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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研究

 胖子y4ae3p4e1u 2018-01-23

张金梁

(此为应邀参加天津衡方碑研讨会之文)

内容提要:本文对《衡方碑》的进行了较为全面而深入的探索讨论,内容包括五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拓本及书者,二是碑阴文字,三是艺术风格,四是书法特色,五是历史影响。特别是对《衡方碑》之书者、碑阴文字以及此碑特殊笔法“银钩虿尾”的研究,颇具突破性意义。

关键词:《衡方碑》 碑阴 书者 银钩虿尾

《衡方碑》研究

隶书成熟于汉代,且留下了诸多石刻,清代碑学兴盛之后,学习隶书者莫不师法之,故李瑞清论书有“求分于石”之论。《衡方碑》立于东汉建宁元年(168),正是隶书成熟时期的重要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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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衡方碑》之拓本及书者

《衡方碑》全称《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高240厘米,宽110厘米,圆首,额题“汉故卫尉卿衡府君之碑”阳刻隶书两行,额下有穿。碑文隶书,字径一寸二分,23行,行36字。(如图一)碑阴有故吏、门生等题名,漫漶特甚。牛运震《金石图》称:“碑在汶上县西南十五里平原郭家楼前,南向,以建宁元年立。雍正八年,汶水泛决,碑陷卧,庄人郭承锡等出资复建焉。”咸丰九年(1859),何绍基“主讲泺源书院,知是碑在汶上县野田中,嘱县令移至学宫。”建国后碑安置于泰安岱庙东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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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在宋代便有著录,欧阳修《集古录》称之为《衡方碑》,赵明诚《金石录》称《卫尉卿衡方碑》,洪适《隶释》则名之为《卫尉衡方碑》,《金石萃编》、《八琼室金石补正》等多从赵氏《金石录》之说。《衡方碑》虽然在宋代就被世人重视,但未见有宋拓本流传,人们所见最早的拓本推测到明代,而现在流行于世者,则以清初拓本为多。近人王壮弘对碑拓经多见广,谓“明拓‘厉’字不损本见数本。曾见故宫博物院藏本有方若二跋,然拓工极差,字口也不甚显。较前所见者逊多矣。”并对明拓本之诸多特点进行了归结:“明拓本,首行‘雁门太守’之‘守’未损,‘因而氏焉’之‘焉’字可见上半。二行‘仁’下‘厉’字未损。三行‘庐江太守’之‘太’字未损,六行‘将’字未损,‘南’字清晰。七行‘仪之’二字未损。”特别是二行“厉”字之损否,成为断定明清本的重要依据。从传世的佳本来看,没有准确的明本出现,而北京图书馆所藏的明末清初本及藏于上海图书馆的“雍乾拓本”《衡方碑》,为其中颇有代表性者。而解放前由文明书局影印的“孙星衍衍藏本”及艺苑真赏社影印的张叔末跋本,皆为清初拓本,颇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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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宋洪适《隶释》记碑文未行小字云:“门生平原乐陵朱登字仲”,并说:“碑云:海内门生故吏,采嘉石,镌灵碑,末有小字门生朱登题名,则其人也。”显然洪氏认为朱登是主持立碑之人。翁方纲《两汉金石记》则曰:“铭文之末又另起一碑字,此碑字下分两行,‘门生平原乐陵朱登字仲(希)书’,此是书人姓名。”翁记碑末小字比洪适多出“希书”二字,并由此肯定朱登为书丹者。然而对洪适之论也不加否认,只模棱两可的说:“末行小字洪氏以为即采石镌碑之门生也,附缀文后,此又一体例也。”从翁氏乾隆五十四年亲自在南昌使院付梓的《两汉金石记》初刻来看,其汉碑释文凡遇模糊不清楚之字,则依洪适《隶释》填入,并在右边书小字“依洪”记之。在《衡方碑》末这两行小字中间“生”字右旁,亦记以“依洪”字样,是说此两行小字的释读亦是依据洪释而来。然而洪释并没有“希书”二字,而翁在解释时,也将“希”字略小靠右,说明此字有不确定性,“书”字大概也是翁氏推测而来,这正是其不敢断然否定洪氏认为朱登为树碑之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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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秉绶为清代隶书大家,于《衡方碑》受益特多,亦主张碑字为朱登所书,其有诗句云:“好事推黄九,搜出方瑶琼;会稽有故吏,任颖多门生;借问书者谁,朱氏其名登。欧、赵所未见,见之适然惊。”嘉庆四年(1799)十月,钱塘黄小松易洗石,发现《衡方》碑阴有字,方若《校碑随笔》记曰:“惟故吏故民门生等字最清晰。据翟氏《隶篇》谓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数七十一字。”后陆增祥对碑阴有更为详细的记载,皆可证其文字多为故吏及门生姓名,对于朱登为书碑者根本没有关系。由此可知,伊氏诗中所谓“借问书者谁,朱氏其名登”,也是根据翁方纲之论而来。之所以人们对翁氏之论毫无顾忌的沿袭,显然是因为汉碑署书者较少,多有抱残守缺涉怪猎奇心理所至。从流传下来的较好拓片看,“朱登字仲”后字残泓严重,所谓“希”字已多猜测,而“书”字之论全由臆断。故后来研究者对“朱登”书碑之说多有异议,不是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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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临帖指导

