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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娘 文/姚栩

 昔之于我 2018-01-15


梵娘

图片丨源自网络

美文导读

梵娘幽深的眸子浮起不屑神色,哂道:“还以为你真的能做到永远那么平静无澜淡然处之呢,挣扎到最后还不是要在我的手段下折腰臣服?”梵娘复杂地看着阿影面上痛苦的神色,幽幽道:“你可真不像我的影灵。”

梵娘离开前听到阿影轻轻地道:“不是我不像你,只是你已经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姚栩

我叫梵娘,从小住在百鬼城,此刻,我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众生和繁华市镇。不久之后,这幽冥域都将是我的。

 

 

夜色寒,茜纱窗下树影似魅,室内女子斜卧软榻,一头瀑发洒在红衣上,映着她一双轻拢发丝的纤纤手愈发白得突兀。

    那榻上女子正是百鬼城城主梵娘。

   “城主交代属下的事务,属下悉已向城主禀明,城主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清冷沉稳,不卑不亢,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灯火幽掖处有影微动。

    梵娘似乎对这禀示不以为意,只映着灯火专注地涂抹指尖蔻丹。

    片刻后,梵娘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那影子竟立了起来,从灯火阑珊处走进明亮的内厅,却是个朗目如星的英俊男子。

    男子微微欠身,恭敬而生疏。

    “你非得在这时候跟我闹?”梵娘揉着眉心,神色疲倦,似已乏极。

    “属下不明城主此言所指。”

   “不明白我此言所指?好,好”梵娘气极反笑,“你一句话三个属下三个城主,是当我听不出了?我送你去浮屠城可不是要你学会怎么气我的!”

    像是想到什么,梵娘突兀的笑了一声,那笑容把怒气碾碎,虽然冷漠,但是却有种高贵明丽,不可逼视的美。“还是你怨我用心印之念把你传送回来?”

男子面色淡然,并不作声。

    只听咣的一声,梵娘把案几上的陈设拂落在地。“我最看不惯你这副平静的样子!”梵娘反手,掌间巨大的吸力把男子吸过来,她捏着他的下巴,“叫我城主?坊间传闻你在浮屠城乐不思蜀,若我不召你回来,你可还记得我这个城主?”

男子依旧面色平静,只是颊边的骨头隐约跳了跳。他敛眸,温恭道:“训示结束了吗?城主。”

“为什么给摩柯城主传信,叫他加派防范,不要借兵给千姬城?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张字条,我要损失多少鬼兵?而筹备这些鬼兵,我还要费尽多少年心思?!”

男子扬起头,直视她:“你已经有百鬼城,何苦强求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会还想坐拥幽冥域吧?”

“为何不想?”

“别妄想了,不可能的。”

宫殿回荡起梵娘邪魅肆意的大笑,“哈哈哈哈,不试,焉知吾不可?”

他淡淡看着她,“城主,收手吧。”

    “收手?笑话!”梵娘放下捏着男子下巴的那只手,敛了敛衣袖,冷然道:“你既以臣属自居,便应当做些臣属该做的事,你去门外守着,决定你何时告退不是你这属下能决定的,须得凭本城主心情。”

    男子提剑走出去。此时正值隆冬,狂风乱雪寒凉刺骨。可她偏要他守在门外,谁叫他激怒她,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一夜未眠,待晓阳初生时,梵娘方入梦。她似在梦中呢喃,侍女将耳朵凑在她唇畔, 听清原来她说的是“阿影”二字。

待梵娘醒来,看了看榻下长身玉立的男子,蹙眉道:“谁让你进来了?”

