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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三岛:王铎与我

 hongzhuanyidui 2018-01-26


村上三岛与启功合影


村上三岛(1912-2005), 出生于爱媛县上浦町(现今治市),师从片山万年和辻本史邑。1948年,他的作品《杜甫九日诗》初次入选日本书法展览会。并于次年开始在每日书道展和日本书艺院展上发表作品。当时的书法界热衷于模仿中国唐代以前的书法,而村上三岛从17世纪王铎的书法中获寻了独特的见解,并且确立了奔放的,用假名装饰的,独自的书法风格,因此,被誉为开辟了日本书法的新境界。此后,村上三岛创立了书法团体长兴会,并连续担任日本书法展览会顾问、日本书艺院理事长、日本书法教育会副会长。同时也致力于后辈的培养和书法的不断革新,并于1998年被授予文化勋章。村上三岛多次访问中国,长期致力于中日书法交流,并且担任上海博物馆特别顾问。为了纪念村上三岛对日本书法作出的杰出贡献,他的故乡大三岛上建有他的纪念馆。 今治市建有村上三岛纪念馆。


我自昭和五年(1930年)起开始在京都平安书道会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平安书道会每年都会设立一个展览室,里头摆满了名家的字帖和真迹。直到昭和十年(1940年)左右,我才稍稍领悟到书法的一些奥妙,越发觉得展览室是一块宝地,也开始用心去品鉴里头所陈列的各式“瑰宝”。


每年,展览室都会为一位名叫王铎的书法家之作留有一席之地。对于他的书法,我很是喜欢。那是一幅悬挂于墙上的长条幅作品,其字体既如丝绢般绵柔,又尽显作者不拘一格的洒脱。每年欣赏它,都会让人有些许心绪上的变化。


记得时任平安书道会会长的是荒木寅三郎先生,负责汉字方面的是长尾雨山副会长,事务长则由石田清风先生担任。另外还有中野越南先生、山本行范先生、出云路家通先生、吉泽义则先生等人也长聚于此展览室。


王铎《香山寺作五律诗轴》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年),260.3cm 51.8cm 日本藤井有邻馆藏


“这是一手好字吗?”我曾在展览室请教过长尾雨山先生。“嗯,相当出色!”长尾先生如是回答。折服于该书法的豪气与魅力的我继续问道:“那我可以学习此书法吗?”然而雨山先生却说:“不可,学习像这样过时了的书法只会让字的格调下降,还是不学的好。”第二年我思考了一番,又一次询问雨山先生自己是否可以学习王铎的书法时,得到的仍然是同一个答案。其他以写作汉字见长的先生们也都是同样的意见。


自那时起,我就一直很不解,为何这般出色、众人都称赞的书法却不能习之。而我真正参透这番话的含义,已经是很后面的事了。即便当时各位先生都是持反对意见,但王铎的书法对我的吸引力却是丝毫未减。我开始收集王铎作品的照片版。随着剪报本上王铎的作品由起初的一两幅增至五六幅,而后逐步积少成多,我便决意,不管今后书法的形势如何,也不管先生们如何反对,我定要学习王铎的书法。


昭和十五年(1940年),由园田湖城先生担任盟主并脱离了平安书道会的冰心会成立了。我还清楚记得,当年冰心会第一次在东本愿寺枳谷邸举办的展览会上,我首次展出了自己尝试用王铎风连绵体完成的书法作品。该作虽然不能尽显书法连绵之韵,实乃粗糙之作,但正是这并不似王铎风的奇妙风格,反而引起了在场人们的关注。那时的我已经离开了自幼就师从的片山万年先生的私塾。冰心会所出展的作品也是自己擅自提交,并没有事先让他人看过。在二十七岁之前,我一直主攻隶书,比起行书我学的更多的是楷体。提交至冰心会的作品就是我初次的草书之作。第二年,战争爆发了。


村上三岛草书立轴


犹记得昭和十八年(1943年)的“书道报国团近畿支部展”的轶事。该展举办于京都的美术馆,我依然展出了王铎风的草书作品。大概是运气好吧,我获得了汉字书法方面的最高奖项。假名书法方面获奖的是宫本。就在那次我第一次遇见了辻本史邑先生。我记得之后三人一起吃了晚饭,还在心斋桥大道散了会儿步。当时辻本先生鼓励我们说:“你们的将来充满了希望,请务必要努力学习。”他还对我说道:“你在学习王铎的书法吧?我也是前不久才对王铎产生了兴趣,现在时不时还会学习他的风格。”


