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陶虹: 第三法

 圆角望 2018-01-16

    饰演话剧《四世同堂》中的胖菊子

    饰演短片《末代皇后》中的婉容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周晓华

    2017年末,798,陶虹参加一个青年电影季的颁奖典礼。

    安排满满当当的一天,化妆的两个小时留给采访。

    临时搭建的化妆间,地方窄小,冷。

    “现在有段子说,人到中年就是一部《西游记》:悟空的压力,八戒的身材,沙僧的发型,唐僧的唠叨。”未坐定前,跟她寒暄。

    她听了,笑,笑得头向后仰、眼睛弯弯,牙排碎玉,脸上的细纹在一些地方聚集,一些地方舒展。幅度有点大,正化妆的造型师只能稍微停一下等她。

    她很特别的笑,使得记忆里的时光迅速地逆转,眼前这张脸和20多年前姜文电影中于北蓓的脸叠合在一起,阴冷逼仄的化妆间就有了阳光灿烂的味道。

    笑过,归位,继续化妆,镜中打过粉底的脸没了颜色,可笑的余韵还在眼角唇边,一种明妍的生气,“其实,看你怎么过了。换一个角度想呀,(中年)可以是悟空的灵活,八戒的智慧,沙僧的善解人意,唐僧的永远善良。”

    “还是会有压力吧,看你今天的状态挺忙碌,是你的日常吗?”

    “如果出现忙碌的情况,我会把它归结到自己安排计划的不妥。比如今天,我就没有考虑到临时冒出来的许多事。平常的我很有规律。早晨6点起床洗漱做早饭送孩子上学,晚上9点关机休息。”

    她讲话快,干净利落脆,状态却很从容,不急不慌的。

    到了中年,逆流行舟,集体焦虑,很多人害怕停顿,停下来,或许就意味着出局。

    她的人生节奏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他们读书玩耍乐享童年时,她早早进入竞技体育残酷训练竞争中;他们走出象牙塔,为适应社会彷徨困惑时,她把演员玩儿成了职业,得奖无数;他们行到人生中流,白加黑三加二为事业拼搏时,她又回归家庭,读书学习,以女儿的成长为镜,重新成长——寻找自己,认识自己,试着活出更好的自己。 

    生命质感:找到生命中最好的自己

    “在水里泡了10年,现在身体湿寒特别严重。有时还会游泳,不多。”

    11岁到21岁,她的生活是泡在水里的。

    她是个打小听到音乐就会跳舞的孩子。1983年暑假,去考北京舞蹈学院,却遇见北京体委招生的人,把她带进了北京花样游泳队。

    那个年代,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花样游泳是什么。11岁的她,又哪里搞得清楚状况。

    “我们是水上芭蕾,又能游泳,又能跳舞。”招生的教练这么说,她从此入了水。

    “每天在水里泡几个小时,最长能泡12个小时,骨头缝儿里都是氯气的味道。刚开始没有专业花样游泳的泳池,最大的感受就是冷。”

    太苦,最初招来的150多人,没剩下几个。

    在北京队练了一年,中考了,她的中考成绩很好。父母不太同意她去搞体育,想让她退队,一是她学习好,按部就班考大学才是正常的路;二是搞体育对小女孩来说实在太辛苦了。

    然而父母还是民主的,选择权最终交到了她自己手里,纠结许久,她选择跟着教练继续练。

    教练向她父母保证,孩子只练10年,一定能进国家队,一定能考上大学。

    1987年她果然入选了国家队。游到第6年,教练换了,新教练观察她的状态,给了她直接的建议:“陶虹,你条件太差了,还是别练了。”

    她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条件,“我浮力差,倒立动作,和我配双人的那个女孩,完全不划水,水都可以在膝盖下面;我要不划水,直接沉池子底下了;一分钟包干游,人家40秒游完了,我一分钟人还没游到池子边儿;人家每分钟歇20秒再游,在我,就变成一千米长游……”

    怎么办?练了6年,就这么放弃?怎么甘心。

    在心里有个简单的想法,“出了家门,到了北京队,不能给爸妈丢脸;到了国家队,不能给北京队丢脸;去世界大赛,不能给中国丢脸……”

    好胜的她,并没有放弃,而是更勤奋地练习。水下憋气,是每个花游运动员的基本功。测试,她喜欢呆在最后排,这样前面有队员憋不住出水,她就能看见,她告诉自己怎么也不能做最先出水的那几个。她保持了当时队里憋气时间最长的纪录:3分40秒,“憋到一定时间,真的很难受,眼前都是黑的。可我就想试试自己潜力有多大,后来发现,坚持一段时间,难受劲儿过去了,就是一个新天地。”

    除了勤奋,她还根据自己的特长,找出方法,弥补缺陷,“我愿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别人条件好,给什么动作都能完成,那我体力上拼不过,我用脑力拼。教练拿来一套动作,我要没主意,我不说不,那是对抗,对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给大家都添事儿。我来找音乐,我来编排动作,编排相对做起来不是很难,可看起来难度很高又流畅好看的动作。这样每个人都更加轻松,我也发挥了自己的特长。”

