婦。說畢被害。玄達複搜邈家族,屠戮無遺。

時三吳承平日久,兵不習戰,但知望風奔溃,或且降附孫恩。恩住會稽旬餘,得眾至數十萬,遂自稱徵東將軍,脅士人為官屬,號為長生黨。士民或不肯相從,立屠家屬,戮及嬰孩。每拘邑令,輒醢為肉酱,令他妻子取食,一不從令,即支解徇眾。所過諸境,掠財物,毀庐捨,焚倉廪,無論男女,悉驅往會稽充役。婦人顧戀嬰兒,未肯即行,便把她母子盡投水中,且笑祝道:“贺汝先登仙堂,我當隨後就汝。”想是恩自知結果,故有此谶語。百姓橫遭酷虐,不可勝數。恩恐師出無名,未足動眾,乃上表罪會稽王父子,請即加诛。晋廷當然不許,遂內外戒嚴,複加會稽王道子黃钺,進元顯為領軍將軍,命徐州刺史謝琰,兼督吳興義興諸軍事,徵兵討恩。青兖七州都督劉牢之,自請擊贼,拜表即行。謝琰為謝安次子,頗負重望,既奉诏督軍,即調集兵士,長驅直進。行至義興,與贼黨許允之,一場大戰,便將允之首級取來,義興城唾手奪還。召回前太守魏隱,仍令照前辦事。再移兵進攻吳興,又破贼邱尩,可巧劉牢之亦麾軍到來,遂與他分頭徵剿,轉鬥而前,所嚮皆克。琰留屯乌程,遣司馬高素助牢之,南臨浙江。有诏命牢之都督吳郡諸軍事,牢之引彭城人劉裕為參軍。看官聽說,這劉裕係亂世枭雄,就是將來的宋武帝。此時正當發轫,自然英武特出,比眾不同。相傳裕為漢楚王交二十一世孫,交嘗受封彭城,後裔就在彭城居住。嗣隨司馬氏東遷,方移居丹徒縣京口裡。裕字德輿,小名寄奴,幼時貧贱,粗識文字,好騎射,善樗蒱,無計謀生,沒奈何織屦為業。嘗至荻州伐荻作薪,忽遇著大蛇一條,長約數丈,他急拔箭射去,適中蛇兩目間,蛇負痛自去。次日複往,見有群兒捣藥,便問作何用?一兒答道:“我王為劉寄奴所傷,故遣我等採藥,捣敷傷痕。”裕又問:“汝王為誰?”兒答為山神。裕驚诧道:“山神豈不能殺一寄奴?”兒又謂:“寄奴王者不死。”裕聽了兒言,膽氣益壯,便叱退群兒,把臼中藥取歸,每遇傷痕,一敷即愈。自此襟期遠大,有出仕意,遂往投冠軍將軍孫無終麾下,充入行伍,未幾,即擢為司馬。裕為一朝主子,故叙明履歷。

牢之嘗聞裕智勇過人,因即引參軍事,與商計議,多出意表。牢之使裕率數十人,往探贼勢。裕毅然徑行,途次遇贼數千名,即挺身與鬥,從人多死,裕亦逼坠岸下。贼慾下岸刺裕,裕手中執著長刀,仰斫數人,複一躍登岸,大呼殺贼,贼竟骇走。適牢之子敬宣,見裕久出不歸,恐他遇險,因引兵往尋,及見裕孑身驅贼,不禁驚叹,遂助裕進擊,斩穫贼黨千餘人,然後回營。

孫恩前據會稽,聞八郡響應,喜出望外,便笑語黨羽道:“取天下如反掌了,我當與諸君朝服至建康。”嗣因贼黨屡敗,又聞牢之兵已臨江,複對眾叹息道:“我割浙江以東,尚不失為越勾踐哩。”至牢之引兵渡江,防贼相繼溃歸,恩扼腕道:“孤不羞走,將來再出未迟。”遂驅男女二十餘萬口,嚮東急奔,沿途抛散寶物子女,賺弄官軍。果然官軍從後追蹑,見了珍奇的寶物,髫秀的子女,無不爭取,遂至趱路迟滯,不得及恩,恩複逃入海岛中去了。高素亦連破贼黨,斩恩所署吳郡太守陸瑰,吳興太守邱尩,餘姚令孫穆夫。東土人民,稍稍還複舊居。惟官軍亦不免纵掠,以暴易暴,殊失民望。朝廷慮恩複至,用謝琰為會稽太守,都督五郡軍事,率領徐州文武,镇守海浦。琰以資望守越,時論總道他駕馭有方,可無後患,那知他莅任以後,荒廢職務,既不撫民,又不训兵,镇日裡閒居厅捨,饮酒自遣。將佐多入請道:“強贼在海,伺人形便,宜廣揚仁風,宽以濟猛,俾彼自新。”琰傲然道:“苻堅擁兵百萬,尚自送死淮南,況孫恩敗奔海岛,怎能複出?如或出來,乃是天歼贼黨,令他速死了。”遂不從所請。