二、《衡方碑》之碑阴

关于《衡方碑》的碑阴,在宋人著录的文献中没有记载,明人也没有提及。其原因是碑阴所刻为树碑之资助者,对于正史考证没有多大作用,故而不加关注。时至清代,金石学大兴,人们对于碑石上各个角落上的字,立体搜索毫不放过,因此《衡方碑》之碑阴才受到世人重视。

首先发现《衡方碑》之碑阴者是黄易。方若《校碑随笔》云:“碑阴乃嘉庆四年乙未十月钱塘黄小松易洗石见有字拓之,惟故吏故民门生等字最清晰。据翟氏《隶篇》谓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数七十一字,以校嘉庆初拓本,故民东平中郡一行郡字尚可见,其前一行故吏京兆长安刘纪字○,《隶篇》‘长’字留字阙,审拓本实存也。”黄易,号小松,浙江仁和人,善鉴藏,工篆隶,历官兖州府运河同知,济宁同知,汶上县属兖州管辖,所以给其椎拓及研究《衡方碑》提供了方便。他在清洗《衡方碑》时,发现了碑阴有字并拓之传世。翟云升(1776—1858),字舜堂,号文泉,掖城(莱州)人。道光二年进士,工隶书,双钩汉碑隶字并加以分类论说成《隶篇》,其中对《衡方碑·碑阴》文字进行了著录,谓其“漫灭已甚,此其中横排一列,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如右。汶上路约斋(荣光)手拓。”由此可知,翟氏是借鉴汶上县路荣光之《衡方碑·碑阴》拓本而成文的。方若著《校碑随笔》,其手中亦有《衡方碑·碑阴》之拓本,故在记载其文字时,在翟氏所记的基础上又增一“长”字,使碑阴文字增到七十二个。

之后,由于碑阴模糊流传特少,人们对其关注不多。陆增祥(1816-1882),江苏太仓人。字魁仲,号星农、莘农。道光三十年状元及第,历官翰林院修撰、庆远府知府、道员,精金石学。著《八琼室待访金石录》,对《衡方碑·碑阴》之记载有所突破:“右汉卫尉卿衡方碑阴,仅存一列,《萃编》及翁氏、阮氏皆未著录。此本剥泓已甚,右幅约略尚有三行,无一字可辨,可辨者二十六行,已多不备。故吏三行,故民二行,门生十四行;其官职可见者“北海太守”、“○北相”、“郡中郎”、“东平中尉”也。地名可见者:南郡、东安、京兆、长安、颍川、河东、汝阳、北海、任○、平○也。女读汝,任下当是城,平下似是原,姓名可见者刘纪一人。”陆氏认为王昶的《金石萃编》及翁方纲、阮元诸金石名家,皆对《衡方碑·碑阴》没有关注,故而为自己的发现引以为豪。实际上在他之前,黄易、翟云升在此方面皆作过很多工作。为了便于讨论,现将陆氏记载列成数字条目,附以翟氏记载与其对比之:(条目中单条者为陆氏记载,小字者为陆氏推测之文;双条者上为陆氏、下为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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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阙)○○○○ 宁 ○○○○○○○○

