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树的传说（漾濞故事）

　　草鞋树的传说（漾濞故事）

　　作者：张作铣

　　一

　　传说在很多年以前，苍山西麓漾濞江畔，有一个为富不仁的暴发户独眼龙。他家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用不完的金银财宝……可美中不足的是，成群妻妾，没有一个给他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继承人，生得的尽是些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这成了他的心头病。他到处烧香许愿、求医问卦，乞求上天赐他一男丁延续香火。观音庙里的送子娘娘托梦说：他家的宅地没占着龙脉，故阴盛阳衰尽生丫头，若要贵子，需另择新基……于是独眼龙就请了一个精通阴阳、知晓地理的先生，给他另择了一块能添男丁的宝地，在上面建起了三坊一照壁的豪华大院。

　　宅院庭前的照壁，更是修造得高大、雄伟、壮观，气势非凡。照壁墙头是用红色的方砖、黛色的条砖、青色的花边砖和彩绘莲花瓦片，一层层地镶嵌上去，又把伸出墙头外、半悬空的飞檐石和瓦沟凌空托起撑稳，形成多层次的翼翅重檐结构，令人惊叹不已，拍案叫绝。照壁的四周，是用条砖和花边砖镶嵌出一个立体形的花边框。花边框的左边，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盘旋向上的蛟龙；右边画着一只起脚展翅、向上腾飞的彩凤。好一幅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中间空余的部分是用上乘的石灰刷得一尘不染、洁白无瑕。这是专意留给那些社会名流、骚人墨客来书写贤文名句的版面。照壁竣工，独眼龙又请地师先生为他择一天书写照壁的喜庆吉日。先生说：“九﹒九重阳节，福星高照、百无忌避，正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书写照壁更是大吉大利。”独眼龙听了大喜，就定了重阳节这天，大请宾客，书写照壁。

　　二

　　重阳节这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独眼龙家，牌楼高搭，张灯结彩，大宴宾客。来宾如潮，趋之若鹜，络绎不绝。有头戴乌纱帽的达官显贵；有穿长袍马褂的富豪乡绅；有穿长衫甩袖的师爷学究；也有涂脂抹粉、打情骂俏的娇小姐、姨太太……真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盛大空前。

　　独眼龙身着绸缎大红袍，外罩一件黄色小马褂，头戴一顶嵌有一颗绿宝石的黑缎瓜皮帽，把自己伪装得文质彬彬的。他手持折扇，满脸堆笑，向来宾一一拱手问候，侃侃而谈。

　　照壁前的供桌上，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神位。神坛上烛光闪烁，香烟袅绕。家丁早已用梯子和桌凳搭好了写字台，家奴也把磨好的几瓦缸墨汁，放置在侧边的八仙桌上。一支如椽的羊毫巨笔也搭好在笔架上，万事具备，就等哪一个书法高手来挥毫翰墨，写下流芳千古的杰作。

　　照壁庭前摆放着几排座椅，独眼龙把衙门的师爷、私塾的先生、学院的书生都安排在第一排太师椅上，敬为上宾，享受特殊待遇。其余官员、富豪乡绅、太太小姐，统统安排在后面几排，作为陪衬。

　　吉时良辰到，锣鼓喧天，唢呐赛奏，鞭炮齐鸣。独眼龙迈着方步，踱到孔老夫子神位前，毕恭毕敬地上香、点烛、三跪九叩，祈求孔圣人降下吉祥，保佑他家文运昌盛、官道畅通、金榜题名、状元得中、高官得做、好马得骑。祈祷毕，他侧转身，面向大家深深一鞠躬说：“小人不才，竖一照壁，有壁无字，空如一纸，有脸无面，深感遗憾。我今恭请诸位师爷先生，高抬贵手，帮我一把，不拘一格，画龙点睛，留下翰墨瑰宝，为我争光，永照青史。”表白毕，他捧着巨笔面向师爷先生们虔诚地说：“哪一个来……”他连问了几遍，师爷先生们面面相觑，纹丝不动，鸦雀无声，没有人出来应承接笔。

