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剑
下雪了。一阕阕的白,簌簌地,在大地上铺开。
雪落下的时候,黄鹿山还在梦里。雪不想惊动它,就在晚间完成了偷袭。
雪是被风领来的。它沿着老房子上的黛瓦,白衣潜行。瓦放弃了抵抗,把舞台让给了漫天空降的敌人。
大朵大朵的雪绒,在皂荚树的枝丫间怒放。白杨高举鸟巢,与寒风搏斗。戴草帽的稻草人,在雪地里罚站。野草呼啦啦晕倒一片,等待来年的春风,将它扶起。
雪自始至终都在干一件事,那就是覆盖。好像只有覆盖,才能收拾目前的残局。
麻雀移动音符,在电线上谱曲。它用一支刻骨铭心的思乡,为远行的游子,标注归期。
日暮,苍山远。
木屋里,一豆灯火,亮着。一位老人,翻捡着瓦罐里的豆子,在等。小黄狗立在他的脚边,尾巴摇来摇去。
雪花,照亮了屋檐下的红灯笼。格外的红。
大地铺开一条洁白的地毯。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由远而近。
两个夜归的人,慢慢地走。说着什么。一会就白了头。
仅仅几十里的山路,他们仿佛走过了一生。
落花
夜来风雨声。
清晨,庭院里的玉兰花,哗的一声全落了。满地都是含着水珠的银白。
一树繁华,瞬间成了一地落英。
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落花,能像玉兰花这样惊心动魄的了。
玉兰花,若是走在宋词里,就是一个热烈的词牌名。
春天里,玉兰的芽苞,如一个个劲健的笔头,指向蓝天。一朝花开,玉兰像一只只洁白的鸽子,在阳光下聚会。这些鸽子张着小嘴,唼呷有声。像是季节无声的喧哗,又像天使芬芳的语言。
微风吹过,玉兰花一起摇响铃铛。千万只酒盅擎向天空,向春天庆功。
玉兰花一旦要辞枝,那就意味着集体谢幕。冷艳而决绝。
如同因伤心而遁入空门的女子,一剪刀铰掉一头青丝。
开就开得热烈,开得纯粹,开得尽兴。
去也去得干脆,不留遗憾,不留痛苦,不顾结局。
这就是玉兰。虽美,却不吝惜生命。
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世间不同凡俗的高贵。
落叶
落叶,从高空坠下。犹如一支燃烧的火把,进入黑夜。
鹅黄,绛红,绀青,铜红以及深褐。落叶用色彩,炫示理想。它内心的信念,驱赶着日渐逼近的寒流。
每片叶子都是独立的生命过程。从新生,到飘落,叶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喜欢看叶子落下时,随风飘荡的样子。
大叶子飘落,从容而优雅。它像一支滑翔的大鸟,从高高的树端,起飞。阳光轻抚着它的羽毛。秋风摇动着它的桨橹。它不像告别,倒像是开始一段崭新的旅行。终于,啪嗒一声,叶子轻轻落了地。
小叶子调皮。翻筋斗。打回旋。倘若几片结伴而行,常常争先恐后地嬉闹。它们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如同山涧流水,泼溅有韵。
叶子落在大地上,往往还有呼吸。蚂蚁从上面爬过,蚯蚓从下面拱过。秋风拨动着叶子的琴弦,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后,慢慢枯萎、腐烂。和着雨水,变成黑土。
来年春天,树木光秃的枝丫,再一次生机盎然。只是,落叶原来的面孔,恐怕没人会记得了。
一片叶子的新生和毁灭,如同人的一生。去留随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