2、北海太守南郡○○○○(阙)

○南郡(阙)

3、○北相○○○○字(阙)

4、○○○○○○○北平○○○○

故(阙)

5、○○○○○○北平○○ 东安○

故吏○北平○东(阙)

6、○○○○○○管○○○京兆○○○

故○官○京兆(阙)

7、故吏郡中郎○ 从 ○○○○ ○○○

故吏郎中(阙)

8、故吏○○○○仲○○○○

9、故吏京兆长安刘纪字○○

故民京兆○安○字(阙)

10、故民东平颍川中尉○宋○○○○

故民东平中○川(阙)

11、故民河东○○○石○○○○

故民(阙)

12、门生女阳○○○○○○○○○○○

门生女阳(阙)

13、门生○○○○○○○

门生北○字子(阙)

14、门生○○○○○○○

门生北平(阙)

15、门生北海○○○○○○

门生北○皮(阙)

16、门生北海○○○○○

门生北(阙)

17、门生北○○○

门生北(阙)

18、门生任○○○○○○○

门生(阙)

19、门生平○○○○○○

门生(阙)

20、○生京○上官○○○

门生(阙)

21、○○○○○郭○字○○○

门生(阙)

22、门○○○○○

门生(阙)

23、门生○○○○

门生(阙)

24、门生○○○○

门生(阙)

25、门生○○○○

门生(阙)

26、门生○○○○

门生(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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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对比可以发现,陆氏记载确实较为详尽科学。他认为原来《衡方碑》碑阴不只一列,而漫患磨灭后“仅存一列”。在此列的行数上,他发现“右幅约略尚有三行,无一字可辨,可辨者二十六行”,也就是说此列当有二十九行文字,比翟氏所说,多出六行。再从每一条目上看,翟氏所记各行之方法较简单,遇有不清楚或无字之行,则不加记载,除没提及前有三行无字之识外,陆氏所记之第一、三、八行,翟氏因看清文字亦不加记录;翟氏遇有模糊或残泓不能识读之字,用○代之,其可能代表一个,也可能代表数个。而遇有残缺较重不知有多少内容者,则用“阙”字代表。陆氏则不然,其将能看清之字,按原来位置来标记。看不清但能确定位置的字,尽量准确的用○代替,几个字就用几个○,残缺不知情况,也注之为“阙”,从而在形式上较翟氏准确清晰,能了解碑阴之原貌。从字数上看,陆氏认读者八十八字,大都包括了翟氏记载者,但仍有出入:四行“故”、五行“故吏”、六行“故”、十三行“北”“字”“子”、十四行“北平”、十五行“皮”、二十行“门生”、二十一行“门生”、二十二行“生”共十五字,为翟氏所载有而陆氏记没有者,若加陆氏所载八十八字,计碑阴可得字一百零三个,其中重复之字较多。