　　独眼龙想，也许这些师爷先生们是想谦让一下呢？还是故意摆架子拿捏人，才不肯接笔。于是他就礼贤下士，捧着笔走到一排一座的师爷面前，恭敬地说：“师爷，文人之尊，群龙之首，就请带个头吧。”

　　师爷看看这如椽巨笔，再瞧瞧那气势逼人的高大照壁，望而生畏，吓得心慌意乱，手脚瑟瑟发抖，连忙伸出双手推辞说：“鄙人今天风寒感冒，身体不适，还是请那几个德高望重的先生们代劳吧。”

　　独眼龙无奈，只好把笔朝下传递。几个老先生也不敢接笔，吞吞吐吐地说：“我等老朽，年迈体衰，老眼昏花，难以担起重任。还是请那几个年富力强的书生写吧。”

　　独眼龙出手不利，虽面有难色，但还是忍着气，把笔再朝下传递。几个年轻气盛的书生又说：“我等晚辈年轻幼稚，才疏学浅，岂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那几个长辈写吧，我等虚心请教就是。”

　　伸手容易缩手难。独眼龙出手不利，连连受挫，感到既扫兴又难堪，还是只得捏着鼻子闻臭屁，忍着气，踅折回来，再请师爷先生们写。几个师爷先生早已离开太师椅，混进人群中躲藏起来，有的甚至躲到太太小姐们的石榴裙后面，不露一点蛛丝马迹。独眼龙料想不到，这些早就寄予厚望的座上宾、高级宾客，却尽是些酒囊饭袋，拉不出圈门的毛驴。恭请不成又叫哪个写呢？如果今天题字不成，又有何面目面对贵客来宾和父老乡亲。他心急如焚，心乱如麻，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烦恼中。

　　三

　　正当独眼龙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大门外人声嘈杂，闹闹嚷嚷……管家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说：“龙老爷，不好了。大门外来了一个怪诞道士，硬是要冲进来看热闹，要挡挡不住，要推推不出去，你看如何是好？”独眼龙听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这种装疯卖傻的穷酸道士，无非是想混口饭吃吃，讨点零用钱花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打发他走就是了，何须来问我……”还没等他吩咐完毕，只见一个头戴瓦屋双檐帽、身穿阴阳八卦衣、脚穿一双稻草鞋的怪诞道士，推开众人，大踏步闯进来，直到照壁前，见有几把太师椅空着无人坐，二话不说，撩起道袍就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旁若无人般独自欣赏照壁上的图案。

　　独眼龙看看这个不识时务的癫狂道士，没好气地上前盘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怪诞道士轻摇蒲扇，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我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

　　独眼龙一听这搪塞敷衍的气话，火冒透了。加重语气严厉地质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如他说不出个正当理由，就叫家丁拿棍棒将他赶出门去。

　　怪诞道士斜睨了独眼龙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回答说：“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大户人家，修了一座地上仅有、天上绝无的大照壁，特来看看稀奇。今天来一看，名不虚传，果然是真。”

　　独眼龙一听，道士远路而来，是专程来看照壁的，很是高兴，这正好是炫耀自己丰功伟绩的最好机会，机不可失。他马上装出一副笑脸，讨好地说：“你看我这照壁修得如何？”

　　怪诞道士鄙屑地一笑说：“你这照壁有墙无字，就像人有头无面，有脸无光，这哪能叫照壁，只能叫一堵挡风的墙。墙背后，倒是给那些猪鸡羊狗提供了撒尿屙屎的好去处，别无它用。”

　　独眼龙本想听几句夸奖奉承的吉利话，想不到从道士嘴里吐出的，却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挖苦讽刺的打击话。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嘴歪眼斜，跌坐在椅子上就说不出话。这可急坏了宾客和一家老小。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到花台那边去抢救。