侍女小桃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梵娘面前,“城主睡梦中呼唤影侍卫的名字,小桃便自作主张,将他请了进来,请城主责罚小桃。”

    梵娘拿眼去瞧阿影,许是光线的缘故,阿影平日里冷峻的五官染上一层柔色,不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然后她听到自己说:“陪我走走吧。”

    雪连夜未歇。

梵娘站在这座城池的最高处,目光沉凛地打量着这百鬼城。

“城主。”

她收回飞出的思绪,回首看向阿影。 她今日未上妆,面如细瓷,透出浅浅绯红,大氅罩在身上显得身材纤弱,阿影突然发现,她恁般杀伐果决,却也只是个正当韶华的姑娘。

“阿影你看,这落雪多美。”

“城主让属下随行,不会只为看这雪景。”

“如果我说是呢?”她用手掌托了一片雪花,眼尾起了细软的笑意。

“你可还记得,我及笈那年的冬天,”她语调舒缓、轻柔,似乎在回忆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也是这样的景致,这样的雪。”

 

 

 

 

那年她五十岁,而他与她同岁。不是恰好,是真正的同年同月同日生。

百鬼城与其说是一个城池,实则更像一个部落,因长期与外界近乎隔绝,所以至今还保留着古老部落的习惯。其中一个,便是豢养“影灵”。百鬼城的人有三百余年寿命,长到五十岁才算成年,宿主成年,影子便可脱离宿主,独立存在。因而,百鬼城的成人没有影子,外城的人觉得奇异,又觉只有鬼才没有影子,故而名之曰“百鬼城”,影子与宿主性别相反,有些便成了眷属。但也有影灵反噬宿主的例子。影灵与宿主同时出生,本该同时死去,故反噬了本体,自己也会陨灭。

那是真正的生亦同衾,死亦同穴。

    百鬼城每五年腊月举行一次篝火会,既是为那些成年的宿主举行成人礼,亦是庆祝影灵出世。若说百鬼城还有什么奇异之处,就是这篝火晚会了。平常地方的腊月时节,莫说是举行篝火会,纵是点火也点不起来。可这里的幽兰火把能在风雪之中长盛不衰,外城的人说,那是鬼火。

    流水席从城南摆到城北,孩子们是最开心的,可以吃完东家吃西家,而对于即将成年的少年少女来说,又多了一份忐忑和期盼,既青涩,又欢喜。那意味着从儿时便同他们在一起的玩伴,终于可以触摸到了。

梵娘悄悄离开了筵席,坐在灯火阑珊的地方,抱着羊腿啃得嘴角流油。她拿手背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嘴,又用那手戳了戳相对而坐的影灵,说:“我说你会变吗?别变成个丑八怪,让人家笑话我。”

那影灵用袖摆扫了扫她那只油乎乎的手戳到的地方,梵娘一时火起,两手收到腰间悲愤地想:好你个影灵居然敢嫌弃主人我!

影灵的声音淡淡的,却有着少年清越的特质,“不会变很丑”,说完便飘到一丈外,眼看越飘越远,梵娘想起什么,大喊道:“你是不会变得很丑?还是因为不会变,所以会变得很丑?你倒是清楚啊喂!”而那影灵却不再答话。

    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梵娘终于再也敌不住困意,抱着尚未啃完的羊腿睡了过去。一道月光照在地上,凌空多出来一个身着玄袍束着长发的少年,那少年是梵娘影灵所化。他看着梵娘油乎乎的嘴唇,皱了皱眉头。

    夜露深重,月色寒凉,而雪又下得紧了些。影灵使劲儿戳了戳梵娘的手臂,可她丝毫没被叫醒,反倒呼吸均匀,还流下来可耻的口水,睡相颇似不能料理自己的弱智儿童。

影灵无奈望天,再看向梵娘时神色凝重,苦大仇深。可他终究没有离去。

    后来梵娘总会想到那一夜,如果她没有错过零点,又会发生什么?可终究是错过了。

    也不是没有疑过,为什么自己在雪中睡了一夜,醒来时身上全是干的呢?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就不想了,也许自己天生异禀,不同常人呢。

   阿影刚刚由影灵化成少年,本就比较体弱,又长立雪中为梵娘挡雪,耗损了三年元气。第二天清早就变回了影。而这些,梵娘都是不知道的。

    那一年的成人礼,只有梵娘的影灵未成形,梵娘扯着嗓子哭了一早上,哭着哭着却又笑了,她说:“阿影,你看多好,这样你便不用离开我,我也不必离开你了。”

梵娘总叫他阿影,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嘲道:“那岂不是百鬼城所有的影灵都可以叫阿影了。”

她回答:“那又怎样,你只是我的阿影。”她的眼睛里盛满星火,她的双颊好似云霞。

 

 

                         三

 

     “雪景岁岁常相似,城主又何必沉湎于过去,画地为牢呢?”