另外,翟、陆所记在个别文字上有差别,当分析研究之。六行翟氏所记“官”字,陆记为“管”。在记字上,繁易记为简,一般简记不成繁,或“管”字竹头不太清,故翟氏记为“官”;七行翟氏所记“故吏郎中”,陆氏记为“故吏郡中郎”。按,从碑阴所记资助树碑人员的行文有规律可寻,基本上表现出了两种情况:一是对墓主的官员朋友记载,在行文上先为官职,次为籍贯,再为姓名;二是对墓主故吏、故民、门生的记载,在行文上先表明与墓主的关系,再述籍贯、职务、姓名。如果是本郡人氏,则籍贯用“郡”字代表。从而可定陆氏所记“故吏郡中郎○”,是说此人曾为墓主的故吏,后官至“中郎(将)”,再后当为姓名,非常符合行文方式。而翟氏所记“故吏郎中(阙)”则不见籍贯,不符合行文常规,对比陆氏所记可知,其将“郡”误识为“郎”所致;还有十行,陆记为“故民东平颍川中尉”,而翟氏记“故民东平中○川”。陆氏之记字句通顺,而翟氏所记○当为“颍”字,即使如此文句亦难以解读。对比陆氏之文不难看出,原因是其将后面“中尉”之“中”字向前错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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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衡方碑》的艺术风格

汉碑风格众多,如《礼器碑》之瘦劲变化,《华山庙》之流丽奇古,《曹全》之萧散秀逸,《张迁》之雄劲古拙。方朔《枕经堂金石书画题跋》谓《衡方碑》“字体方正深朴,与《张迁碑》可以伯仲。”“方正”是隶书外在之共性,在《衡方碑》上表现的更为突出;而“深朴”确实是《衡方碑》之重要个性特征。“深”为深沉,暗藏书理内涵丰富者方具有之;朴为“朴拙”,是浑然天成不计工拙之谓也。《衡方碑》朴茂厚重形体壮伟,笔画纵横雄浑大气,表面上看不修边幅缺少装饰,确实与《张迁碑》大有相似之处,有一种自然雄浑的意韵寓于其中。要理解这种朴素的、大巧若拙的美,只有细细的品位揣摩才能感受得到。康有为最善评碑,其赞“凝整则有《衡方》”。“凝整”二字与方氏“方正深朴”意象接近,皆较忠实的道出了此碑之风格特色。“凝”字意味无究,笔凝也?字凝也?意凝也?总之神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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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评论《衡方碑》,大都只顾及到其外在的形势特色加以褒扬,而姚华则能以哲学家的眼光审视之,其《弗堂类稿》云:“《景君》高古,惟势甚严整,不若《衡方》之变化于平正,从严整中出险峻。”“变化于平正”,是指此碑字从外形势上看似乎平正无奇,而实际上点画结构气象万千;从碑之神态上看,此碑字看似非常严谨整饬,仔细分析则碑字点画结构充满着奇险对立矛盾,而能化险为夷巧妙的将对立组装在的严整的统一体中。这就是此碑之所以能让人百看不厌之魅力所在。《衡方碑》之整体残损严重,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其书法的审美,但具有慧眼者,则会透过表面看到本质。万经《分隸偶存》评《衡方碑》:“字巨如孔宙,而笔画粗硬,转掉重浊。则石理太粗,刻手不工之故耳。细玩之,其遒劲灵秀之致固在也。”《衡方碑》的石质不是坚硬细密的化钢岩,而是颗粒较粗的石灰岩,故而容易受泥土浸蚀而漫漶,此亦是《衡方碑》字点画粗散字口不清的重要原因。万经认为,《衡方碑》的外貌粗糙生硬,线条转折笨拙,是其石质太粗刻手不佳造成的。但若仔细品味深入探讨,仍然会感受到其书法本体那种“遒劲灵秀”的韵味,可谓深识书者之论。当然,只有具备丰富的书法修养及书写经验者,才能体味感受到这种“象外之意”“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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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基是清代最有代表性的碑学书法家之一,其长期遍临汉碑,而酷爱《衡方碑》,其认为此碑书“方古中有倔强气”,真方家之评也。“方古”是指外在形态,而“倔强”是指书法性情,这种人格化了的评论,只有深识书者才可能发现之。“倔强气”是何种气,其当是一种具有非常强大外射的张力,一种不让表面现象掩盖、不让不利因素破坏、能从恶劣环境中显示出高尚的书法精神。《隶书势》云:“或若虯龙盘游,蜿蜒轩翥,鸾凤翱翔,矫翼欲去;或若鸷鸟将击,并体抑怒,良马腾骧,奔放向路。仰而望之,郁若霄雾朝升,遊烟连云;俯而察之,漂若清风厉水,漪澜成文。”《衡方碑》的外在字体点画残泓严重,而其高妙的书法意蕴及“方正深朴”的艺术风格,仍然能从这种模糊的近于混沌中彰显出来,这就是《衡方碑》具有“倔强气”的最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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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书家对《衡方碑》的书法艺术更是赞不绝口。何应辉说:“《衡方碑》、《樊敏碑》、《校官碑》。闳中内敛的字势,满格满幅而来的茂密的章法,这种独特的空间工,突出地展现了丰伟壮阔的境界,已开唐代颜真卿正书之渐。三碑的用笔,都极尽浑朴丰厚之美,但最有代表性的应是《衡方碑》。在方整古朴的结构内部,力求疏密关系及笔势运动的变化,而有夷险交辉、情势起伏的艺术个性,如何绍基所评‘方古中有倔强气’。相对而言,自当优于《樊敏》之虚实平匀、端庄有余,亦优于《校官》之一味密促、笔涉臃肿。”赖非先生亦云:“《衡方碑》的朴茂与丰腴,对于汉代古朴、雄浑的时代特点的表现,更加鲜明强烈。”在此他们都认为《衡方碑》是汉碑中浑朴丰厚之美的代表者,是非常符合实际情况。但从多维审美的角度看,亦不能忽视其内含的“遒劲灵秀之致”,如此才能使研究不陷于片面和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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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衡方碑》的书法特色