　　管家气愤地指责道士说：“你会说就说几句赞扬祝福的吉利话，不会说就干脆闭上你的臭嘴，一句也不要说，免省得逗仇惹气。今天我家老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照壁题字不成，就要拿你报官问罪，你担当得起吗？”

　　怪诞道士摆摆手，哈哈一笑说：“今天照壁题字不成，只能怪他有眼不识泰山，目不识宝罢了，咋个能怪我呢。”

　　管家一听道士话中有话，口气不凡，猜想他既出狂言，也许会有一技之长，能题壁写照呢。就试探着问道：“先生云游四海，见多识广，看着就是个有学问的人，题壁写照也不成问题吧？”

　　怪诞道士不置可否地一笑说：“这种舞文弄墨的区区小事，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有何难呢。”

　　管家听了转忧为喜，恳切地说：“既然先生会题壁写照，那就请你帮我们写一写，救救我家老爷吧，要不然他会气死的。”

　　怪诞道士淡淡地一笑说：“帮人排忧解难，祈福消灾是一件大好事，写几个字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你虽是个管家，但你还当不了你主子的家，写与不写由他自己决定好了。”

　　管家点点头说：“先生说的极是，那我就亲自去问问他，由他自己决定好了。”说完就跑过去找独眼龙商量去了。

　　一家人正忙着给独眼龙掐人中，喷凉水，捏手捏脚捏肩膀，揉搓了大半天，独眼龙终于睁开眼睛醒过来了。管家连忙向他禀报了书写照壁之事。独眼龙一听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修造好的照壁，那些才高学富的师爷、学究都不敢写，他一个穷酸道士，才不出众，貌不惊人，有什么本事来我这价值连城的照壁上称能好胜、卖弄才华呢？”

　　管家劝导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道士既然敢夸下海口，定有一技之长，我们何不妨叫他试一试。”

　　独眼龙固执地说：“即使他有一技之长，我这永照青史的大照壁，叫一个穷酸道士来写，岂不授人笑柄吗？我这老爷的脸面朝哪里搁呀？”

　　管家恳切地说：“照壁题字不成，那才是更授人笑柄呢。今天不叫道士先生写，又能请哪个写呢？恐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老爷，你自己好好地斟酌吧！”

　　管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独眼龙想，请来的师爷、先生，都是些酒囊饭袋，是些贴不上墙的狗皮，一个也不帮他争气，临阵脱逃了。而今要请一个穷酸道士来书写照壁，是极不情愿的事，但不叫他写，又能叫哪个写呢？临时抱佛脚，也只得将就着用了。他沉思了片刻后，才对管家说：“那就叫他试一试吧，不过事先要和他约法三章，明说给他，若写得好，本老爷重重有赏；若写不好，罚打五十大板；若写不出来，就押送官府，追究他亵渎文坛圣贤的诈骗罪。他敢不敢写，叫他自己决定，我不强求。”

　　管家见独眼龙终于松口答应了，很是高兴。兴冲冲地来到道士座椅旁边，郑重地向他明说了独眼龙的旨意，并诚恳地告诫他说：“题壁写照，非同一般，是要承担责任、担当风险的。请先生考虑好祸福利弊的因果关系后，自己拿把握吧，我们不好勉强。”

　　怪诞道士哈哈一笑，毫不犹豫地说：“这芝麻大的一点小事，何必啰里啰嗦的，要写就趁早，写完后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办呢。”

　　管家见道士也不拘礼推辞，更不计较得失，暗自高兴，连忙躬身一揖道：“先生有胆有识，知识渊博，既然愿为我家排忧解难，那就请高抬贵手，帮我们执笔书写吧。”说完就吩咐家丁、奴仆准备伺候。

