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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谒李庄

 冰星满天 2018-01-20
拜 谒 李 庄
                                                文/图:申玉琢

     历史上很多伟大的城镇或建筑,往往都和独裁者有关。

     因为只有独裁者才能置国计民生于不顾,倾全国之人力、物力,想干啥就干啥。古法老的金字塔,秦始皇的阿房宫,为举办第十一届奥运会,希特勒下令在柏林各处架设的25座巨大电视屏幕,还有我们东邻某国富丽堂皇,深入地下百余米的地铁,都是这样的事例。但地处川南的李庄镇则不然,它不仅是一座能折射当地民风民俗,彪炳李庄人博大胸怀的丰碑,更是一个诉说当年抗战风云和历史沧桑的古镇。

    位于四川宜宾市郊的这座古镇,因雄视长江,素有 “万里长江第一镇”之称。它闪亮于史册的时间甚至可追溯到梁代大同六年,距今约1500年历史。在隋代,因避杨广的名讳,始将梁代设在李庄的南广县改名南溪县。中唐时期,戎州(今宜宾市)的府治曾两次迁驻李庄,直至北宋初年,南溪县的县城从李庄迁至今天的仙源坝后,李庄才以镇为名。从金、元到明、清的八百年间,一直是我国西部重要的水陆码头和川南重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李庄曾为南溪县李庄区的治所,1983年9月,随李庄区划归宜宾市。

     现为宜宾市翠屏区的李庄镇, 既是国家历史文化名镇,也是四川十大古镇之一。时至今日,这里还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建筑原貌和市井风格。街巷两旁的民居,商铺, 也全系木质结构,鳞次栉比, 古风犹存。其中,明代的旋螺殿和清代的张家大院——后者因抗战时期中国营造学社在此借寓——竟是声誉远扬,闻名遐迩。

     既然提到了中国营造学社,自然会想到惨烈的抗日战争。

     当年,为躲避日本侵略者的荼毒,也为了国家给保留一线文脉,我国不少高校、科研单位和专家、学者,不辞万里纷纷迁往昆明。以后,随着日军南侵,地处西南腹地的昆明也难逃日机狂轰滥炸,烽火连天的时局,已不容放置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值此情迫势危之际,胸怀大局的李庄人以国祚为重,向远在昆明的同济大学等高校与科研机构,发出“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的十六字电文。就这样,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金陵大学文科研究所等10余家著名的文化机构和学府,先后迁徙于此。在这方圆不足五里的土地上,开始了充满创造力的教学与科研。

      中国营造学社旧址就迁栖在李庄“同济路”西侧三里,一处叫做上坝月亮田的小山洼。当我这名古稀老人,背负沉重的摄影器材蹒跚而去时,还引来不少人的关心与问讯。因山径荒僻,他们殷殷叮嘱:要我坐“火三轮”或是打“摩的”去,我却执意不肯。一位“摩的”以为我没钱,还自告奋勇要免费载我。热心的李庄人那里知道,我是有意这样做的。因为眼前的小路曾负载过那么多铁血男女意气风发的步履和他们气壮山河的宏远报负。面对中国近代史上这座巍巍的文化圣殿,我除非以朝觐的心情跋涉而去,否则就不足表达我对这批文化先贤的景仰!

      行约五里,但见岗阜合沓,遥望坡下,乱竹掩映中,有粉墙一垣。墙内杂草怒生,几株肥大的芭蕉,正把秋风摇得满院生碧。风中好像还有一些细不可辨的响动,正欲聆听,却被眼前一溜七间的青瓦平房分散了注意。这便是当年中国营造学社的旧址和大学者刘敦桢、王世襄、叶仲玑的住所和著名建筑家梁思成伉俪的故居了。而我所崇敬的梁思成先生,也正是在这里一间不足四平米的蜗居里,开始我国第一部《中国建筑史》的编写工作的。同为学者的夫人林徽因则带病承担了该书全部书稿的校阅与补订,并执笔撰写了书中的五代、宋、辽、金等章节。梁思成,林徽因等人在李庄功不可没的另一件事, 就是编印了两册因战争而停刊几年的《中国营造学社汇刊》——学社成员们在抗战中的科研成果,大都刊登于此。

     梁思成先生在李庄时,还力赞这里的明清建筑,对被誉为李庄四大古建筑之一的旋螺殿,更是推崇有加。

     始建明万历24年(1596年)的旋螺殿,位于李庄镇北2.5公里之石牛山麓。该殿通高25米,呈八角形,进深、面阔均为8米。外看三重檐,里面却只有二层,其超凡的创意已令人赞叹,而在青色筒瓦上,加塑八条垂脊,并在上面各置飞禽走兽,则更让游客耳目一新。殿顶屋面平缓,宝刹和八个翘角的比例,均恰到好处。其内部设计更是匠心独具,采用“抬梁承柱”之法,巧用力学原理相互支撑。顶部藻井,借用斗拱叠架成网状花纹,并向右旋转至顶,上下三层,状如旋螺,故名。整座建筑高敞奇丽,坚固异常,找不到一根钉子。