1、波磔脚短

波磔左右对称是隶书重要特征,所谓的蚕头雁尾也多指此。《衡方碑》在波磔雁尾笔画处理上,显得出笔脚短。所谓“脚短”是指“波”“磔”从最粗处到画末的距离较短,不作长线波形。万经《分隶偶存》云:“至汉始有波偃挑剔,今所传石刻,班班可见。然如《北海》《景君》《衡方》《鲁峻》《张迁》《武荣》等碑微作挑法,而方板迟重,犹存古意。《韩敕》《孔宙》《孔彪》《孔褒》《曹全》等则姿媚横逸,巨细长短,惟意所适,直开今楷书法门矣。”“微作挑法”即“脚短”之表现,万经认为如此才能“犹存古意”。《衡方碑》中的波磔“挑法”可分为三类:一是波磔对出者,如“秋”“会”“东”“来”“受”等,其波画收笔大都圆重,磔笔则与之相称,重按轻提出脚较小;二是为长横的蚕头雁尾者,“英”、“有”“孝”“左”“平”“丘”“祖”等,此最能表现出书法个性精神,横画雁尾用笔顿按方重脚短稚拙可爱,万经所谓“方板迟重”者指此;三为“走”“之”之捺时如“之”“建”“迁”“起”“退”等,笔画皆较长且粗壮而显眼,但雁尾仍然脚短,与整体特性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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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银钩虿尾

隶书中的竖弯钩之笔法,大都是竖后折笔变横,形成了九十度左右的角度,然后横行再用雁尾结束。而《衡方碑》之竖弯钩之笔法,则与之大相径庭,其由竖变为横时用转,由横上扬出锋时没有明显的雁尾形状,而形成了一个椭圆的弧形线条,然后中锋出之形成圆尖,形状如锥劲健非常。在《衡方碑》中如此笔法的字有两种情况:一是独体或上下结构者,如“九”“尤”“永”“兄”“先”“宽”等,其竖弯钩之有较大的空间伸展,所以会出现的竖弯钩线条接近于圆;第二种情况如“绝”“就”“孔”“礼”“耽”“凯”“轨”等左右结构者,竖弯钩在右旁无多少空间伸展,所以其形成的弧线竖立椭扁,即竖向横刚转化时便随之钩出,如弯金曲铁劲健非常,表现出了无比强烈的张力。

