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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多舛的山里小新娘
2018-01-17 | 阅:  转:  |  分享 
  
命运多舛的山里小新娘

【这是一个反应贫穷落后的大山里的真实故事】

在我短暂的支教经历中,我认识了西南山村的彝族孩子。

在横跨了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都实现了自己最初的小小梦想,却被裹挟进更为复杂无奈的现实世界。

他们的命运轨迹,在凉山山区里不算罕见,那里早嫁、辍学打工的少男少女很多,生活在主流之外,无声无息。偶尔有故事被传上网络,人们惊讶愤怒,继而又被新的事件吸引。

可我还是决定记录下来,他们过着最真切的生活,所有的喜悦或坠落,都在山野一枯荣间消散。

12016年7月30日,我结束了为期20天的暑期支教。支教地点高石头村位于西南边陲的小凉山区,海拔1000多米的半山腰上,从山脚下往上看,盘山公路顺沿着河流弯转而下,像是一条灰白的丝绸悬挂在浓绿的山林间。山里人家住得分散,三三两两将房子建在公路的附近,村民圈养的鸡鸭不怕见生人,大摇大摆地横跨过山路。盛夏,大山里蝉声回响,野百合零星绽放。夜里起雾,从学校的操场上向四处遥望,临山有人家的灯火隐约闪烁,在泼墨一样的天空下,仿佛带着一种虔诚的古意。有时赶上下雨,满天暗云滚动,暴雷隐在乌云深处,雨晴后天就像洗过一般蓝,公路的坑洼处有大片积水,孩子们从水洼里捞出被冲得昏了头的小螃蟹,惊喜地举过头顶,螃蟹壳就在阳光下闪着金黄的颜色。返程那天,孩子们抢过我手里的行李箱,一路小跑送我下山,奶声奶气地说:“小白老师明年一定还要来啊!”我一愣,转过头去望着山上学校所在的方向,把手里的空矿泉水瓶捏了一下又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20天教书、家访、做大锅饭、睡水泥地,我们看到了书本之外的凉山。在凉山,阳光与贫穷浑然难分。一面是从厚重历史罅隙中绵延下来的淳朴人性,另一面则是无边无涯的贫穷和荒凉。最终,我们都是“落荒而逃”的。?2山里孩子的上学年龄参差不齐,有些甚至从未读过书。我们根据大家的年龄以及当前所处的年级,把孩子们划分成四个班。一班主要是很小的小孩子,大多数还没进学校念书,尚处在玩泥巴的年纪,被父母送来,让支教的老师充当保姆的角色。二班至四班则是大一点的少年,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水平以及意愿选择班级。喜儿是三班的一名女学生。第一次在班里见到她,她穿着一件暗黄色的T恤,衣服已经被磨出了球,右胸口的位置上有一个标志,下面写着红色的“四川电力公司捐赠”。讲课时,她一直低着头,瘦弱的胳膊撑在桌子上。当我介绍到大学和城市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偷偷地瞄了我一眼。一周后,按照我们支教的规划,需要对当地的留守儿童进行家访,在征求了班里学生的意见后,喜儿自愿报了名。喜儿其实没怎么读过书,汉语说得不好,讲不清自己的具体年龄。据同学说,她已经15岁了,有一个村里“出名”的酒鬼父亲和一个离家不归的妈妈,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偷偷告诉我,“她们家是我们村里最穷的”。喜儿的家就在山腰的一隅,背对着一条从西南方向蜿蜒而下的柏油路。从路边到达屋前,要先翻过几块大大小小、不规则分布的石头,再转个弯儿踏过近10米满是鸡粪的土路。窗户一角的破洞被纸盒子封住,室内幽暗。屋里的东西一眼就能数得过来,喜儿搬了一把老旧的椅子给我,房间显得更空了。“你们每天吃什么?”我问。?“米饭。”?“除了米饭呢?”?“米粥。”喜儿答话时不看人,眼神光向门外的光亮处飘。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用木头板子搭建的鸡棚,里面有三只鸡,再远处是浓绿的玉米秆和叫不上名字的树,我找不到她的眼神聚焦在哪儿。倒是喜儿的弟弟一面拉着她的手,一面死死盯着我。弟弟7岁,鼻涕总是耷拉着,在即将滴落的时候,猛地吸回去,循环往复,一如姐弟俩单调的生活:拾柴、做饭、等着父亲拎个墨绿色的酒瓶回家吃饭、洗碗、洗衣,偶尔顺着山路遛弯。喜儿的弟弟跟她一样瘦,黑,但眼珠更黑,在眼眶里溜溜转着,看人的时候像只小野兽。有天下课后,有老师嚷着自己的“宝贝”泡面不见了,气急败坏地翻着桌面,有同学向他举报:喜儿弟弟偷拿了。老师去找,还真的是。我听到消息赶到时,喜儿和弟弟正站在门口接受“教育”:“这样做肯定是不对的,喜儿你作为姐姐,应该好好跟他讲讲道理。”喜儿不说话,低头看着弟弟,用手揽过他的肩。弟弟蛮横,狠狠踹了一脚她的小腿。“他已经两顿没吃饭了。”过了一会儿,喜儿低声说。有次被几个活泼的女孩子围着说话,轮流说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人想去成都旅游,有人想见到TFBOYS,有人想要一辆好看的汽车,轮到喜儿时,她说自己最大的梦想是嫁人,就像嫁去另一座山的两个姐姐一样。很快,这个“梦想”就成为了现实。只不过,那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32016年11月,彝族的新年之前,喜儿出嫁了。初冬的山里已经很冷了,出嫁那天,喜儿穿上传统的民族衣裙,盖上头巾,被一路送出高石头村,向南翻过两座山,准备开始新的生活。?4喜儿的丈夫已经30多岁了,和父母一起住在一间房子里。喜儿嫁去之后,丈夫不让她出远门,去哪儿要向他报备。婆婆告诉她,丈夫之前娶过三个老婆,喜儿是第四个。“他妈妈还说以后我生了孩子她来看着,让我自己干全家的活。”喜儿说,丈夫家的房子是用竹子做的。山里冬天风声呼啸,晚上更冷得睡不着人,喜儿抱着膝盖,坐在平铺在木板上的被褥角落,死盯着墙缝。