 梵娘没有回头,目光悠远而飘渺,像是这连天的大雪给她的眼睛罩上了轻烟似的雾。

 似乎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喟叹一声,“雪常似,人似昨否?”

身后那人犹豫了一下,慢慢道:“逝者如水,不复西流。”

“不复西流……好一个不复西流!”梵娘眼底卷起狂澜,面上划过未曾掩饰的怒色,她那一双纤纤手本来搭在城墙上,听到阿影的话后不经意便攥住城墙一角,那一角城墙竟被她生生握断,化成白灰。

阿影竟毫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我叫你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个的。”梵娘平静道,只是语气依旧透着冷然。

“我不会告诉你浮屠城的弱点的,”阿影口气软下来,语含劝勉道,“梵梵,你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致使生灵涂炭。”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却让她心冷得厉害。他示弱,叫她梵梵,不过是想劝她止杀,可他凭什么笃定,她叫他来,是为了套出浮屠城的弱点呢?她明明只是想……

“你以为我叫你来是要问你浮屠城的事?”

阿影偏头看她,目中却是透出“难道不是”之意。

梵娘冷冷一笑,拂袖傲然道:“不错,我确是要问你这个。不过,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你以为不告诉我就可以阻止我的杀戮了吗?收服浮屠城,我有的是方手段。”

说话间,梵娘拍拍手,地下的积雪上凭空冒出几个左手执圆盾,右手执画戟的兵将,每人都缚着一个娇娇弱弱的侍女。

梵娘身形未动,但空中却有一形似白骨的巨手将那最左边的女子抓到了身边,那巨手五指扣住,只听女子凄惨的尖叫,瞬间便化成一缕青烟。

阿影面色惨白,嗓子眼开始泛恶心,不住呕吐。

“你不是善良吗?只要你乖乖呆在鬼王殿,我就不动她们。如若不然,”梵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讥诮一笑道,“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阿影反唇相讥道:“这就是城主的好方法?连妇人也不放过,城主果然宅心仁厚。”阿影本来还要说,眼前闪过化作青烟的女子,胃里倒酸水,又是一阵干呕。他连退了两步,双目微闭,似不忍再视,道:“你不让我走,我不走便是,你何苦给自己增添罪孽?”

“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防止你去浮屠城报信。既然我想得到这幽冥域,怎么能不好好筹谋?又岂能在这小小环节出了差错?”

阿影仰面一叹,自言自语道:“我若要保全这几名女子,浮屠城的百姓将要如何……可,可我难道要对这几条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视而不见?”

梵娘幽深的眸子浮起不屑神色,哂道:“还以为你真的能做到永远那么平静无澜淡然处之呢,挣扎到最后还不是要在我的手段下折腰臣服?”梵娘复杂地看着阿影面上痛苦的神色,幽幽道:“你可真不像我的影灵。”

梵娘离开前听到阿影轻轻地道:“不是我不像你,只是你已经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报——!”

“进!”

梵娘知道是溯缭来向自己汇报军情,急忙从案前下来。溯缭是她手下一员干将,人精敏,办事得力,很得梵娘信任。

“不好了城主,浮屠城的打进来了!”溯缭手执圆盾长勾,还没进殿门就跪在地上,大声禀报。

“什么!一群废物!你们怎么看得看守台?”梵娘惊怒道。

“浮屠城主已经修成了匿术,他们城中的兵士们是隐身打进来的!”

“浮屠城主也来了?”梵娘狐疑地质问,“你拿的准吗?会不会是浮屠城的军师剑鸣或者浮宴手底下的那个名刺客龙啸幻化的?”