晋时索靖善草书,每美自书点画为“银钩虿尾”,银钩则说明其质地贵重细致刚中含柔遒劲无比。“虿”便是凶恶有毒蝎子,其尾巴上翘,末端有毒钩,遇有动物相近,则用其剌之施毒,令人惊骇不已。索靖用“银钩虿尾”来形容其草书点画,无非是强调其笔法坚实沉着锐利有力。面对《衡方碑》竖弯钩,其特殊的造型和随之产生意象,用“银钩虿尾”形容之再恰当不过了。仔细审视《衡方碑》,会发现抛背钩者如“气”“风”等亦同样法度,甚至右下出锋的竖(表现为竖撇或钩)如“州”“背”“符”“子”“翊”“考”等,亦具备“虿尾”笔法特点,这些特殊笔法的字,给整碑增添了诸多新奇元素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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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出主笔

汉字的书写,特别重视主笔,《衡方碑》对于主笔的强调,可以说在汉碑中是最为明显的。从具体情况来看,《衡方碑》的主笔可分出现在不同的笔画上。一是最常见的出现在有蚕头雁尾的横画上的主笔,此现象较为普遍,如“丘”“有”“其”“佚”“宣”等,皆突出横笔,使字体显得格外稳重;二是捺笔为主笔,如“家”“长”“良”“民”“后”等,特别是带有“走”“之”字的捺笔,在《衡方碑》中得到夸张强调的同时,往往对字的结构加以改造,即将被半包围的部分缩小,故意留出空间让捺笔发挥,于是有“走之”字的捺笔,如“建”“起”“迁”等,大都打破原有位置而右伸展,非常奇特醒目;三是竖弯钩为主笔,如“兄”“先”“孔”“礼”等,这是一个很能代表个性的组合笔画,《衡方碑》“银钩虿尾”形象的出现,为此碑增加了艺术魅力;四是撇为主笔者,如“用”“身”“夜”“君”“背”等,充分体现出了隶书原先波磔对称之样式;五是竖钩,如“将”“宁”“子”“于”“接”等,或加强竖之体型,或夸张撇钩之形态。总之,在《衡方碑》中,每个字其皆有突出主笔意识,而对于主笔的选择之面是非常宽广的,在其他的碑版内很难成为主笔者,在此可能成为主笔,如“就”字右边的撇,是很难想象让其作为主笔的,但《衡方碑》中“就”字之撇,便是主笔。《衡方碑》对主笔的夸大强调,其方法是加长加粗增加变化,所以我们会发现主笔大都丰腴厚重,起到了一个稳定字形主导风格加强视觉效果的作用。同时《衡方碑》在主笔的安排及表现上变化多端匪夷所思,因此使得碑中之字往往出人意外奇怪生焉,产生出非常强大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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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避让变化

避让是书法中非常重要的艺术元素,通过避让可以使不和谐的结构和谐,又能增加诸多趣味。隶书之体势以整饬扁平为主,大都不需要避让也能得到稳定,而有了避让,便会使书法更加有韵味,《衡方碑》此方面在汉隶中表现的尤为突出。其避让类型可分为如下几个方面:左让右者,如“秋”“孔”“绩”“祖”“相”“尉”等;右让左者,如“就”“悼”“肇”“轨”“绥”“凱”等;上让下者,如“背”“之”“李”“資”“發”等;下让上者,如“肇”“舉”“導”“感”“蠻”等。皆明显地表现出了避让关系,趣味横生妙不可言。

《衡方碑》之字的避让,虽然有规律可循,但不机械制作,大多是为需要,有时为了突出个性,出现了非常奇妙的避让,如多部字的“霜”之“木”特小让“目”,“職”字中部特小,“斑”两边王小让文。其单位笔画避让与突出主笔相互映辉,产生变化多端目不暇接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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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衡方碑》的历史影响