　　怪诞道士起身走到照壁前，目测了一下照壁的高度和宽度，计算了一下字体的间距布局后说：“扶稳写字台。”几个家丁连忙过来，双手扶稳台脚。道士把蒲扇插进衣领里，卷起长袖，健步登上写字台。管家连忙把羊毫巨笔递上去。道士接过笔试了试笔锋说：“太小了，太软了，用不成。”说着就把羊毫巨笔翻山丢到墙外。管家和宾客们都大吃一惊，不知这个怪诞道士将拿什么器物来书写照壁。只见他不慌不忙，提起左脚脱下一只草鞋，捏着鞋后跟，放进墨汁瓦缸里，翻过来倒过去地蘸，等草鞋把墨汁吸饱了、蘸够了才提出来，举起草鞋在雪白耀眼的大照壁上，从上至下、龙飞凤舞般书写起来。“唰唰唰”行笔如瀑布飞泻，笔迹如春水般流畅，字体如游龙般矫健。片刻工夫，犹如神助，一气呵成。三个斗大的字，跃上了照壁，画龙点睛，黑白分明，熠熠生辉，令人惊叹不已，拍案叫绝。

　　围观的看客，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称赞说：“写得好、写得好。写得珠联璧合，美不胜收。”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的独眼龙，听见大家都说好，心里也觉得甜滋滋的，热乎乎的，也跟着附和喝彩道：“写得好，写得龙上天，今生今世还没有见过写得这么好的字。”说着就带头拍手鼓掌，欢呼起来。大家也跟着鼓掌，欢呼叫好声响成一片。

　　怪诞道士把草鞋晾在写字台边上，在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中，不骄不躁地走下写字台。管家连忙过来，请道士先生在太师椅上就坐休息，又吩咐丫环端来几杯热茶，给他解渴、消除疲劳。

　　临阵脱逃的几个师爷先生，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了，他们对怪诞道士的超群才华，早就嫉妒在心，想吹毛求疵打击诽谤道士先生。一个师爷鬼鬼祟祟地挤到独眼龙旁边，指手画脚地挑拨说：“我想老爷看了定会大发雷霆，想不到你还会拍手称赞呢？”

　　独眼龙惊诧地问：“大家都说写得好，我为什么不能说好呢？”

　　师爷眨着狡黠的眼睛说：“老爷，你可知道照壁上写的是什么几个字吗？”

　　独眼龙生气地说：“你明明知道我不识字，何必明知故问呢？写得什么几个字，你念给我听听就得了嘛，何须绕来绕去的，真啰嗦。”

　　师爷听了独眼龙叫他念照壁上的字正合心意，暗自高兴，他就手指照壁，摇头晃脑地拖着长腔，一字一顿地大声念道：“大—穷—疼”。

　　“什么，写的是大穷疼三个字。”独眼龙一听，懵了，张大嘴巴，疑惑不解地问：“大穷疼是什么意思？”

　　一贯爱挑拨离间、阿谀奉承的几个师爷先生，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大穷疼就是不稀奇、不稀罕。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你龙老爷的意思……”独眼龙一听谗言，火冒三丈，立即吩咐几个家丁把道士抓来问罪。

　　几个家丁生拉活扯，硬是把怪诞道士拉来了。独眼龙劈头盖脸地大声吼问：“你在我的照壁上写的是什么几个字？”

　　怪诞道士遇险不惊，不慌不忙地说：“是‘大穷疼’三个字。难道写错了吗？”

　　独眼龙见怪诞道士还不知罪，还敢供认不讳，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威胁说：“你还认为没有写错呢？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给我讲清楚，‘大穷疼’是什么意思？你讲清楚了，免你死罪。若讲不清楚，定要打你个屁股开花，脑袋搬家。”说完就吩咐家丁，拿板子伺候。

　　怪诞道士并没有被独眼龙的气势汹汹所吓倒。他稳如泰山，轻摇蒲扇，胸有成竹地说：“大，就是大发大旺，大富大贵，大喜大庆。难道你不喜欢大发大旺，大富大贵吗？”