她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因为受不了酒鬼父亲和日复一日的贫贱生活,在喜儿还是个吃奶的婴儿时,妈妈就离开了。之后数年,只有家里领到补助金或者收到捐助的姥姥通知妈妈,她才回来,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离开。喜儿的丈夫来敲定亲事时,承诺了7万礼金,分期送给喜儿家,头一次就留下了4万的现金。在嫁来之前的一个月,妈妈就回来了。在闭塞的山村,彩礼是一个家庭重要的“营收”,年龄小又长相清秀的喜儿,为父亲换来大笔酒钱,也为弟妹勉强留住了妈妈的陪伴。喜儿本以为嫁人会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自此之后可以逃离少有温情的童年、少年,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却没想到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丈夫白天出门打牌,很晚才回家,拉着她睡在脏兮兮的被子里。喜儿不愿意,但没办法,“已经嫁人了”。婆婆对她不耐烦,有次午饭后喜儿刷碗慢了,被数落了很久。“婆婆对我很凶,经常骂我”。喜儿受不了,几次想逃回家,都被找了回来。十几岁的孩子面对陌生人施加的苦难,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哭。2017年年初,丈夫一家终于还是受不住喜儿的哭闹,送她回了自己家。喜儿央求父母,想离婚读书,或去打工,挣很多钱。她以为,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回到村里后,喜儿也被父母拉回现实。“他们说礼金已经花了很多了,要离婚就要我赔好多好多钱,结婚的时候用的糖和烟也要我赔。”喜儿没有领结婚证,7万的礼金丈夫还没有给完,爸妈让她住在家里,等丈夫把钱再拿来。如果喜儿非要离婚,就得嫁给下一个人,拿了礼金之后,再还给现在的丈夫——4万现金,已经所剩无几。“钱都在我爸妈那里,是他们花掉的,他们只给我买了这个手机还有结婚时穿的裙子和一双鞋子。”结婚之前,父母曾带喜儿和弟妹到县城采购,爸爸用礼金买了电动车,妈妈买了新衣服,弟弟妹妹也有礼物。喜儿当时看上一条红裙子,纹着很漂亮的花,要价100多元。妈妈嫌太贵,没答应,选了更便宜的民族衣裙给她。结婚的时候,喜儿想化妆,打扮得漂亮点儿再去婆家过生活。却被父亲劈头痛骂说,化了妆就没有男的要她了。“可我还是化了,我觉得那样好看一点。”喜儿说,她当时请小英给自己描了眼线、涂了睫毛膏、还轻点了口红,抿在嘴唇上。小英是喜儿在高石头村唯一的朋友。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嫌弃喜儿脏,经常欺负她。有次喜儿上山回家,还被两个小孩喊,“没妈的孩子,跟弟弟妹妹都是捡垃圾的”。可小英不会,她从小和喜儿一起玩着长大,性子活泼,听说喜儿受欺负,会张牙舞爪去找人讨说法。不过,小学毕业后,小英到了马边县城读初中,家也搬到了那儿。每次喜儿找她玩儿,都要走很久的山路,还会被爸爸骂。但终究还是抵不过那点热闹的诱惑,喜儿经常在爸爸外出喝酒的时候,去县城找小英。回村后的一天,喜儿到马边找小英,碰见一个村里的姐姐。“她说要带我去玩,我就跟她去了。她把我带到一个宾馆里,去了之后她才说是让我去陪别人睡。”。喜儿吓坏了,赶紧往外跑。晚上8点多,西南小城已经被沉黑的夜色包裹,喜儿不熟悉路,回不去山上。她只能凭借本能一直跑,最后躲到一颗大树后面,看着那个姐姐和一个中年男人没找到她转头回去了,这才敢出来,随处找了个地方落脚。尖锐的车鸣声随着路灯指引的方向飘远,城镇陷入安睡。“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的地方叫什么,我在一个桥下面睡的,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怕死了,一直哭一直哭,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白天才去了小英家。”。“你说我怎么那么命苦啊,老师,人活下来就是这样的吗?”喜儿在电话里问。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她自顾自在电话那头继续说着。“我现在一想起来就想哭,我有点恨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我真的不想再嫁人,可是他们说如果我不嫁人就还不起钱。我说我还太小,是他们逼我嫁人的,他们就不说话了。”“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让我读书我就读,我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玩,还想要一个朋友。”?喜儿最终也没能离婚,丈夫补上剩余的礼金后,又重新把她接了回去。2017年10月,她怀孕了。丈夫出门打工讨生活,喜儿在娘家和婆家来回挪腾着,到哪都不像是回家。喜儿曾经想着有天能走出马边县,去更广阔的人间,看看小英口中的“大海”、“游乐园”、“城市”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惜她已经怀了孕,大概此生都只能在山里的村庄间转圜。等着孩子出生,再等着他们长到自己这么大的年纪,嫁人或者出门打工。柴米灶台的间隙,喜儿转头望向屋外,层层山峦交替,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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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孺子牛1015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