对于《衡方碑》对书法史的影响,人们有不少论述。翁方纲评《衡方碑》曰:“是碑书体宽绰而润,密处不甚留隙地,似开后来颜真卿正书之渐矣。……盖其书势在《景君碑》、《郑固碑》之间。”翁氏认为《衡方碑》的宽绰,影响到了唐颜真卿的楷书,从大的风格上看,颇有相同处。《景君碑》立于汉安二年(143),比《衡方碑》早二十五年,康有为谓其“古气磅礴,曳脚多用籀笔”;《郑固碑》立于延熹元年(158),早《衡方碑》十年,《广艺舟双楫》称之“端整古秀”,此二碑与《衡方碑》皆出今山东济宁,虽然古今地名不一,但其相隔颇近确是事实。翁氏谓《衡方碑》书势在《景君》《郑固》之间,意为其受二者影响所至,不是没有可能。在风格上“古气磅礴”及“端整古秀”兼而有之,大体可信。杨守敬《平碑记》曰:“此碑古健丰腴,北齐人书多从此出,当不在《华山碑》之下。”《华山碑》立于延熹八年(165),朱彝尊推其“当为汉第一品”,而杨守敬认为《衡方碑》的艺术水平不在其之下,赞誉之高不言而喻。在书法特点上,杨守敬赞《衡方碑》“古健丰腴”,颇准确到位,而认为北齐书法为此多受其影响,似比翁氏之论更加贴切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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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在尚碑的清代,受到非常大的重视,在隶字书写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王瓘曰:“《衡方碑》旧本极不易得,国朝伊墨卿太守奉之为金科玉律,诚汉人分法中之鸿宝也。”说伊秉绶之隶书受《衡方碑》影响并非臆断,伊秉绶《题〈衡方碑〉阴同覃溪先生寄桂未谷大令》诗有句云:“贱子窃慕之,百本临摹曾。”可见其对其下过极大的临摹功夫。伊秉绶有临《衡方碑》书作传世,(如图三)不难看出其方正厚重宽阔博大的气象,正是从《衡方》借鉴而来。可以说,《衡方碑》为伊秉绶形成自家风格,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衡方碑》研究

何绍基亦非常喜欢《衡方碑》,有不少临习作品传世,其自己对此亦有记载:

《衡府君碑》方古中有倔强气,自是东京杰迹。昔石卿赠余古拓本整幅,经覃溪、小松题赏者,高悬雪壁,余目近视,苦难临仿。丁巳薄游历下,购获此本,精彩勃发,又剪裱册便于摹取,意甚珍之。嗣复得黄小松乾隆末年拓本,楮墨极旧,有韵味,而得字比此尚少。因思古人石墨,顾毡蜡何如,非尽今不如昔也。

《衡方碑》研究

何绍基称《衡方碑》为“东京杰迹”,为了学习收藏了数本形式不一的拓本,整拓者可挂而远观,剪裱者可抚案临习,喜爱之情不言而喻。为此还对此碑保护,起到了重要作用。“越岁己未主讲泺源书院,知是碑在汶上县野田中,嘱县令移至学宫,精拓四本。然而得碑较易。仍须学官善护视之,不可率尔椎拓也。”何氏临摹采取舍形得神之法,以已意书碑字,临摹《衡方碑》亦不例外,粗粗看来如同抄录碑字相仿,仔细审视,则其所谓“倔强气”一直贯穿于自己的隶书书写理念中,尤其晚年自四川学政辞官后这种“倔强气”愈加明显,相信与临习《衡方碑》不无关系。(如图四)总之清人直接或间接受其影响者颇多,当代人也被《衡方碑》的书法艺术魅力所折服,很多书家对其进行深入的临习研究,被推为学习隶书的重要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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