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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十四日深夜，清宫内奏事处的总管太监急匆匆的来到长春宫门口，手上捧着一份来自江宁（南京）的“六百里加急”奏折，叫醒了熟睡中的慈禧太后。睡眼惺忪的慈禧太后瞄了一眼宫女接过来的奏折封口，盖的竟然是江宁将军（主管驻扎地方的八旗军）封印，而不是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大印。慈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睡意全无，自言自语说：“坏了，难道是曾国藩出缺了（死亡）？”一边心里暗自嘀咕，一边急忙拿着象牙小刀拆出奏折翻看，果然猜的没错，曾国藩是病殁——十二日下午中风，扶回书房，端坐而逝。'唉！'慈禧太后长叹一声，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慈禧太后 作为清朝同治中兴的主要功臣，曾国藩身后的哀荣，在清朝的汉人中后无来者。功名之盛、勋业之隆，犹在其次，主要是他作为湘军的精神领袖，在与太平天国的战斗中，追随他的门生故吏就像撒种一样，遍布天下，各掌枢要。当时所有的总督中，与他没有瓜葛的只有两广总督瑞麟；所有的巡抚中，与他没有瓜葛的只有云南巡抚岑毓英。除此两人以外的封疆大吏无不当过曾国藩的部属，或者受过曾国藩的教，因此各派使者携带联幛赙仪，水陆兼程的赶到江宁代为吊唁。 曾国藩 第一个到江宁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所派吊唁使者，送来一副挽联，二千两银子的赙仪。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遵照遗命，收下挽联，银两不受。李鸿章的挽联上联是'师事三十年，火尽薪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公然以曾国藩的衣钵传人自命，下联却不是门生的口气，'威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是为苍生惜人才，占了宰相的身分。合肥宰相的文采用意高人一等，既捧了老师，也抬高了自己，可惜他后来并不待见恩师的后人。曾纪泽出国留洋后眼界大开，认为海军才是一个国家军事建设的重中之重，所以回国后谋任与海军相关的官职，却遭到李鸿章的打压与阻挠，无它，北洋水师是李的禁脔，即使是恩师曾国藩的儿子也不行。 晚年的李鸿章 和李鸿章相比，与曾国藩生前就一直闹不和，甚至在公开场合大骂曾国藩的左宗棠，却在曾国藩死后对曾的儿女们照顾有加。此时正在西北用兵的他也送来了吊唁的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开头那两句话是说，起初左宗棠用兵陕甘时，曾国藩没有因为私人关系不和而掣肘公事，反而派刘松山、刘锦棠叔侄率精锐老湘营前往西北帮忙，为左宗棠立下奇功。刘松山后来战死，左宗棠上书清廷请恤时说过刘松山与曾国藩的渊源关系，此时再用一次，加上'自愧不如元辅'六字，足见倾服之意。下联则解释两人过去不和，无非君子之争，不碍私交。曾府子弟都认为左宗棠的这副挽联最能抚慰九泉之下的曾国藩。因此，将左宗棠的挽联挂在最显眼处。 左宗棠 吊唁的挽联素幛足有一千副，从灵堂挂到东西辕门，只有一副没有悬挂，那就是湘潭王闿运所送的一副。王闿运不仅是一代文豪，而且还身怀帝王之学，生平常想着助人称王称帝，这一路性格很合权臣肃顺的胃口，所以奉之为上宾。肃顺被诛杀后，王闿运前往祁门大营拜访正在征战中的老乡曾国藩，在谦抑自守的曾国藩面前，王闿运的一番学说自然不起作用。曾国藩延揽人才，唯恐不及，独对王闿运落落寡合，恼火的王闿运只得怏怏不乐的回到湖南著书立说，后来写《湘军志》初稿时对湘军将帅颇为贬损，未必不和这次遭遇有关。 清代两江总督府正堂 别人挽曾国藩，无不称颂备至，只有王闿运的挽联深表惋惜，惋惜的是曾国藩的相业与学术。他的上联是：“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戡定仅传方面略”，这是说曾国藩没能像汉代的霍光、明朝的张居正那样有继往开来、笼罩全局的相业，可惜因为时代不同、遭际差异而只能做到平定东南一隅之地；下联是：“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徵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这是用的东汉经学大师郑玄的典故，意思是曾国藩在学问方面的造诣超过乾隆年间的纪昀和嘉庆年间的阮元，可惜像郑玄那样，因为'岁至龙蛇贤人嗟'，合当命终，来不及把他置在习礼堂上，残缺不全的书籍，重新整理，惠及后辈。换句话说，曾国藩倘能晚死几年，必有一些经学方面的著作传留下来。就事论事，这才是真正的挽联，可是曾家及曾家的至亲好友，不是这么看法，认为王闿运皮里阳秋、语中有刺。 人称湘绮先生的王闿运 对于这副挽联当然不能退回，但也决不能悬挂，那就只有搁置，等开吊过后，与其他上千副的挽联，一起焚化。王闿运这副挽联虽然没有公开，却已众所周知。后来在光绪年间，有大臣建议将曾国藩配享文庙，与孔孟等圣人一起享用冷猪肉。但是有人翻出这副对联反驳，说曾国藩既无相业，又无经术，则'三不朽'的立功、立言，先已落空，所以配享文庙一事也就不了了之，算是为王闿运报了一箭之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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