　　发财发富发旺，是独眼龙一生追求的目标。怪诞道士的解释，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他哪能不高兴呢？人一喜欢，口气就自然软了下来，说：“这还差不多，下面呢？”

　　怪诞道士又有条不紊地接着讲解说：“‘穷’，就是穷则思变，层出不穷，无穷无尽。也就是说，你发财发富要年年发，月月发，天天发，每时每刻都在发，发得永无止境，没有停止的时候。难道你不喜欢发吗？”

　　独眼龙听到这里，更加高兴。火气自然全消了。连声说：“喜欢，喜欢。”说完就叫几个丫环，重新沏一壶上等的龙井香茶，拿来给道士先生润喉解渴。

　　怪诞道士喝了几杯龙井香茶，润润喉，抿抿嘴后，继续讲解说：“圣人造字，意义深远，含义深刻。有的是一音多字、多意，有的是一字多音，变化无穷。其中之奥妙，非一般俗人能理解。”

　　独眼龙哈着腰，连连点头说：“真的，真的。小人目不识丁，知识浅薄，还请先生多多指教，我一定洗耳恭听、深刻领会，铭记在心。”

　　怪诞道士嘴角微露一丝笑意，继续讲解说：“疼字，在这里的确是心疼的意思。不是吗？你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可惜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家业继承人，你不是正为此事心疼吗？”独眼龙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表示默认了。怪诞道士话锋一转，又安慰他说：“但你现在的心疼只是暂时的，你修造了这么豪华的大宅院，竖起了这么高大的照壁，已占住了龙脉。等你的妻妾帮你怀了龙胎凤种，生出几个聪明绝顶的公子哥儿，有了家业继承人后，你照壁上的这个‘疼’字，自然而然地就会变成飞黄腾达的‘腾’，龙腾虎跃的‘腾’。到那时，你人财两旺，肥上添膘，锦上添花，后继有人，何乐而不为呢？那时，你还会心疼吗？”

　　怪诞道士的空口许诺，把独眼龙哄得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全舒展开了，心头的忧虑也一扫而光。他无限感激地说：“先生写的字，字字珠玑；说的话，句句是真理。为我解除了千年之忧，百年之愁，我感激不尽。”说完就吩咐管家到库房拿一百两纹银馈赠道士先生。唯命是从的管家遵嘱取银钱去了。独眼龙回过头，又给道士先生深深一揖说：“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家妻妾何年何月才能给我怀上龙胎凤种？请先生给我指点迷津。”

　　怪诞道士抿口一笑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有祸躲不掉，有福自然来。你何消着急呢？这就是我给你指点的迷津。”

　　独眼龙尴尬地点头笑笑说：“就是、就是，不着急，不着急。”

　　怪诞道士见草鞋已晾干，起身拿了草鞋问：“还要打板子吗？再不打我可要走了。”

　　独眼龙满面羞愧，连声赔礼道歉说：“那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之错，多有冒犯，罪过，罪过。大人莫记小人过，恕罪、恕罪，请多多恕罪。”

　　这时管家真的拿了一托盘纹银过来，高举过头顶，请道士先生收纳。怪诞道士摆摆手说：“帮人排忧解难、祈福消灾、普度众生是道家的天职。我们只要一日有三餐饱饭就可以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拿这些银钱有何用？我不要，拿回去。”说完就提着晾干的草鞋，大踏步走出门去。

　　怪诞道士走了，围观的看客们也跟着拥出门去。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不爱金钱，不爱名利的奇人将走向何方？只见他出了大门疾走如风，似乎两脚没有沾地，飘飘欲仙，溯漾濞江而上，顺漾剑茶马古道（注①）而去。