那时我是中学的老师,除了要负责学校的课业,还兼任了青年团长,经常忙得不可开交。随着战况愈演愈烈,每天总是在一种莫大的紧迫感中度过,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研究书法。昭和二十年(1945年)日本战败之后我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成为了负责四百余户人家的町会长。但是如此一来我更没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因此我每天都想着必须找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久之我便失去了担任町会长的意愿,甚至对上面提出“如果继续要求我做町长,我就回老家去”。


王铎《雒州香山作》轴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年)行书 247×53.2cm,日本村上三岛旧藏


昭和二十年年末左右,我由于“拒绝接受町会长一职”这一不正当言论而被迫返乡,回到濑户内海的大三岛过起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岛上生活的这一年多,我在青年会教习书法,有时还写写隶书什么的,但总归觉得处处都不自在,前景堪忧。


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四月,朋友推荐我去新制中学,因此我又回到了大阪。昭和二十三年,我参加了日展,事先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提交了自己的作品。出展的自然又是王铎风的书法。这种风格当时在东京还是比较罕见。


在我参加日展之前,关西地区除了辻本先生和我之外,估计没有人在学习王铎风的书法。而且辻本先生主攻王铎风的行书,我则主要习作草书。其实草书中并不存在连绵一说,因此我那不成熟的连绵体草书定是被当做书法中的另类了吧。


那以后直到五十岁为止,我都醉心于王铎风的书法。也因此常被村上戏称为靠王铎“赝品”过日子的人。王铎的伟大之处在于连临摹他的书法,也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现今书法界没有不认识王铎的人,潜心研究其书法的也大有人在。战前那段时间,即大正到昭和初期,日本书法界是一个及其封闭的圈子,其狭隘受限的程度他人难以想象。


村上三岛草书立轴  日本爱知世博会国际书法名家展作品


战后的书法界和其他领域一样,所谓的传统、习惯等东西统统都崩塌了。而后产生了一种风气,即认为否定过去、尝试新事物才是一种进步。书法,则与美术、以及其它艺术领域不同,很难打破过去的传统。大概是因为书法本身从未受到过西方的影响,乃中国和日本本土所诞生的门类,其发展就好比是独自一人在逡巡探索,自然比较局限。


为了打破书法的这种局限,一种尝试从美术和其它艺术领域吸收精华的运动开始盛行。如此一来,书法从原本仅是一种文人趣向这一禁锢中得以解放。但是反过来说,对于注重格调的书法而言,原先那些无法摒弃的独一无二的东西,仅仅因为被冠以“陈旧”一词而不得不舍弃掉,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


不管怎么说,正因如此,战前饱受诟病的王铎的书法才能光芒万丈得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而书法的韵律、黑白的协调等内容也得以重新被人们重视,这大概是一件好事吧。那可是获得关西盟主辻本先生关注和青睐的书法,所以在王铎风的书法在日展展出以后,学习以王铎为代表的明末书法家们(如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傅山等)的书法的人突然变多了。


王铎《宿江上作诗轴》轴清顺治二年(乙酉1645年)行书绫本 243×59cm,日本村上三岛旧藏


上文曾提到过的将新事物视为进步的风气,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蔓延开来。关西和关东不同,学习碑文书法的人并不多,便使得明末书法家的帖书得到长足的发展。而这自然也是在对晋唐古典书法的再诠释、再认识下进行的。


在学习王铎书法的过程中,我也越发想要入手王铎的真迹。买到本人的真迹后,我便将那长条幅作品挂于墙上,旁边则挂上自己的书法作品,然后通过对比仔细琢磨如何才能缩短自己和王铎在书法上的差距。但是王铎书法所体现的恢弘和自由之气是我远不能及的。


像张瑞图那样,因其师傅铁壁岩禅师的亲自指导,得以丝毫不差继承了其师的书法风格,有所成就也不足为奇。但王铎书法是学于先人王羲之、王献之,却还能创造出那样自成一派的奇特风格,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奇才。


王铎《临王献之敬祖鄱阳帖》轴 清顺治八年(辛卯1651年)行书绫本 235×52cm,日本村上三岛旧藏


生活于现代的我们由于能够轻易入手书法大家们的真迹或照片版,反而容易被那些作品的线条和韵律所限,从而使自身不能有更好的提升。而王铎正是因为学习临摹的拓本而不是真迹,才会孕育出那种奇妙的风格。


诚如良宽大师,既没有参照过中国书法的真迹,也没有接触过平安时代的假名书法,才创造出了自己独有的书法风格。而在书法大家作品的真迹随时都能见到的现在,这种“幸运”反而成为了阻碍昭和时期书法发展的祸根。


因此我希望以这本王铎集为基石,在此基础上诞生出更多新奇而又出色的作品和风格,并且努力思考如何让上文提到的那种“幸运”成为书法发展的一种动力而不是阻碍。


【 村上三岛:《王铎之书法》前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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