     梁思成先生对旋螺殿的多次考察、测量,却绝非个人偏好,他不仅将古代工匠的精思巧构大胆利用,还在1945年,将它们创造性地融入到由他参加的联合国会议大厦穹顶的设计之中,并将这些创意升华为理论,作为他成书于李庄的《中国建筑史》有关古建筑的典范。如今,饱经磨难的梁先生虽已驾鹤仙去,化作了一道淡远而又抹不去的背影。但每个中国人,只要一想到美国,想到纽约、想到了为人类崇高目标——寻求和平与理解——而存在的联合国会议大厦时,都会知道,在这个与我们迥然不同的国度里,有一个永远属于梁先生和中国人的角落!

     这座占地不足一亩的中国营造学社与当年设在八里坳栗峰山庄的“中央研究院”,互为鼎足。一群世界级的专家学者,就在这里的蜗居陋室中开始他们悲壮的科研之旅。这里不是绅士名流空谈心性的象牙之塔,不是谄事权贵之徒的名利之场,而是这批血性男女的神圣祭坛。他们讽议党派,指陈时弊,在国难当头中为一方明朗的天空而大声疾呼;他们躬行实践,高标独立,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并顶着抗日战争的血雨腥风开启了我国近代科学研究之先河!他们还留心地方事宜,以民生疾苦为忧,以传播文化为念。在这里举办过轰动世界的《史前石器展览》,并开展了我国西南和西北地区一些重要考古之发掘和研究。

    “中国现代考古之父” 的李济先生和甲骨文专家董作宾先生,在此期间,还完成了从殷墟发掘出来的数万件陶片和甲骨的研究。后来出任台湾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李霖灿先生,还借地利之便,五下云南,从滇西北丽江地区,收集到纳西族东巴教用比甲骨文更古老的象形文字写成的经书1186册,并辗转分批运回李庄,于1944年6月,在这里编辑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研究东巴文字的专著——《麻些象形文字字典》。
除了上述成就,值得一提的还有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在这里完成的从故宫博物院抢救出来的几十箱纪录明代军国大事的皇家秘籍的研究、整理、校勘工作;编印出版了上、中、下三册《六同别录》论文集。中央研究院社会学所和体质人类研究所的陶孟和、罗尔纲、芮逸夫等名家,他们也先后这里完成了各自领域的重要著述,其成就也足以影响以后的整整一代文化史。当然,对这批硕学名彦来说,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求有张宁静的书桌就行了,后人的推崇与否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对浩若烟海的中国文化负责,要对中国科学的发展负责,并在这种负责中把自已生命意志张扬到最大限度。

     而见证过这批文化精英的李庄,则更是一片值得我们千秋万代回首仰望的圣地¬——无论我们今后站在什么样的高度上,都将如此!请看,这个由当年精英们组成的阵容吧:傅斯年、陶孟和、李济、吴定良、梁思成、林徽因、董作宾、夏鼐、梁思永、莫宗江、周均时、童第周等等,诸子百家,云蒸霞蔚,竟如一条辉灿的星河。如此众多的学者,如此豪华的阵容,能际会这样一个小镇,在人类上下五千年的壮阔背景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吧!     

      他们不仅际会于此在国难当头之际守望着、呵护着中国学术的命脉,并且还难能可贵地坚持了六个的春秋。这坚苦的六年,不仅使李庄出落成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文化中心,产生了以“爱国主义的精神,抗战必胜的信念,矢志求真的毅力,民族复兴的壮志!” 等28字为内核的“李庄抗战文化思想”,更让中国所有的文化思想和科学创造在此各竞风流,到处是生气勃勃的灵性,奔腾驰骋的激情,轰轰烈烈的生命意志和令人倾慕的人格力量。

     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对我来说,这话却毫无意义。

     因为,在抗战胜利已届65年的今天,我从中国营造学社旧址那蕉影摇碧的风声里,从栗峰山庄那漫漶的石阶上,从李庄市井那寻常的巷陌中,似乎仍能听到60多年前那些专家学者有关学术的研讨与争论。其间会有雄辩滔滔的驳诘,有闪耀着思想光华与智慧机锋的对辩,有推心置腹的讨论,更有对真理寸步不让的坚持。 

     他们的声音听似微弱,却张扬着巨大的人格力量。在挤满了“学术大腕”的今天,他们的成就当然不够醒目,特别和那些经邦济国的高妙理论相比,更谈不上宏伟壮观。但历史将慢慢证明,正是这些区区小事,正是这群彬彬弱质的文人学者,为我国战乱不绝,纷争不断的上世纪40年代,平添了几分峻拔之姿和阳刚之气。也正因如此,在瞬息万变的大千世界中,与那些人走茶凉,祭烛未残就被扔在一边的纪念堂、纪念馆相比,温柔敦厚的李庄也因上世纪40年代那次不图回报的壮举,而自有一种流芳千古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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