　　四

　　第二天清晨，早起赶路的客商，发现在漾剑古驿道旁边的一棵苦棟子果树尖上，挂着一只乌黑发亮的草鞋。天黑以后，这只草鞋仍在闪闪发光，指引着来往客商旅途的行程。说来也怪，这只草鞋雨打不掉，风吹不落，不腐不烂地挂在树梢，长年累月为旅客指引着行程的方向。人们就把这棵苦棟子果树叫做“草鞋树。”

　　挂在树上的草鞋会发光，这成了奇迹，人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越传越玄。省内省外，三州六府的人都想来看稀奇，看看这棵会发光的草鞋树。来往观光的人越来越多，回不去的就要在这里逗留住宿。于是有智商的人就在这里搭起了简易草棚，供旅客食宿，与人方便，店主也有了收益。有了钱后，店主又扩大了铺面，增加了经营项目，接待东来西去的客商，成了名副其实的驿站，人们就把它叫做“草鞋树驿站、草鞋树铺。”（注②）

　　五

　　独眼龙认为修造了豪华的宅院和高大的照壁，占住了龙脉，就定能生出几个聪明绝顶、才能盖世的男子汉、大丈夫。其结果事与愿违，只生出一个憨傻愚愣的独丁丁和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照壁上的“疼”字也没有变成“腾”字。难道这么高大的照壁还占不住龙脉，镇不住妖邪？他百思不得其解。细看照壁上的“大穷疼”三个字，更显得阴森恐怖、刺目惊心。他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诉，整天忧心忡忡、闷闷不乐，惶惶不可终日。但他还不死心，还想做最后一搏。

　　好汉无好妻，憨包子取天仙。光阴似箭，独眼龙的幺儿子又到了谈婚论嫁年龄，他虽长得憨傻愚愣，却娶了一个丰满结实、貌美如花、楚楚动人的好媳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生儿育女的好胚子。

　　年过六旬的独眼龙顿生邪念，他要借儿媳怀胎，生一个既是孙子又是儿子的双重人，来继承家业。他软硬兼施，搅动三寸不烂之舌，要憨包儿子忍辱负重，主动让“贤”。又哄骗儿媳，要以大局为重，家业为重。作出必要的牺牲……小两口恩爱如山，岂能容忍老色鬼伤风败俗的乱伦行为。独眼龙占着势要，使出了做山大王的看家本领，在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动用武力，强行把儿媳抢进自己房中。幺儿子忍无可忍，跑到屋后放了一把火，点燃了宅院。他也趁全家去救火的混乱之际，救出了爱妻，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再也没有回来。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雕梁画栋的高楼大厦，全部化为灰烬，独眼龙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财产，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他也在这场火灾中烧得焦头烂额、遍体伤疤，不久就一命呜呼，离开了人世。树倒猢狲散，没有了主心骨的妻室儿女，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五离四散，纷纷到外地自谋生路去了。

　　六

　　独眼龙死了，饱受其压迫剥削之苦的奴仆们，解除了身上的枷锁。他们早就听说，草鞋树下面有一大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可以耕种养生，就纷纷到那里去开发。他们开垦荒地，种植粮食作物，种麻纺纱织布，饲养家禽家畜，下河支鱼坝，捕鱼捞虾，上山伐木解板，起房盖屋。男女奴仆在互帮互助的生产劳动中，萌发了爱情，建立了家庭，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成了草鞋树的第一代村民，人们就把这里叫做“草鞋树村”、“草鞋树寨”。

　　有了村名，就纳入了官府的管辖范围。随着社会历史的更替，“草鞋树寨”、“草鞋树保”、“草鞋树生产队”等管理机构的名称在不断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草鞋树这个神奇的名称仍然没有变。

　　经过千百年风霜雨雪的侵袭，苦棟子果树早已不存在，草鞋也荡然无存，但草鞋树村显得更加年轻，更生机勃勃，家家都有青砖、灰瓦、白墙的楼房，户户都有大彩电、卫星电视接收机，人人都有通讯手机，柏油高速公路就在家门口，出门就可以坐车……村民们过着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