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华民族是早熟的民族，在其他民族尚匍匐在神灵的脚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骄傲地昂起了头，指着神灵说：“彼可取而代之。” 但依然时间的沉淀。当商朝的神权统治消融，周朝的礼乐政治崩坏。历史依然顽强地沿着它原本的轨迹运行了数百年，那时的人们依然固执相信，生老病死由神灵暗中决定，人力和药物无法施加影响。 然而历史和信仰终于到了一个新的节点。 公元前334年，徐州相王！ 徐州相王 它并不是春秋战国的分野，却是各大诸侯终于撕下那层温情脉脉的“君臣”面纱，正式分疆裂土的标志。从此，他们不再是周天子名义上的臣子，而是真正的独立国家的统治者。 虽然这一切早就有苗头了，但无论如何，称“王”的确是人们对诸神的一次挑战，因为周天子独享“王”的称号已经有了七百多年的历史。在这之前虽然楚国已经称“王”，但一直得不到北方大国的承认。故此。这次“徐州相王”，由北方的两个重要的诸侯国——魏国与齐国相互承认对方的国君为王，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即使兵强马壮，他们依然不敢独自称王，由是可见顾忌之深。 顾忌什么？顾忌那渺茫难测的天道，变化多端的命运。即使实力早已经远超过气的周天子。但谨慎的政治家依然担心自己承担不起“王”之名号，因而会被神灵暗中减寿。 相王的两位君主，一位是魏惠王，他在世的时候，魏国尚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国。姑且不去说他。我们要注意的是另一位主角——齐威王，他是战国初期很有传奇色彩的一位君主。 有一个故事，曾经有个君主，少年即位却不处理政事，整天吃喝玩乐，以至于文武大臣都替他着急：“哎呀，大王不理朝政，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国家怎么办啊？” 于是有个忠心的臣子，大着胆子找到君主，对他说：“大王，我想对你说.....” “说什么说？”年轻的君主很不乐意：“要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我就把你杀掉。” 臣子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开了口：“大王啊，城外有座山，三年前来了一只大鸟，到这山上不走了，不飞也不叫，你说这事奇怪不？” 一鸣惊人 “这样啊？”君主说：“这鸟不是一般的鸟啊，它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臣子象被什么扎了一下，连忙跳了起来，朝君主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再也不提劝荐的事。 又过了几个月，君主忽然一改常态，勤政起来。他杀了一群权臣污吏，提拔了一些干吏，很快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势蒸蒸日上。 这时人们才明白，自己的国君不是那个想象中什么也不懂的荒唐大少。事实上，别看人家表面上在玩，实际上精得很呢。他只是利用“玩”的表象，麻痹那些权臣们的神经。 这就是成语中有名的“一鸣惊人”的典故，有趣的是，在春秋战国时代这个故事由两位君王先后演绎了一番，前一个是楚庄王，后一个就是齐威王。 这位齐威王，绝对是继魏武王后，战国的又一位雄主，齐国的国势在他手中被发展到了顶峰。 其最辉煌的战绩就是聘请名军师孙膑，在马陵之战中大败由名将庞涓所领导的魏军，从而一举夺得了当时的第一霸主地位。而魏国的衰落也是自此役始。 威王死后，他的儿子齐宣王很好地继承了他的霸业。齐宣王最有名的故事就是娶了丑陋却能力出众的名女钟无艳为王后。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在一众文武贤臣的辅佐下，齐国国力继续提升。特别是稷下学宫的建立，可谓为中国文化的发展做了一件难得的好事。 齐宣王在世时最大的军事行动就是利用燕国内乱的机会，出兵讨伐，几乎吞并了这个古国。 钟无艳远比她的丈夫齐宣王有名 如果齐国能够踞有燕国。那么，最后得天下的未必是秦国。可惜的是，因为这时齐国的力量并不占有绝对的优势，其他诸国也不乐意看它坐大，于是联合干涉。齐军不得不撤出燕国。一个燕国的公子被国人拥戴继位，这就是燕昭王。 其实在民间故事中，经常把燕昭王与西周那位著名的周穆王混淆。因为两者都富有传奇色彩。当燕昭王初继位时，国势残破，兵微将寡。但是燕昭王励精图治，通过“金台拜将”，让国家在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兴旺起来。 这时，齐宣王已经死了，他的儿子齐湣王继位，依仗雄厚的国力，东征西讨，一统天下之心暴露无遗，终于引起了诸国的警惕，最后联兵相向。燕昭王乘机派大将乐毅攻齐。一口气把齐国打得只剩下两座城池。狠狠地为父亲报了仇。 自此役后，燕昭王成为战国新的霸主，风头一时无两。燕国得以挤身战国七雄之一。 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三人都可以算得上一代明君，贤名都千古传颂。但这三人却都做了一件被后人诟病的“蠢事”。那就是出海去找神仙，求长生药。后人每每谈起这事时，无不痛心疾首，认为他们给秦皇汉武开了个坏头。 可是事情真的是如此不堪吗？未必。 其实，一切抛开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来谈事都是耍流氓。就象晋惠帝的那句名言：何不食肉糜？ 肉当然是很有营养价值的，但关键是有肉吃吗？ 英国人类学者弗雷泽把人类的知识分为三个等级：巫术〉宗教〉科学。前一个是后一个的基础。当然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有差异性。