“属下敢用性命保证,绝对是浮屠城主浮宴本人。此刻他们攻讦首胜,那些浮屠城的士兵都在山呼城主千秋大统,而且属下认得浮屠城主形貌,是他无疑。”

“单凭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

“属下看到他使出一招天摧地灭……”

“什么!一刻钟前他还在与我比试,我已经亲手将他杀死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梵娘滑坐在地上,只自顾自喃喃,“天摧地灭……是了,是了,他练成了天摧地灭,分身有了他七成的功力,所以那分身被我打死不至让我起疑……”她一张明丽夺人的脸此时却惨白颓败,惨然笑道:“浮宴,我真是低估你了。”

“梵儿,别来无恙?”破光进来一人,语带三分调笑。

梵娘虚弱地支撑起身子:“浮宴,好久不见。”

“不对不对,晌午我们已经见过了,怎么能叫好久不见?”

梵娘却不接他话头,只问:“你真的练成了天摧地灭?”

浮宴道:“你真的想试试?”

“浮屠城主向来老奸巨猾,我若不亲身一试,若是被诳了,岂不笑话?”

浮宴微微叹一口气,“好罢,你若执意送死,我也只好成全你了。”

梵娘站起来,与浮宴相对而立。

二人功力的制胜法门都是后发制人,谁也不肯先出手,尤其在这种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梵娘更是谨慎小心,恐先被浮宴瞧去破绽。

一炷香后,梵娘按不住,用“魅萝鬼影”的身法绕到浮宴身后,旁者只瞧到一串卷风飞速位移,但浮宴却算到梵娘下一瞬移到哪个位置,使出“盖天掌”,盖天掌是他从人间学来的,武功本身并非无破,但他有内法护心,这招伤害非常之大,但梵娘却用一招“花田错”半扭身子,轻轻避开。

如此来回往复,百余回合,梵娘占据上风,但她害怕浮宴下一招就是“天摧地灭”,只顾蓄力,不敢蛮拼。

“百个回合了,你还不肯使出天摧地灭?”梵娘急躁,一记“毁伤诀”拍得浮宴连连后退。

浮宴竟咯出一口血来。

梵娘看出不对劲,惊道:“难道你……?”

浮宴揩了揩嘴角的血,目藏讥诮,“我从来没练过什么‘天摧地灭’,我和你比试,不过是为了拖住你。一会你就好看看百鬼城是怎么在你眼前毁灭的了,哈哈哈,真是一件快事。”

梵娘大惊失色,面容扭曲道:“卑鄙!我杀了你!”说着已经使用“会阴爪”和“绵鬼手”逼至浮宴眼前。

“卑鄙?”浮宴从鼻中发出一声哂笑,“自古兵不厌诈。虽然我功法逊你,但你要杀了我,少不得一时三刻,那时候,你就等着站在灰堆里回忆昔日城池,凭吊逝去亲友吧,哦,忘了,你没有亲友,啧啧,只是可惜你那忠心耿耿的影灵了。”

阿影……

梵娘心中大为异动,霍然放下渐渐勒紧的手,飞身出去。

    梵娘将一股灵力从膻中逼至指尖,这正是第八重“心念之力”,原本宿主与影灵之间的心念之力便有三重,凭这些年的修为,梵娘将它又练了五重,还好有这心念之力,无论阿影在哪里,她总有办法把他传送回来的。

“咦,怎么……?”梵娘面上布满疑云,她虽想到可能是她最不愿的那种可能,但犹然不信,直把那股气力沿着任督脉经外奇脉走了一遍,不可置信地,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在地上,良久方喃喃道:“原来他竟这么恨我。”

阿影已经断掉了他们唯一可以相互产生联系牵绊的心念之力,百鬼城那么大,她该去何处找她的阿影?

城里遍地布满断肢残骸。梵娘疯了一般翻着那些尸体,甚至忘了用法术,积雪被两军残兵和尸体碧色的鲜血染绿,整个城池从上空俯瞰像是浮在碧海之上。

她用手在尸堆里划着, 一个一个地找,有的一碰就化成一股绿水,她手上沾满腥臭的绿色血液,身上也是尸臭味。

也不知找了多久,久到足够梵娘把整个百鬼城翻个遍。现在,她的心已经死了。

浮屠城的士兵被授予匿术,杀百鬼城的低等鬼兵根本不消费力。高等鬼兵可以识破匿术,但却扭转不了必败的势头。梵娘心中涌起一股末路悲意,心道:纵是败局已定,血拼到底,也算保卫城池,没枉送了鬼兵性命。

