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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X先生： 啊，我终于改完了《长颈人停在鹿边》，一个比较轻盈的短篇，第一次写音乐题材的小说，写得…很想随之跳个舞，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一个老年人被年轻人抛弃的故事。但所有的情绪，无论悲伤、痛苦，还是欢乐和狂喜，都是相对的，通常而言，经历过极度的痛苦的人，能够体会到另外一极的真味，也往往最终能够收获到平静。每一次给你写信，我都体会着平静，光线在电脑附近移动，在白色里面，包含了五颜六色，以及黑暗，谁惧怕黑暗，谁就无权享受日光下的生活。 人既需要是怯弱的、怕死的，又应该对最后的归属之地无所畏惧，人应该既充满诗意地生活，又不回避庸俗不堪，跟你的屎尿屁达成一致，在这当中，会形成微妙的光亮，是黑暗世界的馈赠，我们在自己的黑暗期待过多久，回头在日光之下就会鱼鳞的光影闪现，这是必然的回馈。 现在不是我的黑暗期，我的黑暗期已经结束，现在也应该不是你的黑暗期，你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反复，又常常在荒野中生活，你一定也知道方圆几百公里空无一人的境地是什么样的。我暂居的这个老小区，每天都有一些老人在墙角下做操，他们使劲努力，为了多吃下一碗米饭，这种努力挺有意义的。如果一个人每天既都想死掉，又坚持再多吃一顿饭，这个悖论本身就足够完整了，是所有人最为真实的处境，每天都在幸福之中，是不可能的，每天被不幸和痛苦缠绕，也是不对的，具体的时针和秒针，每六十秒进入一分钟，每六十分钟再进入一个小时，时间在消逝的同时，验证着每个生命体的坚持。 我每天给你写信杀掉了一个小时的生命，这是我希望的，快速行进一个小时，心无旁骛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发现一个小时前的我死去了，替她料理了后事，然后给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刚出生的我喂奶。 公元830年，玛雅科班城突然停工了，五年后，帕伦克的金字塔神庙停工，六十几年后，笛卡尔建设中的寺庙群停工，909年，最后一个城堡停工了，玛雅人集体向北迁移，像是有一系列的不可知的事情促使这个过程具体而真切地进行。没过多久，玛雅文化彻底消失了。放大到一个大的事物，消逝的进程也是如此具体，我们看不见自我的消逝，因为外边的皮肉貌似还在，但是一个小时之前的热情也许消逝了，一个小时之前的活力正在丧失，一个小时之前对于某人的爱，瞬间无存，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这个星球上每分钟会有三十个人死去，一个小时死去1800人，死是不足惜的新陈代谢，是不必过度惋惜的客观存在，如果不但是人呢，所有的生命体呢，那就不计其数了。死亡发生在我们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次呼吸里面，按着细胞也在死去的客观事实。我这分钟打下的这行字，覆盖了上一行，上一行已经永别了人世，有人妄想文字永存，大部分文字不能够永存，它只是暂存，秒散。 下次我们说点儿带希望的话题吧。 希望你今天过得愉快。 2018年1月2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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