    21岁,她被姜文导演发现,捞出水,出演了《阳光灿烂的日子》。

    没有学过一天表演的她,用懵懂和天分把自己演成了于北蓓。“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就是觉得好玩。我那时有一点优势:不害怕人看。当运动员那么久,天天都有人盯着你看,早就学会了当众孤独。”

    教练当初许给父母的愿望,还有一个是上大学,可那大学是体育大学,干体育当教练,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到底要做什么她又并不清楚。

    《阳光灿烂的日子》让她认识了表演,让她知道“好电影应该是什么样”,也给了她一个方向。

    从花样游泳队退役,她报考了上海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三个学校都录取了。因为姜文,她选择了中戏,还没毕业就在《黑眼睛》里扮演一个盲人运动员,获得华表奖和金鸡奖两个影后。

    毕业,进入中国国家话剧院,对舞台的迷恋,让她更认同自己的这个身份,“我的本职还是舞台剧,我不容许自己对舞台生疏,尽管这样做成本很高。”

    “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什么行当类型,花旦呀、青衣呀、老旦呀……我就问老师,哪个类型的演员艺术生命长呀?老师说,青衣相对要长一些。我又问老师,那我属于什么类型呀?老师说,花旦。我心里一想,得了!当然,老师说的是在舞台上,舞台上你又矮又瘦,不撑台。像我这种脸,上舞台很吃亏,人说你上了台,脸都找不见……”她大笑。

    “那怎么办呀?”

    “怎么办?青衣就是青衣,站在台上就得有台型,有那个身高,有那个码子。而你怎么看都是一个花旦。但如果只从行当上来定义,其实是把演员限制住了。像我们剧院《长夜》那个剧,最初连剧院的人听说我来演(剧中的)嫂子,都说陶虹不对,她是花旦呀。而且排练时间短,剧本不成熟。反而这种压力,就是你改变自己的机遇。田沁鑫找我来演《四世同堂》里胖菊子这个角色,人都说,那不是彩旦吗?你怎么演那个呢?但我特别珍惜这个角色。选择角色这件事上我是任性的。我觉得最终你能不能驾驭角色,还是气质。在舞台上能站得住,是第一要素,比形象来得重要。舞台是综合的塑造,形体上我缺一样,我别的地方给补起来。比如声音的塑造,小姑娘的声音、中年女性的声音、甚至中性的声音,我觉得我都可以。声音上老天挺照顾我,不管在多大的场子里,我都能把声音打到最后。”

    她说自己从小受的是成功学的教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冠军的运动员不是好运动员。“这导致我做什么事情都很拼。可当我有了孩子,我开始怀疑这种成功学,我问自己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一天她成了冠军,成了将军,成为什么了不得的人,对她来说是快乐吗?”

    她觉得必须花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和孩子一起成长。“有人讲,陶虹你那么有天赋,为什么去浪费?我不觉得,当家庭妇女,是我非常向往的一个职业,虽然我真的回到家庭后,才发现这个是最难的工作。可生命的养成是多么重要。这是一个自我修行的职业。”

    “我说过,每个妈妈其实都是家里的CEO,如果她美好了,这个家一定美好。我希望先做好自己,不要跟别人比。当你觉得每个事情都是可以做得很好,每个状态都是它很好的状态,你看待人生会有不同的角度。因为人对别人不满意的时候,通常直接的原因都是对自己不满意。每个人都有一个最好的自己,要找到这个自己。”

    飞行导师:一个戏剧圈前辈该有的样子

    最近,陶虹上了热搜,热搜关键词是——少女感。

    这个关键词来源于时下很热的一档节目“演员的诞生”,她作为这个节目的飞行导师出演了10分钟的一个短片《末代皇后》。

    这期节目里,一起合作的是在小组里获胜的90后的年轻演员彭昱畅,挑战命题是“发疯的女人”。短短10分钟,她演绎了清朝末代皇后婉容的前半生,和溥仪纠缠的爱恨情仇。

    “与90后小鲜肉同台,年龄相差20岁、饰演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毫无违和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美刻画了16岁少女到疯癫女人的状态,绝对教科书级别。”节目播出,观众网友被她刻画人物的炸裂演技折服。同时,更有关注节目的圈内人认为,陶虹真正展现了一个戏剧圈前辈该有的样子。