中华文明又是特别的早熟，但所有的这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为科学在中国的提前诞生提供养份。 诚然中国人天生宗教观念较西方不同。在战国时期又迎来了思想大解放的百家争鸣时代。齐国的稷下学宫云集了大量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学者。但在当时的社会生产基础上，别说科学，就连炼丹术都尚未诞生。以至于君王们竟然会相信一些荒诞的，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是这却是人们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后世的明清，恰恰是缺乏了这种难得可贵的精神。 燕昭王 寻仙活动始于战国早期，派出的人马其实也绝不止这三位君主的手下，如楚倾襄王，也有人来献不死药。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对思想的解放。 之前我们说过，在西周和春秋前期，人们相信，生老病死，一切的命运都掌握在天神手中。人如果顺应神灵，那就可以延年益寿。反之，就会折寿。但是，到了战国时代。西周时代所构筑的礼乐世界体系已经被野心家彻底撕碎。欲望冲破了等级的限制，造成了权力的大迁徙。很多本来是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成为诸侯们炫耀的资本。这一点已经被考古学所证实。本来只有周天子能够使用的九鼎八簋频频出现在诸侯的墓葬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几乎已经掌握了一切。到了“徐州相王”的时代，周天子最后的遮羞布也算是彻底毁了。 政治上已经是这样了，但是宗教信仰上的建设未必能够跟上。虽然在徐州相王之前之后，各国诸侯无不尽力在天上寻找自己的坐标，找到自己祖宗的神灵之根。如秦国、赵国相信自己是大费的后代、楚国相信自己是颛顼的后代、燕国、韩国、魏国都是源出姬姓、取姜齐而代之的田齐君主相信自己是舜帝的后人。但是正如俗话：天心难测。即使已经与诸神攀上亲戚，君主们依然不时感觉到无力。在变幻的命运面前，即使是名君圣主也是脆弱的。他们需要更可靠的，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东西。 这种担忧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实实在在威胁。对于齐威王与齐宣王的一些生平尚有待研究，但对于燕昭王，人们知道得更多一些。他本不是燕国的正式太子，而是因为前任燕王及太子都死于齐国的入侵之中。正所谓“福祸相倚”。燕昭王得以继位还得多谢齐国。但是他只活了五十六岁，这个岁数在现代人看来是绝对的英年早逝。如果他能够多活两年，也许齐国最后两座城池就会被攻下，这样，燕国的势力将会得到极大拓展，或许也会成为战国第一强国。不过话又说回来，假使齐威王、齐宣王也多活两年，难保一统天下的就是齐国。世事如此风云激荡，也难怪各位君主都渴求长生。 而战国也正是个新思想如雨后春笋般纷纷萌芽的时候，儒家仁义，墨家非攻，道家无为，法家明令。其中不乏奇人异士，用自己独特的思想重新勾勒这个世界的模样。其中，阴阳家的邹衍就是成就最大的一位。 大九州 邹衍在齐宣王时代就读于稷下学宫，其中丰富的思想使他后来提出了“大九州学说”，认为天下由九九八十一州组成。而影响他的观点，当时肯定也影响了齐宣王、燕昭王等人。 齐国、燕国，还有个最大的特色就是面临大海。在那个年代其实人类的航海水平已经十分发达了。很多民族采用了沿着海岸线航行的方式去住陌生的地域。这就造成了知识的新的传递路径。这些来自异域的海客们带来原住民所未曾想象的知识，其中就有不死药的传说。 而这一时期成书的《山海经》更是记载了多个海外的神奇国度。例如把牙齿染黑的黑齿国，用石头箭头的肃慎国等等。 这些一切的一切，怎么不让人心生向住呢？ 为什么要被动地等待高高的天上的神灵大发慈悲，赐于你长生？你走出去，走到神灵的家里，把长生取回来不更好吗？既然周天子已经衰落，那么就应该让神灵们明白，谁才是当今世界的主人。 在西周之前的时代，人们安份守已地呆在自己的圈子里，日复一日时重复与祖先相同的命运。接受神的恩赐就是他们的幸福。而在新的时代，至少这些新的君王们敢于对神说：“我要长生不老！” 欲望，可能会毁灭一些物事，但也能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对欲望的压制是带来不了创造力和能动性的。 大航海时代 别忘记，千余年后的欧洲人，也就是在这样对海外国度的向住和渴求中，创造出了大航海时代。由王室派出的探险家们最终发现了美洲，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其实，类似的热情，在中国的战国时代已经迸发出来了。欧洲人航海而行，目的是为了发现香料，满足君王对美食的渴求。中国人航海，却是为了发现不死药，让君王长生不老。 归其实质，其实目的说不上谁更高尚，只是晚了一千多年的欧洲人有着更先进的技术，更完善的信息渠道，所以他们能够将发现的成果公诸于众，进而改变了世界。 可惜的是，我们的民族实在太早熟了，在近海航运都不成熟的前提下贸然进行远洋航行，竟不知结果如何。也不知道那些出海的使臣是生是死，但对长生药的寻求大抵是失败了吧。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先后死去。中国人对海外异世界的热情逐渐熄灭。等到一千多年后，中国远洋舤行的技术成熟了之后，可上层已经完全对远方的世界丧失了兴趣。 但是中国人对长生药的渴求并没有终止，欲望的火焰刚刚燃起。下一位出场的将不只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他是整个天下的帝王。几千年后，人们依旧传颂着他的霸气之名。秦始皇，以皇帝之躯，求长生的第一人，他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