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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玩教主”王世襄与中国葫芦

 汐钰文艺范 2018-01-19

按:王世襄(1914.5.25-2009.11.28)号畅安。男,北京人,祖籍福建省福州市。汉族,著名收藏家、文物鉴赏家、学者。他使井市的“雕虫小技”登上了“大雅之堂”,他不但能玩,也能写,他玩物并研物,他玩出了文化,玩出了一门“世纪绝学”,他被称为“京城第一玩家”。2003年12月3日,王世襄从专门来华的荷兰王国约翰·佛利苏王子手中,接过旨在鼓励全球艺术家和思想家进行交流的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从而成为获得该最高荣誉奖的第一位中国人。

王世襄先生少年时,即与葫芦名家多有接触。耳濡目染,心摹手追。十七八岁学火画葫芦,七八年间,创作多达两百器。押花葫芦制作虽少,却有一段故事。所谓押花葫芦,是以玛瑙、玉、牛角等,磨成钝刃,押、砑、挤、按葫芦表面,使之出现浮雕般的花纹,而葫芦表皮不破不裂,方为高手。


二三十年代,北平押花高手有陈锦堂、小雷与怯郭。怯郭是罐家(以育虫为业),又兼卖秋蛐蛐儿并任把式。他押花技艺不及小雷,更远逊陈锦堂,但喜自炫,常大言炎炎。一年初冬,高中生王世襄与怯郭相遇于隆福寺茶肆(隆福寺庙会极富盛名,多旧书摊、字画摊、古玩摊)。怯郭手持所押葫芦示人:“押成我这样,至少得苦练十年。”王世襄年少气盛,厌其夸耀,遂拿出在古玩摊刚买的倒栽葫芦,对怯郭说:“我没押过花,现在想学学,明天就把它押完给您看,怎么样?”


回家途中,王世襄购骨筷一束,锉成刃具,通宵达旦,押成樱桃鸣禽图。怯郭看了,无言以对。这段故事,既见王世襄少年性情,亦可略窥其天赋聪颖。


王世襄的范制葫芦,被香港收藏家鉴定为清代文物,更是传为佳话。一九三八年,王世襄于燕京大学东门外刚秉庙侧菜圃中试种葫芦,手制木模,车旋完备,摹绘古人月季图于其上,请人雕刻并翻为瓦范。是年,葫芦因虫厄仅得两三器。十余年后,罐家赵子臣屡次登门求借此模,说交给天津摆设(种葫芦者绰号)范制。谁料自从借出,即如泥牛入海。后赵子臣、摆设相继去世,此模不知所终。


一九八三年,香港收藏家曾柱昭寄《国际亚洲文物展览图册》一书给王世襄先生,书中赫然有此模范制的两只蝈蝈葫芦。色泽深黄,图案古雅,仿佛百年旧物。看着葫芦所标的年代,王世襄先生不禁哑然失笑。


王世襄先生自幼畜虫听鸣,数十年兴致不减。他就读燕京大学时,听邓文如教授讲《中国通史》。那日天气晴暖,怀中蝈蝈鸣叫不止,他碰巧又坐在前排。邓先生怒叱:“你给我出去!是听我讲课,还是听你蝈蝈叫!”王世襄赧然退出,惹得同学们皆掩口窃笑。但邓教授以后并未责难这个玩蝈蝈的学生,王世襄的论文《论贰臣传》,还得了满分。


晚年,王世襄仍乐此不疲。每至霜降前后,备圆笼、汤壶,以毡棉裹之,周围安放葫芦及小罐。“初蜕虫不能鸣,旬日后方振翅,半晌一二声,名曰‘拉膀儿’。又旬日,连续而渐长,曰‘连膀儿’,选虫斯其时。”值此,王世襄常卷纸筒凑近葫芦,侧耳聆听,遴选佳虫入怀。老伴袁荃猷,见他嬉戏如儿童,静肃若老衲,遂拈管作画,谓之“世襄听秋图”。