    而对于因救场而来节目的陶虹,却没想到碰上这样的难题,“没想到是这个题材,没想到是和一个小孩合演。拿到手上剧本不能演,全是情绪,中年的溥仪和婉容,一上来俩人就开始撕,恨不得你给我一个耳光,我踹你一脚。题材是发疯的女人,不是发疯的男人,也不是发疯的男女,这是皇后和皇上。要(按剧本)这么演得多难看呀。我不能上去丢人现眼,我也不能让那孩子去丢人现眼,他好不容易才晋级了,对不对?虽然我是个临时的导师,飞不飞行咱不说,我有义务给他创造好的机会,让人看到他的才华。可四十多岁溥仪,他演不了,因为怎么看都不对,那孩子真是个闪闪发光的少年,怎么拍都是透的,好看死了。一看这状况,还没演,就是快疯的女人了。”

    她又大笑起来,笑出一种和年龄无关的少女感。她用不多的语言准确形象地描述出这次她面临的状况,和她当导师的那期广受诟病的黄圣依她们遇到的相似。当时,看完表演的陶虹对这几位演员提出了如下的建议:这个剧本的逻辑确实有问题,但演员经常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一般有两种方式:一,假如剧本只有50分,你用自己的能力把它救到及格;二,剧本有巨大问题的时候,你可以拒绝。

    对那几位演员,作为导师的她直接指出问题,而指出问题后,她马上提出解决的方法。就像多年前做运动员时一样:“我要没有主意,我不说不。你不能光提出问题,你要想出办法来。”

    然而,给演员提出的两个办法,不适用她。剧本是有问题,但她不能拒绝,时间紧,主题已定,换本子是来不及了;仅仅以自己的能力把本子救到及格,也不行,她是导师,她有责任展示激发对手,给他更大的空间,让这个很有才华的年轻演员得到更多的认可和机会。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这是她相信的。就像她上学时,她相信没有交不了的作业;工作了,她相信没有排不出来的戏。

    陶虹曾被叫做“第三法妈妈”。“是因为我之前上过一个课叫‘父母效能PET’,里面有第三法原则,就是在不损伤孩子父母利益的情况下,总能找出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法。我和女儿遇到问题时,会商量,这样行不行,那样行不行,你提出一个方法,我提出一个方法。在想的过程中又会有其他的方法,那总有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你不能闹情绪发脾气,那样没用,在那种情况下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更别说解决问题了。第三法原则虽说是针对父母孩子,但推而广之,其实在所有关系中都适用。”

    由此回到短片《末代皇后》,“怎么办?不演了吗?或者剧本上让你撒泼打滚就撒泼打滚?到了台上,没人会原谅你。你得面对这件事儿。彭彭不能演老,那我就只能演年轻,只能把自己的年龄向下压,拉到十几岁,当然对我来说,这个风险很大。但所有的危机其实都是机会。这恰恰让我拓展了戏路,反而有了更好的想法。”

    据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井太微博记录,她先是自己改本子,使溥仪的状态更接近彭昱畅。“到了改好景的片场后,陶演员开始观察房间,提出几个建议:1.婉容的房间里不应该有任何生气,所以这些绿植要全部搬走。2.墙上照片摆设的位置不对,婉容的照片是绝对不能摆在皇上的上方的,这搁以前就是死罪。3.婴儿床可以不用了,改成台词画外音就可以解决了。4.陶虹和导演说她只要两束光,一个是暖光,全是婉容过去的回忆,和少年溥仪在一起时候的场景,这样就解决了彭彭中年和老年的问题了。另一个是冷光,就是婉容现实发疯的状态。5.需要找到贝托鲁奇那版里面溥仪和婉容在天津跳舞的那段音乐。6.需要两个群演,一个日本军官,一个日本女仆人。7.睡衣要酒红色的真丝质地的,外面是貂皮大衣。8.婉容妆容,一个精致些的妆容,一个疯疯癫癫惨白的病容。9.溥仪发型,少年时自然,成年后头发向后梳成背头。10.需要搭一个走廊拍出日本人交谈时的纵深感。 11.找日本军队的脚步声……她边化妆边思考,画分镜头脚本……”

    节目播出,不少人认为,淡出影视圈,陶虹这样一个好演员好导演被家庭耽误了,才华被浪费了。

    “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伴侣,其实潜藏着他想要一种什么生活。说起来,我跟我先生两个人都是文艺青年,对于自己的专业有特别多共同话题。只要聊到这些都会非常嗨。这样的时候你会充满了因这个职业带来的愉悦感。虽然我现在没有干这行,并没有演什么戏,但我仍旧可以享受它,也希望它陪伴着自己的生命。而我也不认为有才华就一定得拿出来给大家展示,关键是你要表达什么?有了渴望表达的东西,所有技术才华经验才有了用处,不论是做导演还是演员。对吧?我有十八般武艺,就要去打人吗?我有了一堆的武器,就要发动战争吗?我不觉得,这跟浪费没关系。” 

    对她,没有所谓的浪费。她读书学习享受生活,体验生命养成的过程,每一个状态都是最好的状态。

    零下十多摄氏度的天气里,那场颁奖的走红毯仪式在室外。她穿着极单薄的礼服优雅地等着入场的指令。工作人员想给她披上羽绒服,她用眼神制止了,淡淡说一句:“会起静电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