梵娘绝望地嘶吼一声,狂风掀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倏然变成红色,杀伐和恨意几乎要从她眼中迸出来。

碧血溅石,白骨横飞,梵娘杀得正劲,她不断地斩杀敌兵,可那些敌兵似乎有无数次生命,不断有敌兵被梵娘斩杀,可却不断有敌兵送上来。梵娘渐渐不支,兵,似乎是永远都清不完的。

    终于,梵娘脱力一般,拄着剑,跪在城门前。她目视前方,眼神坚毅。此刻她心中有悲壮,有愤怒,有难过,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欣慰。

    好在,城,还是守住了。

“现在歇口气,还为时尚早。”只听呵呵一声轻笑,浮宴摇着骨扇,缓缓踱步到梵娘面前。

浮宴似乎永远都是带笑的,永远看上去那么包容而理解,仿佛心怀博大,可以宽宥一切。

“浮宴,真是小瞧你了。”梵娘拄着剑站起来,在视角上与他相平。

“非也非也,我可不是那个顶着一张小白脸的老不死。不过那老头子计策也真是高妙,竟让百鬼城主死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

“什么?”

“你却再看看我是谁?”浮宴唰地打开骨扇,挡在脸前,倏然将骨扇一收,扇子拿下来那一刻,梵娘看见的竟是龙啸的脸。

“浮宴确实死在你手上,晌午与你比试的正是他本人,但你却入了他的圈套,”龙啸徐徐摇头,叹了口气,道:“你杀死了他,他破了你的城,说不上谁更棋高一着了。”

见梵娘神情不解,龙啸解释道:“浮宴已经活了四百年,够久了,他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并了百鬼城。他先是买通你的得力下属溯缭,透露给你他走火入魔的消息,诱你给他下战书,装作为了顾全颜面,不得不迎战,被你杀死,你稍一松懈,我便幻化成他的模样,联手溯缭,来破你的城池。你听到浮宴没死并且练成了天摧地灭,自然震惊过度不及细思,这一计瞒天过海使得可还入你的眼?”龙啸说着,轻巧地笑了一声:“你虽杀了他,一切却是按照他的意图发展。不过很可惜,浮宴他想合并百鬼城,我却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灭了你的城,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他递给梵娘一个聆音贝,里面传出苍老浑厚的声音,仙冥十四城的鬼怪人畜在消弭之前,声音形貌都会恢复本来的样子,“即使没有天摧地灭,百鬼城一样为我所并,仙冥十四城大统指日可待,冥界史官撰笔,浮宴作为开国元勋青史留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啸欣赏着梵娘面上恍惚的神色,笑道:“浮宴他老奸巨猾,我又岂不会精打细算?我拿你那影灵激怒你,不过是让你不停消耗,你以为你真能找到他吗?他早被我监起来了,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能耐?”说话间,龙啸一手捂在心口,仰天长笑,“浮宴老儿,你可以安心去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天下,终归我手了!”

    就在这时,梵娘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股灵气被注入,她猛然回头,竟是阿影。

    龙啸也看到阿影,大惊失色,转身便待要逃跑,却被梵娘反手一掌甩在地上。原来梵娘经过大战真气灵气俱伤,空有本领却使不出来,阿影为她补充灵力后便气势如虹,煊赫非常。

接着梵娘使出毁伤诀,龙啸终究抵挡不住,却是死而目不瞑,嘴唇翕动了几下,是“怎么会”的口型。

阿影俯身为龙啸把眼睛抚平。听到梵娘突兀而冰冷地问:“你修的淬羽空濛?”她语气虽平静,却话藏机锋,隐隐含着尖锐。

    淬羽空濛是一种治疗术,可使受治者迅速恢复内力和血气,对施治者自己却无所增益。

    阿影不答,梵娘转身逼视他,“你有那么好的吸血的天赋,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修了吐纳血影,此刻你就是最强的,连纵仙冥十四城的强者!连我……连我都不能敌你十之一二。”

    阿影垂头看着她,眼神似乎受挫。张了张嘴,轻声道:“你总是受伤。”看着梵娘讷然一怔继而动容的脸庞,阿影轻哂一声,“随口说说而已,你不会以为我关心你吧?”