既而孫恩果複寇浃口,入餘姚,破上虞,進逼邢浦,距山陰北只三十五裡。琰乃遣參軍劉宣之引兵往擊,得破贼眾,恩又退還海中。宣之還軍報琰,琰益以為贼不足慮,高枕無忧。偏孫恩探得官軍已返,複領眾登岸,再攻上虞。太守張虔硕驅兵出戰,為恩所破,敗走邢浦。恩乘勝進擊,戍兵多望風骇退,於是贼勢複張,人情大骇。警報紛至琰所,琰尚不以為意,將吏又請諸琰前,謂:“宜嚴加防堵,挫遏贼锋。”琰還搖首道:“彼來送死,待我一出,便可立歼了。”談何容易。或謂:“贼頗猖獗,未可輕視,最好是預遣水軍,埋伏南湖,俟他到來,發伏邀擊,不患不勝。”此計最妙。琰付諸一笑,總道是贼黨乌合,容易破滅,不必多設機謀。

遷延了一兩日,贼已大至,琰尚未朝食,聞報即出,招集將士,便命擊贼。帐下督張猛,請食畢後行。琰瞋目道:“麼麽小醜,一鼓可平,我當先滅此寇,再來會食未迟。”猛又道:“眾皆枵腹,如何從戎?”琰不待說畢,便厲聲喝道:“汝敢違我軍令麼?左右快與我拿下,斩讫報來!”他將見琰動怒,乃環跪帐前,為猛乞免。琰尚執著“死罪可免,活罪難饶”二語,令把猛笞杖數十,然後發放。一面出厅上馬,命廣武將軍桓寶為先锋,匆匆出戰。行至江塘,與贼相遇,寶頗有膽力,前驅陷陣,殺贼甚多。琰見先锋得勝,麾兵急進,怎奈塘路迫狹,不能四面直上,只好魚貫而前。琰尚恨迟慢,從後催趱,不防江外有贼艦驅至,艦中贼弯弓迭射,競嚮官軍射來。官軍無法避免,多被射倒,贼複從艦中登岸,上塘衝擊,把官軍截做兩段,官軍前後不能相顧,前面的贼黨,頓時起勁,圍住桓寶。寶雖稱骁悍,究竟不能久持,手下所領的兵士,又是饑敝得很,無力再戰,寶自知必死,索性下馬格鬥,殺贼數十人,刀缺力竭,自刎而亡。餘眾盡做了刀下鬼兵。

那謝琰領著後隊,不得前進,自然倒退,到了千秋亭,贼眾不肯相捨,還是惡狠狠的趕來。琰正在著忙,忽背後有一騎驰至,用刀斫琰馬尾,馬負痛倒地,琰亦坠下,頂上又著了一刀,便即歸陰。究竟是為何人所殺?原來就是帐下督張猛。猛既殺琰洩恨,逼官軍降贼,官軍或逃或降,贼得與猛同入會稽。一不做,二不休,可恨逆猛忍心,還要屠琰家眷。琰有二子肇峻,俱為所害,只有少子混曾尚晋陵公主,孝武帝女。就職都中,倖得免難。後來劉裕破贼左裡,活擒張猛,押送與混。混刳出猛肝,生食洩忿。有诏謂:“琰父子陨於君親,忠孝萃於一門,應並加旌典。”乃追赠琰為侍中司空,予谥忠肃。琰子肇得赠散騎常侍,峻得赠散騎侍郎。小子有詩叹道:

謝家琪草本多栽,況複東山受训來。
誰料骄兵遭敗劫,捐躯徒使後人哀!

孫恩再入會稽,轉寇臨海,晋廷當然遣將抵御,慾知後事,請看官續閱下回。

孫恩能殺王凝之,而不能殺謝道韫,非有倖有不倖也。凝之迷信道教,不知戰守,其死也固宜;道韫以一婦人,能從容抗贼,不為所屈,恩雖劇盗,亦诧為未有,纵之使去。林下高風,令人傾倒,是固《列女傳》中獨佔一席者也。造物忌才而故阨之,又若憐才而特佑之,道韫有知,其亦可無遺恨欤?謝琰為安次子,資望並崇,當其奉诏討贼,累戰皆克,亦非真庸劣無能者比。厥後镇守會稽,乃不聽將佐之謀,倉猝戰敗,致為忿將所戕,斯皆由骄之一字誤之耳。曹操苻堅,擁兵百萬,猶以骄盈複眾,況謝琰平!


分類:晋朝 書名:兩晋演義 作者:蔡東藩 前頁  目錄  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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