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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没有雪，总觉得不是冬天。 漫长干燥、流感横行这个冬天里，人人心里都在隐隐期待着一场大雪。 冬至以后，这场大雪如约而至。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全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这真是多年来最为声势浩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让人觉得那不只是雪，还有春天的柳絮，夏天的蒲公英，秋天的芦花……一霎间便改变了江山，改变了乾坤。 入夜，雪花真正铺开了阵势。回家的路上，看路灯下的雪染上了一层红晕，好似神手撕碎的彩霞，又像被风吹落的漫天花雨。 雪真是神奇的精灵。就在今夜， 脚底下踏着碎琼乱玉，我自己也像身化千亿。我的思绪，随着雪花自由地放飞。 一 今夜的风雪，适合独行。 今夜的大雪让我在独行时想起了家乡。 想起了家乡封冻的小河，想起冬天那满河的坚冰和刺眼的白色，想起了川道上刮过来的丝溜溜砭人肌骨的风。 也让我想起了家乡掉光了叶子的山林。想起寒风中树梢上的一个个鸟窝，想起我跟着同伴们到山林里捡拾的柴火。 想起了家乡熟悉的田野，田野上厚厚的雪被，还有雪被下甜睡中做着美梦的麦苗。 想起了老家的院落，多年的老屋，简陋的牛棚。屋顶上多天化不完的雪，雪上袅袅而起的淡青色的炊烟，还有房檐下那一根根长长的冰凌。 今夜的大雪，也让我想起了童年。 想起了清晨坡底下探头探脑的一只野兔，想起了白天自家院里飞来飞去寻找食物的几只麻雀。想起母亲冻裂的双手，和一锅冒着热气的糊涂面条，想起埋在火堆中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红薯，还有讲故事的老姑奶映着炉火的红膛膛的脸。 今夜的大雪，让我想起家乡的新年。 想起村头就着树用竹竿架起来的那副秋千，秋千下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的玩伴。想起学校房后的那个戏台，戏台上传过来的高高低低的二胡声，又俊又俏的张婶扮演的秦香莲，还有那又倔又別的吴伯扮演的黑脸包公。 想起冬夜里踩着坚冰，到邻村去看戏看电影的兴奋和激动，想起邻村麦场上那威风的锣鼓、高亢的唢呐，还有那挟风舞动的狮子、扭来扭去的秧歌。 想起了家乡的那条土路。瞧亲戚的人们，一边提着装满麻花的篮子，一边踩着别人踏出来的窄窄的脚印小心地走着；回娘家的新娘，脸上掩饰着娇羞，头上围着红色的围巾，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勾画着未来的光景。 今夜的大雪，让我想起高中时艰难的求学，踏雪步行二十里去赶那一天两次的班车；还有当明月照积雪时，篝火那边的惊鸿一瞥和月光之下的甜蜜期待。 雪就是童年，就是青春，就是人生，就是世界啊，没有了雪，我们的人生该会多么的苍白！ 突然明白了家乡和童年为什么那样让人留恋和难忘，原来全都是一段段有雪的时光。有雪的冬天，牵连着乡亲们的一年四季，牵连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倏忽几十载，恍若是鹤语尧年。 如此宁静的雪夜，我和无数的我同行。 每一片雪就是一瓣花，开在我的心田。 二 今夜的风雪，适合夜读。 灯下，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突然想起白香山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随即便会想起他的盛情相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想起了白居易，眼前自然浮现出那位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老人，想起范石湖田园风光中忍寒忍饥叫卖的鬻鱼菜者。类似的遭遇——风雪中，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走向生命的穷途末路；雪地上，安徒生童话里的小女孩用火柴照出了一个温暖的世界。 虽然是盛世无饥馁，但就在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长途客车愁风雪，不知有多少精准扶贫筹划送温暖。 想起五月天山雪，想起胡天八月即飞雪。 今夜的雪让人想起大漠，想起边关，想起冲天的狼烟。想起穆桂英的战袍，王昭君的青冢，杨靖宇的喋血疆场…… …… 风雪中，那一位受儿子影响的母亲在大街上完成了思想的飞跃，开始从容地散发传单；风雪中，那一位走父亲道路的女儿在家里坚定了必死的决心，用生命保护了无数人的生命。 太平世界，自然不会有单于逃命时“大雪满弓刀”的悲壮，但同样有云横秦岭的茫然和风雪夜归的劳顿…… 风雪中能让人体味柔情。想起孟姜女的寒衣，王宝钏的寒窑…… 风雪中能让人想到气节。想起北海牧羊处苏武的啮雪吞毡，想起南方偏安时陆放翁的铁马冰河。 风雪中能让人挥洒性情。寒江之上，有过渔翁独钓的孤舟，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潇洒身影，还有张石公湖心亭看雪的如痴如狂。 想起了栊翠庵外面的十几树红梅。当众脂粉在芦雪庵琉璃世界割腥啖膻，锦心绣口之时，它们的主人却蒲团打坐，云空未空。 想起了草料场上那绝情的大火。当英雄一忍再忍，走投无路之时，只好手刃仇敌，落草梁山。 今夜，我想起了梁晓声的雪城——迷茫的返程知青刘大文在孤寂的街上悲唱“喜儿喜儿你睡着了”。想起了张贤亮的绿化树——失意的农场盲流海喜喜搅天风雪中一个人背着行李踽踽独行。 雪地上，迭经丧妻的无助的白嘉轩发现了白鹿原上神奇的白鹿；雪地上，饥寒交迫的孤独的淘金人邂逅了一只饿狼。 想起了川端康成。岛村透过车窗正在欣赏黄昏的雪景，却看到映在车窗上的美丽的叶子。于是，在妖娆红颜与迷离秋水之间，他内心开始了一种徒劳的灵与肉的挣扎。 爱恨情仇，离合悲欢，人世百态，冷暖人情，算起来，全都是雪泥鸿爪。 但以雪为背景，这一切的一切便顿然鲜活，善恶昭彰，妍媸毕露。于是，灵感的一丝火苗，引爆出一篇篇传世佳作。 怪不得那么多的热带国家，其文学总是那样贫血，原来是少了雪对他们精神的滋养…… 如此宁静的雪夜，我和无数的他人会晤。 每一片雪就像一枚书签，落在我的书页。 今夜的思绪，在以前下雪的冬夜，我也曾经有过，但常常随着雪的离开一滑而过。 多年的暖冬挤占了雪的空间，也风干了人心的诗意。感谢眼前这一场大雪，如天降甘霖，让那么多沉睡的记忆突然苏醒。 不敢想象，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雪，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生活在没有雪的地方的人，该是怎样令人遗憾？没有冬天的雪，会有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吗？没有雪的地方，会有魂牵梦绕的家乡、镂骨铭心的人生、余香满口的诗歌、包罗万象的艺术吗？ 雪啊，那你就尽情的下吧！虽然接下来便是酷寒，但在人心里的感觉，你比任何时候都要温馨。 （作者为嵩县一高高级语文教师、陆浑湿地征文特邀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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