    梵娘眼中的情愫骤然冷却,“当然不会。我只是好奇,你自己把心念之力解了?你是怎么解的?”

    “是浮宴。”说到这,阿影弯了弯唇角,轻巧地弹了一下衣袖。“他允我自由,我便替他效力。”

见梵娘犹然不解,阿影解释道:“之前浮宴同我说,只要我阻止你合并仙冥十四城,他便给我把这心念之力解了。我想着或许还能减轻些杀戮,或许有这个原因吧。不过没那么冠冕堂皇,我也不过是想得个自由之身。”

    他面上挂着虚空的神色,道:“我想脱离你很久了。这样多好,我可以治疗你,但你却永远不能用你的骨血滋养我。”

    说着,他眼底浮起一抹戏谑,嘲道:“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未免想太多了,我的城主大人。”他面上犹自挂着脱洒极了的笑容,嘴角却溢出一口鲜血来。

    “阿影你怎么了……”梵娘失色道。

    “不过是消耗了些罢了,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阿影懒洋洋的将双臂放在脑后,头靠在上面,声音懒散地答道。谁知他刚走出八九步远,便支持不住般,身形一坠,猛地跪了下来。

“你别逞强了。”梵娘紧紧咬着泛白的嘴唇,手指关节也褪为无色。她追上来,急忙中忘记心念之力被解除,就要催动意念,为他续血气。

“我已经解除了和你的心念之力,省省力气吧。”阿影满不在乎地一拂手,“都说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你不让我回去睡觉,我怎么恢复?”

“你怎么就把心念之力解了,你让我怎么救你,我怎么救你……”梵娘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狂风抚过,便仿佛入魔一般。

“你真烦。你还不明白吗?我宁可不要你救,也不喜欢被禁锢在你身边。”

梵娘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影。

“听懂了?听懂了就走开吧。”梵娘还要说什么,却听阿影冷冷道:“别让我说难听的话了。”

他单膝跪地,冷峭的背影定在碧雪之上,仿佛一岭深海孤屿,梵娘不过微微一怔,便见他身形一晃,倏尔不见了。

 

 

 

 

    我不信命运,不喜温情,没有执念,不分对错。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利弊,以及财权。所以当浮宴指着地图给我看事成后划给我的土地和士兵时,我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在我看来,城主虽信任我,却从不放权,比不得浮宴给的条件。

龙啸实在高兴得太早,他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忘了黄雀在后的,还有我。他死的时候我是在场的,我本可以救他,但这么做实在对我没什么好处,何况他死了,我便又少了一个竞争者。

说到这里,你该知道,我就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溯缭。

背信弃义?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信与义,本就是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纵算我不负人,也难保人不负我,倒不如抢得先机,为自己谋一把实利。

我完全明白不管鬼怪还是人畜,在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时会互相欺瞒,使尽狡诈之术,但却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心里明明揣着对方,却要故作寒凉。

“看似无情,实则有情。”这句话形容那影侍卫再合适不过了。

那日我在暗处窥着局势,听他冷冷地对城主说:“别再让我说难听的话了”与他漠然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哀恸。可他背对着城主,这些城主是看不到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了踪影。他不过施了匿术,并没有离开,连我都看得出来,可城主却没有识破。

城主怅然失魂地用手抚过影侍卫离开前停驻的雪地,她每摸一寸,影侍卫便挪一寸。她轻轻地抽噎着,我自问是无情之人,可她那一刻的眼神,我见了也难免酸楚。我印象中的城主杀伐果断,手段雷霆,可雪地上那个女子像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碎了。我脑中蓦地迸出一个句子:哀莫大于心死。

那种失魂离索,仿佛在说:我这一生都为你,可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不需要,我这一生所为也便全然没有意义。

影侍卫眉眼深蹙,满是心疼。他没有声息地兀自流着眼泪,面上的痛苦比城主更甚十分。

这一刻他不需要掩饰,我无端猜想,爱极了一个人,却不得不故作无情,大抵是件难受事,或许比求不得还苦。

影侍卫碧泪洒在雪上,留下了好几个坑。但城主并没有留意。“宁可不要我救,也不喜欢被禁锢在我身边……是我错了,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却忽视了你想要的,”城主看着影侍卫“离去”的方向,目中晶莹:“自由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所以你宁肯舍弃生命也要追逐。如果早知道自由是你所求,我还要万物朝拜做什么呢?”