区区小虫,何以令人痴迷如斯?王世襄书中亦透露玄机。古琴国手管平湖,以《流水》、《广陵散》等古曲名于世。且书画盆栽、养鱼畜虫、火画葫芦,皆臻绝妙。一九五五年,王世襄与管平湖均就职于中国音乐研究所,每夜听管先生弹《广陵散》,王世襄怀中的大草白蝈蝈即振翅鸣叫与琴声相和。管先生连赞:“好!好!好!”顺手拂几上古琴曰:“你听,好蝈蝈与唐琴一弦散音一个味儿。”


鸣虫之鸣叫,与葫芦之关系,王世襄先生条分缕析,深入浅出,讲的晓畅明白。人工孵育之虫鸣于冬者,有蝈蝈、扎嘴、油胡卢、蛐蛐儿、梆儿头、金钟等六种。因其习性、大小有异,所用葫芦亦不相同。蝈蝈、扎嘴属缘枝类,高离地面,故葫芦腰多偏上,且中空不垫土底。葫芦口只安轻质瓢盖,而不加框子与蒙心,这样才更有利于发音。


油胡卢、蛐蛐儿、梆儿头、金钟属穴居类,葫芦须垫土底。腰多偏下,但大小高低则因虫而异。


欣赏虫鸣,又分“本叫”和“粘药”。本叫即天然虫鸣,粘药则是点药于虫翅上,改变鸣叫之音色。药,是以松香、柏油(或白皮松脂)、黄蜡加朱砂熬成。其色甚艳,如镶珊瑚小珠。粘药要眼明手快,操作并不难,难的是,对虫的观察与理解。视虫翅之不同,粘药亦有异。——或“盖药”,或“底药”,对“症”下药。更难得的是,如何用现有之葫芦,粘入选之虫,使鸣声恰到好处。虫,葫芦,粘药之部位,得通盘考虑,胸有成竹。“善粘虫者量材粘虫,量虫选器,务使虫尽其材,器尽其用。”


博才多艺的古琴国手管平湖先生,粘药技艺冠绝一时。当年有人得大翅油胡卢,其翅之宽之长甚为罕见。但翅动却无声,买主复退罐家。平湖先生闻讯,市之而归,以一珠盖药点于近翅尖处(此部位养虫家均视为“禁区”)。数日后,管先生携此虫至茶肆,“异音如串铃”,举座皆惊。人弃我取,绝处逢生,不仅独具慧眼,还得有超人的胆识。


这种点药的绝技,是怎么捉摸出来的呢?相传清宫中内监一日悬蝈笼于松下,忽闻鸣声大变,视之乃松脂滴于虫翅之上,遂悟点药法。世上真有这般奇巧的事吗?匪夷所思。


王世襄先生不仅畜虫听鸣,亲制葫芦,还时常长途跋涉,远往京郊数十里外的安子沟和牛蹄岭捉蝈蝈。十年浩劫中,除非禁锢“牛棚”,秋分、霜降间,王世襄必至山林。他感叹道:“生逢乱世,竟至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无亲可认,无友可谈,无书可读,无事可做,能使忘忧者,唯有此耳。”“私念得入山林,可暂不与面目狰狞,心术险恶之辈相见,岂不大佳。夜蜷铺板(床被抄走),虽力尽精疲,亦未尝不默感上苍,于我独厚,使又得一日之清静也。”神州板荡,世态炎凉,不堪回首之往事,寥寥数语,跃然纸上。由此亦见王先生当时的忧愤心境。


王世襄先生胸罗万有,他的“玩物”,就是他治学的一种方式。他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没有什么诀窍,更无捷径可寻。他的朋友黄苗子说他凭的是两股劲:“傻劲和狠劲。”“另一个特点是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一九五八年初,黄苗子借住在王世襄居家的芳嘉园东屋,早上五点就起来读书。而王世襄的书房,已透出灯光。


本文节选自牛宪纲先生的文章《王世襄与<中国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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