她站起来,背道而驰。她走得很慢,但始终没有回头。

影侍卫依然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虔诚的目送她离去。我不知他是否只对城主一人施了匿术,但我是可以看到他的。

等到城主终于远到看不见,影侍卫抓起雪自虐般地哭喊发泄起来,他不断的将雪抛向远处,每抓一次,十指都陷入三分。一炷香后,没力气了般停了下来,十指溃烂流出污血,自己却恍若未觉。这个在我和多数城中兵士眼里向来没情绪的侍卫,泪痕交错,哭相狼狈得像个孩子一般。

末了,他笑起来,只是笑得很虚弱,仿佛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眼睛里却亮晶晶的,仿佛她在面前一般,“修淬羽空濛时我就想好了,能在关键时刻救得你性命,那便很值得,为你而生,为你而死。这样的结局,比连纵十四城好太多。”

我叹一口气,想到城主,他的傻姑娘,你还不懂吗?他不是非要自由,不过是不想要你一味地付出,他不过想用男人的方式爱你罢了。

我本无心,却不由为他们的结局感到叹惋。我从暗处走出来,“赔上一生好日子,换这几个月自由,真的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做了便做了。”

我不能苟同他的看法,但对将死之人,我也不想与他争辩,只朦胧的说了一句:“或许吧。”

“我想求你一件事。”他道。

“我不会答应的。”我说。

“你都没问是什么事。”他笑着。

“无论什么。”

“你还是一贯的不讲情面。”他大笑起来。

“不像你看着无情,实则是个情种。”

“别告诉她我刚才说的。你也看到她没有执念的样子,就像卸去了盔甲,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恨意也是一种执念,那就让她恨着我吧,带着对我的恨活下去。我想你会帮我隐瞒的,不是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我怒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并不了解你,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你为什么相信我?你看看清楚,我是溯缭,背信弃义的小人。梵娘相信我,我就背叛了她,对你也是一样。”

我平复下语气,“不要相信我,永远不要。”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吧。反正我要死了。”他的语气竟然很轻松愉快。

“疯子,真是疯子。”他一生笑得最多最开朗的一天,竟是死去的这一天。

“生亦同衾死亦同穴,真是个讨厌的设定呢,谁要和她同穴,百年来能够破心念之力的影灵,我可是头一人呢。”

“你修淬羽空濛是为救治梵娘,但你若是受伤,受心念之力牵引的她必也受牵,所以你是为了她不和你一起死,才解的心念之力吧。”

“怎么可能。”影侍卫不屑地挑挑嘴角。

“真的是为了自由?想不到你强弩之末,行将就木之时,嘴上还要逞强。”

 

 

 

“溯缭,我不追杀你,你倒自己送上来了。”梵娘依旧是不可逼视的美艳。“我自问对你不错,你竟这般待我。”

“我来,是有样东西给你。浮宴死前,把聆音贝给了龙啸,幻象螺传给了我。幻象螺里其实并不是幻象,我来就是要给你看这里面的东西。”

“动机?”

“看了再问吧。”

她很平静地看完,料峭自语道:“从前我们总被嘲笑,被欺侮,我那时想,再也不让你受欺负,你要跟我一起,受万物朝拜,可是你不在了,我一人独享这辉煌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恨我欲念太盛,我只是觉得……我抓不住你,那我总要抓住些什么。可一回头,你也不在了。”

“我原来以为,成为强者,心必须很刚强,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强者的心是很柔软的。”她轻轻地笑起来。温软而纯粹,“我有了他,还要众生做什么?”

她用掌心化出一面铜镜。照影自怜道:“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点都没变老,也好像老了很多。”

“我的灵力来自百鬼城,现在我要走,就把灵力再还到这里吧。”

梵娘一百零九岁这年,用灵力祭了百鬼城池。

 

 

我叫溯潦,现在由我掌管百鬼城,不久之后,整个幽冥域都将是我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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